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一个男生。
他浑身湿透,衣着脏破,头发蓬乱,喘着粗气,刚要张口说话,夏泓打断他:“你等一下。”
然后转身走回来。
“有零钱么。”他问易初勉。
易初勉的视线离开那个被夏泓毁了的字,朝他飞去一记眼刀。夏泓识趣地噤了声。
他浑身上下摸索一通,发现身无分文。
于是只好跑到冰箱那儿拿了些水果装袋里,递给门口的人:“女主人不在家,我们都是租客,寄人篱下的,没有钱。这些水果是我偷摸着拿出来的,你不要嫌弃,拿着吧。”
郑兆阳大囧,摇头说:“你误会了,我不是——”
夏泓:“别不好意思啊。谁没有落魄的时候呢。想当年我流落街头还和流浪狗抢过煎饼果子。那时候,这屋里的女主人也在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知道吗,她竟然把煎饼果子踢给那只狗而不是给我!可想而知她对我有多刻薄了吧。所以呀,这些水果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偷来的,礼轻情意重,你给点面子,接着。”
夏·无敌记仇·泓就这样对着一个陌生人絮叨着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账,疯狂挖苦洛一鸣。
长期受压迫的夏泓压抑太久,终于疯了。
郑兆阳并不接过东西,他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你好,请问你认识洛一鸣么。我是她同学,郑兆阳。”他顿了顿,说:“她……突然晕倒了,我送她回来。”
洛一鸣失去意识前说不要告诉他们……但没有说他们是谁们,也没有讲不要告诉些什么。
郑兆阳思忖着,只好斟酌着应付。
夏泓面上僵住,这才看见郑兆阳还背着个人。
他连忙把人让进来,将那袋水果扔在茶几上。
郑兆阳把人放在沙发上,夏泓扶着她躺倒。
洛一鸣浑身上下也极狼狈,一张脸煞白,毫无意识。
夏泓给她盖上一张毛毯,回头叫易初勉:“阿勉给客人倒杯水。”
当然还是没有回应。
他笑笑,对郑兆阳说:“不好意思,他是个聋子,你不要见怪。”
郑兆阳摆手:“哪里,我不渴,不用了。”
夏泓咧嘴笑:“那好。”
说着看一眼洛一鸣,问:“怎么会晕过去的?”看一眼窗外,狐疑道:“外面下雨了么,你们怎么浑身湿哒哒的。”
郑兆阳面不改色地胡诌道:“我们去游泳了,可能运动太剧烈……她游完就突然晕过去了。”
夏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摇头说:“就她这弱不禁风的,做什么剧烈运动,还真是没点自觉。”
夏泓说着,伸手将毛毯又往上拉了拉,盖到洛一鸣的下巴。
他突然整个人僵住,喃喃道:“等下,她怎么……”
说着手指缓缓凑近洛一鸣的鼻间,停留了片刻,然后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手来,惊恐地抬头,看着易初勉:“阿勉,小鸣她,她她……她没气了!”
郑兆阳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易初勉终于停住笔,眯着眼看过来。
他上前查看,摸了摸洛一鸣的脖颈处,对夏泓说:“去叫霍大哥来。”
夏泓应了,飞奔过去推开卧室门:“小鸣回来了!你们要不快去看一下,她好像……断气了。”
里面二人俱是一怔。
霍衍立即起身,他按住顾慈:“你躺着,我去看看。”
说着就出来了。
顾慈哪里肯躺着,他叫住夏泓:“小泓,快扶我过去。”
夏泓为难道:“……你要不还是躺着吧。”
顾慈闻言,自己掀了被子,挣扎着就要下地,眼看膝盖一软就要栽下去,堪堪被健步冲过来的夏泓拦腰扶住。
夏泓最终还是背着顾慈出来了。
霍衍翻了翻洛一鸣眼皮,试了试鼻息,听了听心跳,脸色沉沉,问:“怎么回事。”
易初勉:“送来时候人已经凉了。”
顾慈失声:“怎么会?”
