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来自远方
说到这里,秦玦忍不住摇头。
证实消息确实,氐人没有说谎,坞堡上下均是目瞪口呆。众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苻坚绝对是脑袋进水,要么就是走路没注意,一头撞到门框上,当场被门板夹住。
凡是脑袋正常的人,尤其是掌权的一国国主,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简直不可思议!
“阿父当时就说,早晚有一日,苻坚会被自己害死。”
反叛的人不诛杀,抓回来反而重用。助他平叛的部将不赏,任由其心怀忐忑投奔燕国。
秦玦实在不明白,苻坚图的到底是什么。
好名声吗?
仁义?
在战乱之地,“仁义”两字多数时间可不是褒义。
“此事暂且不提。”秦璟问道,“苻雅之事如何?”
提起苻雅,秦玦立刻心情转好。
“成了!阿兄南下不到两日,就有氐人和鲜卑人送来金子。原本人该送到鲜卑手里,没料到氐人打下了陕城,出金的苻柳被抓了回去,慕容垂那边没再来人,阿父决定把苻雅交给氐人。”
“鲜卑人送来的金子如何处置?”
“当然是留下。”秦玦笑道,“送金来的几个都是氐人叛将,得知苻柳被抓回,全部赖在坞堡不走。阿父不想收留他们,知道长安的消息,立刻把人送去平阳,死活不走的直接绑上马车。”
总之,绝不留这几个烫手山芋。
一路之上,秦玦口中不停,捡要事告知秦璟。
等兄弟俩回到坞堡,四月间发生的事,秦璟多数已了然于胸。
“郎君回来了!”
城头上的仆兵吹响号角,吊桥放下,篱门悬起。
秦璟策马走过木桥,发现护城河早已见底,不禁皱眉道:“我离开之前,阿父已遣人在郡内寻井,如今可有收获?”
“尚未。”秦玦摇摇头,面上现出几分沉重,“坞堡内有几口井,暂时还能救急。附近的村落多数缺水。靠近河口的还好,距河远的,每天都要走上几里路去担水。”
过瓮城之后,多数骑兵转道往军营休整,傍晚之前需再次出巡,谨防有乱兵混入,仅有数名部曲随两人回府。
看到跟在秦璟身后的寥寥数人,秦玦诧异问道:“阿兄,秦雷秦俭呢?”
想到秦璟曾在途中遭遇麻烦,秦玦难免生出不祥猜测。
“阿兄,该不是他们都……”
“没有。”秦璟看了秦玦一眼,给出否定答案。待行到府门前,翻身下马,立即有健仆上前接过缰绳。
“我将他们留在南地。”
“啊?”秦玦瞪大双眼,下马时没留神,险些摔了一跤。
“此事我会禀报阿父。”门前不是详叙之地,秦璟道,“想知道就随我来。”
秦玦忙不迭点头,将马鞭丢给仆兵,大步跟上秦璟。
秦璟归来的消息,早已由黑鹰送至西河郡。
秦策近日忙着调兵,专为防备氐人和鲜卑人异动。秦璟和秦玦来见时,他正同谋士商讨防御之策,重点在相邻的太原郡和上郡。
“慕容垂在豫州,洛州也需加紧防范。”
慕容垂是举兵造反还是投奔氐人,目前尚不明朗。邺城内局势难辨,旨意政令朝令夕改,别说是远在西河郡的秦策,就是身在邺城的鲜卑贵族都看不明白。
听闻晋朝又将北伐,目标很可能是燕国,秦策又添一层顾虑。
他去年遣秦璟南下,为的就是联合晋朝驱逐胡人。儿子归来却告诉他,现下的晋廷不足与谋,两次率兵北伐的桓温有奸雄之态,王莽之志。如秦氏贸然同其联合,非但目的无法达成,还可能会被暗算。
如此一来,秦氏的立场就变得微妙。
腹背受敌,结盟计划泡汤,秦氏坞堡孤立北地,只能独自面对强敌。
秦璟和秦玦走进室内,秦策正对着一幅舆图皱眉。
“阿父。”
秦璟回来得匆忙,并未更衣洗漱,身上还带着尘土的味道。
“阿子回来了。”秦策疲惫的捏了捏额心,“沿途可还顺利?”
