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爱霍去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陆路
就是这样一派祥和的美景,很难想象数月前此地刚刚经历过一场汉匈大战。汉军一面跟随李息将军出代郡佯攻代郡单于主力,另一面在二舅的带领下绕道云中直奔高阙,突袭匈奴白羊王、楼烦王的后方,截断二王的后路,又分出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部队插入二王的部队之间,将二王的主力分割成两只孤立的部队,同时切断他们的粮道。最终二王乘夜带残部逃脱,薄泥部、符离部不战而降,大汉一举将河朔草原归囊中。
“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骑在火云背上得意地自言自语,开心地幻想着二舅同河朔二王战斗的情景。摸摸自己的脸,这一路上心情舒畅,下颚骨已咧得有些僵硬。
“哇,这么恢弘的帐篷!”甫一进门,苏武惊呼道。这里是韩说在朔方的家,我们今夜在此歇脚,准备明日再继续行程,赶往新边境线看望苏建伯父。
“小韩府”四周的装饰很像大姨夫公孙贺家里的那种布置,一半是汉人细的字画,一半是匈奴粗犷的饰物。韩说同大姨夫一样,一半汉人一半匈奴人,可能这样的血统,注定对汉匈两地的风土民生都会有感情吧。
“毕竟是毡房,比不得长平侯府,挤挤,凑合一晚。”韩说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失落,不过他很快在自己家里的温馨氛围中变得开心起来,“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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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顶毡房,已经很不错啦。”我安慰他。长平侯府的面积,比起韩说从前在京城的韩府,还是要小上不少的。
月黑风高,苏武已经累趴下,直接和衣而卧,缩在角落里香甜地打起呼噜。
奔波一整天,身上略有些不适。
“我想洗个澡。你这里有水吗?”
“凉水洗得惯否?”他见我挑眉,解释道,“朔方原条件艰苦,不比京城,没法立刻就有热水。”
夏日的水温并不算寒凉,被草原的热风吹了一整天,清水环绕住皮肤带来的润泽感,反倒令人十分惬意。
“我洗好了。”我爬出浴桶,边擦头发边转身朝屏风外喊道。
一回头,只见韩说正靠着帐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你背后这里,谁弄的?”他走过来,手指覆上我的肩胛。
“我自己不小心碰的。”我瑟缩,避开了他。
“想糊弄我?”韩说轻哼一声,“我是过来人,这种齿痕不可能骗过我。”
夜风吹进帐,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不想说是吗?我来猜猜看,是平阳侯吧。”
拒绝回答这种明知故问,我默默朝屏风外走去。从京城出发的那天,曹襄请假跑来为我送行,我指挥苏武在前院拦住小侯爷,自己从长平侯府后门溜出去,打马先行,韩都尉亲眼目睹我仓皇而逃的狼狈相。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韩说后退两步,转过身,解去自己的衣带。
中衣飘落到地面上的那一瞬,我以为我的眼前是一具仙人之躯。只是,那本该完美无瑕的躯体上,却布满纵横交错的粉色伤痕,一些地方依然结着碎痂,呈现斑驳的暗红色,从肩胛骨沿脊背向下,直到消失在股缝间。
图腾一般的痕迹,与其说像蝴蝶振翅,不如说更像连绵的茧丝,将眼前这具美丽的身体紧紧束缚。
“这些是鞭伤?”我抬起手指,轻轻贴上那一道道粉色的凹凸。
“不错。”他捉住我的手腕,转过身面对我。
“看到了吗?你我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注定会被这具身体所累。他们只爱慕我们的容颜,没有人在乎我们心里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韩说的声线带着痛苦的尾音,“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你变成我这样,做有钱人的附属品,做负心人的替代品,明明可以有美好的前途,却尽数毁在自己的手里。”
“我并不是平阳侯的附属品啊?”我对他激动的话语表示困惑。
对方一双好看的眉渐渐蹙起:“可是他在伤害你。”
我挠挠头:“其实不怎么疼的,而且他已经道歉了。”再说我也咬了曹襄,我俩算扯平了吧。
“全是血印子,还不疼?”他诧异地望着我,“他咬你的时候,你反抗了吗?”
