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兆阳见状,在她身后用手虚虚扶住她肩侧,在他的视角里,洛一鸣像是下一秒就要被颠地飞出车窗外的样子。
洛一鸣感觉到郑兆阳若即若离的手掌,讪讪地回头笑了一下——突然想到夏泓说自己下盘不稳,果然每当这种时候就暴露无遗……
但她还是顽强地跌跌撞撞来到了后排,吭哧吭哧地就要在窗边坐下。
这时郑兆阳拉住她,指了指座椅“上面不干净。”
洛一鸣这才发现座位上面的水渍。
郑兆阳手握住洛一鸣肩膀,手上用力,将人慢慢带出来,全程端着她的肩头把她送到了后面的位子——依然是靠窗。
洛一鸣坐定“谢谢。”
郑兆阳在她边上坐下,笑笑“不客气。”他问道“你去哪里。”
洛一鸣“湖滨广场。”
郑兆阳看过来“你带帽子了么……那附近最近好多脏东西。”
洛一鸣拍拍书包,“带了。”说着看他一眼,道“他们不是脏东西。”
郑兆阳一怔,正色解释道“额,这个词没有任何褒贬的意思,它就是一个……代称,比起亡灵、鬼什么的,我习惯叫它们为‘脏东西’,仅此而已。”
洛一鸣不以为然“那么多代称,为什么一定要叫‘脏东西’。”
郑兆阳虚心请教“……比如?”
“小透明,小飞侠,裸奔怪,自嗨狂。”
“……”
郑兆阳失笑“我以为你对它们避之唯恐不及,取得代称倒是很亲切的样子。”
洛一鸣一怔“有吗。”
这些代称都是小宝以前爱用的,洛一鸣几乎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虽然小宝看不见它们,但给取的形形色色的代称却都很贴切传神,也不知是自己的描述得过于形象,还是她的脑补能力过于优秀。
郑兆阳见她突然失神的样子,失笑道“你好像总是能随时随地陷入自己的世界里。”
洛一鸣回神,微囧“不好意思。”
郑兆阳温和道“不用道歉。我觉得这反而是一种难得的能力,尤其对于我们这样看到的东西太多的人,有时候会需要屏蔽掉外界的很多声音和影像。”他像是想到什么,问道“我有点好奇,你对那些——”他顿了一顿,斟酌用词,然后道“对那些‘小透明’们,是什么看法。”
他最终选了一个听上去还算中庸的代称。
洛一鸣偏头看他,反问道“那你呢。”
郑兆阳“说不清楚。讨厌吧……它们也没有做错什么。可要假装看不见它们,慢慢地会觉得累,然后开始感到烦躁,烦躁着烦躁着,它们在眼前晃悠,就觉得特别碍眼……整个人被负面情绪包围的时候,会想拥有灭霸的无限手套,打个响指,让它们消失。”
郑兆阳给洛一鸣的印象是开朗豁达的,没想到会听到这样带点自嘲和丧气的回答。
洛一鸣“我也有过一段时间,一点也不想看到它们,祈祷着一觉醒来以后它们全部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但是后来我想通了,我不是讨厌它们,只是讨厌自己能看到它们。或者说,我只是讨厌那个讨厌看到它们的自己。说到底,我是在讨厌那些讨厌能看到它们的我的那些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郑兆阳眨眨眼“……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明白了,但是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
第九十七章 过敏
洛一鸣耐心解释道“就像你说的,它们又做错了什么呢,要无端承受我们的讨厌。其实我们的这种心理,比起讨厌,或许更贴近害怕一些。我认识的一个人,他说过,我们的恐惧不会让对方仁慈,只会使之膨胀。我们越害怕,它则越嚣张。或者,让我们接着刚才那个道理来举一反三一下我们不是害怕它们,只是害怕自己能看到它们。或者说,只是害怕那个害怕看到它们的自己。说到底,是在害怕那些害怕能看到它们的我们的那些人。”
空气再一次凝固。
郑兆阳失笑,笑出声来那种“我说,你成绩一定很好吧。”
话题转的太突然,洛一鸣愣了愣,答道“还行,学霸人设经营多年。”
郑兆阳作崇拜状“你刚刚那一段话,思想辩证有深度,逻辑缜密且自洽,语言组织也颇见功力。学霸君,有机会的话带一带兄弟我。”
