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激动平复后,赵无恤心中依然欣喜不已,搓着手在室内走来走去,他对中原大地上第一朵绽放的棉花,充满了期待。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也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将子骞带回的西域波斯地图复绘数份保存,然后,再让秦伯来见我!”
……
次日,再度步入大郑宫,秦伯刺心里一阵酸楚,这里原本是秦国世代国君理政的地方,现如今却被赵无恤鸠占鹊巢。
当他走到殿中央时,却见赵侯正背着手,站在一副新绘制好的庞大地图前,久久审视。
“赵刺见过伯主……”已经彻底改为赵氏的秦伯刺,对着赵无恤的背影行小宗见大宗之礼。
“子棘来了?无须多礼,起来罢。”
赵无恤转过身,赵刺看到,他脸上还带着欣喜和激动的红晕,这样的赵侯,极其少见,通常情况下,他都是面沉如水,让人看不透心思,今天这是怎么了?
“子棘啊,雍都秦人未守诺言,西窜陇西,至今不接受招降,将吏们建议我发兵征讨,你看如何?”
赵刺顿时急了:“那些秦人不过区区十余万,就让他们为君侯守着西陲,不好么?何必赶尽杀绝!”
“守卫西陲?寡人只怕他们和戎族勾结,危害雍州边疆,这些秦人是桀骜不驯的狼,非得有一只驯服于赵国的良犬去统领着,让他们不要与大邦为敌才是。”
“伯主是指……”
赵无恤的意思,赵刺听明白了,但他依旧有些无法相信,在他想来,自己大概会和郑、鲁的亡国之君一样,被拘禁在某处,守着历代秦国君主的灵位等死,美其名曰保留血食社稷,实际上跟囚徒没有区别,现如今,赵无恤却想要让他去陇西!?
他现在是笼中鸟,网中鱼,赵无恤一旦放他离去,就好比是鸟飞高天,鱼入大海!
但这会不会是一次试探?赵刺在原地踌躇,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答?
“子棘,你休要多心。”
赵无恤向他招手,让他走到那块羊皮地图前,对他说道:“你可知道以秦穆公之明,百里奚、蹇叔、由余、公孙枝之贤,孟西白三将之勇,为何却难以在中原称霸大出么?”
还不是因为晋国,还不是因为赵盾!
心里如此想,但赵刺咬了咬牙道:“刺,不知……”
“这是因为,秦国走错了方向,秦穆公难以东出,一旦往西,不就轻而易举地称霸西戎了么?”
赵无恤指着地图上陇关以西的广阔地域,对他说道:
“没错,如今寡人是夺了八百里秦川,但作为补偿,寡人,也会送你万里关河!”
ps:下午或晚上还有一章
春秋我为王 第1205章 夸父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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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侯无恤十二年(公元前477年),七、八月份,西陲之地正值菽麦成熟之时,秋高马肥之际。西垂宫附近,由秦襄公所建,祭祀白帝少昊的西畴香火正旺。
四面八方都有人过来,惊魂落魄的秦人显然是将这里当成了集会的场所,来自西陲、犬丘、冀、上邽的秦国老公族们纷纷上山,而国人男子们只能在小山底部围成半圆,虔诚地看着山顶的白帝祠,他们后面是孩童、女人和奴隶组成的队伍,整整有数万人在此聚集。
他们到这里,是因为接到了诏命:秦国的国君回来了!
这也是子棘第一次来到西陲,来到秦人最初兴起的地方。
他站在西畴外放眼望去,近处是被树林和灌木占据的丘陵,除此之外就是寂寞而寒碜石头,几乎没处下脚,田亩也只是在山间盆地有可怜巴巴的几百亩,远处则是残酷的漆黑群山。西陲乃是石头的乐土,岩崖的故乡,来这里之前,子棘根本没想到,世间竟还有如此贫瘠的土地,难怪当年秦国的先君们死也要带着族人离开这里,去占领岐山以东的肥沃平原……
但现如今,昔日的八百里秦川已经被赵国占据,秦人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老家,不管是秦国的公族,还是平民,都满是迷茫,他们之所以能接受赵刺这样一位率先降赵的国君回来发号施令,还不是期待着他能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君上此来,是要带吾等打回岐阳,夺回雍都么!?”
半响之后,有老公族率先发问,子棘看到,他还带着剑戟,穿着甲胄,摩拳擦掌,似乎对不明不白地战败有些愤愤不平,一心想打回东方去。
子棘知道自己是最没资格说这番话的,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二三子以为,秦能胜赵否?”
