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叶江曲
“上午好,长官。”
约瑟夫身旁其他的美国兵也一致将视线转向安德烈,脸上未淡的笑意表示他们刚刚聊得正起兴。
“怎么?你还在领取救济品?”约瑟夫看向安德烈手中起皱的纸包裹。
不明白约瑟夫为何突然跟他搭话,他们显然不是什么朋友、熟人,这些美国兵的目光夹带有审视的意味,安德烈只想尽快脱身离开。
然而约瑟夫放下手,走近,在安德烈身前踱了小半圈。
“这样是不是太浪了?嗯?”
抬手打打安德烈的胸脯,约瑟夫又说:“那些救济食品就让女人、老人去拿好了……我给你介绍一份活儿吧?”
门底缝隙间的那一小道光线,随时间推移,一点点地变浅变淡,直至绰绰约约、似有若无。
外面已完全天黑了吗?
时睡时醒,但艾德里安也估算出这时间过分漫长了。
安德烈还没有回来。
歪歪头,蹭去脸上的湿汗,平复下的心又有些紧张。
那唯一的光线相当地浅薄,艾德里安眨眨眼,它像是消失不见了。
记忆中,安德烈从未拖到天黑才回到小屋。
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吧?
也不知现在城里怎么样了?混乱、无序?
安德烈从没跟他提说过。
挣了挣身体,链条的束缚感依旧,压迫着胸腔,呼吸仓促。
莫非还在梦里?
扭动手腕,艾德里安使劲扯挣了好几下。
腕部的勒痛感一次比一次明显。
这怎么可能是梦?
泄气了般,他用力踢踹地面,背后的置物铁架也被牵扯着发出刺耳的颤音。
歇缓后,艾德里安尝试挪移,他咬紧牙,绑缚在一起的置物架竟也真的随同偏移过一小段距离。
黑暗中,摸索着向门所在的方位挪动过去,停停、移移……汗湿了全身。
鞋尖磕碰到了门,艾德里安用力踹了过去,虚掩的门体很单薄,可以感觉到压挡在外侧斗柜也随之颤动。
此时,置物架已完完全全偏移了一个角度。
狠狠地踢踹,一下接一下……
“咚”、“咚咚”、“咚”……
进到屋内,将纸袋放落在餐桌上,安德烈踱近斗柜。
门另一侧的踢踹声越渐明显,震得门体发颤,可以感知到门里被囚禁之人的焦躁。
他难道是想这将副斗柜硬生生踹倒吗?
推开斗柜,拉开门,艾德里安瘫坐在门口,一脸的湿汗。
他抬眼,看向安德烈,俩人对视短短几秒,艾德里安缓声唤道:“安德烈……”
安德烈蹲下身,为他松绑,这时,安德烈有些诧异,置物架竟活生生被艾德里安从角落拖曳带到了门前。
他这是想要逃走?
“天……黑了。”
铁链一松开,艾德里安便抬手抓住安德烈的臂膀。
偏头看看窗外,是啊,已经完全入了夜。
“嗯,我回来晚了。”
手紧了紧,艾德里安又松开放下。
从屋北踱至西侧,安德烈一一拉上窗前的帘布。
边掩实,边问:“你这是想要干什么?逃跑?”
“……你迟迟不回来,我总不能把自己憋死在里头吧?”
对于这番说辞,安德烈似乎并不信服,目光里写着猜疑。
“是真的……”
艾德里安微抬睑,看向安德烈,他本想看看窗外的月景,安德烈却将它们统统遮掩上。
将枝条枯叶堆放进火盆,安德烈划开一根火柴,丢入。
周遭焕发了颜色,客厅内的物景清晰起来。
“现在坦卡特有零工可做,有时就会晚回。”
“零工吗?”
“每天凑合那么一、两颗土豆,反正我是不够吃。”
橙橘色的火光映照在了碎花窗帘布上,将这一方空间烘托地微微发暖。艾德里安看向墙壁上的挂钟,时针正指向八点钟。
他竟被整整关了十二个小时。
“安德烈,这几天那些人没有折返回来,明天……让我出来吧。”
“不行。”
“为什么?你知道在里面被捆绑着过一天有多难熬吗?!”
