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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禾晏山
王氏抽抽搭搭,说不出话。
林昭祥神色一黯,他这二儿媳虽说人有些糊涂,却也是个温婉宽厚之人,林长敏不曾善待她,说起来她在林家做儿媳也是有几分委屈,心中一软,叹道:“从今日起,亭哥儿便搬到我院里来同园哥儿一起住罢,我亲自监着,也好让他闭门读书。”
王氏膝下一软,她明白老太爷终是恼了她,再不肯让儿子同她在一处了。
屋里静悄悄的,乌压压跪了一地人。林昭祥看了林东绫良久,满腹的愤恨、失望、伤心。这也是他抱过的小孙女,虽说性子骄横些,却也率真热诚,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林昭祥喉头滚了滚,哑着嗓子道:“明日一早对外发丧,就说林家三姑娘夜间暴毙而亡,因年轻过世,丧礼不再大办。”
话音一落,屋里如同墓地一般死寂。
忽然,王氏大喊道:“不!不!”爬到林昭祥腿边,哭到浑身痉挛,哀求道:“爹!爹!儿媳求你了!饶了绫儿罢!儿媳甘愿替她!”
林昭祥木然道:“老二说得不错,她到底是我林家子孙,我自然也不能让她去死,先把她送到庄子上去罢,日后更名换姓嫁人,林家总会给她一份嫁妆。”
林长敏勉强陪着笑脸道:“父亲一向英明,绫姐儿纵有千般不是,可遭脸上这一顿毒打,也算作践够了,还求爹给她一条生路……”
林昭祥厉声道:“去备车马,待会儿便使人悄悄送出去罢!”拄着拐杖站起身,对林东绣道:“四丫头,你随我来。”言罢又看了林锦楼一眼,道:“楼儿,你也来。”说着慢慢踱回房里去了。
王氏哭叫着,连滚带爬的去拽林昭祥的衣角,林昭祥扭头冷冷道:“够了!此事再无转圜余地,若撒泼,便直接赏她一杯毒酒,或让她剃了头做姑子去!”
王氏立刻便缩回了手,不断打嗝,哭得上不来气,眼睛一翻便晕死过去。
林东绫人已痴傻了,怔怔的愣着,眼泪滚瓜似的淌下来。
林锦楼只觉浑身的气力仿佛都已使尽,拖着千金沉的腿跟在祖父身后,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号,林东绫声嘶力竭道:“不!我不!我不离开林家!我不离开林家!”那哭号委实太撕心裂肺,林昭祥步履微微一顿,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内室。
林锦楼上前扶着林昭祥在藤条摇椅上坐了,又亲自用林昭祥惯用的西施乳小茶壶泡了香茶,奉了上去。林东绣浑身筛糠,一进门便在林昭祥跟前跪了下来。
林昭祥把西施壶拿在手里,对着壶嘴喝了一口,闭上眼睛,靠在藤椅上又是一声长叹,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四丫头,你瞧见三丫头的丑事为何不对你母亲说?”
林东绣早被林昭祥处置林东绫的凌厉手段吓得半死,自此林东绫便是被林家除了名,只怕过几日门外的灵棚都要搭起来了,从今往后她再不是林家嫡出的千金小姐,日后稍高些门第的亲事都说不上,倘若爹娘兄弟还眷顾她,那还能得几分家族庇护,否则……林东绣打个寒噤。rs





兰香缘 213 惩戒(中)含阆苑仙葩第二次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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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林昭祥素来惧怕,此时更无一丝侥幸之心,伏在地上,流着泪道:“孙女该死……当初瞧见这事,孙女也想告诉太太,可听了那丫头挑唆,说若三姐姐跟那人私奔了,那永昌侯府的亲事就会落到我身上,孙女实在是羡慕三姐姐好姻缘……又怕二婶知道我瞧见三姐姐丑事,对孙女生了膈应,所以便……”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形容甚是可怜,“后来出了事,孙女十分后悔,可,可也不敢再说了……”
“你羡慕三丫头的亲事?为什么?”
