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江湖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北南
陆准定定地看着容落云,认真点头。“那我去啦……”他边说边退,怕容落云反悔一般,“二哥,你莫要骗我,我以后听话。”
容落云望着对方走远,失笑半晌。
招募榜一经张贴便引人无数,城门前摩肩接踵,议论之声不绝。那“赏金千两”极具诱惑,除却好争高低的江湖人,连寻常百姓也跃跃欲试。
远处,一对主仆好奇张望,正是霍临风与杜铮。杜铮遥指:“少爷,大家在议论何事?莫非贴了你派遣此地的通知?”
霍临风半信半疑,大步流星前去,及至榜前终于看清。“比武招人?”他眼眸忽亮,既入江湖当然要与高手过招,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再往下,赏金千两,那房也能还清了?
从前在塞北守着父亲、敌得过兄长,霍临风自以为出类拔萃。他实在想试试,身处芸芸众生间,他霍氏一门究竟多少斤两。
看罢,霍临风搭着小厮回客栈,未料客栈外列着一队人,楼中一道湖蓝身影正与掌柜交谈,分明是陆准。杜铮大惊:“少爷,他是不是来抓你还钱的?”
霍临风气定神闲入门去,脚步沉稳,内力迫得陆准回头。二人目光交汇,陆准率先转回去:“掌柜,我要定五日流水席宴请江湖豪杰,备足好酒。”
霍临风暗道,折损四千两还如斯大方,这小财神果然阔绰。恰逢陆准说完转身,对上他,端详后移开眼,对一名弟子吩咐:“回去通知三位宫主,过来晌午宴席。”
榜已贴,台正搭,不凡宫大摆流水席,诚意十足。再加上四位宫主亲自待客,消息必定传播飞快。
霍临风在一旁听着,想的却是……容落云晌午要来?
那晚缥缈一窥,至今无法确定,难道今日便能证实?
整间客栈忙翻了天,霍临风与杜铮露面许久,掌柜都没顾上讨要房。“少爷,”回到房中,杜铮迫不及待地问,“咱们中午能吃流水席吗?”
堂堂小侯爷,沦落到吃贼匪的宴席,偏生霍临风一脸得意:“不单要吃不凡宫的流水席,还要赢不凡宫的千两赏金。”
说罢一抬头,似见窗外白鸽飞过。
那是只信鸽,振翅千余里,扑入西乾岭朝着东南方向。飞过高墙,掠过屋院,终于盘旋至后方山脚。乌溜溜眼珠一转,冲着白果树下的人急急飞去,发出一声轻啼。
容落云探出食指接好,笑问:“豆子,长安太滋润了,你还知道回来?”拆下鸽脚信条,他将小东西抛飞,展开看字。
观风不动,两不相干。
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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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云心中有了计较,此时弟子来报,叫他前去赴宴。“晓得了,备马。”他吩咐,而后进屋更衣,将纸条在盆中燃了。
城内喧嚣,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客栈前的街堵得水泄不通。容落云骑马而来,料到般,径直换路从后门入了客栈。
“二哥,叫我好等!”刁玉良不知从哪儿冒出,为他牵马拴缰,拽着他急急往里走。一进大堂,座无虚席杯筹交错,段怀恪与人斗酒,陆准举着弯刀与掌柜算账。
刁玉良说:“二哥,你来晚了,不到晌午席便开了,人来人往更换了三拨。”
容落云环顾一遭,吵嚷不堪无从落脚,他寻到楼梯,欲上楼择处净地。
登上七八阶,一拐角,狭窄无风颇觉闷热,却也摒除些杂音。他低着头,忽然一对靴尖儿闯入视野,下一刻额角撞上肩头,他的肩头蹭了对方胸膛。
容落云退下一阶,抬首微怔。面前此人身姿挺拔,剑眉之下一双凌厉且不羁的深邃眼眸,目光却又坦荡真诚,难掩一股子倨傲神气。
无独有偶,对方看清是他,也一脸怔怔。
踏破铁鞋无觅处,霍临风定神,高大身躯挡着人家的去路,还站高一阶,得个俯视对方的姿态。他想,眼前这活生生的……便是容落云吗?
