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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香水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空灯流远
“你说,有朋友会找你,会救你,你知道周天皓正陷在lotus的泄密门中,自顾不暇了吗?”
肖重云蓦然一惊,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哪款配方泄密了?!”
“哦,好像是他们的年度主推,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我们手里,叫什么,‘蜀锦’?”张文山轻轻巧巧地解释,“打电话跟周天皓说,配方是你给我的。”
手机哐地落在地上,他弯下腰,替肖重云重新捡起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这样你的朋友就不会再费心思苦苦找泄密人了,也不会再费心费力地来这里找你。你的学生也会活下去,渡过危险期,安全出院。他错过了一场新人秀比赛,但是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别的赛事等着他。”
肖重云嗓音干涩:“那我呢?”
“你和我在一起,直到我腻味为止。”
铃声响起时,周天皓脑内过电一般,仿佛有什么预感,一把将手机捞起,按下接听键:“学长?”
电话那边是沙沙的电流声,肖重云声音很轻:“是我。”
周天皓死死地攥住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青筋暴起,几乎要把手机捏成两半:“你还好吗?你在哪里?生病了吗?”
“……”
“学长?”
片刻后肖重云才回复:“我很好。”
周天皓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是不是你上次说的病犯了?我寄的燕窝有没有按时吃?”
“谢谢。”
疏离的回应,仿佛来自陌生人的问候。
不对,周天皓想,不对。
“肖学长,你什么时候回国?”
“‘蜀锦’配方的事情,”这句话肖重云没有说完,说到一半,仿佛用尽了力气,便寂然无声了。
周天皓想也没想:“我已经解决好了,尽量把损失降到最小,学长你别担心。”
电话那边没有回应。
周天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穿过无形的电波,直接传送到学长身边,上上下下检查,看肖重云有没有什么问题,是不是真的没犯病,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到底是什么让他现在才打电话过来。之前肖重云失联的时候,周天皓甚至每天晚上做噩梦,梦见他的学长走在马路上,被车撞了,撞他的人把尸体埋在灌木丛中,让人找不到。
天知道肖重云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时,那种毫无缘由,从心底升起的喜悦,周天皓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他甚至完全忘记配方的事情,忘记lotus现在的凶险局面,只求一个学长的安心。
片刻的寂静后,肖重云开口。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得像夜晚最温柔的风,以至于吹到周天皓耳畔时,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不起。”
“对不起,天皓,”肖重云说,“我把别人的利益至于你之上。配方的事情,真的非常抱歉。等张松出院了,转告他,爱惜身体。”
周天皓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
通话在肖重云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就被那边切断了,他无数次反播过去,却显示无法接通。周天皓站在窗前想了很久,猛然抬手,将手机掷在地上。智能机屏幕撞击地板,屏幕碎成蜘蛛网,月光下映照出他愤怒森冷的脸。





浮生香水店 第33章 诗酒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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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南洋肖家。
张文山在桌前写看文件,一份一份仔细过目,末尾署上自己的名字。文件上是雅舍当年的内部数据,包括销量,年度利润,研发成果,每一样数据都算得上鼓舞人心。这是父亲肖隶将这家香水公司交到他手上的第三年,晚上有父亲的生日晚宴,这份报告书便是一份十分恰当的寿礼。
在张文山眼中,父亲向来深入简出,除了必须要应酬的时令节日,很少大宴宾客。之所以办生日宴,是因为有一年生日,惯用的厨师请假了,厨房端来了一碗红烧肉。那顿饭父亲别的没多吃,就一筷子一筷子夹那肉,赞不绝口。张文山吃了一口,觉得不过是正常大厨的水准,口感稍微偏甜,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喜欢。后来他才知道,那碗红烧肉是继母亲自下厨做的,说是权当寿礼。从那年起,父亲就开始办生日宴会,不为什么,就是找个借口向继母讨礼物。
只是从那年以后,继母就再也没有送过他什么东西。
说继母,也不恰当,毕竟他从来没有把那个女人视作母亲,也没有将她带来的那个孩子,视作弟弟。
同在一个屋檐下,如果要定义这两个人,张文山冷森森地想,应当算仇人吧?