“尚好。”
事实上,归来的途中也曾遇到麻烦,有鲜卑乱兵袭扰马队,秦璟带人冲杀两个来回,身后留下不下五十条人命。
这些鲜卑人看到秦氏坞堡的旗帜,仍要举刀冲杀,明显是有备而来。
秦璟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抓住两个俘虏,查验刻在两人肩上的图腾,辨认出其为乞伏鲜卑,不禁一阵诧异。
乞伏鲜卑早已投靠氐人,为何会出现在慕容鲜卑境内?
此事过于蹊跷,饶是随行的谋士,一时半刻也想不清楚。
听完秦璟的叙述,秦策眉心紧拧,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确定是乞伏鲜卑?”
“依图腾判断,九成不会错。”
慕容鲜卑贵族肤白,五官深邃,同其他五部极好区别。但其部众多为宽额细目,除了源于匈奴的宇文鲜卑,与其他四部并无明显差异。
想要区别彼此,除了服饰,只能依靠图腾。
“这伙伏兵出现的地点靠近豫州。”秦璟心中有所推测,只是没有证据,并无十分把握,“儿怀疑,慕容垂可能已经暗通氐人,这些乞伏鲜卑即是氐人所派。”
室内陷入沉默,秦策眉心皱得更深。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秦璟话锋一转,道,“慕容垂尚无投靠氐人之意,这伙乞伏鲜卑闯入此地,明目张胆袭击秦氏车队,为的就是传出消息,引来邺城注意。”
假设是后者,鲜卑朝中必对慕容垂生疑,短暂平衡的局面注定被打破。
如果慕容评或可足浑氏痛下杀手,慕容垂不想丢了脑袋,要么造反,要么叛-逃,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氐人都可坐收渔翁之利。
甚者,挥师北上的晋朝都能分一杯羹。
“能想出此等计策的,唯有苻坚重用的王猛。”
之前慕容垂使计,果断利用王猛一回。以后者的行事作风,早晚要连本带利收回来。
逼反慕容垂不过是开胃菜,计划必定还留有后手。可惜的是,王猛计策再好,遇上苻坚这样的主公,照样要打个折扣,甚至回城折本买卖。
父子一番商议,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端看邺城作何反应。
假如真是王猛用计,意图将秦氏也拉下水,自然不能让他如愿。更要让他知晓,秦氏不是能随便利用的棋子,非但不能利用,遇上更要绕道,不然的话,早晚都会吃到苦头。
“阿父,儿此番南下,运回五船盐粮。”
兵事说完,秦璟取出记录盐粮数目的簿册,逐一呈于秦策面前。
“盐粮暂时留在洛州,如何分派全由阿父做主。”
“为何不运来西河?”秦策不是责怪儿子,只是感到不解。
“儿身怀此图,需尽快呈于阿父,不便运送盐粮。”秦璟一边说着,自怀中取出绢布裹着的舆图和水车图。
为保万无一失,他弃用木盒,一路都藏在身上。
“舆图?”
秦璟铺开图纸,在场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虽有之前的经验,看到这样精确的北地舆图,仍是让众人惊讶不已。
“此图何来?”
“桓氏郎君相赠。”
“……送的?”
“然。”
“未提任何回报?”
“并未。”
秦策看看舆图,又看看儿子,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阿子,你日前放回苍鹰,请你母找出白狼皮,就是要送给他?”
秦璟颔首,一派坦然。
“儿北归之前,晋廷已决定北伐,桓县令奉命领兵北上。儿为表谢意,留下二十部曲,并有言,他日遇到危险,可至秦氏坞堡求援。”
“二十部曲?”
秦璟点头,道:“如其抵达坞堡,有青铜剑为凭。”
青铜剑?
秦策愕然不已,差点一把揪掉颌下的长须。
“你把青铜剑送了他?”
“是。”
“此剑岂可轻易赠人!”
“儿知剑乃重宝,但其两番赠图,又货通盐粮,儿犹嫌礼轻。”
秦策:“……”他要说的是这个吗?
秦氏家传几百年,底蕴深厚,青铜古剑虽为重宝,却称不上至宝。问题在于,这样的青铜古器为战国时铸造,取三九之数,共有二十七样,只传秦氏嫡系。
秦策的儿子多,传下的青铜器多是斧钺剑戟,按照祖训,秦策所得的青铜剑是要传给他的儿子!
送给女郎也就罢了,大不了将人娶回来。
送给一个郎君算怎么回事?