于是他问:“抱歉冲撞,你无碍罢?”
容落云眼睫忽闪,回了神:“无妨,让让。”
霍临风却堵着不动:“楼上寻不到空位,你不必上去了。”
容落云说:“楼下也满着,你也不必下去了。”
霍临风抿唇藏匿一丝欢愉,脑中仍想,这究竟是不是容落云?他轻咳一声,故意道:“我不吃席,听闻不凡宫的二宫主青面獠牙,我想看看。”
容落云又是一怔,压下气恼,却压不住薄面皮泛起的淡红。他一甩袖袍,将对方从阶上拽下,踉跄之间几乎贴上。而后他将人一推,轻轻地说:“你已经看到了。”
霎时拨云见日。
霍临风低声:“在下鲁莽,竟冒犯了二宫主。”对上容落云的一双眼,他不禁低声化作轻声,“来日比武大会拔得头筹,再与宫主赔礼道歉。”
他说罢便走,却怕人家忘了,于是从怀中掏落一物留个线索。
高大背影来去如风,容落云一晃神,这处拐角只剩他一个。阶上落着一物,他拾起来一瞧,再三怔住。
浅灰色,绣白果叶……分明是他的帕子。
第10章
这一顿流水席从晌午摆到子时,酒肉没断过,客亦无断绝。掌柜好比青楼里的花姐儿,满场翩飞迎来送往,腰间别的算盘响了一天。
吱呀,杜铮端来热水,关门时说:“少爷,不凡宫的人都回啦。”
霍临风凭窗低望,一队人浩荡地出了街,皆纵马,最前头的三人分别是段怀恪、陆准与刁玉良。那容落云早早走了,骄矜得很,连杯水酒都未与宾客们喝。
一路,陆准撇下众人疾驰回宫,连穿四门,两旁灯火险些叫他带起的风吹熄。及至无名居,他将马一丢奔入厅堂,在书房寻到了容落云。
容落云身穿中衣,捧书细读,未抬眼便知谁如此风风火火。陆准揩把汗:“二哥,你怎的饭没吃便走了?”他有点忐忑,隔着桌不敢凑近,“是不是我办的流水席不好?”
容落云说:“流水席很好,好得连座位都没有。”楼上楼下座无虚席,哪怕是狭窄闷热的楼梯都要与人相撞,忖到这儿,难想起撞他的那个人来。
高高大大,像一堵墙,不为吃席,就为瞧瞧他是否生得青面獠牙。
“二哥?”陆准唤他。
容落云回神,指肚摩挲着书卷,一股子倦懒劲儿。“眼下消息四传,之后宴席便不必作陪了。”他说。毕竟他们招揽的是手下,用不着打成一团。
陆准点点头,绕过桌案伴在对方身旁,像只讨主人欢心的小犬。对方夸他几句,心落回肚子里,才转阴为晴地回了藏金阁。
容落云低头读书,这一卷艰深晦涩,叫那伢子打断再难重续。索性不读了,回卧房,床上扔着换下的衣袍,层叠之间隐着失而复得的帕子。他拾出来一嗅,蘅芜香成了皂荚香,牛乳味儿成了柚叶味儿。
他慢慢回忆,帕子是夜宿朝暮楼时丢的,丢在楼外,说明那人当晚恰好经过。要么是掏空荷包败兴而去,要么是到温柔乡里寻娇娘,皆因风流。
只不过,流连风月场还会缺帕子?按那人的英俊相,怕是连肚兜都有得。
容落云将帕子叠好搁在枕边,柚叶味儿徐徐,冲撞香炉里那一味。他受累起身捧杯茶,将炉中袅袅的香泼熄了。
不凡宫的流水席足足摆了五天,人潮来去,城南城北,无人不知比武大会即开。哪怕是个聋子,也瞧见冷桑山下比武台搭好,就等着你方唱罢我登场。
客栈上房,杜铮在桌边裁纸研磨,一一备好,递上笔,供霍临风撰写家书。白宣承一层烛光,微黄,霍临风盯着落不下笔来。“爹、娘、大哥。”久久,先将至亲唤一遍,又断了章。
杜铮挨在一旁伺候,难过地问:“少爷,真要骗侯爷吗?”