“我知道。”
“……”
短时间的缄默后,安德烈问:“艾德里安,你也不想被抓住吧?”
“状况会比现在更糟糕吗?”艾德里安笑了笑。
这样的反问可不讨喜,挑挑盆火,安德烈没再接话。
“以前在柏林第四监狱,牢房的末端就有几间暗房,即不通风也不透光,阴暗潮湿,那是用来处理最顽劣的囚犯的。呆久了,人会变乖,也会生病。我亲眼见过,好好的一个人被关成了神病……”
艾德里安看向安德烈,看他握起短刀,蘸蘸水,开始削切食物,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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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席话,他似乎依然无动于衷。
“安德烈……假如现在突然闯进来一帮人,我又能怎么办呢?逃得掉吗?难道要让我一直躲藏在暗处?”
“不一样,最起码现在这个时候有我在。”顿顿,安德烈进一步道:“艾德里安,我会帮你的。”
艾德里安愣怔,眨眨眼,转而垂下了眼睑。
看到艾德里安半尴尬半羞畏的表情,安德烈才突然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话。
俩人再度陷入沉默,火光围囿起的这圈空间显得愈发地窄狭逼仄,让人无所适从。
“总之,就这样。”
丢下短刀,安德烈起身离开。
站在流理台前,安德烈高峻的侧影半明半暗,空气中隐约传来了酌料倾撒在瓷盘间稀碎的声响。
夜晚躺在床上,艾德里安分外地清醒。
白日里被幽禁在漆黑的暗房中,身体辨别不出白昼与黑夜,生物钟也就紊乱了。
这是第四天,捆缚时他时常不知不觉入睡,再不知不觉醒来,到了夜里九、十点钟,睡卧在床上,反而会睁着一双眼睛,头脑无比地清醒。
基本上要到后半夜,才会浮起困意。
当然,这点安德烈是不知道的。
这时候,身侧的安德烈已经入睡了。
安德烈的睡相意外地十分安静,静地根本不像是他的性格。很少更换睡姿,也没有鼻鼾声,惟有身体随同呼吸微微地起伏。
艾德里安侧偏过头,暗色调的月夜里,安德烈宽厚的背脊就像堵铁石的墙,可又让人感到莫名的丝丝的慰藉。
在细数时间的漫漫长夜里,艾德里安曾无数次设想过,就这样逃走吧。
安德烈应该不会像他所说的那样,身旁一有异动就会醒来。
他可能会再次找到他,但也不一定。
假若再次被逮住,安德烈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呢?
他不愿再看到暴怒的安德烈,不想被他背叛,他更不想……就这样被他杀死。
现在的安德烈,还会忍心杀了他吗?
第30章亲人
货架上摆置有零零散散的几种在售食品,来自美利坚大陆的午餐肉、豌豆罐头、咖啡粉,产于法国的葡萄酒、长棍面包,一个方形的铁盒前面,挂牌上写有“苏打饼”几字。
虽说这座城市正在逐渐重建恢复中,但仍难以避地萧条,一路打听而来,安德烈才在坦卡特西城区找到这么一家营业中的店铺。
这时候,店内也只有零星的几位顾客,他们谨慎地挑选着食品。
“麻烦包起来。”
将饼干放落在一叠牛皮纸上,安德烈不经意舔舔右手指头上的饼干渣,再将选购好的罐头、午餐肉等摆放在柜台上。
相比安德烈,食品店老板是个个头矮小的男人,安德烈靠近,他不得已仰视。
搁置下记账的笔纸,店老板紧抿嘴,表情出奇地严肃。
方才,伊始于安德烈进门,这位店老板便使用这样的目光打量他了。
安德烈敞开大衣,掀掀两侧的内兜,又转身一圈,表示他不是小偷,没有藏掖东西。
店老板这才如梦初醒,回这唐突的视线,清点起台面上的食物。
末了,报出一个总价。
掏出纸币,翻翻,安德烈抽出几张放在柜台上,再附上两、三枚硬币。