夏泓蹲下身把顾慈放在沙发上,接话道:“他们去游泳,游完泳小鸣突然就晕过去了。”
霍衍扫一眼浑身湿透的郑兆阳和洛一鸣,沉吟不语。
郑兆阳无法接受洛一鸣竟然就这样死了的荒诞事实。
他整个人恍惚着上前,倾着身子,伸手要去试洛一鸣的鼻息——然后被一只手截住。
霍衍抓住他的手腕:“你可以走了。”
郑兆阳双唇紧抿,视线始终盯着洛一鸣。
夏泓:“怎么能让他走,他很可疑好吗,快报警。”
顾慈忧心忡忡向霍衍确认:“一鸣情况怎么样。”
霍衍:“她没事。”
郑兆阳闻言,松了一口气。
霍衍松开他的手腕。
夏泓狐疑道:“可我刚刚明明……”
易初勉打断他:“你出现了错觉。”
夏泓:“……”
霍衍抱起洛一鸣,看一眼郑兆阳,淡淡道:“送客。”
说完抱着人大步往卧室走。
夏泓起身:“这位同学,走吧,我送你。”
郑兆阳:“一鸣要是醒过来,让她联系我,可以吗。”
夏泓点头:“没问题。”他突然眨巴着眼,凑近了,上下打量郑兆阳,暧昧道:“你和小鸣什么关系。”
郑兆阳失笑:“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夏泓:“那到底是什么关系。”
郑兆阳:“朋友关系。”
夏泓努努嘴,不太相信的样子:“男女之间,哪里有纯洁的友谊。”
郑兆阳反问:“那你和一鸣什么关系。”
夏泓想了想,道:“她是我房东。”
郑兆阳:“男女之间,哪里有纯洁的租赁关系。”
夏泓:“……”
猝不及防被反将一军的夏泓心里很不是滋味。
每天被这几个冤家挤兑就算了,没想到,随便来个陌生人,他还是逃不过被怼的命运。
夏泓恼羞成怒,抬手道:“门在那边,兄弟,慢走,不送。”
郑兆阳轻笑着:“小弟留步。郑某告辞。”
夏泓目送着郑兆阳走了。
“这人啊,绝对不可貌相。小鸣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是个花痴,就喜欢勾搭帅哥。垂涎衍哥就不说了,也不知从哪里勾搭上这么个小帅哥,还约着人家去游泳——啧啧,不简单。”夏泓有感而发。
顾慈:“人都说了是普通朋友,你少在这儿八卦。”
夏泓:“普通朋友?来的要是个普通男的那我也就信了,可你看那皮相,是普通朋友的配置么。会长,你是不知道,在你昏过去的时候,小鸣对着你那叫一个上下其手,别提多色了。”
顾慈黑线:“……还有这回事呢。”然后他纠正道:“上下其手不是这么用的。”
第一百零一章 底线
夏泓手一挥:“这个不重要。”说着,煞有介事道:“要不是阿勉已经有主了,只怕也难逃她的咸猪手。”说着,惊道:“等等,她是不是对你下手了……”越想越可疑,一拍手:“难怪你今天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说!她是不是非礼你了!”
易初勉凉凉地:“这个先不说。你不如好好想想,为什么单单只有你自己幸免于难。”
夏泓:“……你在暗示什么。”
顾慈:“打扰一下,我记得刚才有个人说要给我找点吃的……”
夏泓一拍手:“啊,对,差点忘了。”他看一眼顾慈虚弱的面色,“你等等,很快就好了。”说着一头扎进了厨房。
易初勉推门进来。
“人还在吗。”
“还在。”霍衍看一眼自己的右小臂,灵契没有消失。
但洛一鸣现在的状态却是和死去无异。
“洛一鸣有古怪,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查到什么……但你最好小心她。毕竟,要是栽在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手里,未免太难看了。”
霍衍这时正无意识地把玩着洛一鸣的手指,闻言顿住,看着易初勉,道:“知道了,多谢忠告。”
易初勉转身要出去,这时听见霍衍续道:“她的事我会查清楚,你不用插手。”
易初勉微眯眼,没有答话,迈步出去了。
霍衍坐在床沿,望着洛一鸣的脸出神。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的特殊体质?
