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爱德华
他为什么为这帮人服务呢?他像一个锋芒毕露的本科学生那样议论起自己的职业道德来了。然而火车里的其他乘客没把他的话当真。“小霍尔是好样儿的。”这个评价依然没有变。“他决不会失掉一个客户,他才不会呢。”他们下结论说,对一位实业家而言,冷嘲热讽并非不相称。“口头上虽这么说,他一个劲儿地投资。还记得吗?春天的时候他还谈论贫民窟呢。”
雨照老样子下起来了,砸在一百万个房顶上,偶尔还捎进屋里。雨把烟浇得消散了,以致使石油的臭气与湿衣服的气味相混合,弥漫在伦敦的大街小巷。它连续不断地降在博物馆那宽敞的前院,笔直地泼在脏了的鸽子和警察的钢盔上。下午暗得厉害,博物馆内部已经点燃了几盏灯,宏伟的建筑物使人联想到一座坟墓,奇迹般地被亡灵照亮。
阿列克先到了。他没再穿灯芯绒衣服,却身着崭新的蓝色三件套礼服,头戴圆顶硬礼帽。这是他为了前往阿根廷而添置的旅行装的一部分。正如他所夸耀的,他出身于一个体面的家庭客栈老板、小生意人他一度看上去像是个森林中未开化者之子,那仅仅是出于偶然。他确实喜爱森林、新鲜空气和水,比对任何东西都爱。他还喜欢保护或杀害野生动物。然而森林里没有“好机会”,凡足想发迹的年轻人必然撇下森林。现在他莽撞地下定决心努力发迹。命运使他掌握了一只罗网,他打算将它布下。他大步流星地跨过前院,跳跃着迈上台阶,到了有圆柱的门廊下,他就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那里,惟有一双眼睛仍眨巴着。像这样突然改变动作是他的癖性。他总是犹如一名散兵似的向前挺进。克莱夫在推荐书上写道,他老是“在现场。阿斯卡德被我雇用的期间,我发现他既敏捷又勤勉”。眼下他打算将这些本领露一手。当猎物乘汽车抵达时,他感到冷酷、恐惧参半。他了解绅士,也了解伙伴。这个曾经说过“管我叫莫瑞斯”的人,到底属于什么类型呢?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伫立在那儿,就像在彭杰的正面门廊外边听候吩咐一般。
莫瑞斯忐忑不安地走向平生最危险的一天,然而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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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地泛起涟漪,犹如在健康的皮肤下面颤动的肌肉似的。他没有被自尊心所支撑,但是感觉确实良好,急欲光明正大地比试一番。正如英国人之常情,他希望对手也感觉良好。他想要行为得体,毫不畏惧。当他透过肮脏的空气瞧见阿列克那红润的脸蛋儿时,他自己的面颊也泛起了一丝红晕。他下定决心,在遭到攻击之前,决不攻击。
“你来啦。”他边把拿着一副手套的手举起来扶扶帽子边说。“雨太大了,咱们进去谈吧。”
“你愿意去哪儿都行。”
莫瑞斯用略微带点儿友善的表情瞅着他,两介人就走进馆里去了。刚一进去,阿列克就抬起头,像头狮子似的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吗?全怪这雨天。”
“这地方都是些什么呀?”他问。
“属于国家的古老的东西。”他们在罗马皇帝的回廊里停下脚步。“是啊,天气糟透啦。只有过两个晴天和一个美好的夜晚。”他顽皮地补上一句,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然而阿列克没有理会。像这样的开头,可不是他所想的。他等待着对方露出害怕的样子,这下子他身上的奴仆劣根性就可以进行讹诈了。他假装没听懂莫瑞斯转弯抹角提及的事,再度打了喷嚏。震耳的喷嚏声响彻回廊,他那张抽搐得变了样的脸,突然露出饥饿的神色。
“我很高兴你第二次给我写信,你的两封信我都喜欢。我没有见怪一你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不对的事。关于板球赛等等,统统是你的误会。我坦率地告诉你吧,我跟你相处感到愉快。难道你以为我不愉快吗?是这样吗?我想要你告诉我,我不明白。”
“这儿放着什么?这是不会弄错的。”他意味深长地摸了摸胸前的兜。“你的信,还有你和那位乡绅这是不会弄错的有人希望那是个误会。”
“别把那件事扯进去。”莫瑞斯说,然而他并没生气。他突然想到,真怪,自己怎么一点儿也没生气。就连剑桥的克莱夫也失掉了神圣的不可侵犯性。
“霍尔先生我猜想,要是有些事传出去了,对你可不大方便啊。”