泛旧的维希时期法郎钱。
摇摇头,店老板示意看向一旁的告示。
“对不起,这里只接受新币。”
所谓新币,指的是盟军军票的一种,流通于1944年解放后的法兰西各个地区。
实际上,考虑到战后现实情况,便于生产与恢复,新政府并没有采取一刀切的办法,旧的法郎币也可交易使用,不存在违不违法的问题。
然而最近几个月它急速贬值,在绝大部分地区已名存实亡。
对于这点,安德烈略有耳闻,他只好起,再替换成几张崭新的军票。
老板拿起数数,又摇起了头。
“不够。”
“我只有这些。”
瞄瞄台面上的罐头,店老板将它们一分为二。最终,安德烈只带回一份午餐肉、两罐青豌豆、一包梳打饼干及老板附加上的小袋咖啡粉。
将午餐肉切分成均等的两份,再浇淋上加热过的豌豆,安德烈沏了两杯咖啡,摆置在了餐桌两侧。
这无疑是“相当丰盛”的一餐,久违地在餐桌上用膳,享用荤素搭配的食物,还有醇香热腾的饮品。
拿起刀叉,艾德里安吃下一口。
烹调过的食物,入齿味醇,由此而生的扎扎实实的满实感,让人心生感喟。此前安德烈说得没错,他从未挨过饿,长时间地吃食单调的食物,仅仅是为了维持生命罢了。
“还有包苏打饼干,明早可以当早餐吃。”拿叉尖撇撇豌豆,安德烈抬眼,看艾德里安略显仓促的吃相。
“是嘛?太好了……”
“另外,这些还给你,现在外面流通的是军票,旧法郎根本没人要。”
摸摸衣兜,安德烈掏出一叠起皱的纸钞,放在桌上。
逃亡之初,除随身携带武器外,艾德里安也必要地带上钱与证件,其中就有法郎币及德国马克。
马克不用说,根本派不上用场,但没想到的是,短短的几个星期,维希时期的法郎便完全被盟军军票取而代之了。
像是若有所思,艾德里安说:“……我还有块手表。”
坐在沙发上,艾德里安抽开茶几底端的窄柜,拿出一枚腕表。
看过去,它的一角有明显的磕痕,放射状的裂纹遮挡近二分之一表面,且似乎已不走针了。
“逃亡的那夜,这块表就被磕破了。不过它并没有坏,手动机芯,这段时间我没给它上弦而已。”
抬抬手,艾德里安示意安德烈拿好。
“拿它换些钱吧。”
接过捻在手里,安德烈拭拭表壳,花破的裂纹下,隐隐可见一串字母--“sinn”。虽说有些破损,但安德烈多少还是能看得出它的致与高档。
“先不用了。”安德烈准备递还给他。
“没关系。”皱皱眉,艾德里安觉得安德烈没必要回绝。
“……毕竟,我也希望每顿都能够吃上肉罐头、喝上热咖啡。”
迎客铃“叮叮”响起,一袭灰衣的犹太男人再次来访,进门,安德烈略略睥看过店老板,径直走向货架。
蹲下身,转转货架上的罐头,安德烈瞄见标价又涨,有些发闷。
这种时期的物价,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想起来了……”
店老板搁置下笔,匆忙从柜内绕走出来。
“你是老雷诺的儿子!”
靠近安德烈,他道。
安德烈仰头看向店老板,他似乎有些激动,又有点拘窘。他端详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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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像是能从那张相似的脸上看见老熟人的影子般。
“您认识我的父亲?”
店老板点点头,说:“以前每月都有那么一、两次,我会去德帕迪约餐馆叫上份牛排和杯啤酒,雷诺很热情也十分地健谈。”
安德烈站起身来。
“……你叫什么名字?”
“安德烈。”
“对对,安德烈。雷诺跟我提起过,他还有个女儿,名字是……”
“拉莫娜。”
“是的,拉莫娜,我见过那个小姑娘。跟她母亲一样,留有一头红棕色的长发。怎么样?你们都还好吗?”
