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这双眼对着自己笑起来的时候，像在心头深深烙下了一个印，弯弯的，月牙形状的。
而此刻，它们直白地望过来，不带企图，没有揣摩，而是小心翼翼地透露出一些渴望，又因为害怕被拒绝，渴望里藏着那么一丁点的乞求。
他几乎可以想象，在自己拒绝的瞬间，它们被蒙上灰而迅速黯淡下来的样子。
想到这里，霍衍皱起了眉。
然后，他认清了一个事实：自己无法去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霍衍摸摸小孩的发顶：“走吧，回家吃饭。”
就这样，在霍衍十七岁的这年除夕，他领了一个爱耍赖的小不点回家，打算和她一起正经地吃顿年夜饭——自奶奶过世之后，他这十几年来的第一顿年夜饭。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姓名。
而这个孩子，喜欢念紧箍咒一般地，过于一本正经地，叫他“神仙哥哥”。
第一百零六章 了不起的神仙
冰箱里的食材极其简朴，几样素菜一打鸡蛋。
虽说霍衍会做饭，但对吃饭这件事倡导两大主义：极简主义，原始主义。
对食物的烹调倾向于用最简单的手段：清蒸、凉拌、水煮、小炒。
而对于口味，强调最大程度地保留食材的原本滋味，厨房调味柜上赫然只摆着油、盐、糖。
他围上围裙，洛一鸣十分自觉地把食材从冰箱搬运到了流理台。
流理台对于她的个子来说偏高，放东西的时候她都是踮着脚。
霍衍见了，问道：“几岁了。”
洛一鸣：“十一。”
霍衍惊了：“家里不给饭吃吗。”
洛一鸣甩甩手，看着霍衍，认真道：“我还有七年的时间用来长高。”
霍衍抽了张纸，递给她：“行，你加油。”
洛一鸣擦干净手：“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霍衍想了想，拿起颗土豆：“去皮会吗。”
洛一鸣点头。
霍衍拿起刨刀，顿了顿，道：“算了，你还是去坐着吧，我来就行。”
他担心小孩伤到手。谁知她较上了劲儿：“我真的会。”
霍衍失笑：“我也没说你假的会啊。”
见她眼巴巴的样子，霍衍无法，将刨刀递过去：“小心手啊。”
小孩乖乖点头。
霍衍一边洗菜一边问：“叫什么名字？”
小孩似乎是刨皮刨得过于认真，静了一会儿才答道：“赵冲天。”
霍衍手上顿住，回头去看坐在矮凳儿上的人，乐出了声：“这名字够霸气。你爹给取的？”
洛一鸣有些心虚地点头。
她一直谨记家训，不能随便告诉陌生人名字——陌生神仙也不行。
所以，她报了个假名。
反正，这个神仙对自己也是满嘴谎话。
说自己没有名字。
说家住在天上。
手机号也告诉的假号码。
自己报个假名，也算礼尚往来。
洛一鸣走着神儿，没有留意手上，刨刀一滑，正好蹭在食指上，她惊呼了一声。
霍衍看过来：“怎么了？”
见她翘着手，霍衍走过来，低头一看：小孩食指上划了一小道浅浅的口子，正在往外渗血珠子。
霍衍在她脑门儿上轻轻敲了下：“这位赵冲天同学，刚不还说你会吗？你这刨土豆还是刨手呢？”
洛一鸣捂着脑袋，嘴微微撅着，突然说：“神仙哥哥你一点也不像个神仙。”
满嘴谎话就算了，一点也不慈悲为怀。
霍衍笑了笑：“这么说，除了我，你还见过别的神仙？”
洛一鸣想了想，摇头：“……没有。”
霍衍厚颜道：“所以啊，你懂什么，神仙就是我这样儿的。”
他拉过洛一鸣的手看了看，已经不再冒血了。
“神仙哥哥，你可以‘咻’地一下，让伤口愈合吗。”洛一鸣把受伤的手指往霍衍跟前凑了凑，问道。
霍衍：“不可以。”
洛一鸣失望地撇嘴。
霍衍拿纸给她擦了擦，说：“在家呆着，我去买创可贴。”
他家里素来没有任何医药用品的位置。
