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泠司
“今天看到你的模样,我突然想到,她当初到这个地方来,会不会只是为了找到父亲,再跟他说几句话,劝他放弃我这个会带来灾祸的孩子。她会不会一点都不想死。”
但是她疯了,忘掉了所有的告诫,穿过了那条禁忌的道路,沿途这些寂寞而嘈杂的说话声加重了她的疯病,最后刺激得她跳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她可能一开始就存了死志,仅仅是不想看到父亲死在她的眼前。”
“我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她的魂魄早已入了轮回,和他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或许这样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她永远都不用再见到那个会给她所爱之人带来灾祸的孩子。
“不论我是背负了怎么样的宿命而生,害死她的人……”
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忽然就有人从身后靠近他,将他抱在怀里。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想要触碰,可还是慢慢地放了下去。
其实薛止的怀抱不算多么柔软,但是他自从过了六七岁以后,就很少再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类似于拥抱的亲密。哪怕是阿香对他也是隔着一层,从来都没有在身体上这般亲近过。
真正亲近过他的只有薛止,不论是那个徘徊在失控边缘的夜里,还是再往前那些岁月,只有这个人能够稍稍填平一些他心中的孤独。
“不要再想了。”
薛止的声音好似带着蛊惑的力量,“这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错。”
在那笼罩着自己的草药清苦香气中,他渐渐地不再想起那肿胀得不成样子的面孔,不再想起那些尖利的哭喊,取而代之的是安静的烛光和那伏在案前誊抄经书的少年。
还有更加久远以前的事情,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
甚至连“承天君”这三个字都卡在喉咙里,根本无法好好地诉之于口。只要是这个人就好了,不论哪种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种极为熟悉而安心的气息。
“我想回我自己的家。”他知道这是个非常任性的请求,他们应该去其他地方。
可是这三年里,他每一天都想要回到自己的家,到如今这样的念头已无比蓬勃壮大,占据了他心的每一个角落。哪怕只有短暂的片刻,他都想要再回去一趟。
“好。”
冬日里白昼极其短暂,没一会功夫太阳便要落山。
两人踩着摇晃的暮色回到了荒废的屋宅。穿过一片狼藉的庭院和前屋,穆离鸦甚至不用刻意回想就找到了偏院的位置。比起他自己的住处,显然他在这里度过的时光要更加漫长。
血和尸骸都是过去的他和薛止一齐清理然后亲手埋葬的,到如今屋内已不剩什么痕迹,可到底是被荒废了太久,每一样东西都透着股物是人非的苍凉气息。
穆离鸦过去点燃了案前的灯烛,浅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周边的方寸,也投映在窗子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这样看起来倒有些像是回到了从前,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外头的天光一点点黯淡下来,他们面对面地坐在桌前,很长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你想和我说什么?”
打破寂静的那个人竟然是薛止。过去总是另一个人的。
这样的对调使得两个人都有些不大习惯。穆离鸦甚至有片刻愕然,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有有些赧然地偏开视线。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以前的他居然有这么多的话要说吗?
“好像是有点话想和你说。”
血色的余晖被云母滤过一层,将薛止的五官轮廓柔和了许多,也让他看起来有些像另一个人。
这样的神情过去从未出现在他的脸上,穆离鸦认真地看着他,好似从未真正地看过他一般,想要从中看出点所以然。
“阿止,你有没想过,如果你拿回你失去的东西,找回失去的记忆,变回了过去的你,你要怎么办。”
“你会要回你自己应该在的地方吗?”
他还记得梦中他和祖母去的那个地方,那里就是承天君的住所,除了一成不变的景色外什么都没有。听祖母说,承天君已经在这里好长时间了,只要来这里就能找到他。
梦里的他本能地抗拒这虚无缥缈的处所,醒来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悲伤和空虚。如果他的阿止就是那个承天君,那么最终他会离开吗?