秦策看着儿子,再看看舆图,良久无语,心情委实难以形容。
秦璟表情淡然,将舆图折起,仔细放到一边,挥手又铺开水车图,言明建造水车开挖沟渠之利,再次引来一阵惊呼。
远在盐渎的桓容,自然不晓得西河郡都发生了什么。
五月初五是为端午节,两晋时与夏至同庆。
节日当天,盐渎城内一片欢闹。
穿城而过的河上不见一艘运盐船,挂着彩布的飞凫轻舟取而代之。
最宽的一条盐河上,五艘轻舟并排而列。
舟上俱为及冠而立的青壮,均是只着短衣布裤,敞开胸襟,露出健壮的胸膛。
擂鼓的壮丁更是撇去上衣,随着一声急似一声的鼓音,肩背肌肉紧绷隆起,蕴藏着雄壮的力道,迥异于时下崇尚的清逸潇洒、仙风道骨,却能引来一阵又一阵高亢的欢呼。
岸边人头攒动,城内的百姓群聚于此,争相观览飞舟竞渡。
如果是建康,轻舟的数量要多出数倍,更要分作水军和水马。
盐渎仅是千户县城,节庆的规模自然比不上都城。但经过数月的经营,城内百姓日渐富足,流民录籍安居,今年的节庆气氛远超旧日。
咚!
鼓声起,五艘轻舟犹如五支利箭,破开平静的水面,刹那疾射而出。
舟上的壮丁齐齐划动木桨,在鼓声中喊着号子,争相别过船头,冲向拉起红绢的终点。
“快!快!超过他们!”
岸上的百姓握拳高呼,随着第一艘轻舟冲过终点,鲜花和柳枝如雨般洒落,更有以五彩绳结成的吉祥图案,绑在柳枝上一同飞舞,仿佛撒下漫天彩雨。
桓容站在人群中央,四周俱是健仆围绕。
看到第一艘冲过终点的飞舟,不禁笑道:“典魁赢了。”
五艘轻舟之中,两艘为典魁和钱实所领,两人在军营中互别苗头,在赛舟上也要争上一争。
“府君,胜者可得绢一匹。”
石劭上前半步,低声提醒桓容,身为盐渎一县之令,看过热闹不算,还得上台颁奖。
“今日高兴,胜者所得加倍,凡参与竞舟之人,各奖稻米一斛。”
奖励算不上丰厚,却实属意外之喜。
消息宣布之后,无论舟上岸边,都是齐声高呼县令仁德。
桓容取过一枚包好的角黍,当先丢入江中,随后将要登车离去,不想又被小娘子们包围,唱着歌不肯放他离开。
无奈,桓容只能坐在车上任由围观。
小娘子们热情不减,围观不算,更要投掷绢帕鲜花,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桓容才被放行,带着一身香风折返。
牛车行经处,木轮压过的辙痕都似留有花香。
“郎君俊仪,我心甚悦!”
牛车行远,身后仍传来一阵阵带着古韵的歌声。
桓容自车窗回望,不见岸边的红飞翠舞,仅有清越的歌声不断传来。
“我悦君兮君可知?”
这是一个残酷的时代,也是一个浪漫的时代。
人们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却敢于歌出心中的热情,不被世俗禁锢。
这是独属两晋的风-情,带着春秋战国遗留的奔放,后世历朝历代皆无可仿效,豪迈如隋唐也是一样。
回到县衙,桓容洗去一身花香,换上干爽的外袍,随意坐在廊下。
眺望院中古木,乌发随风轻扬,桓容长舒一口气,嘴边噙着一抹浅笑。
连月烦恼不断,近日更是屡做噩梦,难得精神放松,偷来半日清闲。
“郎君,建康来信。”
小童送上清凉的蜜水,奉上南康公主的书信。
桓容坐直身,接过书信展开,看到信中内容,神情陡然变得严肃。
庾柔庾倩斩首,殷涓徙千里,庾希不知去向?
又看一遍书信,桓容背靠木栏,眉头深锁。
不是阿母提及,他都快忘记这几个人。
对庾柔几人的处置不出预料,即便桓大司马不动手,郗刺使也不会轻放。事实上,殷涓只是流放且没有家人连坐,已经算是轻判,这其中必定有其他势力插手。
让他没想到的是,庾希竟然会失踪。
从亲娘的信中判断,庾希是自己逃走,绝非被人挟持。
自庾柔庾倩入狱,庾氏的势力被桓大司马和郗刺使联手打压,亲朋故旧为了自保纷纷撇清关系,庾希能投奔谁,又是谁帮他逃出建康?他这一逃,对北伐是否会有影响?
