春秋我为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他的榻旁,王的冠冕玄端摆放整齐,却透着一股子陈旧。
他名为匄,是周室的王,是本应该权势熏天的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然而现实却如同苦酒一般酸涩,王权旁落,世无忠臣,连匄自己也奄奄一息。
这一切,都拜那俩人所赐!
匄的一生里,有两个最可怕的敌人,一个叫王子朝,一个是赵无恤,他们像噩梦一样折磨了他一辈子……
在寺人的帮助下艰难地翻了个身,周王匄再度痛苦地进入了昏睡中,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眼前。
……
噩梦……噩梦……
那是四十多年前,季春之月,洛水之滨,一场王室内部的宴会正在举行,那时的匄,只是周景王诸多儿子里很不起眼的一个庶子,坐在末席,恭顺地竖起耳朵,聆听兄长们的发言。
这场宴会是为庆祝太子猛及冠而举办的,他本应该是主角,但此时此刻,太子猛也只能和王子匄一样,涨红了脸,捏紧拳头呆坐,因为他们父亲的眼睛,从来没有从那个人身上挪开过。
王子朝,周景王的庶长子,生得玉树临风,做事有勇有谋,接人待物彬彬有礼,打小便被旁人称赞说有王室风范,深得成周士人拥戴。但同时他也是其他王子共同仇视的对象,因为子朝太过耀眼,不管走到哪,一言一行,都能夺走别人的风头,跟这只凤凰比起来,为人软弱的太子猛就像只乌鸦,而王子匄也如同一只小麻雀。
这场太子猛的及冠宴会,就这么成了他抒发自己政见的个人秀。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王室子孙为公卿者,同样会因为私利而想让王室卑微;而那些出自畎亩的士人,纵然没有血缘之亲,为了得到重用,却更能为王室所用,理政治民!《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父王,周不能再继续因为‘尊尊亲亲’的古制,掩饰王室的隐患,而使得成周日渐衰微了!”
这些话在保守的王子匄听来,简直是骇人听闻,然而他的父亲周景王也是一位锐意进取的天子,竟对王子朝十分欣赏,觉得”此子类我“,甚至生出了废黜太子猛,立王子朝为君的念头,只是碍于国内单、刘等公卿的反对才一直没能实行。
天子和强卿的矛盾在暗处日益增长,周景王已经将单、刘二卿视为妨碍自己的尾大不掉之臣,竟密谋将二卿除去,为王子朝扫清前路。只可惜他身体一向不好,还未来得及发难,就在一场地震后,发心疾死了。
周景王的突然暴死,给成周留下了一个悬而未决的王位,引发了王室的大分裂!
是年六月,王子朝与王子猛争位。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因为王子朝深得人心,所以赢得了大多数士人、百工及灵王、景王族人的支持,很快就集结了大军,击败王师。
周悼王出奔,告急于晋。十月,晋大夫籍谈、知跞率军护送悼王返归王城,但很快又被王子朝包围。十一月,胆小怕事的悼王在惊惧交加中死去,本来一直是旁观者的王子匄就这么被刘、单两家扶持上了王位,他很不情愿地站到了王子朝的对立面……
战争在延续,成周已经彻底分裂,周王匄这边只有刘、单和部分贵族,王子朝那边却有下层民众拥戴,优势极大,却也没法一口将敌人吞下。双方就这样对峙了数年,王子朝占据周都王城,周王匄则退居狄泉。狄泉在王城东,时人称他为东王;王子朝亦在王城称王,人称西王。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那时候的周王匄,每天都躲在城邑里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自己就被出卖,被王子朝所杀。好在晋国是站在周王匄这边的,到了战争的五个年头,在知跞、赵鞅的帮助下,周王匄终于将王子朝赶走,与其族党逃奔楚国。
这胜利来得有些不可思议,平平无奇的周王匄甚至都无法相信,自己能战胜那个所有人都认为是”周室中兴希望“的王子朝。然而周王高兴得太早,王子朝虽然逃走了,但这之后十多年,周室依然笼罩在他的阴影下,王子朝的影响太大,其余党在成周所有的城邑乡闾里出没,密谋迎回子朝,甚至策划了数次对周王和刘、单的刺杀……
周王匄依然不敢踏出王宫一步,他本应该是受万民拥戴的天子,却一直被认为并非正统。直到那一年春天,楚国被吴国击败,险些亡国,境内大乱,王子朝也失去了庇护,周王匄趁机派人在楚地将他杀死!