“你想要我离开吗?”薛止听完他的问题,眉宇间的那点悲哀更加生动,生动得让人心生恻隐,“我到底应该在什么地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不论最后我找回了怎样的过去,我都不会将身为薛止时的一切抹杀掉,唯独这点我可以向你发誓。”
“你已经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穆离鸦隐约觉得这句话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不是的,他想要反驳。他从来都没有不愿意。
早在那个少年用他不甚宽厚的背脊背着他,走过黑暗而漫长的森林,他就已经知道,他这一生都非这个人不可了。
那是的心动简直比任何时刻都要惊心动魄,甚至盖过了其它的所有情绪,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都如摧枯拉朽一般不可抵挡。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小九,不要说那些违心的话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希望,他从没有这么希望过得到一个人。这才是属于他内心的真正的回答。
薛止或者说承天君,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了过去不曾见过的诸多复杂意味。
“我听见了你的愿望。”
忘了是什么时候,连亮着的灯烛都被熄灭,黑暗骤然席卷了所有的东西,包括他眼前的的种种。
沉浮颠簸的途中,他听见外头模糊而暧昧的沙沙声。就像是夏日的夜雨,他突然想到了这样的形容。
可现在明明是冬日,昨天还下过雪,又因为融雪更加寒冷,怎么会让人想起那潮湿多雨的绮丽夏天?头脑别别的事情占据,完全地无法思考,他也不愿意去思考。
那沙沙的声音不曾停止,最后一丝残阳也沉没在地平线的那头,潮湿的气息越发甜蜜地纠缠着温热的肌肤,好似融化了的饴糖,稍微动一下就会拉出长长的丝线牵连其间。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溺得更加深入一些。只有这一刻,不去想那些复杂的纠葛,只专注于眼前这一点动荡的水光和灼热的快乐。
再更加深入一些,直到躯壳的边缘都被模糊,他才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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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另一个人的肩膀,难耐地哭喊了出来。
夏秋交接的夜晚,山脚下的村镇热闹非凡,哪里都是喧闹的人声。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不是做梦的话,他是不可能变成一个小孩子的。
好像是因为前些时夫人去世的缘故,他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也整日郁郁寡欢,所以看不下去的侍女们便看准了节日这个机会,悄悄地带他下了山,想要哄他开心。
但现在他抬起头,发现身边都是往来的人潮,言笑晏晏的少女,憨厚朴实的青年男子,唯独没有他想要找的那抹明黄色。
不同于其他发现自己和亲人走散的小孩子,他其实并没有太过惊慌,只不过有一些些怅惘。
回去以后她们会被训得很惨,之后就再不敢偷偷带他出来。而见过人世的热闹繁华,再让他回到那寂寞而的山中,要如何度过将来的漫长时日?
欢笑的人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一旁有个落单的孩子。再等等吧,再等等阿香他们就会回来找他了,他这样想着,突然间一大片阴影兜头覆下。
有人蹲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对他很是好奇。
“你是哪家的小孩子?”
这人说话的嗓音很是轻柔,但还是穿过嘈杂的背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有些愣怔地抬头看,但宽大的斗篷遮住了这个人的大半张面孔,只有苍白的下颌露在外面。
应该是个很英俊的青年男子,他模模糊糊地想。小孩子其实已经对美丑有了一些认知,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不好看,比方说眼前这个人就是好看。
“既然能看到我,那肯定不是普通人的小孩。是有家里的人偷偷带你过来的?”
这个人半晌等不到他的回答,又像是想起什么,很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嘴角,“难道你还不会说话?”
寻常人家的小孩子在这个年纪,稍微聪慧一些的能够勉强说一些简单的句子,若是再愚笨一些,可能连爹娘都喊得磕磕巴巴。
但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其实他两三岁就能够说话了,但面对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他的心底忽然涌出些细小的情绪,像是抗拒又像是新奇。
他固执地看着这个人,嘴唇抿得紧紧的,一个字都没有说。
“那你要和我一起来吗?”这个人做了个伸手的姿势,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灯,“难得的灯会,这样错过了是会留下遗憾的。”
远处燃起冲天的火光,照亮了石头雕刻的神像,而聚集的人群中发出阵阵欢呼,好似这是什么极其值得高兴的事情。
“因为四支火把同时亮起就说明神明听见了他们的愿望。”
这人看穿了他在好奇什么,简单地解释了几句。这里的人每年都会在夏天的末梢举办仪式,祈求下半年的丰与来年的风调雨顺,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这样的灯会祭典。
只要在这一天,正值妙龄的少女就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出闺阁,与心仪的男子约会。许多桩良缘都是以此为契机,所以附近的少女们早在五月底就翘首期待了。
“你还是不愿意跟我来吗?”
在这人要转身离开时他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还是不说话,可这个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好孩子。”
他坐在这个人的手臂上,任由他带着自己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奇怪的是,不论周遭有多少人,这个人的步伐快慢都不曾有分毫改变,仍旧按照这一个步调前行。
熙攘的人潮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他带着他,先去看了摊铺上卖的小玩意,再往人少一些的地方走。
“再过一会有烟火。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烟火了。”
远处的河水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光点,有红的也有白的,顺着流过去,像是朵朵莲花,而桥上的人稍微少一些,大多是手里拿着竹竿的男女,想要悄悄挑起心仪之人放下的那盏灯。
在经过那被无数人簇拥膜拜的神像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神像像是活过来一般,朝着他们走远的方向偏了偏头。
而抱着他的这个人仿佛无所知觉,就这么带着他一直沿河岸走着,从热闹的上游到稍微冷清的下游。
“你要放灯吗?”