比武大会乃天赐良机,赏金什么的是玩笑话,最要紧的,倘若获胜便可成为一等弟子。不凡宫,本质为一个江湖门派,但探查朝廷动向,消息甚至远及长安,绝非寻常门派所为。
若将不凡宫比作一棵树,霍临风入府接兵置于明面,那能看见的便是不凡宫的树冠。可他想靠近,潜着也好,藏着也罢,要摸一摸树根。
要彻底铲除这棵树,只有连根拔起才奏效。
他舒了口气,蘸墨写下:“故园念切,然相距甚远,自握别已数月未见……”赴西乾岭途中,遭草寇伏击,二十骁卫命丧长河以南。吾亦难过,染疾不愈,滞山居而不前。盼早日启程,接兵入府,不辱皇命天恩。
这理由是搪塞朝廷的,家书务必口径一致,只得相瞒。杜铮又问:“少爷,如此妥当吗?”
霍临风搁笔:“我之死活,皇上不在意,除却塞北,我在何处都无妨。”这话掩不住怨气,他不仅心里有怨,并且分量足足。十三岁初登战场,至今十年,一道旨意就令十年拼杀变成旧日峥嵘。
他嘲弄地想,也许在恶人窝里做个大弟子,比在大雍做个将军要快活。
一碗稠白糨子,抹一点便粘住,再难撕开。霍临风压着信迟迟不动,末了,临装封又抽回,提笔再蘸一墨,落下浓浓一句:“吾寐吾思,依依难尽,曾折玉兰一枝植亭边,愿玉兰成树花开时,得以一聚。”
杜铮眼眶酸胀,哪里能团聚呢,不过是给各自一点盼头。他偷瞧霍临风,对方神情淡淡,两道剑眉微蹙。“少爷,歇息罢。”他说。裹住被,落下帐,谁也瞧不见了,便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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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地念一念至亲。
霍临风听话地解衣上床,面朝里,却没有能听他牢骚一二的体己人。睁眼漆黑,闭目也是漆黑,待这浑糟糟的长夜殆尽,峥嵘抑或不甘双双抛却,他要一条别路。
月是故乡月,梢头处处新,挂梢落稍,皆是人间天黑天明。
霍临风醒时还早,阴着,天空云潮伴着城中人潮,仿佛为今日比武烘托。冷桑山下聚满了人,比武台四柱缠巾,虎首盘踞,击鼓台则靠山环树,置四把梨木椅。
乌云翻腾,阴透了,冷风吹得生死状卷了边角。
霍临风抱肘居于攒动人群,探内力,察兵器,将周遭对手窥了一遍。隐隐发觉,这人群中匿着另一群人,非摩拳擦掌,无比试之心,倒萦萦不散一股杀气。
恐怕比试未开,要先寻仇。
“哎,来啦!”此时有人惊呼,“不凡宫的人来啦!”
