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泓“听见没有,小鸣你肾虚。”
洛一鸣“……”
孟晓“这么说来……一鸣。”她突然认真看向洛一鸣,语气郑重“你是我们大家的救命恩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今天晚上一口气救了五命,可就是……五七三十五,整整三十五级浮屠啊。”
您的好友夏泓前来歪楼“浮屠是什么?”
您的好友孟晓成功被带歪“……对哦,浮屠是什么?”
洛一鸣黑线“……是佛塔。”
孟晓和夏泓做恍然大悟状。
第八十九章 借一束光
孟晓开启夸夸模式“我们家一鸣可真是有学问。”
夏泓强势加入夸夸群“小鸣你一晚上造了三十五级佛塔,功德无量。”
洛一鸣“……谬赞了。
他二人这样插科打诨,洛一鸣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从坐下开始,全程心里七上八下。
一来担心被问起自己是怎么找到顾慈的,二来今晚的霍衍实在很诡异。
在灵域捞起她和顾慈的时候,霍衍面色就不太好。
而且,从刚刚开始,霍衍看自己的眼神和之前很不一样,里面多了深深的探究……还有一些别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总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洛一鸣缓缓起身,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道“我困了,你们先聊,我去睡了。”她打算不动声色地溜之大吉。
然而霍衍的声音立时响起“功德无量的洛一鸣同学,请留步。”
洛一鸣整个僵住,心道不好,想着故技重施,身子一歪就要装晕,看穿一切的霍衍凉凉道“你敢晕一个试试。”
洛一鸣的身子应声立直,她老老实实地重新坐了回去。
眼瞧着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孟晓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遭,霍衍面沉如水,洛一鸣神情讷讷,她试探着问道“一鸣你犯错误了?”
洛一鸣仔细想了想,霍衍似乎在生气,那自己应该是犯错了。
但她心里没底,霍衍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如此异常——她完全摸不准。
不管了,反正,认错要果断,态度要诚恳。
洛一鸣点了点头。
“那你说说,错哪儿了?”霍衍睨她。
这个问题极其经典。
要是你完全不知道答案,那这妥妥是道送命题。
要是你自以为知道答案……横竖它就是道送命题。
洛一鸣出于求生欲选择了沉默。
孟晓见状,一屁股坐在了两人中间,将洛一鸣护在身后。大有“有什么事冲我来”的架势。
霍衍挑眉,冷笑“行啊孟晓,你挡着我算什么本事,我到底也不能把你们怎么着。你真有能耐就次次在她送死的时候护着她,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到几时。”
孟晓怔住,她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洛一鸣,眼神慢慢冷下来“你……又干傻事了?”
洛一鸣见她脸色不太对,有些懵,说“晓晓……”
孟晓突然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情绪激动“一鸣,我本来以为自己很了解你,但是最近我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说完这句她突然哽住,眼圈瞬间通红,“当然你不用所有事情都和我讲,我知道的,你不太爱讲话。但有些事你既然一个人承受不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过去的就算了,你不想讲,我就不问,我以为你已经走出来了。所以现在又是什么?又是什么让你宁愿往绝路走也不愿意把手给我?洛一鸣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么?”
洛一鸣自杀过的事情就像一根刺,梗在孟晓的心间,不能释怀,也不能追问。
霍衍的这句话显然是让孟晓误会了。
借着这个误会,她将压抑在心里许久,那些因为有所顾忌而久久未能开口的话都说了出来。
孟晓的眼泪落下来,嘴唇颤抖,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洛一鸣。”
她知道。原来她知道。
洛一鸣此刻想着的是,自己最不愿意提起的,想假装没有发生过的那件事,孟晓知道了。
那时侯,在无忧树下,易初勉逼问她的时候,她可以无动于衷,好像那件事已经无关紧要,她毫不在意。毕竟在伤害自己的人面前,心肠想要变得冷硬再容易不过了。
但这是孟晓。洛一鸣再硬不起心肠。
于是陈旧的伤疤重又裂开,新鲜的血液涌出来,虽然痛,但她暗自庆幸着——那血是热的。
孟晓摔门而去,洛一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恍然站起身要追出去,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禁锢住肩膀。
“让他去。”霍衍垂眸看她。
易初勉的背影很快也消失在门后。
霍衍“你们吃过晚饭没。”
这突兀的问题让夏泓一愣,答道“还没,晓晓说等一鸣回来一起吃来着。衍哥,你饿了吗。”
霍衍点头“有点。”
夏泓殷勤道“那我这就去热菜。”说着往厨房去,走之前看了好几眼洛一鸣。
洛一鸣被按着肩膀坐回沙发上。她抬眸去看对面那个男人。
他的神色似乎还是那样淡淡的。
洛一鸣从来看不清这个人,因为对他有太多的杂念。
他也知道的吧——
那个她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秘密。
顾慈知道。
在第一次带她去灵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智商2是玩笑,夜盲是谎言。他就是这样的人,这样温柔一个人。
玩笑和谎言,这两样本该锋利的存在,在他手里竟也变得温柔起来。
同情这种无甚意味的情感,也有了温度。
夏泓和易初勉知道。
他们说无意侮辱她,只是想让她认清自己不配做霍衍的守夜人这个客观的事实而已。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放弃生命都是不可原谅不可理喻的——在他们看来,自己应该是懦弱又可怜的loser吧。
他们是坦荡荡的人,无暇去顾及loser脆弱的感情,只是单纯愤然地想要捍卫生命的尊严,就像捍卫某种正义。
洛一鸣亵渎了生命,他们鄙视这件事,甚至对此感到愤怒——这样坦荡荡的人。
孟晓知道。