他摇摇头。灯有什么好放的?他又不是凡人,难道他们的神明也会听见他的心愿吗?
“正好,我也不信这些。我的愿望只有我自己能够实现。”
上游飘下来的河灯到了这里就变得缓慢起来,漂在一起,将河水映照得发白,跟白昼似的。
到这个地方就听不见那些人的欢声笑语,只有他和这个不知道来历的陌生青年人,一个人说话,一个人听着,倒也有几分和谐。
他注意到有一盏靠近他们的灯上头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请君听闻知我意”几个字,后面半句就看不大清了。
没有来由的触动和悲伤涌上心头,等他还想再看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吹起了风,明晃晃的河灯就这么熄灭了,眼前变得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发生了什么?他还没张开嘴,一抹艳丽的颜色就再度撕开了黑暗。是烟火,这个人说过的,到了祭典的后半段会有烟火。
越是热闹神明就越是欢喜,毕竟他们都太过孤独了。
转瞬即逝的绚烂照得眼前的所有事物都模糊不清起来,他突然很想要看清这个人的模样。
他们是初次见面,可他又总觉得,他们之前在哪里见过。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闻到了一点淡淡的香气,像是什么花开了,可仔细去闻又什么都闻不到。
“他们都叫我承天君,但这不是我的名字。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他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要给我一个名字吗?”
他的本意是安慰,可不知怎么的竟然被曲解成这样,有些惊讶地松开手,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办。
“你如果不愿意和我说话那就写下来吧。”
这个人摊开掌心,他犹豫了很久,怯生生地在上面划了几道。
是一个止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个字,或许只是前些时功课没做好被父亲责罚,顺带多写了两遍这个字留下了印象。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不说话,只是摇头。不要再问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做出的事,哪里能够有依据呢?
本来只是玩闹一般的事情,偏偏有人当了真。
“我记住了,‘止’这个字,是你给我的名字。我记住了。”
熄灭的花火将天空染成微微的暗红色,他很有些不习惯地看着那些斑驳的烟痕,似乎还在期待有更多。
但是没有了,这烟火本就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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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捉摸的东西,哪怕是一个瞬间也是极为难得的。
“我带你去找你的家人。你还没有跟我说过你叫什么。”
过了很久,上游的灯火都阑珊起来,看样子是祭典到了尾的时候。
这短暂的幻梦终于走到了它的尽头。他感到一阵阵的焦急。他要说出来,他有什么必须要和这个人说的话。
“我姓穆。”
喉咙痛得像是被撕裂,可他到底说出来了。他想要告诉这个人自己的名字。
“离别的离,乌鸦的鸦,这是我的名字。”
会再相见吗?
“是个好名字。”
只有这个人没有在听到他的名字以后露出古怪而怜悯的神情。
“你该回去了。祭典已经快要结束了,你不能再和我待在一起了。”
“我……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为什么一定要执着这种事呢?你会忘记我的,一定会的。”这个人很是笃定地说道,“因为你将来会遇见很多人,所以会选择忘记那些无关紧要的。”
“不会。你不是。”
他固执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他不会忘记这个人的事情,一定不会的。
其实后来想想这样真的很古怪,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底气说自己能够记得?
他连自己的生母都能慢慢地忘记,为什么能够确信不会忘记这个人?
“没有关系,你如果真的忘记了,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这个人没有说完这句话。
毕竟什么?他总有预感,这后面承接的是非常悲伤的事情。
“你该回家了。”他又强调了一遍,顺带地将他放到地上,扶着他站稳。
“你的家人应该在到处找你。”
他不想回去了。就这样和这个人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这是非常任性的想法,他其实是明白的,他不能不回去。他将来要学铸剑,要继承家业,要侍奉祖母……总之没有一样是能够待在这个人身边的。
“可是……”
血红的天幕下,他什么都再看不见了。
上一刻还清澈生动的梦境此时变得浑浊不堪,远处的景象搅在一起,像是被水浸泡过的画卷,五斑斓的颜色难以分辨,只能看到脏污的一团团。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不是孩子的,而是成年人的,修长好看,带着细小的伤疤和茧子。
他见过这个人,他的的确确在一切发生以前,见过这个人。为什么他没有认出来呢?一定有原因的。
河中漂浮的灯开始变形,它们之前只是做成了花的样子,现在却在变成真正的花朵,直到填满河流,还在继续溢出。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人已经走远。他越是想要去追,这个人就离他越是遥远,身影都快要消失不见。
“还会再见的。到那个时候,我会再来见你。你要记得给我的名字,假如你也忘记了,那么我就会真的死去。”
那些开得败了的花朵一朵朵地砸在他的身上,直到将他淹没。他嗅到浓郁的腐烂香气,可他偏生记得,椿花是香气极其寡淡的花朵。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他看着那些花朵凋零,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想说什么呢?他想说你不要回去,你不要死去。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醒过来。
“做噩梦了吗?”