林东绣已羞愧得满脸通红,滴泪泣道:“这都是孙女的丑事,我已尽知,说也无益,还求祖父给我留脸。”
林昭祥却直起身子,道:“既问你,你说便是了。”
林东绣方道:“永昌侯位高权重,又是个体面豪爽之人,大哥对他也多有称赞,可见是个极好的,婚姻大事岂非儿戏,自然要找可靠之人,永昌侯虽年岁大些,却也是个可靠的贵婿了,也只有三姐姐命好,托生太太肚子里,才能有这样的姻缘,谁知她倒嫌弃……”越说声音越低,渐渐讷讷不可闻。
林昭祥沉默良久,一指水烟袋,林锦楼立刻上前装烟丝,点燃了送到林昭祥手中。他咕噜咕噜抽了几口,又把水烟交由林锦楼,缓缓道:“四丫头,自小到大家里连针头线脑都不曾短过你的,大房二房拢共四个丫头,公中给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因你年纪最小,你祖母还时常掏银子额外补贴你,比比旁家庶出的女孩儿们,林家一碗水已端得十分平稳了,你没投胎到太太肚子里,那是你的因果。若因此迁怒家里,便是你没有良心了。”
这一句正戳到林东绣心里,可口中只能道:“不曾不曾,我不曾恨过家里……”一抬头对上林昭祥洞彻世情的双目,只觉浑身上下都被看透了似的,慌忙低下了头。
林昭祥上下打量了林东绣几遭。仰起头微微出了会神,忽然道:“也罢。你既眼红三丫头的亲事,我便换你如何?”
一语未了,林锦楼便大吃一惊,忙道:“祖父……”
林昭祥摆了摆手,看着林东绣不敢置信又惊愕莫名的脸蛋,半眯着眼道:“我问你话呢,如何?”
林东绣不知所措的看看林昭祥,又看了看林锦楼,怯怯道:“祖父。我……我再也不敢了……”见林昭祥面无表情看着她,手不由在袖子里握成拳,狠狠咬了咬牙,哑着嗓子道:“倘若这门亲事换成我,那便是……便是祖父的慈爱体恤,也是孙女上辈子积的福气。”说完就磕头伏在地上。
林昭祥望着房顶悠悠道:“此事还未曾跟永昌侯府提。永昌侯原是相中了你三姐姐,如今换做是你,人家乐不乐意也未可知,倘若这门亲事不成,林家也不会亏待你,自然给你选一门殷实人家嫁了,你父亲不明白你的心。原一直想给你找个门第清白的读书人,可我知道你素来是爱富贵的。”
林东绣方才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发晕,连欢喜都顾不上了,可听了最后一句,脸上骤然一烫,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垂下头不语。
林昭祥道:“有些话,我说出来你别不爱听,你到底是个庶的,永昌府门第高规矩大,你嫁过去有没有你母亲的手段才干,你心里有数,倘若压不服阵,理不顺事,自有你难过的日子。且永昌侯房里几位老姨娘都是跟随多年,有子有女,又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姬妾,永昌侯念旧情,你若还来小女孩儿拈酸吃醋一套,最后也只有你没脸。那府里上上下下一双富贵眼,比你嫁寻常殷实人家艰难百倍,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林家,只有你自己的父兄,还有你忍气吞声,事事容让,我说这话你明白了么?”
林东绣浑身惊出一身冷汗,但旋即又为祖父为自己婚事出头将嫁贵婿的喜悦冲淡,一个头磕到地上,道:“祖父谆谆教诲,爱惜孙女,教孙女做人,孙女万万不敢忘。”
林昭祥又命林东绣每日抄女则一遍,自今日起禁足在房,方才挥手打发她去了。
林昭祥长声一叹,林锦楼忽然发觉原本精神矍铄的祖父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他心里不好受,单膝跪在林昭祥身边,低声道:“我扶祖父上床歇歇,要不要请罗神医过来?”