“若不是当日君上帅众投降,使得大庶长落魄而归,胜负由未可知。”果然,有个尖酸的声音如是说,这群秦人里对子棘耿耿于怀者不在少数,若非他是正统的秦国国君,只怕此刻早就被当做投赵的奸细杀了。
子棘苦口婆心地解释道:“秦国乃我的邦国,秦人也是我的子民,岂能不心疼?但郑县之战、蓝田之战,大庶长苦心打造的精锐却无法撼动赵军阵列,倘若是十年前的赵军,秦或许还有胜算,但现如今的赵军更强了数倍,甲兵更利,兵卒更多,而且步步为营,秦国根本无从战胜,我帅众降赵,也是迫不得已……”
然而公族们可不是这么好说服的,他们依然说道:“君上降了赵,赵人也不能容你,今日若能带着吾等东进,一命换一命,杀个数千赵人,吾等死而无憾,否则,君上就不是秦国的国君!秦国没有懦弱的国君!”
此言赢得阵阵应和:“对,老秦人就算血流干了,也宁死不屈!”
死死死,就知道死,汝等可知道,比死更不容易的,是忍辱负重地活下来!?
一股无名火从子棘胸中升腾而起,他拍案而起,大声说道:“不愿做赵民的秦人,我此番都带来了,不过五千人,其余百万秦民,皆成了赵国的编户齐民。”
“雍都和陇关都已被赵军占据,他们兵强马壮,汝等只怕过不了关隘,就要全军覆没。到时候,秦人的男儿战死陇东,西陲只剩下妇孺,西戎氐羌便可以趁虚而入,彼辈是比赵人更凶恶的敌人,他们会占据陇西,烧西陲宫和西畴,毁我宗庙,**汝等的妻女,将婴孩刺死在木矛上……自此以后,秦的名字,将在天地间消失,这便是汝等执意东进的唯一结果!”
如同一瓢冷水浇落,打碎了所有主战派的幻想。秦人们的头垂了下来,虽然他们不服,但国君说的对,现在东出,的确只有灭族亡社稷的下场……
“那该如何是好?我秦人就要困死在这荒芜的西陲之地么?”有人绝望地哭了出来,雍都的老公族过了两百年好日子,骤然回到西陲,在石头地上开垦放牧,真是吃尽了苦头。这西陲之地比不了后世,环境严苛,地形崎岖,既无舒适生活,也无前途可言。
见机会来了,子棘大声呼吁道:“二三子勿要绝望,我此番来西陲,便是要继承大庶长遗志,带着秦人闯出一条出路!”
“什么出路?”
他指着西方日头渐渐落去的方向道:“既然东出是一条死路,那吾等不如向西!”
……
“向西?”
秦人们面面相觑,在雍都呆久了,目光长期只注视着东方,以至于在他们的印象里,西陲再往西方,是一片荒芜和空白。
“西面被戎人和氐羌占据,比西陲陇西还要穷。”有人小声嘀咕道。
“不然,渭水北岸最肥美的草场,现在被绵诸戎所据,再往西,在西犬丘附近,则是?戎,那里的土地,不比西陲差,更有马匹牛羊可以夺取,有戎人可以作为奴隶。再往西,便是群羌之地,羌人四分五裂,更是不堪一击。吾等秦军虽然不能与赵军为敌,但攻伐戎羌,却是易如反掌!”
“一百里戎山,也比不上泾渭一里好地。”秦人们依旧面带犹豫,征戎,秦穆公也做过,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但终究觉得没有油水,后来的秦君们便丧失了西进的兴趣。
“这一次不同。”
子棘让人展开赵无恤送他的那幅地图,过去,秦人的了解不过是西羌,但地图上,西羌之西,还延伸出去了千里万里距离,一个个秦人以前从未听说过的邦国星罗棋布地坐落在上面,将他们连起来,便是一条若隐若现的路。
这条路,便是玉石之路,也是后来的丝绸之路,一直通向河西和西域……
“我从赵人去极西之地的使者处得到了这幅地图,在河曲之西,有一片土地极为丰饶肥沃,祁连山下,牛羊成群。秦人只要扫平羌戎,再攻占那里,便能再建一个强国!”子棘指着河西走廊的位置,目中炯炯有神。
“跟我去西方,我将带给汝等此处没有的肥沃土地,还有数不尽的隶臣妾,如此,便可以避开赵国锋芒,以图再起!摆在面前有两条路,往东,秦人覆灭;往西,秦国再起!”
