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很好地走过来了,眼前的霍衍依然强大、温柔、明朗。
洛一鸣愿意这样去理解霍衍的这段话——
他并没有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而是切身经历了她曾经所经历过的,然后特意过来告诉她:我觉得你挺好的,不应该过得这么苦,你觉得呢。
还有比这更温柔妥帖的鼓励么。
洛一鸣在怔然间,清晰地感受到怦然心动。
可能这就是她的宿命吧。
懵懂无知时一见倾心,如今深知无望后,竟还是不可控制地为他心动。
霍衍眼瞧着洛一鸣眼里的光一点一点亮起来,然后直勾勾看住自己,目光炯炯。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并没有什么暧昧不清能够让她误会的地方……算了,小怪物的心思别去猜,一不小心猜准了那他就成了老怪物。
霍衍抬眼皮觑着小怪物,刻意板了板脸:“还有,一直没怎么管你,你可能没什么意识。守夜人法则第一条是什么,知道么。”
洛一鸣愣了愣,很快答道:“时刻准备着,为契主献出生命。”
霍衍:“所以记住了,你这条命是我的,是生是死,由不得自己做主。别的不说,我不想再看见你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然后给我添麻烦——这不是作为守夜人该有的本分。”
这话让洛一鸣怔了一阵,她突然道:“衍哥。”
霍衍应道:“怎么。”
洛一鸣:“如果我没有办法为你献出生命,你会解除我们之间的灵契吗。”
霍衍被问得一愣,但很快道:“不会。”
洛一鸣追问道:“为什么?”
霍衍:“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自己留着吧。”
洛一鸣:“……”
话是这么说,可是洛一鸣隐隐害怕。
就算霍衍不需要,她也很可能也会为了他奋不顾身——虽然她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为了某人而奋不顾身的资格。
但是理智这种东西真的很脆弱,尤其在感情面前,简直微不足道不堪一击。
所谓意气用事,其实就是理智完败于感情,于是情不自禁,终于身不由己。
第九十一章 错觉
为了杜绝这种局面,必须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不能再听之任之地拖延下去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思及此,洛一鸣一咬牙,道:“衍哥。”
霍衍:“又怎么了。”
洛一鸣:“刚刚在灵域里,你答应过我,如果我们活下来了,你要允我一件事。”
霍衍挑眉:“你说。”
洛一鸣:“解除我们的灵契吧。”
霍衍深深看她一眼,道:“说服我。”
霍衍这话说得过于理直气壮。
以致于洛一鸣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对着有义务无条件践行自己允诺的霍衍,自己此刻才是手握主动权的人,根本没有必要如此被动地去“说服他”。
她此时的想法是:竟然不再是“背叛我”。洛一鸣仿佛看到了希望。
她理了理思绪,刚要开口,就听见霍衍说:“老生常谈的理由我不想听,说点有新意的,说不定我能考虑考虑。”
洛一鸣噎了一噎,破釜沉舟一般,道:“你知道的,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霍衍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展开,愣了一愣,点头:“嗯,这个大家都知道。”
洛一鸣惊讶道:“都知道?”
霍衍听出她语气里的那么丝不满,道:“不是我告诉他们的。”
虽然他确实有当众指出过这个事情,但也是在大家都瞧出了这丫头昭然若揭的心思只不过心照不宣的情况下。
所以,确实不能算是自己告诉他们的——霍衍问心无愧。
洛一鸣疑惑了:“那难道是我告诉他们的?”
霍衍挑眉,那意思是:可不就是。
洛一鸣想了想,确实,自己一见到霍衍就挪不开眼,表现简直不要再明显,大家都知道了……那就知道了吧。
她清了清嗓子,回到主题:“你也知道,男女之情,最是变幻莫测,容易坏事。”
霍衍一脸兴趣盎然的样子:“哦?这个我倒是不知道,说来听听。”
洛一鸣:“比如,我单恋你,但是你对我没有那个意思。可能我嘴上说着不强求,但心里却还是对你抱有一丝幻想。像这样朝夕相处,执念越来越深,但也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你是可望不可即的。渐渐地,我求而不得,因爱生恨……衍哥,你想想,你能放心让这样的我留在你的身边做守夜人吗。”
霍衍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怪不放心的。”
洛一鸣点头,趁势道:“所以,防患于未然,解除灵契是先见之明。”
霍衍作纠结状:“可是这对你不公平,毕竟只是假想。”
洛一鸣:“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等到假象成现实,可就覆水难收无可挽回了。所以,衍哥,你不用顾虑我,我不觉得不公平,一点也不。”
霍衍:“听着在理。不过,你说的,只是一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
洛一鸣一愣,问道:“什么。”
霍衍:“你我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你侬我侬,不离不弃。”
洛一鸣:“……”她大囧道,“这个可能确实是个理论性存在,可它成为现实的概率衍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霍衍有理有据:“万事皆有可能,我又没有开上帝视角,怎么就该比你更清楚了。”
洛一鸣硬着头皮:“话是这么说,但是……”
等等,话题的走向怎么好像开始脱轨……
洛一鸣突然道:“衍哥,你知道杠精吗。”
霍衍:“没听说过。”
洛一鸣:“是一个网络用语,用来形容故意抬杠,为反驳而反驳对人不对事的人——就像你刚刚那样。”
霍衍失笑:“你的意思是……我说我们会日久生情是对人不对事?”
