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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泠司
从佛塔回来后没多久薛止的眼睛就恢复了黑白分明的样子,但他还是本能地避开,不看他的眼睛。
大约只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这样坦然地待在他的身边而不感到畏惧了。
薛止简单地和何尧打了个照面,“你们说了什么?”
“我和小穆商量好了,我们接下来送你们回江州,剩下的几处阵法我和阿素代你们前去破解。”像是害怕对方有异议,何尧的语速飞快,“我们都做好了准备。”
薛止点点头,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安排,“是吗?”
“你没有意见?”
“只要他觉得这样合适,我没什么所谓。那就回江州吧。”
寒冷的夜幕降临在冰雪,青色的星星闪耀在久远的尽头。
他的命运指向那个地方,而他们早在很久远的从前就被卷入其中,那么他们最终一定会去到那里。在这之前,他只要能够待在这个人身边就足够了。
骨浮屠(完)
第六章夜雨椿花
天京以南便是护国寺的所在。
这座古刹兴建于前朝中期,十分走运地没有毁在那十数年的战火中,但香火一直都不算兴盛。直到高祖皇帝定都天京,这位了不起的帝王吸取了前朝天子的教训,对宗教一事极度慎重,为了打压日益猖狂的白玛教才下旨封了护国寺。太阳落山以后,远处群山的连绵影子黑黢黢的,另一侧是闪耀着星星点点灯火的繁华京城,而这么冷清的寺庙里,有道细瘦的影子快步走来。
他身量细瘦,显然是还没长成的小孩子,穿一身宽大得都有些滑稽的灰蓝色僧衣,手中端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木头托盘,神情严肃得都有些脱离了十三四岁的年纪。
在他的记忆里,这座寺庙从未如此死寂,哪怕入了夜也能听见许多细微的声响:供奉着佛像的大殿灯火彻夜不熄,弟子们在佛堂内敲着木鱼诵经,处处浮动着檀香的幽暗香气。
但自从那个女人到来以后,所有的东西都变了。
在穿过中庭之时,他陡然加快了步伐,嘴唇抿得更紧,不经意间泄露了内心的恐惧。
天井正中央有一口石头砌成的水井,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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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的吃水井不同的是,这口井不但被加了盖子,还被重重手腕粗的锁链紧紧锁住,又加贴了无数层层封条,黄纸上边用朱砂写着张牙舞爪的符咒。井底下镇压着的那东西白日还好一些,一到夜里就更加癫狂,极其不安分地顶着盖子,带动锁链哗啦啦地响,发出阵阵嘶哑怨毒的嗥叫,要人听了就肝胆俱寒。
小沙弥再度加快速度,将这些尽数抛在脑后。
到了后院的禅房,看见某一间的窗户透着微弱但明亮的灯光,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师父,是我,慧弥,来给您送饭。”他敲敲门,没等里边的人应声就自发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直走到最里头的房间,他才在屏风附近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这人穿一身洗得发白还打了两个补丁的旧袈裟,正伏在案前写些什么。
“是你啊,你来的时候又见到那东西了?”
这小和尚的师父,护国寺住持惟济大师搁下笔,转过身来看他,确认他没少了什么才舒了口气。
小沙弥将手中托盘放到桌子上,强作镇定地说,“嗯,您做过法事以后好多了。”
“是吗?慧弥……”
“好了,师父,来吃饭吧。”
他带来了三样东西:一碗豆子杂粮等杂七杂八东西熬成的粥,一小碟酱菜,旁边搁了两三块盐水豆腐。
这就是惟济大师的日常饮食,朴素得不像是他这个身份的人。
“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我在做好饭就自己先吃过了……您不会怪我贪嘴吧?”
“小孩子长身体,本来就该吃饱吃好,苦了你跟我在寺里过苦日子了。对了,过两天宫里又要来人。”惟济大师没动动筷子,平常地和弟子说起最近发生的事,“说是除夕将近,要为先帝逝者祈福。太后也会到场。”
本来这小沙弥还在犹豫,听到惟济大师的最后一句话,他终于壮起胆子说出了心里话,“师父,我们逃走吧。我……我会保护师父的,所以请您跟我一起逃走吧。”
“这寺里……已经不是活人待的地方了啊。”不然他的那些师兄们也不会死。
“逃走?”