霍临风遥遥南望,段怀恪打头,众人跟在身后。一截子袍角轻扬,是被段怀恪挡住的、若隐若现的容落云。近了,容落云青色衣衫笼着烟雨,发丝绑着,垂着条荡荡的马尾。
今日比武为不凡宫纳大弟子之故,登台即签生死状,战胜三人便晋升下一轮。刁玉良击鼓开局,细小雨珠鼓面飞弹,声未停便有二人登台。
比试方开,霍临风退却南面一隅,跃上树干看戏。
双雄缠斗,胜负难分,久久才打出结果。陆陆续续登台十多人,战意平平,雨倒是愈下愈大。霍临风目光移到击鼓台,那青色衣衫低着头,寒风拂袖,两手在繁复袖中掂掇一物,瞧不真切。
那模样活像私塾里的顽劣学生,不读书卷不理夫子,只自己偷偷快活。
容落云不知被人暗窥,初日比试参差不齐,无甚惊喜。恰好容端雨托他解一解九连环,他便带来摆弄,此刻已解开七环。
突然间,正比试的二人剑指击鼓台,霎时齐发。
他垂着眸子,薄薄的眼皮沾了细雨,利剑刺来时仍专心致志地解环。变故陡生,陆准的弯刀拂了那剑,厮斗着,台下潜伏的寻仇者纷纷来袭。
叮当环佩声,容落云解开第八环,冷雨拂面忽觉一热,不知周遭谁的血溅来。他明愁暗恨缠身,却如朵静谧的云安坐椅中。说时迟那时快,手指翻飞解开第九环,却被一柄长剑刺穿,登时环断玉碎。
容落云顿失从容,猛抬眸,眼中桃花随水流,只剩一汪杀机。抽剑索命,他攮透那人跃下击鼓台,降落的瞬息雨成瓢泼之势。
浓绿山下一道银白闪光,十数人被生生劈裂,彻天的惨叫过后,比武台留下一道淌血沟壑。万籁俱寂,容落云青衫已似朱,攥着手,掌心是碎掉的玉渣子。
霍临风目不可移,初见翩飞如谪仙,围廊一瞥渺似梦,紧窄木梯相撞,方闻其声。与容落云的三面皆不寻常,这第四面,或许才是容落云的真容。
四方零落一地残尸,再无人敢造次。
鼓声又起,容落云轻轻飞回击鼓台,脸庞血雨斑驳,不晓得擦,衫子透湿也不拧拧,仍低头饬那一撮碎玉。
台上传来:“承让。”
他觉得耳熟,眼尾一扫急急停下,留在霍临风身上。是流水席那日见过的、捡了又遗了他帕子的那人。倏地,那人挺立雨中,昂起头,凌厉双眸直直地看来,又直直地投入他眼中。
隔着朦胧烟雨,多谢烟雨朦胧,否则真真切切对视一眼,叫人忆起相撞的难堪。
比试开始,容落云这才发觉,另一人乃汤山小元尊。赤手对拂尘,他正猜测那人武功如何,台上却在十招之内分出胜负。
霍临风轻松连胜三人,横空出世般,惹得众人微茫。
他却不欲多留,吊人胃口般,上马牵缰回去养蓄锐。“驾!”奔出一截,忽又拽紧缰绳调转回来,许多人看他,眼中尽是好奇。
驰骋沙场十年的将军,举手投足定和江湖人有异,单是纵马的风姿已叫人引颈。众人不知他瞧什么、等什么,他遥遥望向击鼓台,淡淡一笑。
容落云不知何意,也不确定是否在看他。这时只听对方喊道:“鲁莽冲撞,愧赧多日。大雨为歉,望君海涵。”
他陡地想起,对方当时说过,拔得头筹再与他赔礼道歉……原来如此。
周遭人狐疑,陆准乱问:“他对谁说呢?二哥,你知道吗?”
容落云低声:“我怎知道。”
马蹄踏雨而去,霍临风远了。
他本无心入江南,俯仰窥天,却见北风欲绝云。
第11章
“手脚麻利些!”为首的弟子喊道。
“腥死人了,黏糊糊的……”弟子们耳语,搭手往木板车上抬尸。雨蛮下一天,这会儿将停未停,有人啐道:“冲冲手都不成,熏死老子!”