王子朝两鬓生白头颅被装在礼盒中送了回来,周王匄仔细端详后,才确定这个满脸皱纹的中年人是自己那位不可一世的王兄。
“王兄啊王兄,你可是能让老子垂青的人,也有今日!”
他哈哈大笑,随即收敛了笑容,假惺惺地让人厚葬。
然而就在他与刘、单二卿为除去心腹大患而饮宴相庆的时候,王子朝的党羽儋翩却打出了为子朝复仇的旗号,起兵举事。一时间,腐朽的周六师根本抵挡不住愤怒的士民,周王匄再度仓皇出逃,直到次年才又在晋国的帮助下回到成周。
经过这二十年折腾,周室越发衰败,连诸侯都瞧他们不起,加上民生凋敝,天子出行连同一毛色的驷马都找不齐。但周王匄好歹松了口气,花了整整一代人的时间后,周室的人总算开始遗忘王子朝了,从那位仁德兄长阴影下走出来后,他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吧?
然而,也就是在王子朝乱党被彻底平定的那一年,也不记得是从什么人口中,周王匄初次听说了“赵无恤”这个名字……
……
噩梦……噩梦……
他又梦见旗帜遮天蔽日,敌众如云,飞箭交坠,衣衫褴褛的国人拿着破损的兵器,战战栗栗上前。整个成周尸横遍野,自己则走在茫茫原野上孤独迷茫不已,马蹄声隆隆响起,回过头时,一匹高大的神骏已经呼啸而至,坐骑上骑手浑身铁甲,手持利刃,刀锋朝他的头顶划来……
周王匄的后半生,刚从王子朝的阴影下爬出,却又陷入了对赵无恤的恐惧中。
最初时,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流亡卿子,在宋、鲁间彷徨无措,混了一个邑主、大夫的位置。这天下的邑主、大夫成百上千,周室也仅仅因为他是赵鞅的小儿子,才对他产生一点关注。
然而渐渐地,就在成周一日日固步自封,按照几百年来的惯性继续缓慢爬行时,东方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几年发生的事,让周王匄应接不暇,一会是阳虎乱鲁,赵无恤与三桓共逐之。一会儿是齐国伐鲁,赵鞅救鲁,赵氏父子大败齐侯。不知不觉间,一个新的势力在鲁卫边境上悄然兴起,宋之乱,堕四都,在时势的推动下,那个小小邑主赵无恤竟然窃鲁成功了!
虽然感慨人心不古,外人执国命,非鲁国之福。然而这又关周室屁事,早在三百年前,王室就已经管不了鲁国的太子位了,现在还能越俎代庖去指点赵无恤做鲁国上卿合不合礼法?
闭上眼,周王匄继续在宫内过自己的小日子,然而等他翻过身时,却赫然发现,周室不知不觉间,已经卷入了晋国的内战中……
随着赵氏在河北的一次又一次胜利,晋国的内战开始朝着不可收拾的局面坠落,王室因为刘公和范氏的姻亲关系,也被拖入了泥潭,但周王匄除了一张谴责赵氏为晋国叛臣的诏书外,对战争的走向影响微乎其微。
直到三年后,战胜了强敌,成为晋国上卿的赵无恤兵临孟津,兴师问罪,周王匄才慌了神。
将所有罪责推给苌弘,并交出了许多典籍,割让黄河以北数座城邑,总算是将那杀神送走了。
那是自王子朝之后,周王匄第一次受到如此严重的威胁,赵氏的刀刃,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点点逼近,让他寒毛直竖,让他如坐针毡。
“赵氏侵欲无厌,规求无度,贯渎鬼神,慢弃礼仪,倍奸齐盟!寡人岂能坐视不理?”
当然,正面的对抗是绝对不敢的,周王开始使出过去的老套路,暗中派人去为各国的反赵同盟牵线搭桥。然而赵军再度从重围里杀出,灭魏,败秦,退楚,破郑,在他们强大的力量面前,王室的小手段就如同一个笑话,周王匄也只能答应赵氏列为诸侯,取代晋国。
赵无恤羽翼已成,这之后,与之对抗的想法几乎没了,周王匄费尽苦心想要讨好赵国,又是天子赐胙,又是亲至黄池,为赵无恤当选为诸侯霸主捧场……
本希望赵国能像当年的齐国一样,高举尊王攘夷的大旗,维持王室地位,然而宴会上,那一句南子让人传开的”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预言,却让周王匄震怖不已!