“好像没有。”当时光顾着同曹襄赌气,竟然没注意他下口那么狠。
“你喜欢他吗?”韩说终于抛出这个问题。
喜欢,抑或不喜欢,已是第二次被问起。我好像一直没有太在意,同曹襄在一起,纯粹是跟随自己的直觉。
“不知道?那换个问法。如果他不是平阳侯,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会在意他吻你,容忍他咬你吗?”
我坚定地摇头。即使是来自陌生人的轻微触碰,我也会本能地感到厌烦。
对方的面色终于缓和许多,眼中仿似带上了些笑意。他低头凝视我,那双浅棕色眸子里,瞳孔微微翕张。
就着手里的烛光,我打开随身携带的行李,翻找换洗的衣服。
视线落在一只小布包裹上。
“平阳侯托我捎带的,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你。”就在刚才,韩说将那只沉甸甸的包裹搁在我榻上。
草原上的风呼啸着经过帐外,烛火在榻边安静地燃烧。换好亵衣躺在榻上,我打开包裹,拆开荷叶,掏出一片饴糖,扔到嘴里嚼着。
甜丝丝的味道。
也许,我的确喜欢曹襄,才会那么介意他对我的态度吧?
***
朝阳从天边探出头。
“这个锅盖怎么这么沉?”一轮铁锅盔从苏武手里滑落,差点砸到他的脚。
“高原上水没到温度就会烧沸,想要煮熟肉和菜,只有用重的锅盖压着,不让里面的气跑出来。”韩说一边把早餐架到篝火上一边解释。
“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能行吗?”韩说有些担忧地望着我俩。
“没问题。”我朝他挥了挥手中的地图,信誓旦旦。
盯着地图,我忽然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你哥的墓在哪儿?”
“离这里不远。”韩说抬眼,指向绵延的青山。
“带我去看看。”我放下空茶碗,牵出火云。
韩说跨上火云,坐到我背后,叮嘱正津津有味地品着酥油茶的苏武:“我们去去就回,吃完记得把篝火灭掉。”
昨夜略有降雨,草间微微湿润。我趴在小土坡上,将脸埋进臂弯中。
鼻尖充满青青苜蓿的香味。曾经如风一般桀骜不驯,如星一般炫目耀眼的男人,终不过黄土青冢。
“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韩说走近,挨着我坐下,“我了解我哥,我很确定他喜欢你,只是他去世时你漠然的态度令我解。想来你那时还小,不曾经历情爱之事。”
我望向天空,两只黑色的隼先后慢慢滑过天际,消失在群山中。
“他吻过我一次,仅此而已。”
“那就是了。”韩说侧过头,眺望京城的方向,“我哥这人平时没什么耐心,他担任劳什子的太师,不是为了我,而是在找理由接近你。我曾幸灾乐祸,以为哥借着作践你来报复卫家,结果我发现他经常乐颠颠地往靶场跑。”
“幸灾乐祸?”我坐起身,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我以前,很讨厌你们卫家呢。”身边人发出一声颓唐的笑,“那个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在宫里的少年,他和他的姊姊,轻轻松松夺走了陛下对我哥的爱。”
我闭上眼,拼命平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
韩说继续絮絮叨叨:“哥那时被江都王陷害丢掉兵权,已经很久没有眉开眼笑过。所以看到你一个卫家人能够让哥开心,我却不能,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试着唱哥喜欢的歌,模仿他的穿着,他的性格习惯,学他说话的语气。我想如果我做得到他所能做到的一切,也许可以受到陛下的赏识,从你们卫家那里扳回来一筹。我甚至突发奇想,如果我是个女子,能为帝王传宗接代,就不会轮到卫皇后什么事儿。”
“江都王事件,我的两位舅父也是受害者。”我辩解道。身边这人平时看似一脸漠然,肚里的心思还真是百转千回哪。
韩说摊开十指在眼前翻了翻,他的手背被草原的风吹到皴裂,掌腹布满马缰留下的厚茧。
“是,卫氏只不过是我心中的假想敌,真正的兵家之事,非我这个螳臂当车的小人物力所能及。离开京城那么多年,如今我终于凭着自己的努力做到骑都尉,冷静下来时我也会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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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试图走捷径的我,简直是自讨苦吃。”
“所以,那次考兑你真的是故意去唱那首牧歌,引起陛下的注意?”这个疑问已埋在我心底多年。当日乐府考兑时,李敢刚刚唱完错误的歌曲而被判未过,以韩说聪颖的天资,理不应当犯同样的失误。
“没错,”韩说爽快地承认,“那首歌陛下再熟悉不过。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经常召我哥去终南山打马,一去好几天不回家。偌大的韩府,夜晚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直到听到有人唱那段旋律这个时候我跑出房间,就会看到一个牵着骏马,哼着小曲,眼角眉梢洋溢着幸福的少年。陛下有时会跟哥一起回来,二人把酒言欢,醉到翌日清晨再匆忙赶往未央宫。所以我猜那是他为陛下谱的情歌,我果然猜对了。”
陷入回忆中的人,坐在土坡上,望向东南方,唇角渐渐泛起甜美的笑容。
霎那间,面前的韩说,同我记忆中那个在夏夜里眺望西北方的韩嫣,丝毫不差地重合在了一处。
那个轻吟浅唱《越人曲》,转身离开,留下满眼绚丽色的红衣使者,曾经的梦想就是踏上草原。如今他静静地躺在朔方原的土壤里,无论白天黑夜都可以闻见苜蓿的清香,没有人再来打扰他,他会不会感到很幸福?