很早了——早在她来便利店买小猪佩奇书包的那天晚上。
霍衍可以看见游灵——当然这是个秘密,连顾慈也不知道。
那晚洛一鸣和游灵之间的眉来眼去他都看在眼里——这个瘦小木讷的小屁孩竟然是寄生者,说实话,这个事情他消化了挺久。
寄生者极为罕见,这种稀有的存在没有群体,他们对自身的了解和定位恐怕也就两个字——异类。
而关于他们的信息,更是少之又少。
他们的存在是被证明了的,但其他更多的,似乎并没有人关心。
在关于寄生者的凤毛麟角的资料里,霍衍所了解到的一点是:只有灵魂足够强大且具有强烈求生意志的人才能成为寄生者。
毕竟恶灵不是宠物,不会老老实实被栓住,只有真正强大的力量才能够铸就一座坚固的牢笼将它们镇压在不见天日的灵魂深处。
而这种强大的力量,来自纯粹坚毅的灵魂本身。
霍衍对这孩子有过偏见。
无论因为什么理由放弃生命,在他看来都是不可原谅的。
她越过了他的底线。
可是在得知她是寄生者的那一刻,霍衍忽然觉得,那条底线,如果是对她,稍微往后挪那么一点点,未尝不是不可以。
一方面,这孩子绝不是因为软弱而去寻死。
毕竟,这副娇小瘦弱的身躯里,可是住着一个巨人。
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样的灵魂选择低头——他并不那么想知道。他只知道,要受到责备的绝对不该是一个坚强的孩子,而是那让其不堪忍受的恶毒命运。
另一方面,是霍衍的私心。
他曾经亏欠过一个同样是寄生者的孩子,很久之前了。
但这么久过去了,他还从未见到过比她更善良更可爱的孩子——就是这么一个孩子,却永远地定格在了十四岁。
也许是老天爷看着喜欢,便私心地,让她永远做一个孩子。
而洛一鸣总是让自己想起她,心肠不免跟着软下来。
可心肠再怎么软,他也不是那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但最近霍衍开始变得奇怪。
发现洛一鸣能看见游灵后,霍衍在怀疑她是寄生者的同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的身份——亡灵法师。
虽然这种猜想有那么点天马行空,可是在没有证据否认掉这种可能的情况下,这就是合理的猜想。
毕竟亡灵法师和寄生者一样,能够看见游灵。
只不过二者性质不太一样罢了,前者是因为月曜石本就属于灵域,所以法师基本上等同于半个灵域人;而后者是因为体内被锁住的恶灵的缘故。
但终归表现是一样的。
对于霍衍来说,洛一鸣如果是寄生者,那么可以作为鱼饵,说不定就能引出那个自己一直以来在调查的神秘寄生者杀手。
而如果她是亡灵法师——没什么好说的,抓起来,做研究样本。
于是霍衍开始跟踪她。
真相在阳光下无所遁形,但窥探者不能站在阳光下——没有光的暗处,才是看得最清楚的。
霍衍在暗处,清楚地看见:
倒霉孩子走路脚步很轻,后脚跟几乎不着地,像是踮着脚在走,生怕踩死地面上的蚂蚁一般。
会刻意避开地面上的落叶,仿佛在上面留下脚印是一种罪过。
一路走一路捡垃圾,乐此不疲将它们扔进垃圾桶。
挡道的小石子一律轻轻踹到路边,遇到大一点的石头则会停下来弯腰搬开。
倒了的自行车兢兢业业一辆一辆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