从黄池回来后,周王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之后又听闻赵国已经吞并卫、鲁、三邾,灭亡中山的消息,想要阻止却有心无力,没过多久就病了……
又过了几个月,他再度惊闻赵无恤在塞北大败胡人,又在各部簇拥下自称塞外天子的事。
“赵侯素有不臣之心,在塞外已称天子,在中原僭越称王还会远么?”周王匄忧心忡忡,病情日益加重,正是从那天起,噩梦便开始纠缠着他,不让他安生。
……
噩梦……噩梦……
这一次的梦比过去更加真实,他梦到赵无恤骑着战马横穿成周王城,在两阙前也不下马,而是径自纵马践踏古老的宫殿,践踏那些庄重的瑞兽夔纹,一直走到最深处,最神秘的文武之庙里……
周王匄就在这里,可怜巴巴地等着他,与衰败疲倦的周王相比,梦中的赵侯形象是令人敬畏的,他穿着华丽的玄色铠甲,胄里露出的眼睛无情而残酷,火红大氅上沾着朵朵雪花。大氅盖住了马半个身子,却不妨碍那畜生在文武之庙里拉了一泡热气腾腾的臭屎。
赵无恤没有看周王,他看向的是列于庙中的九鼎……
“鼎之轻重……”
周王匄听到赵无恤如此说道,嘴角还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笑,志在必得的笑。
“我能问否?”
……
“啊!啊!他来了,他来了!”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时,周王匄双目圆瞪,混身战栗,大喊大叫。随即他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床榻上,被褥是如此沉重,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起来,在侍从帮助下理顺了呼吸,一股恶臭又从下体处传来,熏得寺人们都别过了脸去。
他已经衰竭到无法控制大小便了,这是近月来常有的事,太医断定,他活不过这个春天,如今病情加重,更是已到弥留之际。
天子沦落至此,实在人让人悲哀,但周王匄却不让寺人为自己清理,他甚至顾不上让自己有一个体面的死法,而是急切地唤来太子仁,然后紧紧攒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谷死后,汝需循规蹈矩,听刘、单二公之言,结好赵国,满足赵侯的予索予求,切勿……切勿一时不慎,做了大周的亡国之君!”
老泪横流,周王匄已经泣不成声,哭着哭着却又哈哈大笑起来。
他终于可以从前半生和后半生的两场噩梦里解脱出来了,此时回头看看,还是做从不被父王放在眼里的庶王子时,最是快活。
周王匄四十一年一月初一卯时三刻,天子崩。
与此同时,横卧于洛阳北侧的北邙山,也有隆隆马蹄响起……
ps:嗯,思考后续剧情,今天只有一更
春秋我为王 第1156章 千乘万骑走北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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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是一个暖冬,一月初二刚过,天气就开始回暖,然而成周王城的皑皑白雪才刚融化,整个城邑宫室却再度被素白所覆盖。
国人们一早醒来,就得知了天子驾崩的消息。对于周人而言,宫墙内外全然是两个世界,一边是钟鸣鼎食,灯红酒绿,一边则是无衣无褐,难以过冬。所以得知这个噩耗后,对生活麻木许久的国人只是哦了一声,听从贵人的吩咐在里闾门口挂上白布黑布,又继续面无表情地投入到生活的挣扎中,只是隐隐约约能听到宫里传来低沉的挽歌合唱之声。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穀,我独不卒!”
这首《蓼莪》是用来抒发父母之死的悲伤,周的基础是宗法制,群臣和小宗都视君如父,君父之死如山陵崩塌,所以放眼望去,整个宫室都一片素白,头戴孝布,身披葛麻的卫士持着长戟静立在宫墙上,而大殿内外,成百上千的大臣、王族、公卿大夫同时啜泣。
然而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哀伤都是装出来的,唯一伤心的,恐怕只有周敬王的太子仁。
眼泪啪答啪答,从太子仁的眼睛里大滴大滴落下,滴在冰冷的地板上。虽然周敬王庸庸碌碌,但毕竟是他的生父啊,而现如今整个成周的担子,就压在太子身上了,再过几天,他就会成为新的天子。
然而还不等太子仁哭够,成周的执政刘公却跪着挪了进来,面色愁苦地在太子仁耳边说了如此这般。
太子也顾不上哭泣了,瞪大了眼睛道:
“赵国三万大军已至北邙!?”