言罢,子棘只等秦人们的欢呼,但久久都没有声响,他看得出来,他们交头接耳,仍在犹豫,而且因为不战而降的事情,他们对子棘已经没了信任。
见状,子棘后退一步,搬出了这次来西陲时,赵无恤为他准备的杀手锏。
一位拄着杖的老者从子棘身后走了出来。
“大巫,是雍城白帝祠的大巫!”
秦人迷信鬼神,尤其信奉神秘的巫咸,据说这位雍城的大巫就是巫咸的传人,视若神明。只有子棘才知道,这个老巫祝才没有那么神圣,在过去几个月里,他已经被赵无恤的钱帛珍宝攻陷了,心甘情愿为他安排祭祀,完成赵国兼并秦国,赵秦并为一家的仪式……
今天,也是赵无恤安排大巫来助子棘一臂之力的。
大巫在秦人中的话语权显然比在赵国呆了十多年,一回来就投降的子棘要高得多,他扫视了下方几眼后,秦国的公族也好,平民也好,就都停止了抱怨,纷纷向他朝拜。
大巫朝众人挥了挥手,干瘪的嘴巴笑了笑,一张口,就是一句让所有人惊骇的话:“二三子,不必怀疑,去西方,是国君的决定,也是秦人注定的天命!”
……
“天命?”秦人目瞪口呆,怎么一个比一个说的邪乎?
“汝等不信?”
见秦人们很诧异,大巫便如数家珍地说道:“秦文公时,有一块天外飞石,从东南方飞来,往西方而去,光芒耀天,夜如白昼,最后落在陈仓,陈仓一带鸡鸣不已,秦文公次日带人去一看,得到一块陈宝石,供奉于陈仓陈宝祠。当时有巫祝占卜,便测得此飞石的意思,是秦人当有西方,时人不明,还以为后来秦穆公霸西戎便已应验,其实不然,今日秦人随君上西征,才是昊天降下陈宝石的天意……”
秦人们依旧将信将疑,毕竟这两件事之间其实没什么联系,大巫见状,只好又说了另一件事。
“汝等若还不信,在陈宝石降临前数百年,秦仲为周附庸,西戎背叛周室,灭了犬丘大骆全族,唯独秦仲保全。周宣王时,便以秦仲为大夫,讨伐西戎。秦仲被西戎所杀,其子五人以七千兵卒西征,大败西戎,秦庄公这才被封为西陲大夫。庄公的下一代,依然与西戎苦战不休,由此可见,伐戎,从受封之时起,便是秦人的天命……”
在大巫的忽悠下,秦人意有所动,但还差临门一脚。
子棘看了看大巫,朝他点了点头。
大巫了然,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气力道:“汝等若依然不信,还有一事,要追溯到数千年以前。”
“我秦人被人称作东方牧犊儿,不错,吾等乃东夷嬴姓之后,而秦的一个祖先,便是夸父一族。传说夸父与太阳竞跑,想要去太阳落下的地方看看,途中,夸父感到口渴,想要喝水,就跑到黄河、渭水边上饮水;黄河、渭水的水不够,又去北方大泽饮水,谁料只走了一半便渴死,其头颅变成了华山,身体变成了秦岭,手臂变成了崤函,脚变成了陇山,连桃木手杖也化作桃林,这便是桃林之塞的由来……所谓秦川八百里,不过是夸父宽敞的脊背。”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这个故事,震撼无比。
“夸父逐日的道路,便是吾等嬴姓先祖迁徙的路线,夸父的身躯化为秦川,庇护秦国数百年,今日吾等终于被赶了出来,这不是因为赵国强大,也不是因为君侯不战,而是因为……因为这就是秦人的天命啊!”
大巫越说越快,越说越流利:“天命驱使吾等,要继续沿着夸父的方向,向西,向西,再向西,一直到太阳落下的禺谷,也就是这地图上的西海之滨……”
西畴下一片寂静,大巫说的神秘兮兮,但秦人这次却相信了,半晌间没人说话。连知道事实的子棘,也被他激昂的宣言弄得神志恍惚。
“向西!”
不失时机,大巫干瘪的手,指向了西方,那里,是太阳落下的方向,那里,是夸父逐日的路线。
“向西!”
子棘的长剑,指向了西方,他眼中闪烁着泪光,在赵无恤将这幅地图送给他的那天,子棘做过同样的美梦:秦国墨色的大旗再度在空中飞扬,秦人锐卒和车骑降临西方,如同一柄握在昊天上帝手中的鞭子,扫荡沿途一切城邦部落,他要洗刷自己不战而降,背弃邦族的耻辱,用鲜血、烈焰和秦人的欢歌开创新天新地,重新建立一个庞大的,不输于从前的大秦国!