“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这个小太阳一样的女孩,长久以来赠与她的慷慨陪伴,她洛一鸣何德何能。
“我以为你已经走出来了”。对于孟晓来说,过去了,就是走出来了吧。
黑是黑,白是白,没有灰色地带。爱是爱,恨是恨,爱恨交加全是屁话——这样简单的孟晓,这样可爱的孟晓。
对这样的人,自己却连坦诚都吝啬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霍衍知道。
洛一鸣在此刻恍然,他甚至从一开始就知道。
早在之前那每一个便利店的早晨,他给过的每一个眼神,被自己遗漏或是刻意忽视掉的那每一个眼神,里面的情绪甚至不曾费神去隐藏——厌恶、冷漠、鄙夷。
没有同情——她不知是不是应该庆幸。
洛一鸣无暇去想霍衍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刻她只想躲起来,离开霍衍的视线,离开他们所有人,躲得远远的。
洛一鸣很爱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或者说,她喜欢他们身上那种蓬勃明媚的生命力——在一起的时候,会感觉自己也被感染了。
就像不见天日的阴冷角落里,突然照进来一束光,紧接着又一束,再一束……他们就这样大喇喇地闪耀着闯进来,带着久违的光和热。
可她也清醒地知道,这些光,都是暂时借来的,她留不住,也不能去留住。
是啊,他们都是那样好的人。可是越好,越叫她无地自容。
尤其在眼前这个人面前。
她一边渴望着见到光,一边又因为习惯于夜行而对这样夺目的光芒感到无所适从。
太过刺目。以致于,睁不开眼,抬不起头。
第九十章 非分之想
八年前的那段记忆霍衍或许已经遗忘,然而洛一鸣清楚记得。
他完全认不出自己,但自己一眼就认出了他。
有没有想过告诉他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跟屁虫一样的小女孩。
告诉他自己是怎样被他耀眼的光芒所吸引,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
告诉他那面镜子和那颗石头都被自己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
告诉他自己一直在等他,虽然临别时候他交待的事情自己几乎一件也没能做到——明明是那么的简单的要求,她到底还是没能遵守。
没有。洛一鸣从没想过,一秒也不曾。
她甚至希望霍衍永远不要想起来,永远不要认出她,那段过去连同那过去里的自己最好就此埋葬,她可以私心地为它们立一座墓碑,但不允许它们被挖出来重见天日。
现在的洛一鸣越不堪,那段过往就越残忍。
而真正叫她不敢回看那段过去的事实是——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释然了。
厌恶、冷漠、鄙夷。霍衍怎样看她都好,她不介意。
反正早就已经想好了不是吗,她从未妄想过会有结果。
哪怕是便利店告白那一次,她也明知道会被拒绝。
那是一次告白,也是一次告别。
霍衍一瞬不瞬看着这个孩子,眼睛眯起来。
那张小脸灰扑扑的,也不知在想什么,慢慢的,眉毛耷下去,眼睛耷下去,嘴角也耷下去,像只丧气的猫。
霍衍:“怎么不说话。错哪儿了,讲讲。”
洛一鸣眼看着他竟好似带出了几分笑模样,更加不知道要说什么。
霍衍面上笑意清浅:“救人心切无可厚非,可不管不顾自身安危的方法莽撞无脑。你有没有想过,漂在池子上的顾慈如果是一具尸体,你那样冒失地下去,不过就是送死陪葬而已——还是说你觉得死了也没什么,又或者仗着自己命硬,所以这样胡来。让你在家里等着,也不听话,不知死活地跟过来。看来你是半分也没把我这个契主放在眼里。你今晚救了我们大家,日后只怕愈发我行我素无法无天,更该把我的话做耳旁风了。”
这猛然一通疾风骤雨一般的上纲上线,劈头盖脸砸下来,洛一鸣有些晕乎,弱弱地反驳:“我不是,我没有……”
霍衍看住她,话锋突然一转:“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倒霉。”他嘴角噙着笑意,神情还有那么点柔和的味道,“倒霉不可怕,怕的是只有没人一起倒霉——你觉得这话有道理没有。”
洛一鸣垂眼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没道理。”
“可不是屁话呢么。但是吧,人也不能只看到自己。大部分时候我们对自己都是宽容的,可倒霉蛋不是。他们被折磨得没了脾气,慢慢产生受虐的惯性,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活该。但他们如果能互相看一眼对方的话,就会发现:这人真不该这么惨。”
像是想到了什么,霍衍眼里的光温柔起来,“给你看另一个倒霉蛋——八年前为了一小混蛋坏了眼睛不说,从那以后还被诅咒永远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守夜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每一次睡过去都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这个倒霉蛋是你顾哥。”霍衍抽出一根烟放在鼻间轻嗅,然后咬在嘴里,并不点燃,“你觉得,他活该这样么。”
洛一鸣摇头:“顾哥很好。”
霍衍看过来,眯着眼睛点头轻笑:“嗯,你顾哥也觉得你挺好的,在我跟前没少替你说好话。我之前还纳闷,现在算是想明白了,这应该就是倒霉蛋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洛一鸣:“……”
霍衍:“说了这么多,主要意思就是,运气不好不是你的错,没必要妄自菲薄,更别上赶着找虐。丫头,死真没你想的那么难,至少远没有活着难。挑衅前者索然无味,试试挑战后者,说不定会更有意思。”
霍衍的眼神很深,洛一鸣突然感觉在这双眸子面前,自己的所有心思似乎都无所遁形。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懂,那些自己无法说出口的经历和心情,他或许全部都了解。
洛一鸣想到八年前霍衍离开之前,被忘忧树困住的那一次。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被那些交错的藤蔓纠缠上意味着什么。
时至今日,洛一鸣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彼时的霍衍正在经历绝望。
强大如霍衍,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刻——对自己感到无力,厌恶,甚至想彻底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