蓝黑墨水很足,笔迹力透纸背,把他名字中的“肖”字印到了下一页。
那时张文山还姓肖,叫肖文山。
“大少爷,二少爷从学校回来了!”秘书从门外疾步走进来,弯下腰,附在他耳边,“药也到了。美国实验室新出的东西,重金属慢性中毒,等查出有问题时人已经废了。”
廖秘书跟了自己很多年,又与生母张家关系匪浅,张文山把他留在身边,很多事情办起来放心且方便。
张文山道了声谢,接过递来的密封小袋,看了一眼里面灰褐色粉末,直接放在外套的内袋里。他收起笔,抬眼望窗外,正看见车队开进大门。清一色的白色宾利排成一队,为首的那辆在中庭停下来,车门打开,下来一位穿白色西装的青年。青年英气勃勃地靠在车门上,先是跟接应的女佣谈笑,然后抬起头,正好看见张文山半边掩在窗帘后的脸。
青年仰起头,向楼上笑了笑:“哥哥。”
那个笑容正好融化在身后的夕阳里,张文山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就慢了一拍。
“二少平时是不喜欢排场的,车队多半是老爷派去接的。近年来老爷是越来越欣赏二少爷,加上一直中了那妖女的*药,说不定哪天一冲动,就把家业给了外人,”廖秘书站在他身后,劝道,“到时候,你能忍受自己的东西,落在那个没有半分肖家血统的,仇人手里?”
当然不能。
一份寒气一分一分汇聚在眼底,汇成刻骨的恨意。
雅舍说到底只是一家小香妆公司,不过是庞大家族产业的冰山一角。肖家从来不讲平分天下,向来都是赢者全拿,输者落寇。父亲把雅舍交到他手上,不过是一份试题,就算交了满分答卷,究竟能不能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要看父亲怎么看待那个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
廖秘书说得没错,现在不动手,以后就晚了。
其实不用他死,只要成为一个废人,就足够了。
能吃饭,能睡觉,能认得人脸,记得他的名字,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过去的经历。或许能保留现在那么出众的嗅商,但再也不记得自己的野心与梦想。
“安排下去,”张文山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要谨慎。”
晚宴开场还有三个小时,张文山提前得到场应酬。他起身,推门出去,忽然一愣。
张文山从每次回家,都住在主楼二楼最里面的套房,推门是走廊和漆了白漆的木栏杆。平时人少清净,只有打扫的女佣上下路过。
青年就靠在白色栏杆上,看一本书。炙热明亮的阳光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照得几乎发光,因而落在阴影里的眼窝与睫毛就显得深邃迷人。就这么随随便便一靠,靠成了一副油画。一时张文山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情绪,他吸了口气,把这种近乎悸动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刚才偷听了吗?听到了多少?
看见他出来,青年把书合上,大步走过去,张开手臂用力抱住张文山肩膀,轻快道:“亲爱的哥哥,我给你带了礼物!”
这个拥抱很用力,张文山却觉得浑身僵硬。这种伪装的善意,不知道你能装多久?你不是和我一样,彼此都恨不得对方死吗?
但是至少面子上的兄友弟恭,是要做到的,他假装感兴趣地猜了猜:“什么礼物?又是给你小女朋友的香水,被退了转送给我?”
青年笑起来眼若星辰,一瞬像是春天到了。他把手里刚才在看的书递过来:“《戴望舒诗选》,法语版,在格拉斯一家小书店翻到的。小时候你的这本书,不是被我撕了折纸飞机吗,一直想着赔你一本。”
他竟然记得,张文山想,这么多年的事情了。
诗集很薄,和当年一样也是便于随身携带的口袋本,只是不过是法语译本。他接过来,干笑:“你知道我不会法语。”
两个人并肩往楼下走,肖重云一路笑:“我可以翻译,念给你听啊!”
“不用了谢谢。”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一个丁香花一样的姑娘。等等最后一句好像背错了,原文不是这样的。”
“闭嘴。”
“哥哥,你遇到过丁香花一样的姑娘吗?”