“别人曾说你们不像。”我抬起头望向韩说,“套用你哥一句话,你们两兄弟,骨子里真的很像都很倔。”
凤目微眯,对方用指腹轻点我的鼻尖:“你这个样子真丑,笑起来像哭。”
眼眶再也盛不下那些从一开始就止不住地凝聚的晶亮闪烁,白云苍狗、碧草绿荫瞬时模糊成一片水光。
“哼。”我眨眨眼,朝坐在我旁边的人请求道:“虽然知道你不情愿做别人的替代品,但是如果你能代替他吻我一次,我也许会觉得好受些。”
“做不做替代品,也要看对象是谁。”韩说轻哼一声,俯下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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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47旧识
“招匈奴兵?”我叼着几根草叶儿,试图凭幼时的记忆编织一只草蜢。
“是啊,你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分派点儿任务给你们做。”苏建伯父笑着说。
远处是阴山隐隐约约的影子,身旁苏武盘腿坐在铁锅前,惬意地品尝着酥油茶,这小子似乎喝上瘾了,整日一身羊奶膻。
“阿爹你看,表哥又捉弄我!这一点儿也不好笑。”苏表弟瞪着油茶渣里的“草蜢尾巴”,委屈地抱怨。方才他以为自己不小心吃下去另半截,差点把已经喝进肚里的油茶倒出来。
“喏,这半只也送你。”我食指轻轻一弹,草叶编织的草蜢脑袋飞进他碗里。
“阿爹,陛下不是说徙汉民十万吗?怎么还需要招匈奴兵?”苏武倒掉渣滓,舀上一碗新茶,边喝边好奇地问。
“招兵只是一部分,”苏伯父耐心解释,“这次我们一锅端掉河朔草原,那么大块地盘,归顺的匈奴百姓需得好好儿安置。没钱的可以去干筑城的活计,有钱的可以捐钱筑城换官爵;有学识的可以教授匈奴文和汉文,有技能的可以发展匠技;会畜养牲畜的接着放马牧羊,会骑射的可以来参军。总之,建设朔方城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匈奴人在这里住了几百年,总归比我们汉人更了解朔方的地理环境,风土人情。”
“哦。”苏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苏伯父嘿嘿一笑:“不过我也考虑到,你们两个养尊处优的京城小子,除了骑马射箭,也做不了许多事。正好期门军在京城需要人,你们帮忙参考一下,招一些骑术优良、看着顺眼的回京。”
“听起来不错,表哥咱们现在就走呗?”苏武一脸兴奋。
我揉了揉有些突跳的太阳穴。
“还是不舒服吗?”苏伯父用手背探了一下我的额头,“没发烧,应该没事。”
“多谢伯父给的草药,头痛比刚来时已好上许多,只是跑得急稍微有些喘不上气。”
“阴山地势高,初次来这里的人多多少少会产生水土不服,得过个十天半月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
“苏表弟怎么活蹦乱跳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望向对面迫不及待地灌下整碗热茶的苏武。
“武儿?”苏伯父哈哈乐了一会儿才接口道,“他奶茶喝多拉肚子,没比你好上多少。”
***
穿着兽皮衣的匈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出帐篷。
“他说什么?“苏武好奇地问身边的译者。
“他说汉人派两位小公子负责征兵,他要回去放牧。”译者一本正经地回答。显然翻译的过程中,他已帮我们自动过滤掉所有脏字。
“甭理那人,咱们继续。”我催促苏武。
“表哥你看这个不错,个子高,擅使弯刀,既会骑马射箭,又会匈奴文,还会汉话。”
苏武将招兵登记的竹片递到我手里,转身朝帐外喊道:
“下一个,赵破奴!”