莫瑞斯发现,自己正在试图探索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他谨慎地继续说下去,以便牢牢地控制住莫瑞斯。“而且你为了自己找乐子,把我叫进你的屋子里之前,我一直是个体面的小伙子。一个绅士就这样把我的身体拖垮,好像一点儿也不公正。至少我哥是这么看的。”他是结结巴巴地说出最后这段话的:“当然喽,这会儿我哥在外边等着呢。他原先想要来当面跟你谈,他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可是我说:‘不,弗雷德,霍尔先生是一位绅士。可以信得过他,会像个绅士那样来做人。所以你就听任我来对付他吧。’还说:.还有德拉姆先生,他也是一位绅士,一向就是,以后也一直是。”’
“关于德拉姆先生,”这日寸,莫瑞斯觉得应该插嘴了,就说:“我确实一度喜欢过他,他也喜欢过我。但是他变了,现在他再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
“我们的友情。”
“霍尔先生,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你说的话,我句句都听见了。”莫瑞斯若有所思地回答,并用完全一样的语气继续说下去:“斯卡德,你为什么认为既喜欢女人又喜欢男人是‘自然’的事呢?你在信中是这么写的。对我来说,这并不自然。我确实不得不认为‘自然’只意味着自己。”
那个人好像很感兴趣。“那么,你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吗?”他粗鲁地问。
“为这事,我去找过两个大夫。两个都无济于事。”
“那么,你不行喽?”
“嗯,我不行。”
“想要一个吗?”他问,好像怀有敌意似的。
“想要,大概也没用吧。”
“我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就有能力结婚。”他大言不惭地说。他边说边瞧见一头带翼的亚述公牛,脸上的表情变了,露出天真的惊奇之色。“他真够大的,不是吗?”他说。“他们准有一部奇妙的大机器,才造得出这么个东西。”
“我想是这样的。”莫瑞斯说,公牛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也说不清楚。这儿好像还有一头。”
“可以说是一对儿喽。这些是用来做装饰品的吗?”
“这一头有五条腿。”
“我这一头也是,古怪的主意。”两个人站在各自的怪兽旁边,相互望着,面泛微笑。他再度板起面孔来了,说:“不行,霍尔先生。我看破了你在耍花招儿,可我不会再一次上你的当。我告诉你,与其等着弗雷德出面,你还不如跟我亲密地谈一谈呢。你找了个乐子,就得付出代价。”他这么威胁的时候,显得很英俊,就连他那凶狠的眼神也包括在内。莫瑞斯温柔地然而目光锐利地凝视着他。他发泄了一通,没有见到任何成效。那些话语犹如干了的薄泥一般飘落下去。他边咕哝什么“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边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过了一会儿,莫瑞斯挨着他落座。就这样过了约二十分钟,他们仿佛寻找什么东西似的从一间屋子马不停蹄地踱到另一间。他们拿眼睛盯着一座女神像或花瓶,犹如商量好的那样,凭一时冲动离开。他们采取一致行动是不可思议的,因为表面上二人彼此不和。阿列克重新隐隐约约地进行起卑劣的恫吓,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停顿时候的沉寂并没有被感染。既没让莫瑞斯害怕,也没惹他生气,他只是由于一个人竟然陷入这样的困境而感到惋惜。当他愿意回答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就相遇,他的微笑有时招致对手也含笑了。他越来越相信,实际上他们是在玩弄障眼法差不多是恶作剧隐藏着两个人都渴望着的真正的东西。他继续站稳脚跟,既真诚又和蔼可亲。倘若他不曾采取攻势,那是由于他尚未激动起来。必须有外界的冲击才能开始行动,机缘凑巧,问题迎刃而解。
他在卫城的模型上面俯下身去,前额稍微皱起,咕哝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附近的一位绅士听见了他的声音.吃了一惊,透过深度近视眼镜盯着看他,并且说:“千真万确!我u能把长相忘掉,可绝不会忘掉嗓音。千真万确!你是我们学校的一个毕业生。”那是杜希先生。
莫瑞斯没有回答。阿列克悄悄地侧身挨过来凑热闹。
“你肯定在亚伯拉罕校长的学校里待过。且慢!且慢!别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想要自己回忆出来,我会记起来的。你不是桑德,也不是吉布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叫温布尔拜。”