“没有。”
“哦,”肖重云失望道,“我也没有。”
他微微叹了口气,把书收起来:“要是你不喜欢这个礼物,我拿回去也可以。”
那口气很轻,像是羽毛一样落在人心上,挠得人心神荡漾,一时张文山有点失望,像是自己的糖果被别人抢了一样,伸手把书按住:“送都送了,没有要回去的道理,下次别再送了。”
那天晚上,迎来送往的宴会厅中,莺声燕语间,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装在胸前口袋里的那本薄薄的诗集。正好在心脏的位置,跳动的心脏撞击着柔软的纸张,一下一下,清晰可闻。
肖重云站在几位女宾当中,不知道说了什么,大约是香水的事情,逗得满堂欢笑。说到一半,大约是讲到了自己,肖重云转过身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就做了个手势,身边的女眷们便笑得花枝乱颤。
张文山站在父亲身旁,听见父亲问管家李叔:“夫人今天没来吗?”
“说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
肖家的场合,这位夫人很少参与。家大业大内部斗争复杂的时候,她住的地方以前父亲让层层警卫守着,就连偶尔他自己去,也要跟李叔报备。最近几年,内外平缓,肖重云又去看法国的香水学校,警卫才慢慢撤去,依然很少见到继母露面。
有时候张文山甚至想,虽然被父亲捧在心尖尖上,她对于父亲,大约是没有多少爱意的。如果有,也在于这个家族带给她的安稳与财富上。
父亲突然叹息了一声,说应酬累了,就转身回楼上休息。
或许是他回视肖重云的目光过于专注紧密,秘书在身后提醒:“大少,别被二少善良无辜的面目迷惑了。他在向你示弱。二少爷和他母亲并没有太大区别,正是为了那个妖女,大小姐才——”
廖秘书背地里的身份,是他外公张家的人,因此称呼他母亲一直是“大小姐”。当年因为肖重云的母亲,父亲抛弃了他母亲,最终酿成惨祸。往事如云烟,从眼底升起又散开,这笔账究竟该不该算在肖重云头上,张文山想,你终究逃不掉。
你既然借着那个女人的身份,享受了肖家二少爷的荣华与富贵,也应该偿还由她欠下来的债务。
让我戳穿你的伪善吧。
他从秘书手中接过一杯红酒,遥遥举起,笑道:“干。”
一名女佣便端了红酒走过去,站在肖重云身旁。
那个微笑几乎带着寒意。你送我一本诗集,我还你一杯酒。你爱在父亲面前演兄弟和睦的戏,我们就一直演下去。只是我的人端来的酒,你敢喝吗?
下一秒钟,笑容凝固在脸上。
肖重云伸出手,在托盘上选了一杯酒,低头抿了一口,然后举起来向他致意:“哥哥。”
纷繁的人群,刺耳的小提琴音乐,机械的应酬,一瞬归于沉寂。然后肖重云转过身去,重新与身边的女眷们谈笑聊天。他笑着比划了什么,低头喝酒,远远看去像从画报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大少放心,是慢性中毒,”廖秘书在身后低声说,“不会当场发作的。”
张文山什么都听不见,只专注地看着肖重云,在谈笑间低头喝酒。
他突然穿过人群,走过去,一把抓住肖重云的手腕,将酒杯夺过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玻璃杯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张文山猛地拽起青年的领口,扯过来,拉到一旁大理石柱子后面,冷笑:“你演,你真敢演。”
那一刻身下的青年眼底只有震惊:“演什么?”
张文山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透过深黑色瞳孔,能看透这个人的灵魂。
身体被抱住,柔和而清新的香气,那天肖重云用了香水,大约是自己调的,氛围把握得刚刚好。他扶着张文山,伸过脸脸在他鼻子下闻了闻,抱怨道:“哥哥,跟你说了八百年,应酬上不要喝那么多酒。实在不行我去挡一挡也是可以的,喝醉了再来找我就太晚了。”
他向身边一位漂亮的小姐解释:“没什么,我哥哥喝醉了,送他去休息。回头记得给我你的电话啊!”