幕帘被掀开时,帐外日头正盛,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进帐子,午后的阳光在他周围凝聚成一圈光晕。待得近了,方看清其样貌。少年留着匈奴年轻人最常见的发型,满头小辫子束在脑后扎成马尾,鼻梁和下颚骨被草原的风霜雕刻得初现棱角;唇形薄而略有皴裂,一双黑黢黢的眼珠子嵌在浮着红晕的颧骨之上。少年的皮肤被日晒染得黝黑发亮,上身套着件匈奴人常穿的单肩粗布衣,袒露出结实的胸肌,胸前佩一条骨链,串着排像是犬牙一样的小骨,赤着脚,裹一条粗布短裤,暴露出常年骑马形成的粗壮小腿。
“你是去病?”没等我反应过来,来人欣喜地一把将我抱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用带着浓厚朔方口音的汉话道,“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你,太好了!”
“赵破奴?”这个名字忒耳熟,我在脑海里几番搜索,终于想起来曾经认识这么个人。可是对方的样貌变化实在太大,我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全身草原行头、丰神俊朗的匈奴少年同从前那个虎头虎脑、有点儿慢半拍的太原小子联系起来。
“哎,小高也来了,你等一下,我去叫他。”没等我吐出半个招呼,眼前的身影已经迅速消失在帐篷外头。
不一会儿,赵破奴领着另一个匈奴少年跨进帐篷。
“去病,真的是你!”来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抱住我,吧唧一口亲在我脸颊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去病还和小时候一样可爱呢。”
眼前这个家伙,古铜色皮肤,全身上下最显眼的莫过于笑起来时那满口白牙;高鼻梁大眼睛,顶着满脑袋被草原热风吹乱的棕色头发,穿着与旁边赵破奴差不多的行头,两人身材也旗鼓相当,均是高挑个头,宽肩窄腰。
“好久不见,你俩变化太大,我完全认不出来啦。”我伸手戳戳高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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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上插着的两根翎羽,“怎的,你还当官了?”
“不仅是他,我也捞了个官做。”赵破奴得意地说,“小高的爹亲是白羊王的侄子,白羊王封小高做了千户长,我也沾光得了个百夫长的位子。”
“你们不是在太原吗,什么时候跑到朔方来的?”我好奇道。
“军臣攻进太原的时候我们正在北边放牧,没来得及逃走,我俩跟着我娘流亡过来的。”高不识摩拳擦掌,“走,这儿人多,咱别在这儿说话,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在朔方的家。”
“现在?”我抬头望了望帐篷外面排队等待面试的那排匈奴青年。
“当然是现在!”
盛情难却,被高不识轻松地一把捞起来,举到赵破奴肩上坐着,我居高临下,朝呆若木鸡的苏武挥了挥手。
“剩下的招兵任务就拜托苏表弟,我先走一步喽!”
夕阳下,眼前成群的一片,灰灰白白挤作一堆,目测估计有上千只,绵延至山头,仿佛与天上的云朵相接。
不远处,高不识正骑在马背上,将羊儿们赶回羊圈中,嘴里呦呵着小曲儿。
“套马的战士你威武雄壮,
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
一只灰色的小羊路过我身边停下,略一停顿,忽然叼起我额旁一撮垂下的发丝,吧唧吧唧地开始咀嚼。
“这只最淘气,最不怕生。”赵破奴抱起绵羊,递到我怀里。绵羊幼崽用浅浅的两只小羊角拱我的手心,它身上那层毛不仅厚实,而且质地粗糙,好似一层厚重的棉被,裹住整个圆圆的身体。
“这些羊已经过了该剃毛的时期,”赵破奴一边挥手赶走绵羊尾巴上的虻蝇一边解释,“剃毛师傅听说朔方城薪水高,跑去那边找活计,我俩好奇去凑热闹,看到招兵启示符合我俩的条件,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应征,没想到在那里碰见你。”
“你们来征兵?那你们千户百户的官不做啦?”