洛一鸣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郑兆阳这是在挖苦自己。
洛一鸣不无尴尬地干咳道“好说。”
郑兆阳“不过,话说回来,很多道理也许并非不懂,但是真的太难做到。有时候就是忍不住,跟自己过不去,跟它们过不去,跟身边的人过不去,跟整个世界过不去。就像叛逆期一样,暴躁又苦情。都说要学着跟这个世界和解,但是谈何容易。”
洛一鸣看着窗外“做不到说明那些道理我们只是懂了而已,却并没有全心全意地去相信它们。”
郑兆阳默了默,说“可是……全心全意地去相信某样事物这件事本身就过于理想主义了不是吗。”
洛一鸣依然看向窗外,陷入某种回忆,脸上神情变得柔软“其实不难。他是神仙,他告诉我,我是福星投胎,死了以后也要做神仙的,所以才会像他一样能看见那些亡灵。我没有理由不信他,因为他是神——神无所不能,根本不屑于谎言。所以我就这样信他,信他讲的每一句话。直到现在,即使我已经知道他并不是什么神仙,我更不是什么福星投胎。但对我来说,他仍然是我的神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地供奉他,追随他。”
郑兆阳望着洛一鸣的侧脸出神。
她此刻的神情温柔而虔诚,仿佛跪在佛前垂首颂经的信徒。
洛一鸣恍然发觉,自己好像和他说得太多了。
郑兆阳给她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在他面前,自己会莫名的坦诚,想到什么说什么,你知道他在认真听,也相信他能听懂。
甚至他有时像是消失了一样,会有一种自言自语的感觉,放松,无顾忌。
大概因为自己是郑兆阳第一个遇见的某种意义上的“同类”吧。
和他清秀斯文的形象相反,郑兆阳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莫名自来熟,热情又坦率。
洛一鸣好像也不自觉地被他这种情绪所感染。
公交停站,洛一鸣准备下车,就见郑兆阳先她一步起身往外走。
洛一鸣微愕“你也到这站吗。”
郑兆阳摇头,讪讪地“我要坐18路的,刚刚看见你,一激动跟着上了车……然后干脆就聊了会儿……”
洛一鸣“……”
郑兆阳“我在这等车。你先走吧。”
洛一鸣点头“再见。”说着,她转身,忽然感觉脚下失了重心,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可眩晕感阵阵袭来,她像是突然被卷进了一个漩涡,眼前的世界渐渐扭曲变形,直到模糊消逝。
猛地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
“一鸣!你醒醒!一鸣!”
郑兆阳的叫喊在她耳朵边炸开来。
她徐徐睁开眼。
“你没事吧。”郑兆阳一脸担忧。
她伸手捂了捂耳朵“没事……有点耳鸣。”
郑兆阳“那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有时候误入了这里,也会有些不良反应。”
洛一鸣“不……只是被吵得耳鸣。”
人不可貌相,郑兆阳认真大声起来果然是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郑兆阳愣住,轻咳道“……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洛一鸣望一眼四周,漆黑的天幕垂下来,瘴气化成的蘑菇云飘得很低,正在缓缓地朝他们头顶聚过来。
她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身后传来声音。
洛一鸣回身,郑兆阳一个健步挡在她前面。
许明宇悠悠地飘近“怎么样,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带我去见洋洋了。”
洛一鸣轻拍郑兆阳肩膀安抚,侧挪了一步看向亡灵“所以是一定要我说出来吗……你难道不是已经知道了?”