最后是廖秘书送他上楼的。
张文山装作不胜酒力,踉踉跄跄走到楼上,才推开搀着他的秘书,恢复了正常地步态。廖秘书跟在身后:“大少,你心软了。”
张文山脚下一顿,面无表情:“我刚才喝醉了。”
张文山消失在楼梯的瞬间,肖重云便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他去的洗手间在大宅偏僻的位置,只有佣人才用,因此私密性很好。肖重云关上门,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显得苍白无助起来。他向洗手台低下头,将食指伸入喉中,抠了几下,然后吐了出来。
刚才张文山摔了那只酒杯,但是在那之前他已经喝了两口。
宴席上本来就没吃几口东西,吐出来的除了酒就只有酸水。肖重云吐到吐无可吐,才放水冲干净洗面池,拿清水洗了把脸。
“哥哥,我送了你一本诗集,”他撑着洗手台,看上去消瘦而孤独,“你还了我一杯毒酒。”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是真心想赔你诗集啊。”




浮生香水店 第34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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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舍的总部在上海,但是每年父亲生日前后,张文山都会在南洋长岛上呆一段时间,那时正好肖重云放圣诞节假期,也从学校回来,正好装一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门面。
头天晚上喝得确实多,张文山早上起床头有点痛,先远程处理了公司的事务,再下楼吃早饭。肖重云已经起床了,在楼下吃早餐。正是身体需求旺盛的年纪,青年吃得很简单,厨房煮的鸡汤细面,撒了几粒葱花,没有什么油水,远远看见他从楼梯上下来,便笑着打招呼:“哥哥,酒醒了?”
昨晚宴会上那一幕蓦然从脑海中闪过,连同他自己的软弱与失态,张文山脚下一顿。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佣人都出去了,连演戏的必要都没有。他突然失去了吃饭的兴趣,便一句话也没说,冷冰冰地擦肩而过。
都已经走了两步,终于还是转过身去,回了一句:“醒了。”
“下次别喝那么多了,”肖重云道,“吓了我一跳。”
张文山转身就走了。
没走两步,什么东西从背后扔过来,砸在他肩上。下意识用手一接,是个厚底玻璃的风油精小瓶子,晃眼看上去和外面买的没有什么不同。
“今年最新作品,”肖重云在身后笑道,“昨晚上调的,宴会专用,给你。”
张文山还有事情,便把瓶子往口袋里一装,头也不回地走了。车就停在大门口,廖秘书在车边已经等候多时了,拉开车门,附在他耳边:“大少爷,张老爷子今天想见你。”
张文山坐进车里,驶入吉隆坡如水车流中时,才想起那瓶劣质风油精,拿出来,拧开盖子。一股浓烈刺鼻的酒精气味冲出来,他皱起眉头,差点把瓶子扔出去。手机恰逢其时地响起来,肖重云的短信:“亲爱的哥哥,圣诞节礼物。”
“下次场合上喝不下,就抹点儿,装醉回楼上去,让父亲自己收拾摊子。”
小把戏。
司机是他心腹,开车极其谨慎,大街小巷中兜圈穿行,确保没有跟踪尾随后,到了一条偏僻无人的背街。背街没有摄像头,鲜有人来,临街已经停了一辆没有拍照的黑色轿车。张文山下车,换乘黑色轿车,里面早已有前来迎接的司机。
他一个字没说,黑色轿车便发动了。与此同时,廖秘书发动那辆宾利,张文山的座驾重新驶入车流当中,仿佛主人还坐在车上。
深宅大院,只有围墙与红外线监控是最新的。
老人干瘪黑瘦,和很多长期呆在热带,从底层一步一步爬到顶层的契约华工一样。岁月与高温蹉跎了他们的相貌,而残忍血腥的生存法则又拿走了他们面部表情中最柔和的地方,因此坐在大厅正堂的八仙椅上时,像是从地狱里召回来的鬼魅。
管家报进来:“肖文山少爷回来了。”
张文山一路走到老人面前,低头喊了声:“外公。”
老人扶着椅子颤颤巍巍站起来:“来来来,我的外孙!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
如果说张文山的父亲,肖隶,手里的肖家,是南洋一只血腥的巨鳄,那么张义蛟张家,便是吉隆坡沉睡的狮子。与致力于洗白的肖隶不同,张义蛟一直站在黑暗深处,走私,贩毒,拿钱买命,多少见不得天日的东西,都在这个深藏在城中的蜘蛛网中心交汇成网。虽然张文山按道理应该管眼前这位老人叫一声外公,然而父亲自小,便明令禁止他与母亲的娘家有来往。
苍老如树皮的手抚过年轻人俊秀有活力的脸庞,那天张文山穿了件黑色薄外套,扣子扣到最上一颗,确实风姿俊秀,一表人才。老人脸上的冷酷稍微化去了一些,几乎算是愉悦的:“你真跟你妈一模一样。”
下一句话却带了寒气:“小廖说你下不了手。”
张文山垂手而立:“他还只是个学生,肖家早晚是我继承。到时候赶他们出去,扔个小香水公司给他,让那对母子可以安身立命,用不着特地杀人。”
张文山说前半句“肖家早晚是我继承”时,老人神色倒有些赞许,听到“安身立命”时,骤然青筋暴露,暴跳如雷!文玩核桃掼在地上,张义蛟扯过旁边的拐杖,一杖打在张文山腿上!