……
北邙,也就是邙山,位于洛阳之北,东西百里,十分出名。不但是一处天然屏障,更因为此地风水极佳,是理想中的埋骨处所。山岗上树木森列,苍翠如云,登阜远望,伊洛二川之胜,尽收眼底;傍晚时分,洛阳万家灯火,如同天上繁星。所以后人有言:“生在苏杭,死葬北邙”,白居易诗中也感叹说:“北邙冢墓高嵯峨”。这是平王东迁以来,历代周王安葬之所,就连刚死的周敬王,他的陵寝也设在这里。
然而天子还没来得及出殡,北邙便尘土飞扬,有一支大军从孟津处开来,打着赵国旗帜,直逼洛阳北门。
这支三军三万余人,他们的出现可把成周君臣吓坏了,太子仁也顾不上哭丧了,连忙召集群臣,来商议如何应付。
“刘公,单公,二卿认为,赵军此来所为何事?”太子仁已经成年,但父王刚死,他来不及登基就遇上这种事,难免有些手足无措,便按照周敬王临终遗言,想从刘公单公处得到一点建议。
“自从黄池之会后,赵军从成周过境也是常事。”单公瞥了一眼太子,嘟囔着说道。
“那为何事先没有接到借道的请求?”太子仁不信,眼睛看向刘承,他是成周的执政,和赵国打过许多次交道。
刘承面露踌躇,恰好这时候一位刘氏家臣过来对他耳语一番,刘公转忧为喜,对众人宣布道:“赵侯那边的使者说,他得知天子驾崩,特地来奔丧。”
按照周礼,天子崩,诸侯有来都城奔丧的义务,还会提供一些下葬的钱帛,帮王室渡过燃眉之急。
这本应该喜闻乐见的事情,然而太子仁打死也不相信赵无恤是恪守周礼的诸侯,更何况……
“父王昨日才驾崩,赵军今日却已经渡过孟津,越过邙山,直逼成周,数万之众,至少是半个月前就集结准备好的。赵侯若是奔丧,带着少量随从即可,何必携带大军?若是过境,却事先不借道,这与直接对周室宣战有何区别?”
太子仁咬着牙:“赵无恤吞并鲁、卫,去年又在塞外称王,其宰割天下之心妇孺皆知,早先黄池之会上还有什么侯非侯王非王的传言,如今挑着先君崩逝的时候带大军来,只怕是有不臣之心!“
太子仁的担忧并不多余的,虽然成周依然是名义上的天子之邦,但经过箭射王肩、周襄王狩于河阳、王子朝之乱等一系列事件,昔日的赫赫宗周早已没落,王室威风扫地,缺钱缺粮,无兵无将,连地盘也只剩下方圆两百里的伊洛一隅之地。莫说与赵、楚这些大诸侯国相比,比之宋、越之类的中等邦国都不如。
普天之下,再也没有山呼万岁,率土之滨,再也没有万邦来朝,甚至连贡物都已经中断百多年了。
好在过去百年争霸中,齐、楚、秦、晋四强国也有不成文的默契,那就是普遍都遥敬天子,不轻易冒犯。夺取洛邑一隅之地,好处不见得有多少,却可能引发列强群起而攻之,利弊一目了然。
所以晋国虽然眼馋王室土地,却只能通过驱赶陆浑戎入伊洛这种间接方式一点点窃取;秦穆公一直渴望东进,却宁可去郑国冒险,也不会入侵洛阳;楚庄王那么不可一世,也会在问鼎之轻重后,因为王孙满一句“在德不在鼎”而放弃了冒犯之心。毕竟他们也不能确保自己能力敌天下,尊王这面大旗,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周王室能在虎狼围伺之下安然无恙存续至今,多亏了这种东西南北四大国的微妙平衡。
可现如今,这种平衡已经被赵国彻底打破,齐国之名从地图上消失,故土也被一分为三;秦国削弱,至今还在舔着伤口;楚国也忙于对付吴国,北方事务插不上手。这时候赵无恤若是恶向胆边生,侵吞洛阳,灭亡成周,谁也阻止不了他……
但太子仁虽然年轻,却也不怕事,当即命令道:“派人登城防御,如今先王方崩,余还未登基,如此紧要时候,不搞清楚赵侯的目的,决不能开门!”