林昭祥疲倦的摆摆手,沙哑着嗓子道:“虽说我一贯不管俗务,但你们几个孩子什么模样我心里有数。这四个丫头在一起掰手指头算,大丫头太爱掐尖向上;二丫头尚能算聪明本分,可跟你母亲比还差得远,自小又被你母亲拘得紧了,不算出类拔萃;三丫头被二媳妇儿养废了;四丫头太过虚荣自私,可我方才问她几句,她还有羞耻心,本性却也不坏。”说完咳嗽了两声。
林锦楼连忙给他顺气,口中劝道:“祖父别说了,歇歇罢。”
林昭祥摆摆手,缓过一口气道:“永昌侯这门亲非结不可,林家历来是在文人仕途上走的,可如今除了你父亲……轩哥儿那个身子骨只是耗年月罢了,亭哥儿有两分小聪明,不是上进之人,调教好了也仅是守成而已,园哥儿年纪尚小……咳咳……”又咳嗽几声。
林锦楼忙拿了痰盒过来,林昭祥吐了,又喝茶漱口,掏出一块巾子擦了擦嘴,道:“族里倒有几个上进的,可关起门来到底不算是一家,真正还得凭自己本事。这一辈子孙只能指望你,镇国公能提携一把,另外便是永昌侯了。先前我想着三丫头虽然性子娇了些,可是个实心憨傻的,永昌侯总拿捏得住,他人品好,也不至于薄待三丫头,可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家里的女孩儿也就只剩下四丫头一个,她既盼着这门亲事,如今到手了也该珍惜,她还是有些廉耻。不过私心贪念过重,心胸气量上不得高台盘,可也比三丫头稳妥……”
林锦楼微微垂了头,他的妹妹们,除了大妹妹嫁了个文人世家,其余一个嫁给镇国公之子。一个要嫁给永昌侯,家里已算倾所有之力用在他身上。他眼眶一热,望着祖父日益年迈的脸,说不出话。
林昭祥思虑了片刻,道:“让你母亲把伺候四丫头的人都换一换,都换成人品淳厚,聪明识时务的,从明日起,让你母亲亲自教她……”说了一半,又挥了挥手道。“算了,不用你,我亲自跟大媳妇儿说。”
沉默良久,又看着林锦楼道,“我知道你今日是气昏了头,可也不该上来便打三丫头。本来占理的事,你几拳头下去,反倒落人口实,又坏了自己名声,何苦来哉的,你得学会制怒。我年轻时也是不懂这个理儿,吃了不少亏。你……唉,你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个脾气……”
“哪儿哪儿都好”,这还是林锦楼头一遭听他祖父如此夸他,他眼眶又一热,强笑道:“孙儿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外头的事都处理好,不能有什么不好的风声。”
“是。”
“这事之后,二房便要记恨你们了,回头给你二叔些好处。家里断了他财路,你怎么做自己清楚,还有你三弟,平日多照拂些,三丫头那儿……你不要过问。”
“是,孙儿明白。”
“卢韶堂那里,你要动手整治不可让人抓住把柄。”
“这个自然,祖父放心。”
林昭祥说完这几句便不再言,林锦楼见他面露倦容,神情萎顿,便不敢再打扰,亲手取来一条锦被盖在林昭祥身上,又往小茶壶里添了些热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在门口招手把琉杯唤来,命她去取老太爷平日吃的补药,又问老太太情形,琉杯道:“老太太无碍,这会子吃了药已经睡了,太太在跟前侍疾。”
林锦楼点点头便走了出去,只见厅堂里空荡荡的,已人去楼空,地上的血迹也被擦了个干净。他走到屋外,只觉寒风袭人,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双喜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在林锦楼身侧,低头恭敬道:“大爷,温将领来了,就在二门外候着。”
林锦楼连忙大步迈出去,只见温如实站在两盏红灯笼下,见林锦楼便抱拳禀告道:“大爷,在护城河上找着一具尸首,经辨认是杜宾的。”
温如实说完这话便立刻闭了嘴,死死垂着头不敢往上看主子脸色。想来林锦楼的脸色应比锅底还黑。
“确认了?”