居然把姓名搞错了,杜希先生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倘若叫出了他的姓,莫瑞斯会正正经经搭腔的,但是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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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倾向于扯谎。他对于没完没了地被误会已经厌烦了,这使他吃尽了苦头。他回答说:“不,我姓斯卡德。”头一个浮现到脑际的假姓脱口而出,它好像早已准备成熟,只等着他来使用。当这个姓从嘴里冒出来的时候,他明白了个中原因。但就在他恍然大悟之际,阿列克本人发话了。“不对,”他对杜希先生说,“我要认认真真地控告这个绅士。”
“是啊,极其认真。”莫瑞斯说罢,将一只手搭在阿列克的肩上,于是手指头就触着了他的后颈。他仅仅是心血来潮,忘乎所以,没有别的原因。
杜希先生浑然不觉。他不是个多疑的人,只当这是在粗野地闹着玩儿呢。这位深色头发、绅士派头的小伙子既然说自己不是温布尔拜,那就决不是喽。他说:“我非常抱歉,先生,我是轻易不会弄错的。”接着,他决定显示一下自己并不是个老傻瓜,就跟这两个默不作声的入大谈大英博物馆。说它不仅集了古董,人们还可以领着那些无知的人在这儿转来转去一呃可不是嘛--这是个使人振奋的地方甚至连学童的脑子里都会冒出各式各样的问题我们就为他们解答毫无疑问,不能胜任。这时,传来了一个有耐心的嗓音:“本,我们等着你呢。”杜希先生就回到他妻子身边去了。同时,阿列克猛地走开,悄声说:“一点儿不错……现在我不打搅你啦。”
“你要到哪儿去认认真真地控告?”莫瑞斯说,他的声调忽然变得令人生畏。
“这就很难说了。”他回头看了看。他的脸涨得通红,跟那些英雄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们尽管完美无瑕,然而苍白无生命,从未被弄得不知所措过,也没有过不光的行为。“你别着急现在我决不损害你了你的胆量太大,我算是服了。”
“让胆量见鬼去吧。”莫瑞斯说,他勃然大怒。
“决不再闹下去了”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霍尔先生。我不想损害你,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你讹诈我。”
“没有,先生,没有……”
“你就是这么做的。”
“莫瑞斯,听着,我只是……”
“叫我莫瑞斯吗?”
“你叫过我阿列克……我和你是一样的。”
“我不觉得你跟我一样!”莫瑞斯停顿了一下,这是风暴之前的一瞬。接着,他爆发了:“向上帝发誓,倘若你向杜希先生告密,我就会把你揍趴下。我可能得花几百英镑,然而我出得起,而且警察一向给我这样的人撑腰,对付你这种人。你哪儿知道这些。我们会以讹诈罪让你去坐牢,这之后我就用手枪打穿自己的脑袋。”
“把你自己杀了?死吗?”
“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原是爱你的。太迟啦……凡事都总足太迟。”一排排古老的雕像摇摇欲坠,他听见自己补充道:“我说这些没有什么用意。咱们还是出去吧,在这儿没法谈话。”他们离开这座暖气烧过了头的大厦,从那个据说什么样的书籍都无所不藏的图书馆前走过去,寻找黑暗和雨。来到有圆柱的门廊里时,莫瑞斯停下脚步,用不痛快的口气问:“我忘了,你哥哥呢?”
“他在爹那儿呢我哥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过是吓吓你”
“为的是讹诈。”
“你要是能明白就好了……”他把莫瑞斯所写的短笺拽了出来。“你愿意的话,就拿去吧……我不会利用它的……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打算……我猜想,这下完了。”
毫无疑问,并没有完。他们既分不了手,又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就怒气冲冲地阔步向前走,从肮脏的一天那最后一抹微弱的闪光中穿行。夜幕,永远一成不变的夜幕终于降临。莫瑞斯恢复了自制力,能够审视激情为他弄到手的这块崭新的料了。在一个空寂无人的方形广场,他们倚着圈起几棵树的栅栏而立,开始讨论自己面临的危机。
然而莫瑞斯越冷静下来,阿列克的感情就越变得强烈。杜希先生仿佛在他们二人之间设置了激怒人的不平衡,于是,莫瑞斯刚一累得打不下去了,阿列克就开始进攻。他凶猛地说:“在船库里,雨下得比这还大呢,冷得也更厉害。你为什么没来?”
