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晓点点头,脸上还带着笑意,翻了个身,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一鸣,今天你割开非球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洛一鸣偏头去看她,孟晓依然闭着眼。
“什么也没想。”洛一鸣说的是实话,那一刻,她脑子里,真的什么都没想。
看上去她在那一刻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但其实并不是。
很多时候我们会有一个错觉,像走到了分岔路口,要做出选择。
可其实事实是,能够走的路只有一条,另外一条摆上了路障,无法通行——根本不成其为选择。
洛一鸣:“如果你是我,你会想什么。”
孟晓静了静,道:“什么也不想。”
别无他途的时候,尽管大步向前迈就是。
“你们灵族人交朋友的标准是什么。”洛一鸣突然问。
孟晓睁开眼:“这个问题好奇怪,难道你以为我们还有什么特殊的交友感应雷达或者交友宿命论那样的东西?”
洛一鸣:“没有吗……你们签灵契不就可以感应到自己的命定之人。”
孟晓哭笑不得:“守夜人是有这么个程式,但我们交朋友和人类社会是一样的:合眼缘,志同道合,能玩得来……就行了。”
洛一鸣:“那你是怎么第一眼就确定我合眼缘,志同道合,能玩得来……的。”
她还记得,孟晓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就热情得不像话,拉着自己的手无厘头地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寻觅已久的朋友!”
孟晓侧过身子,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洛一鸣,道:“你相信人有上辈子么。”
洛一鸣:“如果我信呢。”
孟晓:“我有前世的记忆。上辈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司命本来安排我这一世以身相许以报你大恩,没想到我错投成了女儿身。于是,也只好将就着做朋友了。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做情侣我也完全ok的。”
洛一鸣:“……如果我不信呢。”
孟晓:“我的赤犀眼不是能看到未来么。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我们会成为情比金坚的好朋友。”
洛一鸣:“情比金坚不是这么个用法……”
孟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洛一鸣注定是我孟晓的朋友,在劫难逃那种。”
洛一鸣:“在劫难逃也不是这么用的……”
结束了这一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二人对视一眼,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
孟晓笑着笑着头就滚到了洛一鸣的肚子上。洛一鸣把她的脑袋挪开:“你是个伤患,请有点伤患的样子,快睡。”
孟晓:“你个还要活至少八十年的养生大触,难道不该先睡为敬。”
屋里又一次爆发出一阵狂笑。
出来倒水喝的夏泓被里面的动静惊到,回房就和易初勉说:“晓晓和小鸣不知道在房里干什么,笑得楼都要塌了。”他再次感叹道:“明明刚刚还闹得不欢而散,这会儿又好得像什么似的……女人好可怕。”
从刚才开始就面如锅底的易初勉闻言仿佛脸色稍霁,他看着夏泓把顾慈往边上推,说:“让会长睡中间。”
夏泓:“为什么,我睡边上晚上会滚下床的。”
易初勉:“那是你活该。可是你想想,顾会长何其无辜,要被你踹下床。”
夏泓:“……”
第九十四章 孤立
暴力大部分时候是为了征服、欺压、争抢,或者单纯的发泄。
孤立也是一种暴力,却无意于以上任何一项。
孤立的最初,也许只是单纯的疏远,大家不约而同,心照不宣离她远一点。
渐渐地,这种心理演变为抱怨和焦躁她为什么不能离我们远一点。
终于,心里的声音开始祈祷她要是永远消失就好了。
恶意就这样,一点点酝酿。
无需恶语相向,不必拳脚相加。
背后闲言碎语,当面不言不语,视而不见、避如蛇蝎——暴力就此暗自发酵。
这样的暴力不温不火,不动声色。
不为征服、欺压、争抢,或者发泄——它实质上是一场盛大的驱逐。
孤立者们一呼百应同仇敌忾,定立规矩划下界限。
被孤立者形单影只孤军作战,动辄得咎无处立足。
除非后者离开前者的视线,彻底撤出他们的领土并宣誓永不再踏足,否则,这场战争将永无休止。
十岁的洛一鸣正深陷于这样的战争中。
没有同学和洛一鸣讲话。但她一背过身,大家好像按下了某个开关,总有聊不完的悄悄话。
每次换位置都要连桌带椅一起搬走,而洛一鸣坐过的那块区域,会被仔仔细细地打扫干净。
她值日过后的第二天,板擦、扫把、抹布都会被扔掉替换成崭新的。
走廊上迎面走来的人克制着目光,余光却警惕,尽量侧着身子,缩着肩膀,抱着胳膊,走得别别扭扭畏畏缩缩——为了避免自己的衣袖沾上洛一鸣的衣角。
有一回洛一鸣小跑着去厕所,一路上众人惊慌避让你推我搡的场景很是壮观。上个厕所而已,叫她生生上出了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气势——试问还有谁。
这场战争根本不存在拒不应战这个选项,且无论怎么打洛一鸣都会是输家。
于是她识相地选择了掌握主动权在被孤立的同时非常有眼色地实践着自我孤立。
她会自觉地保持沉默。
自觉地把用过的粉笔丢进垃圾桶。
每逢值日和体育课就请假。
走路尽量靠边,背着手慢悠悠走得像个小老头。
人群里走出凌波微步,时刻留意着周边人流,坚决不让自己的一片衣角沾上他人的一根汗毛。
好像不是大家在孤立她,而是她在拼命地孤立着大家。
就这样倔强地遗世独立着,洛一鸣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她还是过于天真了。
又是遗世独立的平凡一天。
洛一鸣正上楼,同桌和人打闹着迎面走下来,脚下一个不稳踩空了,眼看着要朝自己这边栽过来。