“确认,尸首不曾腐烂,头脸都是好好的,背后中刀,一刀捅进心窝毙命。”
原来当日林府侍卫从外赶来,杜宾等人见大事不妙便连忙逃走,慌乱中不忘带着二房母女当做人质,逃半路遇到徐百户带兵追捕,他便临时反水,杀了同伴佯装救人的英雄,将二房母女送回林家。却不料卢韶堂早就得了消息,自杜宾进城之日便盯了他的梢,派人将他杀了,扔进护城河里灭口。
林锦楼浓眉紧锁,虽这一则他早已想到,但事到如今还是觉着白白便宜了杜宾那畜生。此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道:“大哥……”
林锦楼扭头,见林锦亭站在二门内,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模样,嗫嚅道:“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弟弟有事想同你说。”
林锦楼转身进了垂花门,冷着脸不说话。
林家小三爷从小最怕他哥哥,觉着他比祖父都可怕,祖父还讲理,可这位要怒起来那真是……可想起方才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的模样,林锦亭偷偷看了林锦楼一眼,他还从来没瞧见过他大哥能恼成这样,往常林锦楼再暴戾,在家人跟前都是优雅从容又笑得如沐春风的……林锦亭舔了舔嘴唇,盯着鞋尖道:“哥,哥你能不能饶了三妹妹,她真的知道错了,这事你一发话,祖父一准儿就能改了主意……”
林锦亭偷偷看了林锦楼一眼,只见他阴沉着脸,却不是动怒的模样,便壮着胆子道:“三妹妹这事虽说做得不堪,可家里到底没怎样,家里人都平安回来了,不过死了几个奴婢和侍卫罢了,到底是外人,还能亲过自家人去?听说大哥还丢了个小妾……不就香兰那丫头么,一身臭脾气还是个害人精。回头我再送给哥哥一个,保管比香兰娇俏温柔,善解人意……”
话音未落只听耳边疾风,林锦亭还未缓过神,衣襟已被林锦楼拎起来,整个人重重抡在地上,摔得他龇牙咧嘴,只觉浑身筋骨都要碎了,眼泪一下迸出,倒在地上呻吟不绝。
林锦楼走上前狠狠踹了一脚,道:“别他妈装死,起来!”
林锦亭已经懵了,不敢再触怒他大哥,强忍着疼,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林锦楼指着他鼻子道:“滚!”
这一声暴喝吓得林锦亭膝盖一软,旁边的小厮禄儿急忙过来搀住他,主仆二人落荒而逃。
林锦楼无力的垂下手臂,手攥成拳放在脑门上死死顶着,仿佛如此才能压下他一脑门的火气和焦虑,他缓了许久,方才沙哑着嗓子对温如实道:“让兄弟们继续去找人,扣留下来的女子我自会派人去辨认,去罢。”温如实仿佛被鬼撵了似的跑了。
林锦楼便转过身往回走,只见院子里疏桐和紫黛仍被堵了嘴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书染正在旁边守着。
疏桐神色颓废,见了林锦楼不由浑身发抖。紫黛则仰脖望着林锦楼,双目流露哀求之色,口中“呜呜”作响。
林锦楼只扫了一眼,对书染道:“这两个东西,都把舌头给我剪了。”指着疏桐道,“这个送到庄子上。”又指着紫黛道,“她姨母是太太跟前得脸的人,我看在太太面上不卖她。撵她出二门,府里有不嫌她哑巴的光棍,拉了配了去。”
疏桐面如死灰,她原以为自己横竖是个死,没想到林锦楼真饶了她一条命,只是想到剪舌之刑,又吓得瑟瑟发抖。紫黛吓得身下已遗了一滩尿,呜呜挣扎着不住翻滚,她本是要当姨娘的正经主子富贵人,如今可怎么甘心!紫黛觉着自己必是做恶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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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下章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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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214 惩戒(下)含阆苑仙葩第三次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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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黛用乞求的目光瞧着书染,书染却仿佛没瞧见似的,垂头应下,心中暗道:“这两个丫头必是知道些不该她们知道的,大爷怕她们出去浑说,便要把舌头剪了,幸亏这二位不识字,否则要废了两手也未可知。”
眼瞧着林锦楼走远了,书染想了想,招手把跟着她来的寸心叫到身边,道:“你去告诉韩妈妈,就说紫黛犯了大错,大爷要重重惩罚,她若想找太太求情就赶紧去,可别漏出是我告诉的她。”寸心应一声便去了。
书染伸手拢了拢发髻。韩妈妈到底体面,倘若不声不响把人处置了,难免跟她结仇。韩妈妈有本事就让太太出面,让太太跟大爷说去,倘若是她自己求到跟前来,只一句“人是大爷亲口定罪发落的”就能打发了,紫黛也难翻这个身。
宅门里行事必要滴水不漏,她风光了这么久,就是因着自己不乱结仇家,谁能保证自己事事都能立功,讨好主子呢?没有过失,别人肯卖你面子罢了!