惟济和尚笑了起来,笑够了他朝着小沙弥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枯瘦却温暖的手指落在他的头顶,熟悉的安逸感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慧弥啊,你让我和你逃走,可你说说看,我们能够逃往哪里去呢?”
小沙弥被问住,眨着眼睛,讷讷地道,“我们可以向南方去……”
他年纪还小,只知道天京在北,向南就能远离这可怖的是非之地。
“南方,多远才是南方呢?”惟济大师继续追问,“要不要渡过南海呢?”
“一直走,一直走就行了。南海……我还没想过。”他抬起头,对上师父愁苦的面容,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我说错了吗?”
“傻孩子,你没错。的确,想要避开北边的祸事往南去就好了。”惟济大师回手,“但这不是北边的祸事这么简单。你记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八个字不是说说而已,整个天下都已落到那个人手中了,我们早就都被卷入这场阴谋中,就算是要逃走也太迟了。我们无处可逃,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在这里坚守,相信那位大人会归位。”
“……谁?”
小沙弥听得半明半白的,只知道他们不能离开这座寺庙,好像是要等个什么人,心中就更加苦闷。
“能结束这所有纷争的大人物。“
他的余光瞥见师父身后的案台,发现边上摆了一封拆开的信,而旁边是写了一小半的回信。就在他还想看清更多时,信忽然燃烧起来,青绿色的火焰使得他吓了一跳,连忙想要去找水桶灭火。
“不妨事,这是狐火,不会烧到人的。”
惟济大师按住他的肩膀,深黑的眼里有了一丝希冀的光,“我们要等的人就快来了。再多忍耐一会,再多忍耐一会,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
……
江州椿县。
荣华巷的尽头有户酒家,是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在经营。
这对老夫妇本来是酿酒的,后来不知听了谁的建议,把屋子的前厅划出来做了酒家,每到冬日都会备着炉子温过的酒,给那些下地干活回来的壮年人暖暖身子,因此生意常年兴隆座无虚席。
这年也不例外,天寒地冻的冬日,店里烧着温暖的炭火,热过的酒香飘十里,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里头的人大声吆喝。
有人喝到酒酣耳热,话匣子也打开了,开始颠三倒四说自己的事情。
“我发誓,山里是住了妖怪的。”说话的男人眼神有些飘忽,“不然为什么总有人要往山里跑。采药?嗤,谁信他们的鬼话,拖着一车车的珍宝往山里跑,这不是找事吗?”
他身边的人大约是听够了他这套说辞,“妖怪妖怪的,你要是真觉得山里有妖怪你就去把他们找出来啊。上次还说我和隔壁老李把你从山里带出来的。”
“我……我只是迷路了!”他梗着脖子继续说,“这山里绝对住了妖怪!”
“你疯了,听说你婆娘就是受不了你整天说疯话才跟别人跑的。”他们另一个人忍无可忍地捂住耳朵,“行了行了,我再管你我是王八蛋。”
毕竟酒馆就这么大点地方,这头说的话那头都能听到,有人听到他们说的东西,思索了一下插嘴进来,“这山里有没有妖怪我不知道,但是这山里曾经有户以铸剑闻名的神秘人家,好像是姓穆,具体我不知道,后来被灭门了,消息传得挺远。”
“灭门?”
“这么说我猜得没错了?山里确实有妖怪?”