洛一鸣猛地一噎:“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霍衍这一招偷换概念打得洛一鸣措手不及,她一时无言以对,同时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好像被遛着玩了一圈_(:3)∠)_
从一开始霍衍就没想过解除契约,“说服我”三个字其实等同于:“逗你玩”。
霍衍似乎是玩够了,道:“这是你第三次提出解约了。不管你是什么想法,关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背叛我。”
洛一鸣一时气闷,不吭声。
她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终于反应过来:霍衍既然允诺要答应自己一件事,那此时此刻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讨价还价才是。
她完全是被对方绕进去了。
洛一鸣正准备据理力争,就听见霍衍突然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是他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可在他第一次问的时候,洛一鸣分明已经明确回答过了。
所谓熟能生巧,虽然还是会下意识地神经紧绷,但洛一鸣不再会因为这个问题自乱阵脚了,她表情自然,反问道:“我长得很像你以前认识的人吗?”
霍衍闻言,偏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最后视线落在洛一鸣的眼睛上,定定望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不像。”
他大概是疯了吧。竟然觉得洛一鸣是八年前的那个孩子。
他明明知道,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
可眼前的这个丫头,总是会让霍衍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恍惚感——这么久以来,他刻意让自己不去想那个孩子,可自从遇见洛一鸣,关于那个孩子的种种好像重新变得鲜活清晰起来。
就像今天,他在灵域接住跌落的洛一鸣时候,耳边竟然听到了那个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实在是很不像话的错觉。
霍衍再一次深深看进那双眼睛里,陷入沉思: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眼神,怎么会联想到一起。
洛一鸣被霍衍这样直直盯着,刚调整好的心态逐渐崩塌,心跳的如擂鼓一般。
“大爷们,吃饭了!”厨房里的夏泓终于热好了饭菜。
他这一吆喝解救了在霍衍的凝视杀中几乎要原地升天的洛一鸣。
她像是个饿鬼一般,腾地起身,以饿虎扑食的气势转身扑向了厨房:“好的,我来端菜!”
洛一鸣就这样落荒而逃,完全忘记了自己明明刚才还准备据理力争。
霍衍上桌,瞧了瞧菜色,开始动筷子。
洛一鸣不动声色地瞧着:霍衍统共吃了三碗饭,没停过筷子,菜都清光了。
她有些开心,身手轻快地收拾了碗筷,甚至忘记了今天应该夏泓洗碗。
霍衍走前,交待夏泓:“会长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你们没事儿的话多喊喊他,喊醒了替我问候一下:睡得好吗,有没有做梦,美梦还是噩梦。”他的语气阴测测,夏泓莫名打了个寒噤,点头应好。
洛一鸣洗好碗,就看见夏泓那厮十分欠地在群里发消息:碗可是你自己抢着洗的,回头要是敢一口一个有点自觉,小心小爷我锤爆你的狗头!洛一鸣
仗着孟晓和洛一鸣闹翻了,夏泓趁机硬气了一把。
洛一鸣擦了擦手,正低头打字,就看见一条消息弹出来。
孟晓:在那之前本姑奶奶先锤爆你的猪头
洛一鸣笑了笑,删了重新打:晓晓好an哦(w)
夏泓:……女人真可怕
第九十二章 难言之隐
开门看到易初勉抱着失去意识的孟晓那一刻,洛一鸣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因为骤然收紧的心而变得刷白。
“她怎么了。”
易初勉声音淡淡的:“伤得很重,一直在强撑。昏过去了。”
声调没什么起伏,可话里的指责意味很明显。
洛一鸣让开路,易初勉把人抱进房里。
洛一鸣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孟晓:“这样放着不管没关系吗。”
易初勉冷淡道:“只是晕过去了。需要休息。”
二人出来,带上房门。
易初勉往主卧走,到一半停住步子,说:“孟晓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其实很敏感。她在乎你。我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如果有把她当作朋友,就不要瞒她。”
易初勉偏头,对上洛一鸣的眼神,心下微动。
那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可谁说魔鬼就必然长了一副狰狞面孔。
易初勉直觉地对洛一鸣保有几分戒备和怀疑,虽然他尚且不清楚自己在戒备着什么,又在怀疑着什么。
但直觉不就是这样,不可理喻,却又无法忽视。
那天夜里,无忧树下,洛一鸣的眼神,仿佛在他脑子里烙了印,只要一看见她,就在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
那是怎样的眼神——反正孟晓是不会有这样的眼神的,他永远不会让她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种从万丈深渊里爬出来的深切恨意,森然深潭里渗出来的绝望冷意,不会出现在孟晓那双时刻热忱的眸子里。
易初勉之前不是没听孟晓提起过洛一鸣,她时常把自己的这个朋友挂在嘴边,一口一个“我家一鸣”,每次谈到洛一鸣,脸上都是不经意的温和笑意——易初勉知道,这个傻子非常珍惜那个叫洛一鸣的女孩。
在孟晓的口中,洛一鸣是善良的,聪明的,可爱的(此处省略彩虹屁一万字)。
可易初勉冷眼瞧着,逐渐发现,孟晓口里的那个洛一鸣也许曾经存在过,却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某些时刻悄然消失了。
洛一鸣大部分时候是温吞寡言的,散发出死气沉沉的气场。
可有意思的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那无法掩饰的深切敌意反倒叫她整个人稍微地有了那么几丝生气。
并不是只有爱会让生命变得顽强鲜活,仇恨也会。
易初勉自问算不上什么好人,可好歹没干过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事情。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洛一鸣这样记恨自己。
总不会是初见那一晚的冒犯,虽然他的行为确实野蛮无礼,但不至于,真的不至于,至少远远担不起她这样的眼神。
而且,从无忧树下那一夜之后,她看自己的眼神才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也没见她对夏泓有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