书染一指地上那两人道:“先都给我带到外头去罢。”
寸心到拙守园的时候,韩妈妈刚刚脱了衣裳睡下,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秦氏去寺庙,回来一身惊惶狼狈,又丢了紫黛,韩妈妈急得跟什么似的,试探着问了两句,可瞧见秦氏冷着一张脸,便不敢再说了,只独自长吁短叹,想到紫黛八成是凶多吉少了。可更让她惊惧的是,秦氏对她竟然未出言安慰,反而疏远了几分。昨日一回来便命绿阑开箱笼拿了上好的绸缎和各色金银首饰等给陈香兰家里送去,说是过年的年礼,可这年礼也忒厚了!韩妈妈愈发惊疑不定,连晚饭都未曾好好用。她本想等秦氏回来再好生问问,不曾想红笺回来取秦氏的衣物,道:“太太在老太太那头歇了,今儿晚上留下人上夜,别人就各自歇了罢。”她这才无可奈何的胡乱睡下。
这厢寸心在外叫门,小方儿掌了上灯将门打开,韩妈妈披上衣服这么一听,登时唬得魂飞魄散,忙忙的穿了衣服,头也顾不得好好梳,趿着鞋便往外跑,一径儿跑到正房正院,掀开帘子进了屋,只见秦氏已梳洗过,披散着头发,红笺拿着篦子一下一下篦着。
秦氏在镜中见韩妈妈进屋,也不理睬,韩妈妈便不声不响的跪了下来。蔷薇拿着铜盆进屋,见了不由一怔,想叫秦氏一声,却见红笺朝她使眼色,轻轻摇了摇头。蔷薇便闭上了嘴,又轻手轻脚的退了。
待红笺手上为秦氏篦了一百下头发,又将那乌黑油亮的发绾成纂儿,奉上香茗,秦氏方才会转过身,看着韩妈妈道:“这么晚了,还过来做什么?”
韩妈妈跪得腿脚发木,胀得酸疼,听了这话一叠声道:“是老奴想得不周,夜深还惊扰太太休息,只是如今紫黛不知犯了何罪,惹恼了大爷,要被重重发落出去,还求太太宽仁,放她一条生路。”说着不住磕头。
秦氏见她衣衫不整,头发乱蓬蓬的,这上下一磕头更露出将要光秃的头顶,心里暗叹一声,可转念又想到紫黛在栖霞寺里的卖主之举,心又硬了起来,冷淡道:“紫黛已是知春馆的人了,既然大爷要处置,我便不好插手。”
韩妈妈哀求道:“太太是最宽仁最圣明的,紫黛那孩子对太太和大爷忠心耿耿,纵有千般的不是,可占着这一桩便知她是个好的,太太……”
秦氏原还有几分念旧,但听“忠心耿耿”这四个字,心里便愈发恨上来,淡淡道,“大爷既然发落,必是紫黛有了罪过,她犯了哪一条你可知道?”