他们这头七嘴八舌地讨论些没根据的事情,那头店家过来送酒,刚送完准备回后屋继续忙碌就听见门外的铃铛叮叮咚咚地响。
这铃铛在屋子外头挂了好多年,一直都没怎么响过,渐渐地连同主人家都忘了这茬。直到今天,他才陡然想起这铃铛还是回响的。
“打扰了。”
有人推门,首先进来的是个高个子的英俊黑衣青年。
这青年男人身上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场,腰间挂着把平淡无奇的长剑,什么都没说,只是挑着帘子等待。
寒风呼呼地灌进来,都有挨不住寒冷的人开始叫骂,后头那个人才悠悠地了手中那把稍嫌女气的雪青色缎子小伞,跟着进了店。
“二位要些什么……”待到那白衣贵公子转过脸,店家手中干了一半的活计陡然停住。
好在没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失态,他们还都沉浸在山中那神秘氏族的传奇故事里,只有店家,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穆……穆先生?”他说完自己就先意识到了不对,吞吞吐吐地喊出另一个称呼,“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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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
被叫到的穆离鸦微微一笑,“吴伯,好久不见了。”
店家吴伯被他这个笑容惊得一哆嗦,整个人跟活见了鬼似的,余光悄悄摸摸地往他的脚边看去,想要看清来的究竟是人是鬼,一面看一面想怪不得那铃铛会响。当初将铃铛交给他的那个人说的就是,如果来的是普通人,哪怕用尽浑身解数去摇这铃铛都不会发出声音,但如果来的不是人……
他光记得穆家都不是凡人,却没有注意到这铃铛是从那黑衣人推门时开始响的。
“不用看了,我没有死在那时候。”穆离鸦抖了抖伞上沾着的一点细碎雪花,脚边的影子被店内通明的灯火拉得老长,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机缘巧合,我逃过了一劫,然后在山里过了几年。”
“原来您没有……您都长这么大了啊。我还记得上次见到您,您还是个小孩子,真是越来越像……”想起这可能是个不该谈及的话题,吴伯猛地闭上嘴,最后讪讪地笑了两下,“外面冷,快进来吧。”
吴伯把他们二人迎进店里,等到帘子再度被放下,先前还响动不止的铃铛即刻安静下来。
店里嘈杂,穆离鸦简单地环视了一圈,“您这里还和过去一样热闹。”
“不过是做点小本买卖。”吴伯顺带跟几个相熟的酒客说了几句话,又朝着后面吆喝道,“老婆子,再送两壶酒出来……我有点事,你就出来跑一趟也不会怎么样的。”
“死鬼,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想着偷懒。”
“嗨跟你说不清楚,你要是信不过我自己出来看看不就得了。”吴伯嘟囔着又抱怨了几句,再度把注意力转回到穆离鸦和薛止身上,“您二位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来买酒。”穆离鸦简单地说,“我想了很久,还是您家的酒最正宗。”
吴伯皱起眉头,神情中透着点怀念,“但我记得……不是这个月份啊?”
“是啊,以往都是七八月那会来。”穆离鸦很自然地接过他的话头,“但是他们都不在了,也没有这么多讲究了。”
听完吴伯恨不得照着自己的嘴巴抽两下。这一晚上他怎么尽说些不该说的东西,往别人伤口上撒盐呢?
“我不是有意要说的。”
反倒是穆离鸦轻声宽慰他不要多想,“这没什么。您就算刻意不提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带我们去拿酒吧。”
穿过熙熙攘攘的前堂,到了冷清的后院,吴伯从腰间解下一串铜钥匙,打开了锁着的酒窖大门,又从旁边拿起一束火把,带着他们走了下去。
酒窖的楼梯又陡又窄,最多允许一人走过,穆离鸦和薛止跟在后头,唯一的光源便是前头那一点晃动的火光。
“您是要和以往一样的椿酒吗?”
听到吴伯这样问,穆离鸦吃了一惊,“难道您还在做吗?”