桓容捏着信纸,望着停在古木枝头的两只雀鸟,不禁陷入了沉思。
桓容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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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之后,盐渎连下数场大雨,河流水位暴涨,往来船只畅通无阻,旱灾预警解除,倒是有了水患的迹象。
桓容即将随大军北上,县衙职吏整日调拨兵器,清点粮库,忙得不可开交。
散吏肩负起责任,每日上午至田间地头劝农,督促流民开垦荒田,午后则两人一组巡视河岸,稍有不对即刻发出预警,告知靠近河岸的居民,近日里务必拘束孩童,不得到水中嬉闹。
“盐渎近海,且每日有人巡视河岸,府君无需太过担忧。”
石劭送来新的流民簿册,册中记录的五百人都将随桓容北上。
“北伐之事非同小可,府君既领武职,遇敌来袭责无旁贷,必将对敌接战。”
“此五百人均有膂力,大多曾与胡人交战,于刀枪下保得性命,称得上悍勇无畏。其中两人曾为流民帅,虽势力不大,手下多已离散,然对敌经验丰富,可堪一用。”
石劭翻开簿册,点出列在首页的几个人名。人名后录有年岁,籍贯以及擅长的兵器。
“今其诚心投靠府君,以求得晋身,仆以为,此人可用。”
桓容点点头,拿起簿册一页页翻阅,发现钱实典魁不在其中,不禁抬头看向石劭。
“为何不将营中将兵录入?”
“钱、典等人现为府君私兵,自然不在其中。”
说话间,石劭又取出一本册子,记录的人名不到一百,然资料详尽,除本人姓名籍贯,连其家人都有列举。
“这八十九人为府君私兵,归入丰阳县公国内,不列入步卒名册。”
这个“国”并非指国家,而是封地。
依照朝廷惯例,县公私兵属于绝对的个人力量,相当于贴身保镖,除桓容之外,任何人都无权征调。
也就是说,五百步卒可归于“朝廷”军队,如果桓大司马愿意,随时可以找借口调走,桓容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这八十九人则是保命的关键,只要他们在,桓容的生命就有保障。
当然,不排除意外情况,例如桓大司马不在乎名声,硬要在众人面前摘了桓容脑袋。
事情真到那个地步,这八十九人未必管用,全要靠秦璟留下的部曲救命。
“按照府君吩咐,盔甲和皮甲均已造好,另有相里氏制出的竹甲竹盾,县中铁匠集合到一处,正打造铁矛和长-枪。”
桓容不缺钱,人手也够用,但要打造精良的兵器,材料却是个不小的难题。
他想过复制铁矿石,但复制出来该如何解释?
最近并无商船抵达盐渎,盐渎境内也没发现矿场,平白无故出来一堆矿石,世人定会产生怀疑。
想到可能产生的后果,桓容不禁打个冷颤。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大,秘密暴-露的下场,他绝对承受不起,
放弃走“捷径”,桓容同石劭商议之后,取出金银布帛,向邻近郡县购买打造兵器的材料。
换成一百多年前,他要是敢这么干,绝对是抄家砍头、三族夷灭的下场。
皇-权大一统时期,禁绝私售盐铁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现如今,胡人内迁,北地三天两头打仗,城头变换大王旗的频率高得惊人。晋朝皇权衰落,士族成为与皇权并立的庞然大物,这种情况下,盐可以大张旗鼓的买卖,暗中做些铁矿石交易,实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有石劭摆出算筹,基本没人能轻易占到便宜。桓容大可放开手,只盯着矿石入库,铁匠开炉。
“依朝廷军制,两百至三百兵卒为一队,册中流民可分两队,各选队主。”
“依仆之见,队主由府君私兵充任,其下的什长和伍长在队中挑选。届时,五百人被大军征调,表现优异者可以私兵名义调回。”
“再者,五百人的军器配备需当慎重,情况未明时,当以竹盾竹枪为本,铁器需要押后,确认不会被大军抽调,方可逐人下发。”
“府君以为如何?”