跟随子棘来到西陲的那最后一批秦国顽民打开了带来的辎车,将里面那些赵国送给秦人救命的粮食,还有被收缴的秦人武器呈现所有人面前。欢呼中,西畴上下,所有秦人都捡起了武器,他们的目光,转向了西方。
他们相信大巫的话,那里有秦人千百年来的“天命”,他们更相信了子棘的话,那里是秦国的未来和希望,在某地,会有一片肥沃的草场或者土地,在等待着他们的儿孙……
“向西!向西!向西!”
呼喊不断蔓延,不断增强,终于变成咆哮,声如雷霆,震撼西畴,震撼陇西,好似一场巨大的风暴在酝酿再酝酿,准备向西风卷残云!
九月,秦伐绵诸戎,灭之,绵诸人皆降为隶臣妾。秦人西征,由此而始,一场影响到整个世界岛,如同多米诺骨牌般的民族大迁徙,也由此而始……
……
ps:蜀遣五丁迎石牛。既不便金,怒遣还之。乃嘲秦人曰:“东方牧犊儿。”——《华阳国志.蜀志.卷三》
春秋我为王 第1206章 内诸夏而外夷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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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侯无恤十二年(公元前477年),隆冬十一月,陈仓。
陈仓在雍城西南数十里,隔着渭水汧水相望,这陈仓城乃秦文公时建造,相当于昔日秦国雍都的卫城,城郊有陈宝祠,城内有羽阳宫。
这一日,羽阳宫的新主人,陈仓君赵葭迎来了一位贵客。
“子骞,去了满头乱发和胡须,我都快不认识你了,果然身居高位,就是不一样。”
执着柳下越的手,赵葭大笑不已,他还记得刚回来时,柳下越的狼狈样。
柳下越与他见礼:“我那点微薄功劳,怎能与陈仓君相比?”
事情还得从数月之前说起,自从赵无恤在雍都宣布,赵秦合二为一后,秦地八百里山川便纳入了赵国控制下,除了陇西扔给秦伯子棘外,秦国故地被一分为三:
渭水以南建立渭南郡,郡治在长安,虽然此时的长安依然只是一个略有雏形的小邑,但这里已经被赵侯定为日后赵国西京所在地。
岐山附近的秦国核心地区,则建立了雍郡,以雍城为郡治,管辖泾水以南的广大地区。
最后,伐郑伐秦立下大功的赵氏“千里驹”赵葭被赵侯封为“陈仓君”,管辖雍城以西到陇关的陈仓、吴阳、汧、陇阪四县三万户,作为赵国的第六位封君,如今赵葭可谓春风得意。
而他的客人,年轻时的好友柳下越也衣冠楚楚。从西域回来后,他一步登天,被赵侯连跳两级,卓拔为上执圭。年仅三十就得到此高爵,真是羡煞旁人,但也无人敢抱怨。因为像柳下越一般远走异域,历经艰辛,都不是常人能坚持下来的事情,更何况,他不仅从西域带回来了赵无恤渴求已久的棉花种子,还让中原人开眼看到了大半个世界。就连田贲,也自扇嘴巴,说柳下越是与其父一样的英雄,虎父犬子的话,再也不会说了……
二人在羽羊宫内寒暄一番后,柳下越说起了他这几个月的经历:七八月时他便随赵侯东返邺城,随即受爵位,又去临漳学宫里将自己的经历给研究大九州学说的格物派士人们讲述一番,引发了巨大轰动,一时间,探索未知异域,在大九州学说添砖加瓦,成了热门的显学,已经有不少年轻热血的士人摩拳擦掌,想要跟着商队去东北地区探索探索了。
歇息了一个月后,赵无恤又给了柳下越一个任务,让他来雍城做赵国的西典客……
“西典客?”赵葭一愣,在邺城时,可从没听过这个官职。
柳下越道:“不错,是一个新职位。先前,无论是诸夏邦国还是周边的戎狄蛮夷,都由鸿胪寺的行人代为接待、交往。但君侯鉴于东西南北戎狄众多,有数十上百种之多,语言不通,习俗各异。遂在鸿胪寺下,又设置了一个典客署,专门负责戎狄蛮夷之事。其中北典客居代郡,负责代北大漠诸部族,我因为去过西方,便做了西典客,常驻雍城,负责义渠、乌氏及陇西、巴蜀诸戎羌蛮夷。”
赵葭一笑:“为何没有东典客和南典客?”