“废物!”
“愚蠢!”
“妇人之仁!”
那一杖打得又准又狠,不像是羸弱不堪的老年人,张文山痛得皱了下眉头,一声未吭。老人打完把拐杖一扔,颓然倒回椅子上,胸口如陈年风箱,嘶然作响。他眼中的愤恨怒火并未熄灭,透过寒霜密布的脸显现出来。
“你知道,张家是不留废物的。这房子后面有块地,不成器的子孙都埋在那儿。”
话中的寓意不言而喻,寒意爬上背脊,张文山一言不发。
老人盯着他的眼睛,半响后叹了口气:“算了,我就那么一个女儿。你要是死了,我就绝后了。”
“跟我来。”
张家的宅院建了数十年,当年是周边最大的房子,现在依然是周边最奢华森严的建筑。翻修了无数次,不乏与时俱进的享乐设备与款待来宾的休闲场所,然而主楼,依然是六十年前那栋。通往楼上的木楼梯,因为年成久而吱嘎做响,楼梯扶手上积了灰尘,说是平日少有让女佣上楼。
这也是认祖以来,张文山第一次上到主屋楼上。
二楼空着没有用,老人直接带他上楼第三层。楼梯拐角处摆着一盆兰草,看上去是细心打理过的。兰草旁边挂了副字画,写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却没有下半句。
字的主人是学过书法的,笔迹极为潇洒漂亮,又带了女性的端丽,张文山就站住多看了一眼。
张义蛟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你母亲闺中时写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写给你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父亲。”
张义蛟年纪大了,又不让人搀扶,走起来颇为吃力。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旧钥匙,开了三楼一扇小门,示意张文山进去。
那是个女孩的房间。
粉红色的床单和蚊帐,白色梳妆台上插着一朵那个年代的,已经老化褪色的塑料玫瑰花。靠窗的书架上有口袋本的戴望舒的诗选,只有第二卷,没有第一卷,旁边是几本发黄过时的言情小说。书的旁边还有一个没有照片的相框,曾经有过照片,被人拿走了。木地板光可照人,想必常有人来打扫,既然张义蛟不让女佣上楼,想必是他亲自动手。
“这是你母亲的房间,”老人声音嘶哑,“她当年是个有才情的女子,字写得好,爱读诗。”
他走到窗前,推开白色蕾丝窗帘后的木头窗户,外面是一棵繁茂的树。
“当年你父亲追求她,每天就在这窗户底下给她写诗,折成纸飞机飞进来。当时我不知道那人是谁,逮了两次没逮到——如果逮到了,”老人咬牙切齿,“他当年就死了,谈什么回国,谈什么继承家族?”
“女人结婚,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的人听多了外面蠢话,要什么自由结婚,自由恋爱,可笑,”枯黄的手攥起来,手背的青筋一条条凸显出来,几乎要爆炸,“如果那时她听我的话,嫁个富贵人家……”
张文山很小的时候,就听过母亲的故事。
保姆,男仆,市井的流言——说他父亲肖隶,看上了张家大小姐。那时父亲是肖家一个不出彩的私生子,没有地位,谁也预料不到他后来会继承那个庞大家族。母亲是张家唯一一个女儿,也是唯一的继承人,眼看着要嫁别人,就不顾地位,和父亲私奔了。
彼时他们的感情已经有一些端倪,为了防止出事,张老爷子拿手杖“教育”过自己女儿,也拿枪威胁过,让女仆日夜守着卧室的门,结婚之前一步也不能出去。母亲半夜就从这个窗户外跳下去,顺着树滑到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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