很是感慨,店老板拍拍安德烈的肩背。
“说真的,我相当怀念雷诺自酿的啤酒……”
却见安德烈目光骤黯。
“……41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月份里,我被抓进集中营,再也没有见到他们。”
四年前,由德国人实际掌控的傀儡政权上台,所有对犹太人不利的消息传至了坦卡特。
尚且年轻的安德烈,被周遭弥漫颓丧悲观的氛围弄得很是烦躁,不顾阻拦跑出去喝酒,夜里回家,路上便被查夜的亲德份子逮住了。
他被质问,为什么不遵守宵禁。难道不知道吗,现在的法兰西,18点之后狗与犹太人禁止上街。
安德烈挥拳向那个法奸。
结果可想而知,他遭到一阵猛烈的围殴毒打,接着没有几日,经一名纳粹军官模样的人简单粗暴地审讯后,安德烈便被押送到现在座集中营所在的位置。
于德国人的监视与鞭挞之下,开始搭建集中营。
“几周前我去店铺前看了,完全被夷为了平地,基本上什么都不剩。我也很想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略略扫视过货架上零星的在售食品,顿顿,安德烈又看向店老板,注视他的双目问道:“您知道吗?”
“那时……”
见店老板欲言又止,安德烈像是想起什么,点点头,说:“后来没再来光顾了吧?”
尔时,德国人侵占法兰西,对法国人自然是很不客气,而对待法籍犹太人,他们一来便搬上在德国用惯了的伎俩。
除去施行仅针对犹太人种种严苛的法规之外,还煽动仇视情绪。不少法国人加入了迫害他们曾经邻居、同学、朋友的队伍,施以打砸、抢劫虐待……甚至是杀害。
总之那段时期,人心惶惶,人们大都采取了漠然、回避的态度。仅知道犹太人一个又一个、一个家庭又一个家庭地消失不见,却不知他们究竟去往了何处。
正如人们所预料般,战争结束了,伟大的法兰西光复、重获自由。
幸存的犹太人,哪怕寥寥无几,但他们确确实实是回来了。游迹在坦卡特的街头间,寻找曾经被掠夺、占据的家园,寻找流离失所的亲人们。
人们依旧在沉默、躲避。不知道,这些回来了的犹太人会去追讨吗?会因昔日里的袖手旁观而责问他们吗?
“原谅我……那时候除了犹太人,没有人再会冒险去犹太人经营的餐馆了。而在那以后,我也路经过德帕迪约,见里面都是陌生的面孔,店名也被完全替换了……我没再进去过。”
踱到路缘石旁,安德烈坐下,从纸袋里拿出一瓶暗紫色的葡萄酒,扯拆封口。
同样晃悠在街上的两、三个法国男人,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安德烈,看他掏出柄军刀,用尖头抠挖瓶塞。
木塞被挖出一截,安德烈又将刀放在腿间,用手硬拔。
“啵”的一声,木塞被成功拔出,安德烈仰头接连喝下几口,感觉稍稍好受了些。
致别时,店老板将这瓶葡萄酒硬塞给了安德烈,说是在这个时期,也就只有葡萄酒不用吝啬,放肆地喝了,它们都是早先前的存货。
一口接一口,不多一会儿便没了半瓶。
安德烈记忆起来了,最初选择独自离开集中营,为的是寻找双亲与姐姐。怎知半途遇到艾德里安,自那以后,这个男人便完完全全占据了他的注意力。
他监禁他、诘难他,他在他身上日复一日、无止尽地宣泄,似乎这样便能寻回失去的一切。
他就像只嗜血的兽,狠狠擒咬住这仅有的猎物,不肯松口,也就一并地,也将自己困囚在了原地。
周遭人来来往往,安德烈却像是浑然不觉般,坐在路旁,手握一瓶空荡荡的酒瓶,沉浸在了深深的遐思之中。
安德烈蹲下身来,凑近,艾德里安嗅见他身上浓郁的酒香。
再看向安德烈,眼眸充红,神情却是一如既往地淡漠。
餐桌上摆放有一纸袋的食物,安德烈不像往常般去生火,准备这一日仅有的正餐,他坐到围椅上,抚揉额头,整个人看起来有气无力。
他显然是喝酒了,微醉,且心情不佳。
艾德里安挪移到沙发旁,坐下,他放轻慢动作扭动手腕,偷偷打量安德烈。
只见安德烈眼睑低垂,凝看酒红色的地毯出神。
“其实,以前的日子也不总是那么美好……”忽然间,安德烈开了口。
“……也会反反复复出现麻烦、糟糕的事情。不过,却不像现在这样令人绝望……”
“你醉了?”