洛一鸣几乎是习惯性地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脚下步子敏捷,身子反应迅速——干净漂亮的一个闪避。
而对面同桌瞧见是她,也条件反射地避开手忙脚乱,面带惊恐——姿态不算优雅。
总之,被惯性和本能支配的两人同时都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这是在楼梯上。
于是,洛一鸣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极其惨烈地滚下了楼梯。
这一跤摔得不轻。
洛一鸣旁边的课桌整整空了半个月。
而在这半个月里,这件事情以各种版本被迅速流传开来
洛一鸣上楼梯的时候看见鬼惊慌失措间失手把同桌推了下去;
同桌是被鬼推下去的但鬼本来是要推洛一鸣的;
洛一鸣神经错乱把同桌看成了鬼然后把人推了下去……
总之这么多的说法里,就是没有“同桌自己踩空了掉下楼梯”——这个真相的一席之位。
洛一鸣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接招,就能够太平无事。
毕竟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可她不知道的是,狗屁不通的话亦即屁话这种东西往往都扎堆埋伏在所谓的俗话里。
一个巴掌拍不响并不像我们以为的,另一个巴掌静止不动就天下太平了,它完全可以“被”拍响不是么。
而这句话只在一个前提下成立完全不存在另一个巴掌或者熊掌或者仙人掌管他什么掌反正都他喵的不能存在就是了。
按照这个逻辑,“管他什么掌”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只要它存在,“啪,啪啪,啪啪啪……”——无论什么样的节奏都能被拍响且半点由不得它自己做主。
孤僻阴沉,浪费粉笔,偷懒翘课,走路姿态嚣张跋扈……
这些洛一鸣本意为了避免战争所作出的反应,无一不成为了众人口中攻击她的话柄。
而她和同桌在楼梯间的那一出乌龙,成为了触发战争的导火索。
洛一鸣从未和洛父讲过学校里的事情,但洛父总是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如果有人不喜欢你,甚至骂你,那并不代表你不讨人喜欢或者你做错了什么。只能说明那些人有眼无珠而且没有教养。对于这样的人,不要浪费时间搭理他们。你要牢牢记住了,时间就是金钱,非常宝贵,要留给喜欢的人。
她一向听话,尤其是洛父的话。
毕竟他那么爱哭,要是因为自己不听话一不小心把人气哭了,装作没看见显得没良心,上前安慰的话他岂不是会觉得丢脸。
唉,照顾大人的面子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她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
但同时,她觉得父亲的话挺在理。
因为不理那些人的话,自己好像就没那么不开心了。
可事实证明,洛父的话也许是对的。
但洛一鸣,从一开始,就错了。
当看到妹妹浑身是伤躺在医院病床上,父亲坐在一边悄悄抹眼泪的时候,洛一鸣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因为是双胞胎,而且她俩又在隔壁班,洛一鸣和妹妹时常会被认错。
那天下午,同桌的哥哥气势汹汹找来学校,在走廊上问班上同学哪个是我妹妹的同桌,站出来,认识一下。
其中一位同学正好看见楼梯口走上来一人,伸手一指“喏,就是她。”
他指的不是洛一鸣,而是小宝。
同桌哥哥和小宝在楼梯口吵了起来。
小宝犟起来嘴皮子从来不饶人,那人气急败坏动起手来,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失手——把她小宝推下了楼梯。
第九十五章 神祇
小宝调皮,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饭,可是像这样受这么重的伤从未有过。
见闺女平白无故遭这样的罪,洛父心疼得不行,要求对方当面道歉。
对方说道歉可以,但要洛一鸣先去给同桌道歉。
小宝听了,炸毛道“不要去!凭什么要姐姐道歉,明明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撒谎精!臭不要脸!”
原来同桌撒谎说是被洛一鸣推下去的,她哥才上门找茬。
妹妹当时就是因为这个和他争执了起来。
洛父这才晓得大闺女也受了委屈。
他当即拉起洛一鸣的手就走“大宝,走,给他们道歉去。”
洛一鸣从未见过父亲那么生气的样子,一路上脸色黑沉沉的,不像上门道歉,像要上门砍人。
她心里有点慌。
到了同桌家里,洛父客客气气说要见见孩子,让自家闺女给当面道个歉。
同桌父母见他态度诚恳,便把他们让进了屋里。
等洛父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同桌,猛然变脸,当着他们一家人面,指着洛一鸣,居高临下质问同桌“撒谎的小孩要遭天打雷劈的。来,小同学,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家大宝推了你。说说看,她怎么推你了,为什么要推你。你好好说,说好了我们给你磕头道歉,说不好的话下雨天出门千万注意点。”
这如同恐吓一般的惊人发言一出,鸦雀无声。
在场各位的表情个顶个的精彩。
然后他们就被轰了出来。
回来路上洛一鸣问“撒谎真的会天打雷劈吗。”
洛父“怎么会。我吓唬她的。”说着叹气道“你爸我气昏了头,一时说得过了火,估计把你同桌吓着了。”
洛一鸣回想同桌的表情“她好像都要吓哭了。”
洛父一时心虚,嘴上却道“……谁让她欺负你,还害得小宝进医院,该。”
洛一鸣“爸。”
“嗯?”
“对不起。”
洛父愣了一愣,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说什么傻话呢。”
见她抿着嘴闷闷的样子,洛父蹲下来,捏了捏她的脸,说“大宝,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