“糊涂。”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知道,我的头脑一年到头都是糊涂的。我没有到你那儿去,也没写信,因为我想逃避你,尽管这是违心的。你是不可能理解的。你一个劲儿地把我往后拖,我吓得要死。当我在大夫那儿试图睡一会儿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你,你对我的吸引力太强烈了。我知道有个邪恶的东西,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因此一直把它假想成是你。”
“那是什么呢?”
“唔境遇。”
“我听不懂这个。你为什么没有到船库来?”
“我害怕你也是由于害怕才烦恼的。自从板球赛以来,你就听任自己怕我。正因为如此,咱们两个人至今仍互相厌恶。”
“我连一个便士也不会向你讨,我决不伤你的一个小指头。”他咆哮道,并且“咯嗒咯嗒”地晃悠着将他和树丛隔开来的栅栏。
“但是你依然努力地试图伤我的心。”
“你为什么说你爱我?”
“你为什么管我叫莫瑞斯?”
“哦,咱们别再说下去了。喏”于是他伸出手去。莫瑞斯攥住了这只手。此刻,他们赢得了普通人所能获得的最大的胜利。肉体之爱意味着反应,从本质上看,就是恐怖。莫瑞斯这时才明白,他们二人在彭杰的那次原始的放纵会导致危难,是何等自然的事。他们相互间了解得太少而又太多。恐惧由此而来,残酷由此而来。通过他本人的丑事,他了解了阿列克的寡廉鲜耻,从而感到高兴。这不是第一次了,他窥视到潜藏于个人那备受折磨的灵魂中的天赋。他挺身而出,顶撞对方的恫吓之词,并非作为一名英雄,而是作为一个亲密的伙伴。他在恐吓背后发现了稚气,在稚气背后又发现了某种其他的东西。
少顷,阿列克开口了,一阵阵的自责与谢罪使他心平气和了,他仿佛是个扔掉毒品的人。于是,他抖擞起神。他再也不感到难为情了,开始对朋友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谈到自己的三亲六眷……他身上也深深地打上了阶级的烙印。谁都不知道他在伦敦彭杰那些人只当他在自己的爹那儿,他爹则以为他在彭杰这事可难办了。这会儿他得回家去了去见他哥哥。他将和回阿根廷去的哥哥同行,他哥哥是做生意的,还有他嫂嫂。其间还夹杂着几句自吹自擂的话。凡是没受过多少教育的人,非这么做不可。他重复说,自己出身于体面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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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向任何人低头,决不低头,他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事实上不比任何一个绅士差。然而他正吹牛的时候,已经和莫瑞斯相互挽起了手臂。对这样的爱抚,他们是受之无愧的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话语渐渐消失了,出其不意地又重新开始,是阿列克冒昧地提出来的。
“跟我一起过夜吧。”
莫瑞斯转过身来,两个人拥抱了。目前他们已经有意识地相互爱着了。
“跟我睡一夜,我知道一个地方。”
“我不行,我有个约会。”莫瑞斯说,他的心剧烈地跳着。有个为公司拉生意的正式晚餐会等待着他,那是无论如何不能缺席的。他几乎忘记有这么个晚餐会了。“现在我得离开你,去换衣服。听着,阿列克,要讲道理。换个晚上再见面吧随便哪一天都行。”
“我再也不能到伦敦来了我爹或者艾尔斯先生会说的。”
“他们说,又有什么关系?”
“你的晚餐会又有什么要紧?”
他们又不吭声了。接着,莫瑞斯用亲切然而沮丧的语气说:”好的,让晚餐会见鬼去吧。”他们双双冒着雨走去。
“阿列克,起来。”
一只胳膊颤动了一下。
“咱们该谈谈今后的打算了。”
他越发紧紧地偎依着,比他所假装的要清醒,浑身热乎乎的,肌肉发达,感到幸福。莫瑞斯也沉浸在幸福的感觉中。他动弹了一下,发觉对方作为回应用手使劲攥着他,于是忘掉自己想说什么了。外面还在下雨,一片光从那儿飘浮到他们上面来。一家陌生的旅店,临时的避难所,为了遭敌人伤害,暂且把他们保护起来。
“该起来了,小伙子,到了早晨了。”
“那就起来吧。”
“你这样攥着我,我怎么起来呀!”
“好个急性子,我教你别这么急性子。”他对莫瑞斯不再表示敬意了,大英博物馆治好了他的自卑感。这是个假日,在伦敦与莫瑞斯相处,摆脱了一切烦恼,他想要打盹儿、浪光阴、戏弄、做爱。
莫瑞斯又何尝不想这样做,那更惬意一些。然而逼近的未来使他神涣散。出现了一抹曙光,温暖舒适更加显得不真实。总得说点儿什么,安排妥当。哦,即将结束的夜晚,人眠与睡醒的时候,强壮与体贴混杂在一起,美好的心情,黑暗中的平安,还能再迎来这样的夜晚吗?