“是吧,是有些醉了。”顿顿,安德烈又说:“食品店的老板多赠给我一瓶葡萄酒,路上喝光了。艾德里安……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像我这样,年轻的犹太男人会被送进集中营当苦力,那么,那些体弱的老人、小孩和女人呢?你们如何处置了?”
安德烈定定地看向他,眸子里的怠倦一扫而空。
那道视线仿若能灼伤人。
“嗯?还有那些生病的犹太犯人呢?一个,一个都没再回来……”
半晌,安德烈没得到任何的回应。
“说话。”
艾德里安抿嘴,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永远不愿说出。
“怎么?你哑巴了吗?”
安德烈皱眉,他开始不耐烦了。
艾德里安却依旧怵在那儿,模样看起来愚蠢极了。
“说话啊!”
肩上一疼,艾德里安靠倒在了沙发上。
真是孱弱的一副身体啊,他攥握紧了手。
“……告诉我,犹太人到底做错了什么?!”
本意并非动粗,已无数次伤害过这个男人了,安德烈知道,再多的虐打也换不来什么了。
温热的手抚上脖颈,似不经意地揉擦。
安德烈摇着头,抑制内心想要将其碾碎的冲动。
“安德烈……”艾德里安退缩。
“对不起,安德烈,对不起……”
脑内回旋起42年春初,关乎于“犹太人最后的处置办法”从德意志传令到了维希法国。有计划地、隐秘地将犹太人消灭。
虽非灭绝营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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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官,可依循条令,他的确亲自挑选过符合“标准”的犹太囚犯,将他们一批又一批地送往去了灭绝营。
艾德里安记得那一张张面孔,记得那一个个名字。
泪水滴滑下,忍不住颤抖。
“哭了?呵……为什么,为什么居然是你在流泪?”
他扳住他的肩膀,掐捏,摇晃。
第31章逃
“真的……我真的相当难过……”
晕眩与困倦感袭近,安德烈抱住脑袋时不时喃喃、叹息。
他至始至终没撬开艾德里安的嘴巴,除去“对不起”就只有“对不起”。
艾德里安不敢靠近,亦不敢回应,他半倚在沙发的一侧,看安德烈捂住脸,指缝间传出断续、低沉的呜咽。
日光在地板上一寸一寸偏斜,安德烈放下了手,恍漠的目光游离在彼处,仿佛不知这是何地何时,而他又为什么置身在此。
更像是遗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人,一个被他囚禁、豢养着的德国军官,仍在沉默、拘谨地注视着他。
天色垂晚,光线已变得十分淡薄,安德烈终感支撑不住,卧倒在了沙发上。
七八分钟过去,他没有更换什么姿势,客厅内静的只剩下壁钟走针的声响。
艾德里安松弛,他抹抹脖颈,安德烈摁捏留下的指印还在。
喉咙像是有异物,干疼发涩,艾德里安挪移到流理台旁,咕咚咕咚喝下一整杯水,继而觉得不够,又去桶里舀了几杯,好补足这一天的量。
再看过去,沙发上,安德烈仍纹丝不动地睡着。
他不知安德烈遭遇了什么,又知道了些什么,但看样子,他大概不会再谅解他了吧。
想到此,竟感到有些伤感,小思片刻,艾德里安挣扎起身。
撑扶住餐桌,艾德里安从安德烈带回的纸袋内翻找出午餐肉、罐头和一法棍面包。
开启罐头不是个明智的做法,将它搁置在一旁,艾德里安揪下法棍的一头,放入口中咀嚼,一边又将午餐肉切成块。
他尽情、毫不客气地吃着,像是根本没打算给安德烈留剩什么。
视线向前,那扇门就近在咫尺,进来时安德烈没把它掖好,风将它推开一道浅浅的缝隙,而在门的另侧,是艾德里安期盼已久的自由。
他不想把这称之为背叛,他不愿背叛他。
他只是要活下去。
次日,艾德里安猛然醒来,背脊湿渗。
床依然是那张床,而在双人床的另一侧,被褥和枕间寻不见一丝褶痕,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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