天黑沉沉的,鸟兽作散,不凡宫的弟子清理周围尸体。一人在台上招手,机灵样,其余人蜂拥而至,汇聚在那一道沟壑周围。血被冲淡了,盛着一峡颤悠悠的雨水。
“劈云剑法的绝招一出,别想留全尸。”有人说。
大家嘀咕片刻,四散开继续运尸,一车车的,将后山深处的坑洼填补成乱葬岗。各染一身腥,回不凡宫时簇在一处,墙角躲雨的山猫狂嘶一声便逃了。
“那小畜生嫌咱们臭呢。”弟子笑骂,“哪天叼了无名居的鸟儿,看它还逍遥。”
整座冷桑山都是那山猫的地盘,遑论不凡宫,但它唯独不敢靠近无名居。曾有一回,乳白碎石间,一地乳白鸽子咕啾,它龇着獠牙来袭。容落云临窗瞧见,噙着果脯,吐出果核在指尖弹飞。
山猫中招,没扑到鸽子便翻滚在地,嘶叫了整整半柱香的工夫。信鸽入笼,容落云慢腾腾走出来,弯腰探手覆上山猫的后颈,运巧劲儿一捋,山猫登时仓惶地蹿了。
信鸽惯会通风报信,那之后,常有振翅的玩意儿扑至无名居避难。
此刻的无名居暗着,容落云一进门,梁上喜鹊便叫唤不停。他暗叨一句“吵人东西”,却啾几口,到廊下仰头逗弄。
脱掉透湿的鞋袜迈上地板,赤脚慢步,滴答一路雨水走进内堂。只点一盏小灯,屏风一遮,昏沉沉的。容落云解衣沐浴,脸庞、颈子,沾染的血迹洗净了,连周身的杀气也一并洗了。
这一日刀光剑影,在外充得凌厉,其实可真累呀……
房中静得人心慌,他背靠桶沿拂水,将将弄出点动静。不待水凉便出,穿上小裤里衣,抱条锦被掂只丝枕,到窗前小榻上睡觉。
小榻短窄,他蜷成一团正好。
昏沉之际,浸了雨水的碎石叫人踩得咯吱响,紧接着一声“二哥”传入,音色稍稍稚嫩。刁玉良将伞一,跑进来,脱了鞋便往榻上拱。
咕咚!容落云将半大孩子踹远,裹紧被子坐起身来。刁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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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连滚带爬扑回:“二哥,叫我暖暖!”挤上榻,二人挨坐,他摊手献宝,“瞧,富贵经。”
一张小册,外皮未写名目,里头阖宫弟子齐全,还登记着银两。容落云夺下细看,原来此为场外赌局,赌的是比武大会的胜者。
刁玉良翻了翻:“大哥也下注了,三百两,邹林。”
容落云微微讶异,没料到段怀恪也跟着闹。刁玉良说:“三哥先丢四千两,又出赏金一千两,再加流水席的开销,他咬着牙要翻本。”
容落云寻到陆准,压阮倪,下注三千两。怪不得阖宫弟子参与,若陆准一输,三千两可有得分。“二哥,”刁玉良晃他,“我矛盾许久,你帮我压一个?”
明日将决出三位胜者纳入不凡宫,再历宫内四关,拔得头筹便为一等大弟子。容落云叨念“拔得头筹”四字,那人浮现,隔着烟雨影影绰绰。
生面孔,武功高低未知,只记得浑然一股傲气。偏头低嗅,柚叶味儿若有似无,还飘浮着。就为帕子,容落云这样想,就为拾去他的帕子。
“老四,压……”容落云哽住,“我还不知其名,明日问问。”
刁玉良不甚放心,无名小卒?却又不好明拒:“二哥,我就三十两,你帮我好好选哪。”
容落云说:“赢钱算你的,赔钱算我的。”他下了小榻,从矮柜中取出一百七十两,为刁玉良凑个整。刁玉良接住,再无异议,欢天喜地地走了。
雨是寅时停的,风倒吹了一夜。
翌日,冷桑山下的血色淡去许多。
晋级者共三十人,此战将决出三人,然观者如堵乌泱泱一片。霍临风来得迟,黛色窄袖常服滚着波纹,腰佩决明剑,提拔风流。
他这厢下马,那厢有人登台。气盛一方是个八尺高的汉子,两鬓刀裁,玄色襟袍宽大灌风,握硬鞭,指骨分明的手背上刺着一枚蛇形图案。
霍临风牵缰绑马,及至树下,一人竟野猴似的蹿上马背。他着实一惊,看清是刁玉良后惊讶更甚。刁玉良手抚马鬃:“你叫什么?”