“你不要紧吗,莫瑞斯?”因为他叹了口气。“你觉得舒服吗?把你的脑袋再往我身上靠,照你更喜欢的那个样子……就这样再靠。你别着急,你跟我在一起,着什么急。”
是啊,他交了好运,这是毫无疑问的。斯卡德显示出是个正直、厚道的人。与他共处,感到愉快。他是个宝贝,使人着迷,一千个人当中才能发现这么一个,是他渴望多年的梦幻。然而,他勇敢吗?
“多好哇,你和我像这样……”两个人的嘴唇挨得那么近,几乎不是在说话了。“谁能想得到呢……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有了个念头:‘但愿我能跟那个主儿……’就是这么想的……‘我跟他能不能……’于是就这样了。”
“是啊,因此咱们就得战斗。”
“谁愿意战斗呢?”他用厌烦的声调说,“已经打够啦。”
“全世界都与咱们为敌,咱们得同心协力,趁着还做得到的时候,定出计划来。”
“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真叫人扫兴!”
“因为非说不可。咱们不能眼看着情况越变越糟,就像在彭杰那次似的,再一次伤害咱们的感情。”
阿列克突然伸出被太阳晒得粗糙不堪的手背,在莫瑞斯的身上蹭来蹭去,并且说:“疼吧?不疼才怪呢。我要是战斗,就这么干。”确实有点儿疼,这种愚蠢的行为还带有怨恨的意味。“别跟我谈彭杰的事。”他接下去说。“哼!呸!在彭杰,我从来就是个仆人。斯卡德,干这个;斯卡德,干那个。还有那个老太太,你知道有一次她说什么吗?她说:‘劳驾啦,请你为我寄这封信。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叫什么名字呀!半年来,我每天走到克莱夫家那该死的正面门廊外面听候使唤,他母亲却不知道我的名字。她是个婊子。我想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呀?x你的名字。’我差点儿这么说出口。我要是说给她听就好了。莫瑞斯,你不能相信人们是怎样跟仆人说话的。粗鲁透顶,简直说不出口。那个阿尔赤伦敦,你挺买他的账,可他跟你一样坏。你也这么坏,你也这么坏,张嘴就是:‘喂,来人哪!’你想不到吧,你差点儿失掉了把我弄到手的机会。你呼唤的时候,我几乎打消了爬那梯子的念头。我心里嘀咕:‘他不是真正想要我。’你没有按照我说的那样到船库来,把我气疯了,火冒三丈。架子太大啦!咱们等着瞧吧。我一直喜欢船库这个地方。从压根儿没听说过你的时候,我就经常到那儿去抽上一支烟。很容易就能把锁打开,当然,直到现在,我手里还有钥匙呢……船库,从船库向池塘望去,安静极了,有时候会蹿上一条鱼。我在地板上摆了好几个靠垫。”
他聊累了,就默然无语了。起初他的口气粗里粗气、快快活活的,有点儿做作,随后嗓音变得有气无力,悲伤地消失了。仿佛事实真相浮现到表面上来,使他承受不住似的。
“咱们还可以在你的船库里见面。”莫瑞斯说。
“不,咱们见不着面了。”阿列克把莫瑞斯推开,接着吃力地发出呻吟声,猛烈地紧紧拽过莫瑞斯来,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一般地拥抱他。“不管怎样,你记住这个吧。”他溜出被窝,透过灰色的曙光俯视着,双臂空空,耷拉下来,好像希望让莫瑞斯记住他这个姿势似的。“我很容易地就能杀掉你。”
“我也能杀掉你。”
“我的衣服都跑到哪儿去啦?”他好像迷迷糊糊的。“都这么晚了,我连刮胡刀都没带。我没想到会在外面过夜……我必须我得马上去赶火车,不然的话,弗雷德指不定会想什么呢。”
“爱想什么想什么。”
“天哪,要是现在弗雷德看见了咱俩这副样子。”
“他没看见,不就结了。”
“他有可能看见呀。我的意思是说,明天不是星期四吗?星期五捆行李,星期六诺曼尼亚号从南安普敦(译注:英格兰汉普郡的一座城市,英吉利海峡港口。l980年跃居英国第二大港。)起航,这就跟古老的英国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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