“我……嗨,每一年都备着的,因为没人来取所以都在那放着呢,我保证没人动过,连我家婆娘都没有。”
很久一段时间穆离鸦都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滋味。
不论是医馆的林大夫,还是这眼前的酿酒翁,他们都从未忘记他的家族。
“停下吧,反正连穆家都不在了。”他很有些自嘲地说。当初向吴老头下委托的是穆家人,既然穆家已经覆灭在了那个夜里,这契约自然就不再成立。
“这不行,这绝对不行,您不要说了,我不可能答应的。”
吴老头摇了摇头,固执地反驳道,“老头子曾经答应过穆先生,要做到进棺材就是做到进棺材,少一年都不行。之前不管是否有人来取,我都照着做了,现在知道您还活在人世,我这边更是不能失了信用。您要是有苦衷,有什么事要忙,不能按时来取,我都给您备着,您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唯独不能让我不要做了。”
“还有,别说什么穆家不在了,大少爷,您还活着,您在哪穆家就在哪。您是先生唯一的血脉啊。”
下到酒窖的最深处,除了留给人经过的细窄小道,两侧的架子上按年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罐酒坛,浓郁的酒香熏得人有些飘飘然。吴伯熟练地带着他们在其中穿梭,到靠后的一副架子前,从中央的位置搬出一大一小两个坛子,掏出腰间的小刀撬开上头厚厚的那层泥封,像以往一样将小的那坛递给了在旁等候的那个人
穆离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为这是要用在祭祀上的祭酒,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所以通常都是分两个坛子装好,小的提前开封用来检验是否酿制成功。他接住坛子,仰起头喝了一口,殷红如血的酒液残留在他的唇上。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像是在仔细回忆这个味道。
“阿止,你也来尝尝。”他将酒壶送到薛止面前。
薛止没有拿,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口。
其实在闻到那个香气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确定,这是穆家用来祭剑的酒,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没有错。”他点点头,肯定了吴伯的成果,“就是这个。”
“我就说不可能有差错。”吴伯很是自得地说,这酒他是严格按照当初穆弈煊给他的方子酿造。
“都这么多年了,哪怕是生手都该变成熟手了。”第一次酿这种酒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转眼间就成了鬓角斑白的老者。
他们说话的这点功夫,吴伯的夫人,酒家的老板娘也跟着过来,看看自家老头子是不是说谎偷懒。
看到本以为不可能会再出现的人,她重复了早些时吴伯做过的事,看到影子才拍着胸脯冷静下来。
“这可真是贵客啊。”她花了老半天找回声音,眼角瞥见那边摆着的坛子,“穆大少爷……您是来取酒的啊。”
“是啊,没想到你们还记得。”穆离鸦提起那稍微大一些的坛子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转头同她告辞,“既然拿了酒,我们也该走了。”
“这外头天黑了,还下着雪,要不就在我们家睡一晚上?”她很自然地挽留,“老头子,你也过来劝劝。”
“不用了,我和阿止有些赶时间。”穆离鸦十分坚决地否定了这一提议。
“那我送送你们……?”
吴伯试探性地说,这回穆离鸦倒是没再拒绝他,“麻烦吴伯了。”
“老婆子,你去顾着店里,我送穆少爷出去。这次你信了吧,我真没偷懒耍滑。”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
吴伯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前,“大少爷,只要我吴某活着,我就会在这等您再回来。”
“不必了,您能做这些,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见到吴伯迟迟不肯回去,穆离鸦意识到他还有话要说,“您还有什么事吗?”
吴伯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偷听,这才捂着嘴小声道,“大少爷,一直有人来打听你们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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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我看得出他们不怀好意,就统一说不知道。他们最后还是上山去了,有没有找到你家我就不知道了。”
穆离鸦一愣,“是吗?劳烦您心了。不过这样也好,穆家这些事,你们千万不要插手,会引来祸端的。”
“吴伯,要是明年七月底八月初我没有来,这酒就真的不必再酿了。”穆离鸦直视着老者的眼睛,“您说得很对,我在哪穆家就在哪。所以如果我没有来就说明穆家真的不在了。”
说完他便提着酒和薛止一同离去。
出了镇子再往树林里走一段距离就是上山的路。这条路从小到大他走过无数回,大多是背着父亲悄悄溜出来玩,少数是后来守孝的时候,下山来买些必须的用品。
雪纷纷扬扬地下,细如砂砾,他再度撑开那把伞,示意薛止朝他靠近一些。
因为伞实在太小的缘故,他和薛止就算挨在一起,也一人一边肩头都落满了雪花。
“刚离开家的时候,我每一天都想要回去,但现在不知怎的,我有一些害怕回去了。”
“你在害怕什么?”哪怕知道问题的答案,薛止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他望着远处那座山憧憧的轮廓和深青色的夜幕,“我以为我是不敢面对那些死去的人,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是在恐惧我们将要找到对的真相。”
找了三年之后,他终于有些靠近灭门的真相。为什么非得是他不可呢?为什么他必须要做这个追寻真相的人呢?