意识不在黑暗中无止境地下坠,骤然听到有人说话,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嗓音清冷如山间泉水,不带分毫温度,很熟悉,是在什么地方听过的。他动了动眼皮,想要从干涸的花与水中挣脱。
快些醒来吧,他这样和自己说道,但那扯住他的力道没有放缓分毫,还是动弹不得。
“梦到了什么?”
和嗓音一样冰冷的手指落在他的前额,像是在试探有没有什么不妥。
再确认没什么大碍后,那双手又迅速地离他远去,好似他身上沾着什么让人不愿意去触碰的东西。
四周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仔细去闻又怎么都闻不到。是椿花,他依稀记得自己家就是被这种花环绕起来的,问起原因仅仅因为祖母喜欢:不同于其他花一瓣瓣凋零,它是整朵落下,就像决绝的死亡本身。
可是他还是醒不过来,沉溺在漂浮的河灯与花中,向着那远去的背影伸出了手。请不要离开。
无数的花落在他的身上,其中还有一把把锈蚀的剑,直到将他彻底鲜血淋漓地淹没。
“再不醒的话我就得走了。”
那个人又开口说话了,这一回腐烂的花朵还有斑斓的色急速褪去,眼前是晃动而潮湿的灰色光晕。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熟悉的工笔丝绢屏风,巧的兽首香炉里燃着安神镇魂的水沉香,是他从小到大看惯了的摆设。枕头边摆着一把极其奢华的短剑,镶金嵌玉的剑鞘,一颗青绿色的珠子散发着幽冷的光泽,他看了一愣,伸手将它握住才稍稍安心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惶恐惊惧些什么。
屋里不算亮堂,但也不暗,外边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和平时在家中度过的下午没什么区别。
“终于醒了吗?”
他握着剑,偏头看向那一直呼唤自己的人。
这人微微侧过头来看他,容颜如冰雪雕琢般冷淡丽,又带着几分非人的妖异。他是认得这个人的。
“是,我醒了。”他的头还有些昏沉,从榻上坐起来,恭敬地喊道,“父亲。”
身上披着的那件黑色外衣滑了下去,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花纹与样式都不是他惯常穿的,究竟是谁的就一目了然了。
“您等了很久吗?”他握剑的那只手还在不自觉地用力,到上头的花纹都要刻进血肉里,而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还不肯松开手。
这梦还在继续,他仍旧没有醒来。
“我不是有意……”
他试图解释自己不是有意要睡这么久。
穆弈煊看了他很久,目光中带着几分他说不出来的东西,而他只能忐忑地等待宣判结果。
听其他人说,他的父亲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自打他记事以来,父亲留给他的印象就是严苛冷漠且不近人情。
父亲最看不上他的懒散怠惰,好似他是什么扶不上墙的烂泥。小的时候,他最怕的就是父亲从剑庐回来的那几天,那几天里他连走路都要放轻脚步,生怕又被罚跪。
“我还以为你是病了,看着怎么都醒不过来,有点担心。”穆弈煊轻声道。
不是斥责或是质问,甚至还有一些柔和的关怀在里边,他不习惯地动了动身子,睡得太久骨头缝里都是倦怠和酸痛,“我现在已经醒了。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
他低下头,慢慢地又说,“没有。”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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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多年以来培养出的本能,从不反驳这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哪怕他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被轻易苛待,可他还是忍不住竖起了全身的刺,提防着这个人接下来的一言一行。
对他这幅样子,穆弈煊叹了口气。他坐在正对窗子的位置,模糊暧昧的天光透过云母窗,要人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如果你不想见到我,那么我现在就走。”
他听着他这样说,也不说话,跟个木头人一样听着,没有一点反应。
窗子外头的雨还在不停地下,香炉里的香料快要燃尽了,袅袅的白烟稀薄又寡淡,很快涣散在了雨水的潮气里。
“你想要我离开吗?”穆弈煊没有放过他,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说咄咄逼人也不恰当,因为这完全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平和而温情的。
想要这个人离开吗?他想要点头,那简略的回答都到了唇舌边缘。是,他想要和自己从不亲近的父亲离开,让他一个人呆着静一静。
但另一个声音提醒着他,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不要让自己后悔。
你已经错过一次,不要再错过第二次了。
“不是很想。”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颤抖,甚至还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和痛苦,“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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