石劭摆开簿册,一项接一项说明,巨细靡遗,不漏分毫。
桓容仔细听着,中途并未打断。听到最后,不得不心生感叹,到底是豪商出身,石崇的后人,这样计算下来,除非渣爹真不要脸面,否则休想占自己多少便宜。
“善!”
南地不缺竹子,现在也没有生态保护一说。
制造竹盾竹枪的材料要多少有多少,即便盐渎县内的不够用,完全可以在出发后搜集,一路走一路砍,倒还省去运送的麻烦。
说起来,制造竹枪的点子是桓容提出,灵感来源于后世的太平军。早期的太平军何等骁勇,单凭着□□阵就没少让清兵吃苦头。
对他的这个提议,石劭大表钦佩。压根不用桓容多说,自发着手安排,制造出的竹枪超出预料,论杀伤力,半点不逊色于铁制长矛。
“因时间紧迫,工匠仅制出两幅铠甲,且只有身甲并无头盔。”
桓容表示理解。
事实上,没有秦璟送来的两个铁匠,这样的“零部件”都不会有。
古代的匠人讲究血脉传承,父传子,子传孙,外人绝无法掌握关键技术。不是随便哪个铁匠都能打造铠甲兵器,找不对人,纯属于浪费时间和力气,不会有半点收获。
经过百年战乱,有该类手艺的匠人多被搜罗一空,秦璟能送来这两人,可谓是极大的人情,桓容想了一天一夜,都不知该送出什么样的谢礼。
“公输和相里几人正赶制武车。”
“武车?”桓容微感诧异,挑眉道,“他们不是在造粮车?”
“粮车已经造好,仆昨日看过,每车仅需一匹驽马,借人力亦可推动。”石劭想起新制的粮车,不禁现出钦佩之色,“临到扎营时,粮车立起木板可为防御,兵卒尽可歇于车上。”
“果真?”桓容大感兴趣。
石劭点点头,出言道:“府君何妨亲往一观?”
“那统筹粮秣之事?”
“府君放心,仆与钟舍人自会商议。”
“好!”
桓容当即起身,唤两名健仆跟随,大步离开县衙后堂。
石劭收拾起簿册,询问过健仆,穿过两条回廊,寻到正清点军粮的钟琳。
说起钟琳,就不得不提桓容在流民中寻宝捡漏的举措。当时定下五六人,最终能通过“考核”的却只有两人。
一个是出自颍川荀氏的荀宥,另一个则是出自颍川钟氏的钟琳。
前者擅谋略,熟读各家兵书,颇有先祖荀彧之风。后者擅内政,同石劭配合默契,短短时日内,盐渎县政焕然一新,盐亭各项条例也被重新规划,盈利增加数倍。
如果桓容没有雄心壮志,也没遇到各种内忧外患,大可趴在金山上悠闲度日,当个甩手掌柜也能富足一生。
当然,这样的事只能想想。
现下并非太平盛世,盐渎越富,桓容越不能掉以轻心。
没有自保力量,盐渎只会沦为他人盘中的肥肉,下刀切成数块,几口吞入腹中。
“孔玙,库中存粮可清点完毕?”
“还差一百三十石。”钟琳头也不抬,面前摆着簿册和算筹,一手计算库中存粮,一手提笔相记录,可谓分毫不差。这份本事连石劭都羡慕不已。
“敬德怎么这时过来?”钟琳记下一行字,开口问道,“府君可有吩咐?”
“并无。”石劭将手中的簿册放到一边,正身坐到钟琳对面,道,“随府君北上的步卒已做好安排,孔玙录完军粮,可与我同去寻仲仁。”
“怎么?”
“你我三人总要留一人在盐渎。”石劭正色道,“依我之见,仲仁擅谋略,随府君北伐,一路上可出谋划策。你我擅经济内政,留在盐渎更为妥当。”
钟琳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仔细录完最后几行字,接过婢仆递上的布巾,一边擦手一边道:“敬德所言甚是。然此事还需禀报府君,由府君裁量。”
钟氏和荀氏都是助曹魏争夺天下的功臣,虽然钟琳和荀宥两支没落,一路从北方逃到南地,险些性命不保,其底蕴仍非石氏能比。
石劭本意并无过错,的确是在为桓容考量。但他忘记最重要的一点,他是“臣”,哪怕出于好意,也不能代替桓容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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