郑兆阳扭着脖子,附到她耳边,低声说“这厮你认识?感觉来者不善。”
洛一鸣也压低声音“之前见过几面,拜托我帮忙来着,我一时心软应了他。奈何此鬼得寸进尺厚颜无耻,一直纠缠不休,看来今天是时候做个彻底的了断了。”
尽管她声音不大,但许明宇还是听见了“厚颜无耻?把我当猴耍……究竟是谁厚颜无耻。你竟然还有胆子来,会不会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一日不见,亡灵的人形已经彻底完整,脚底缠绕着腾腾黑气。
洛一鸣“是你先违反了契约,我只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郑兆阳小小声“我看着他像是要黑化,你要不还是别刺激他了……”
洛一鸣充耳不闻,补刀道“而且就算他没死,我也不会带你去见他的。周洋一点也不想见你……不对,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你。”
头顶的乌云越积越厚,许明宇脚底的黑气缓缓升腾。
“你闭嘴!”许明宇怒吼。
“这就生气了?我只不过讲了一个事实而已,你在气什么。”
郑兆阳满头汗,四下看了眼,准备规划一下逃跑路线。
然而四周空旷无比……躲都没地儿躲。
洛一鸣看着许明宇一点点黑化,突然问郑兆阳“我们是好朋友吧。”
郑兆阳不假思索答道“当然。”
洛一鸣“作为好朋友,两肋插刀倒是不必。但是拜托一会儿逃跑时候务必替我打掩护,要往哪儿跑也请随时导航,有劳兄弟你了。”
郑兆阳闻言,立刻道“没事儿,我罩着你。”
然后他面露疑惑,似是想问什么。
洛一鸣解释道“我对瘴气过敏,而且……看不见域门。”
郑兆阳恍然,握了握她的手“不怕,瘴气基本伤不了我,而且我视力15。”
洛一鸣“优秀。”
许明宇一步步逼近,瘴气云化作雨水洒落下来,洛一鸣瞅准时机,低喊道“跑!”
郑兆阳挡在洛一鸣前面,撤着步子往后跑,目光一边搜寻着域门。
许明宇祭出的瘴气刃悉数在他身上化为虚有。
“九点钟方向。”郑兆阳看到了光。
雨势渐急,他把书包甩给洛一鸣“挡一挡。”
雨里的瘴气很重,他察觉到洛一鸣的脸色已经开始不对。
许明宇身形一闪,忽然转到了郑兆阳的身后。
他对上洛一鸣,发出诡异的笑声。
洛一鸣腿发软,她一只手弯腰撑着膝盖,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来,对着他比了比中指。
许明宇狂啸,一支利刃直指洛一鸣眉心飞来。
郑兆阳猛地把人扑倒,那支刃落了空,在半空中化作无数细小箭簇,齐齐调转方向再次对准了洛一鸣。
千钧一发之际,郑兆阳如同泰山压顶重重将人压在了身下。
世界突然安静。
直到洛一鸣的闷咳声响起,郑兆阳抬眼去看,眼前空空荡荡,哪里还见那只亡灵。
“兄弟,你起开一下……”几乎被压扁的洛一鸣艰难道。
郑兆阳反应过来,触电一般弹开“你还好吧?”
洛一鸣咳嗽,声音虚弱“实不相瞒,我不太好。”说着突然开始报地址和门牌号,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不要告诉他们……”
话音刚落,人就晕了过去。
第九十八章 善良的男人
“顾慈。”
“顾会长。”
“顾哥。”
“小顾。”
“老顾。”
“小慈。”
“阿慈。”
“慈慈呲呲呲呲……”
夏泓抱头崩溃。
“哥,你只要醒过来,我给你端茶倒水晨昏定省任劳任怨做牛做马……给点面子,睁眼行么。”
他伸手试了试顾慈的鼻息,还好,没断气。
被魇鱼咬了的人会被梦魇困住,一般来说在池子里泡得越久越难清醒。不断地呼唤被魇住的人,和他们聊天,能够帮助他们摆脱梦境。
顾慈整个人都泡黄了,可想而知情况有多糟糕,一时半会儿必须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