韩妈妈一愣,顿时无话可说,她也不知紫黛究竟所犯何罪,但见秦氏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黑脸,心里便一沉,一时也拿捏不妥是否该为紫黛求情。只去瞧红笺,盼着红笺能说两句好话,或给她些指点。
红笺只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声不吭。不是她不仁,而是紫黛当日太下作,夜半那一嗓子她想起来心口还堵得慌,更别提一直抬举紫黛的太太了,如今太太恼上来,她何必拧着主子?况,紫黛平日与她素无交情,先前未得势,还知道捧着笑脸凑过来叫一声“红笺姐姐”,后来简直要横着走,在太太跟前献前儿挤得她都退了一射之地,她嘴上不说,心里到底不悦。不过这一回……红笺心里通透,不单是紫黛,只怕韩妈妈多年的老脸也要扫地了。
韩妈妈又急又恼,她以为这一回出门定出了大事,林锦楼恼上来便拿身边随行的奴才丫鬟们出气,她央告秦氏几句,便能将紫黛保下来,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结果,秦氏半分脸面都不给她留,不知是羞还是恼,眼泪便滚下来。
秦氏盯着桌上的烛火静静出一回神,忽轻轻叹了一声道:“紫黛在这些丫头里,论眼色、心胸、口齿、伶俐都只是平平,单有个好容貌,看着像是好生养的,又占着与你沾亲,我才提携了她,该给的脸面全给了。她自己不往人道儿上走,做藏鸡摸狗的事让主子膈应,我脸上也无光。”紫黛胸中无甚丘壑,偏有几分小聪明,又是个有些野心的,她把此人推到知春馆便是为了跟香兰分宠,香兰貌美又有些才情,这样的女子有些眼界,最是不安分的,她给紫黛撑腰,让这二人两虎相争,日后林锦楼再娶的妻子便可坐收渔翁之利,省得有个独宠的姨娘搅得家宅不宁。
“我原也觉得紫黛最起码是个懂事会伺候的,最看重的就是她那份‘忠心’,可有道是‘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我先前以为一身臭脾气狐媚魇道的,反是最仁义的那个……”秦氏说着便带着两分伤感,叹了一口气,望着摇曳的烛火,缓缓道,“如今想起来,她在我跟前,讨巧凑趣的活儿都让给旁人,吃力不讨好的全都自己默默做了,不多说不少道,我只觉着她一身倔脾气,沉闷闷的不是讨喜的性子,故而不喜,如今想起来,那孩子只是不爱说话罢了,其实是个极宽厚的人……”秦氏说着,想到如今香兰生死未卜,不由落了两滴泪,红笺亦默默拭着眼角。
“不过,紫黛到底服侍我一场。”秦氏垂一回泪,忽然坐直了身子,掏出帕子蘸了蘸眼角。紫黛服侍她的时候尽心竭力,比寻常丫鬟都用心百倍,她不是个凉薄之人,这点情义总是记着的。
韩妈妈一听这话,立时紧张起来。方才秦氏说了一番话,她猜着是在赞香兰,可言下之意是紫黛不忠心不仁义?韩妈妈心中一紧,眼巴巴望着秦氏。
却见秦氏对红笺道:“府里已不能再留紫黛,赏她几两银子,也是尽了主仆之情。”
红笺躬身答道:“是。”暗暗撇嘴,心说到底他们太太是个慈悲人,否则紫黛那样的,打一顿拉出去卖了都是便宜了她。
韩妈妈只觉头顶上打了个焦雷,“轰”一声,浑身都瘫软下来。林锦楼的手段太太应是知道的,如今连管都不管,只赏些银子,想来是彻底厌了紫黛。她那如花似玉的外甥女儿,伶俐又乖顺,这样的人品合该有个好前程,在爷们身边当半个主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也连带提携他们一家老小风风光光度日,可这样给赶出去……只怕连体面的管事、庄头、掌柜和护院都嫁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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