刘公单公大惊,连道不可,他们可不像太子仁,初生牛犊不怕虎,二人很清楚赵国的可怕之处,一个劲地描述赵军的强大。
从来没离开过洛邑的太子仁却心有不甘,说道:“我成周不也有六师么!”
《书·康王之诰》:“张皇六师,无坏我高祖寡命”,六师是周天子所统六军之师,由京都六乡的国人组成,从武王伐纣开始便为周朝的扩张而战。虽云六师,其实极盛时有七八万人。他们在周公和召公率领下,和殷八师一起,从西陲打到海滨,从江汉打到燕毫,几乎没有敌手。
然而时至今日,昔日屡立战功的周六师却跟这个王朝一样,衰败不堪,只剩下一个昔日的编制,几乎没了什么战斗力。
单公苦着脸说道:“王子朝之乱后,六乡残破,连带六师也无法征召,如今尚有不到六千人,且老弱病残居多,兵器甲胄更是年久失修,如何抵御赵军……”
刘公也是这意见,他们认为,算了刘单两家的族兵,也只能凑出来万把人,根本没法做抵抗,还不如大开城门,迎接赵侯入城。
二人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太子仁却瑟瑟发抖,他有一种预感,放赵无恤进城的话,纵然周室不亡,也是一场堪比骊山之难的大灾难,自己只怕不能幸免。
他在殿内反复踱步,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急切地说道:“府库之中,还有不少陈年甲兵。”
“而成周、王城地狭人众,合在一起,尚有十万人口!士、国人、百工、农夫、隶臣,都可以分发兵刃,为余助阵,保卫王室!”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他兴奋难耐,也不管刘公单公意见了,唤来他做太子时的近臣班底,随着他慌慌张张地往前往文武之庙,打算敲钟召集城内百姓来勤王。
直到太子仁离开大殿,刘公这才结束了哀求,站起来,拂了拂沾了些尘土的深衣,对单公叹息道:“单公啊,太子这番摒弃公卿大臣,想要去依靠庶民穷士百工的举止,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刘公指的是谁?”单公是数年前才做的家主,比刘承年轻许多,但也隐隐猜到了刘承所指。
刘公似是下定了决心,冷冷说道:“他呀,像极了与你我父辈为敌的王子朝!”
春秋我为王 第1157章 周德已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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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的大钟楼不在宫内,而在外郭,因为这钟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召集国人百姓集会宣布政令用的。
所以周太子仁还得登上马车,赶赴宫外才行。
按照礼制,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国都快亡了,太子仁也顾不上自己还未正式登基,直接就用了他父王的车马。
六匹好歹还能吃上粮食的老马套辕,带着太子仁,和他最信任的老太傅,以及十多名宫甲向城南驰去。
沿途,他们首先路过了一片官署区,这里最为靠近王宫,是贵族们的居所,看上去层层叠叠,居住其中的只怕有万余人之多。
当年平王东迁时,大量西土贵族跟着过来,有周、召、荣、毛、尹等氏族;而到了洛阳后,几百年来支系分散,又产生了甘氏、刘氏、王叔氏等数家。这上百个家族盘根错节,依附在王室身上,他们拥有大片土地住宅,不事耕作,每日锦衣玉食,只需要在作战时派出一些战车加入六师。
在周代,当兵入伍本来是贵族的特权和骄傲,然而被晋国保护了一百多年后,周人的肉食者们日益堕落懈怠,休说亲自拱卫王室,他们连兵赋都屡次推脱,不想缴纳了。
时值赵军临城的危急时刻,这里同样乱作一团,太子仁本来还希望号召一些心存周室的贵族武装起来,披甲持锐保卫城邑。但看到他们各家都各闭门户,只忙着将礼器、财物藏匿起来时,顿时大失所望。
太傅冷眼旁观,淡淡地说道:“正如《十月之什》所言,‘择三有事,亶侯多藏。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择有车马,以居徂向。’大难临头,这些人从来是只顾家而不管国,当年骊山之难后,宗周众勋贵就只顾着自己先跑,而不管平王孤军遇险。”
每逢大难临头,成周贵族都是这尿性,若非他们如此软弱自私,两百年前王子带引着戎狄打来时,周襄王也不用弃城而走了。
“若公卿大夫可以依仗,余还有必要跑出宫来么?”太子仁倒是早在预料之中,他咬了咬牙,命令御者继续向前,朝外郭的平民居住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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