姓甚名谁,霍临风单字一个“仲”,霍仲,他便诌道:“在下杜仲。”见对方瞪着眸子端详他,不禁好奇,“宫主何事?”
刁玉良问:“你的武功与邹林比如何?”
霍临风反问:“……谁是邹林?”
“台上呀!”刁玉良心头颇惴,无名小卒便罢了,怎的这般没见识。他凑近些许,手指比武台:“东阮倪,西邹林,瞧他手背的蛇没有?他的鞭法比毒蛇还灵。”
霍临风微茫,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却也好奇:“请教宫主,南和北呢?”
刁玉良觑一眼击鼓台:“喏,南边的高手有两位,一位正喝酒,一位正粘玉连环。”击鼓台上,段怀恪手捧玉壶慢饮,容落云潜心搭救那一撮碎玉。他又道:“至于北边,有定北侯霍钊在,何人敢称强?”
霍临风抿唇颔首,原以为朝廷与江湖泾渭分明,未料还有他霍氏的一席之地。攀谈许久,刁玉良人小鬼大,临走竟意味深长地拍他肩头。
他再一抬眼,台上恰好止战,邹林打赢八人鞭待命。
紧接着登上一位公子,雪白衣裳俊秀脸儿,两手执一双银钩,甫一登台便引人捧场。陆准立起身,瞧见心肝肉一般,切切地唤了声“阮倪”。
容落云本低着头,闻声抬眸一笑,想到三千两押在阮倪身上,可不比心肝肉更要紧?这时刁玉良冒出来,奉上小册:“二哥,那人叫杜仲。”
容落云暗暗跟着念,杜仲……其味甘,其性温,不知是否人如其名。
他拿一只兔肩紫毫,帮刁玉良写下“杜仲”二字,搁了笔,望见那杜仲在树下乘凉。而台上阮倪连胜四人,擎着银钩翻飞进退,眨眼间便可穿喉破肚。
陆准目不转睛,仿佛在看一座打斗的金山,时而拍掌叫好,时而高唤“阮郎”。随着阮倪使出绝招“银钩断命”,他奔至鼓前亲自击鼓助威。
最终,阮倪连胜七人,抱拳向陆准遥谢。陆准赞赏地说:“皆道阮郎的银钩最无情,果不其然,哪日你我交手,可别扎得我肠穿肚烂。”
阮倪道:“三宫主过谦,届时还请三宫主手下留情。”
亲热几句,陆准将鼓槌一扔,返回座上观战。比试者还余十三人,一道黛色身影从天而降,落实旋身,乃昨日崭露头角的新秀。
众人仍未知其名,霍临风便自报家门:“在下杜仲,烦请赐教。”
来人挑战,他拔剑相对,使出一套剑法。草草十招,胜了。众人忆起昨日初战,似乎皆是十招定局,又来一人,仍是十招,哪怕十招未赢,依然用十招反复打击,直至对方溃退。
玉连环拼凑八成,容落云凝神在手,却动弹耳骨监着动静。剑风可闻,四下哗然亦可闻,段怀恪忽而说道:“这杜仲只用十招,是提防被看出门道,还是不屑于展露?”
容落云终于抬眸,静观片刻,被对方的剑法牢牢吸引。仅十招,反复使用却无人能破,绝拔群。目光沿着薄刃轻移,大手,劲腰,一晃到脸上,直观对方的情态。
招式、力量、内力,皆可按捺作假,唯独情态骗不了人。霍临风眉头舒展,游刃有余的意思快要溢满为患,容落云便知此人断不会输。
可如此妙的剑法只现十招,叫人抓心挠肝。容落云唤声“老四”,飞眼儿,刁玉良会意喊道:“杜仲,你只会十招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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