“朔方地区的匈奴人如今都是降虏,从前的官爵早就作废了,大家都得另寻出路。”
“说到招兵,我这次帮忙招的是京城期门军本部的新兵,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回京吗?”
“跟着你混,有吃有喝,我放心,小高也没问题。”赵破奴笃定地回答。
“吾儿回来啦,”毡房的门帘掀开,粗布裙装的妇人探出头,“晚饭好了,快进来吧。”
高不识拍着我的肩,将我推到他娘亲面前。
“娘,给你介绍我朋友,太原陈太守的儿子,陈去病。”
短暂的怔愣后,我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别人这么介绍我。
“阿媪,我是卫将军的外甥,霍去病。”
“你是卫将军的家人?太好啦,快里面请,一起吃晚饭吧。”妇人热情地把我拉进门帘,“那外面那些羊都是卫将军的属下归还给我们家的牲畜,战乱的时候惊跑了不少,都帮我们寻回来了呢。卫将军人真好,他让我们放心,说归汉以后,以前的日子怎样过,今后只会比以前过得更好。”
“是啊阿媪,我舅父为人谦和,心地仁善,是个大好人。他说的话保证兑现,不信,我这个外甥可以给他做担保。”我爽快地拍了拍胸脯。
***
草原的风已夹杂寒凉之意,京城的气候倒是颇为适宜,草木叶儿方才微微泛黄。
“小侯爷,霍公子回来了。”家仆牵过火云,朝院内喊道。
不远处一阵“铿锵”之声,堂堂平阳侯正与一名身材敦实的布衣男子执剑打作一团,挥落满地残花败叶。
“果然是后会有期啊,大侄子,俺们又见面了。”布衣男子稳稳手,笑着转过身来,竟是崤山那日见到的那位剑客。
“去病,我听说你这两日便会回府,一直在等你”
听到家仆报门,曹襄匆匆剑,朝我快奔几步,起初欣喜的笑容却在见到门口一行人之后,瞬间消失无踪。
“他们是谁?”平阳侯停下脚步,指着跟在我身后的那两名匈奴人打扮的少年。回京的路上,这俩家伙扎眼的异族装束和高大的匈奴坐骑确实招来不少行人侧目。
“他们是”我转了转眼珠子,决定婉转地介绍这两人,“君侯还记不记得我娘嫁给陈掌之后,我去太原住过一段时间,他们是我在太原认识的朋友,和兄长你也是老乡呢。”
“不,去病你可能不记得,你娘没嫁给陈太守时我们就已经互相认识啦。”赵破奴纠正我。
“他说的我好像有那么点儿印象。”我挠挠头,继续道,“总之,他们俩过阵子会去期门军报到,往后在兵营那里还望君侯多加关照。”
话音甫落,平阳侯的面色阴郁得犹如夏日草原上的暴风雨。
布衣男子双手抱在胸前,望望我,又望望曹襄,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你给我过来。”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曹襄一把拽住我的小臂,将我拉进厢房,留下门口牵着马提着行李的二人面面相觑。
“你干什么!”
“脱衣服。”他摁着我的肩,伸手扯我的外套,一使力,衣带居然被他扯断成两截。这披风可是我临出门前二舅给我的,掖庭殿的绣工呢。
“君侯到底在找什么?喂,能不能不要再咬我,很疼的。”被三下五除二扒个光,我放弃了挣扎,只期待对方能尽快松口。
平阳侯终于放弃啮噬,温热的掌心落上我的后背,拇指轻轻摩挲他刚刚咬过的地方。
“门口那两个,你不能让他们住你府里。”对方的声线透着委屈。
“唉,他们除了我,在京城无亲无友,远道而来即是客,不住这里住哪儿?”我试图同压着我的人讲道理。
“他们去住客栈。”
“侯府那么大,住客栈多浪。”
“让他们自己找地方住,总之不能和你住一起。”对方斩钉截铁。
“这是我家,我说了算。”不想去看对方阴翳的脸色,我趴在榻上,于长久的沉寂中聆听着少年沉重的呼吸和自己渐渐放大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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