“东方乃是大海,烟波渺茫,貊、秽、良夷等东北夷划归北典客一并负责。至于南方,君侯说,在他眼中,心慕华夏,有服有章的楚、越两国已非蛮夷之邦,而是诸夏的一员,待赵国疆域推进到大江,与百濮百越接壤后,再设置南典客不迟!”
“然,君侯之言有理。”赵葭点了点头,与柳下越举樽,一同敬了远在邺城的赵侯一杯。
放下酒后,他又笑道:“不过在我看来,子骞你这西典客,很快也要名不副实了,至多管管义渠、乌氏、巴蜀之事,陇关往西的氐羌西戎,只怕是管不了了。”
“为何?”
“只因秋天时,秦君赵刺已率众进攻了绵诸戎,只花了一月时间,就灭了这个戎人小邦,数万绵诸人,反抗者统统杀了,其余都成了秦人的奴隶。此役除了人口外,秦人还掠得牲畜数万头,足够他们过一个温饱的冬天。据可靠消息,等到明年开春,秦人还会继续向西,去进攻渭水上游的豸原戎。”
柳下越大奇:“我记得秦伯是七八月去西陲的,秦人的速度倒是够快。”
“秦人虽然不敌赵军,但秦国大庶长的变法依然有不少成效,秦军已不是多年前那支在河东河西散而自斗的乌合之众了,加上有君侯默许,允许秦人以俘获的戎人奴隶送到陇阪,交换陇西稀缺的粮食和铜铁,有赵为后盾,其攻灭戎族,轻而易举。想必过不了十年,陇西的氐羌西戎,秦将尽灭之……”
柳下越听得出,赵葭的话语中有忧虑,便说道:“驱赶秦人西进,是君侯的决定,子苇可是不认同此举?”
赵葭也不隐瞒:“在我看来,这是放虎归山,虽然现如今秦人不过十余万,兵卒不过万余,但若能吞并群戎氐羌,便可壮大一倍。赵国不斩草除根,彻底灭绝秦的社稷也就罢了,如今反倒放任秦人西进,这是在饲养一头十年二十年后会反噬的恶虎啊……”
柳下越微微沉吟,过了一会才道:“我倒是能理解君侯的心思。”
他站了起来,走到室内那幅雍州地图前,说道:“去波斯、希腊的海西之地走了一圈后,我才知道,学宫里宣扬的大九州学说是正确的,中原九州虽大,却只是整个天下的九分之一。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中国之外,尽是样貌大异的异族,邦国林立,波斯、希腊等兵卒之强,礼乐之盛,并不亚于中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值此天地邦族林立之际,西方万里地域,赵国暂时无法兼并化为中土,倘若为异族所并,对中原的危害,只怕比当年南蛮与北狄交侵更为严重。”
“我去学宫讲述西行经历时,恰逢学宫里有子张、公羊高等孔门儒家士人,正在在宣扬一种说法,那就是‘内诸夏而外夷狄’!诸夏亲昵,不可弃也;戎狄豺狼,不可厌也。与外面的异族相比,秦国便是可以亲昵的诸夏,君侯放任秦人去西方消灭戎狄的深意就在于此。倘若西方有事,外敌入寇,秦可为中原之坚盾;西方无事,秦可为中原之锐矛,替我诸夏开拓疆土,传播我章服礼乐,岂不美哉?”
赵葭有些明白了:“子骞的意思是,君侯是刻意想让秦向西开拓,以扩大诸夏的范围?让华夏之礼乐,不再局限于九州之内?”
“然。”柳下越无奈地摊了摊手:“此事若让赵国自己来做,只怕要等一统九州,降服楚越之后,且耗费巨大,却不见得有成效。故而君侯只能将秦人这颗闲子放到西面,能闹出多大阵仗,就看秦人的能耐了,比起子苇的担忧,我到时更担心寥寥十余万秦人,会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戎疆里……陇西的氐羌西戎一片散沙不难降服,但河西走廊的禺支(月氏)、乌孙,可都是有引弓之士近万的强大胡族啊……”
“管他呢!”
赵葭也不去烦恼这件事了,自信地说道:“就算秦人再度东出,我也有把握让他们过不了陇关!陇阪乃险要之地,山高水深,待明年将墙垣全部换为石,再在城头安上弩砲投石机,我若是秦人,宁可去西面抢戎狄的女人,也不愿来陇关送死!”
“子苇勉之!”柳下越壮赵葭之志,又敬他一杯,这之后才道明了来陈仓的意图。
“我此次来陈仓,是有一事想要子苇协助。”
赵葭取笑道:“公事焉?私事焉?”
柳下越正色:“此乃君侯交待的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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