“上山去吧,如果真的要祭剑就得在黎明以前要把所有准备都做好。”
如果他连真相都不敢面对,那么他没有颜面再去见那些死去的人。
山中的雪夜安静得没有一丁点人声,唯有清冷的天光透过枯萎的枝桠透照在眼前。
穆离鸦和薛止结伴而行,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在身后留下一长串脚印。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兴许是想不到有什么可说的,兴许是为了之后的事情养蓄锐。
途中伞郎从附身的伞中飘出来,很是新奇地看着沿途雪景,甚至还伸出了手想要接住飘落的雪花。可惜的是他到底没有实体,雪花穿过他虚无的身体落在了地上。
“这里就是江州?”他长大了嘴,语气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敬畏,“和我的家乡完全不一样。真的是雪,我的家乡从没下过雪,一次都没有。你们……”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却始终没有人搭理他,过了会他自己也觉得无趣,再度回到了伞中。
两个人不间断地走了一个多时辰,到半山腰的位置,眺望下去只能看到漫暮的云海和簌簌飘落的细雪。
“你有没有事?”薛止问的是他前些时中毒留下的种种后遗症。那时他真的差一点就死了。
穆离鸦转过身,让薛止借着反射的雪光看清他的脸色,“托素姑的福,我的伤已经好全了。”
这条路他们从小走到大,哪怕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正确的方位。找到那座模糊不清的石碑,逆着接了一层薄冰的河流,穆离鸦带着薛止向林子的更深处走去,一直走到那豁然开朗的地方,黑夜中屋宅庭院的巨大影子像蛰伏的野兽,而边缘又是极其模糊的,要人看不清它真正的模样。
穆离鸦穿过虚掩着的院门,映入眼帘的是杂草丛生的庭院。
在血案发生过以后,尚且年少的他无法保全这整座山庄,只能尽力将主屋封存起来,而外头的屋宅和院落都暴露在那些不怀好意的鬣狗眼前。
但凡稍微有点价值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甚至连雕花的窗棂都被撬下来带走。穆离鸦知道他们想找到什么,他们想找到那些被藏起来的宝剑。
穆家人铸的剑,每一把都是能掀起腥风血雨的稀世珍宝,所以在消息传出去的一刹那,先前还压抑着贪欲的那些人就再也不加掩饰。
因为当年布下法术的缘故,越往里走景物就保存得越发完好,穆离鸦都不用仔细去看就能想起接下来要经过哪间屋子。
这里曾是他从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过去的岁月从他的眼前飞逝。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以为能在转角处见到明黄衣衫的侍女,看到她那无论何时都温婉的笑脸。
如果她还活着,半夜这个点看到他从外面回来,肯定会问他要不要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肯定又偷偷跑到薛止的房里去了吧。”
他停下脚步,走在后面的薛止险些撞到他的肩膀。
薛止稍一思索就知道他肯定是触景伤怀,“想起谁了?”
“那边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穆离鸦伸手指了个方向,薛止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住了十多年的院子。
“嗯,我在那里捡回了一条命,可醒来以后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混沌茫然地过了十多年。
被薛止的这句话提醒,穆离鸦无奈地回目光,“还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们继续往前吧。”
何尧和素姑代替他们前去破阵,他们回到江州寻找当年的真相,最后在遥远的天京汇合。假如错过了破晓之时,那么他们就需要在这山上再多等一天。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谁都担不起迟来的代价。
在后山的密林中本来藏着一条隐蔽的小路,但如今再看,只剩下茂密的松林,不见一点供人通过的缝隙。
最显眼的是松林左侧立了一座没有刻字的石碑。穆离鸦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在石碑上潦草地写下了自己的姓名。血迹微亮了一刹,很快就被灰色的石头吸进去。
石碑沉入地底,松林从正中央的位置分开,露出那条细窄的、通往山顶的道路来。穆离鸦和薛止头也不回地走入其中,没过多久,松林又在他们身后合拢,不露半点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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