洛一鸣拉住他的衣角：“不用了，就是蹭破了一点皮，都不痛。”她晃了晃手指：“也不流血了。”
霍衍倒是很干脆：“行。其实我也就是意思性地说一下，免得你又要说我不像个神仙。”
洛一鸣：“……”
霍衍把她手里的刀拿走：“去歇着吧，看看电视，很快就好。”
洛一鸣这次倒是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出去了。
她正要去开电视，沙发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霍衍的电话。
洛一鸣拿上手机，往厨房走。
霍衍手上沾了水，便问她：“哪个打来的？”
洛一鸣看看屏幕，上面显示三个大字：老狐狸。
洛一鸣：“狐狸也可以成仙吗？”
她看的电视里，狐狸都是成精的。这倒是一只特别的狐狸。
霍衍闻言，晓得是顾慈的电话，笑道：“当然可以，这只狐狸还是我领导。”
洛一鸣见他手上不方便，问道：“要接吗。”
霍衍：“挂了吧。忙着呢，没空理他。”
洛一鸣：“哦。”
她挂断之后，疑惑道：“他不是你领导吗，这样也可以吗。”
霍衍满不在乎的样子：“下班了，不接工作电话。”
说完，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顾慈。
洛一鸣看了看屏幕：“说不定是来问候的呢。”
霍衍看她一眼，挑眉道：“那接吧。”
他半蹲下来。
洛一鸣按下接听键，举着手机凑到霍衍耳朵旁。
“会长好啊。”霍衍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
顾慈：“你胆儿肥了，敢挂领导电话。”
霍衍：“哪里，这您就误会了。会长大人深夜来电，小的惶恐，一不小心手滑，给挂了。您千万别多想。”
洛一鸣在一边：“……”
神仙真的都是这个样子的吗……满嘴跑火车ヽ(。_°)ノ
顾慈：“你最好是。”
霍衍：“请问会长，这么晚了，有何指教？”
顾慈：“没什么，这不除夕夜么，出于对员工的关怀，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除夕快乐，小霍同志。”
霍衍脸上带出点笑意：“劳会长挂心，怪感动的。也祝您在这年的最后一天继续心安理得，希望来年良心发现，幡然悔悟，做个好人。”
顾慈哭笑不得：“哎我说你这人欠不欠，我这一片好心给你送祝福，你倒好，阴阳怪气一通挖苦。”
霍衍：“这不趁着您心情好，放肆吐一把真言。”
顾慈：“这么说难为你了，平日里憋的挺辛苦吧。”
霍衍：“还行，我没少背着您说您坏话来着。”
顾慈：“……您这和当面说也差不离了。”他顿了顿，带着试探道：“眼看着又一年过去了，我觉得时机已经彻底成熟，战帖可以送出去了。你觉得呢？”
霍衍：“我觉得，下班了，私人时间，不适合接工作电话。拜拜，顾会长。”
说着，偏头示意洛一鸣。
洛一鸣会意，挂掉了电话。
安静里，某人肚子叫的声音十分突兀。
霍衍失笑：“饿坏了吧。我这儿也没零食，只能再等等。”
洛一鸣表示理解：“没关系，你慢慢来，我先喝水填填肚子。”
这话说得，怪可怜巴巴的，霍衍哭笑不得：“那你悠着点喝，我这儿可不允许剩饭，吃不了那就得兜着走。”
洛一鸣看一眼流理台上的食材：“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这么多……”
霍衍：“嘿，你这小不点怎么回事。敢情我就不能吃了？”
洛一鸣似是惊讶：“神仙也吃东西吗？”
她看奶奶敬神的时候，那些吃的摆在神台上，从来都是纹丝未动。
霍衍：“那当然，不然你以为呢？”
洛一鸣：“我以为……你看一看，闻一闻，就饱了。”
至少奶奶敬奉的神仙，是这样的。
霍衍想了想，道：“那是普通的神仙。”
洛一鸣恍然：“我懂了。奶奶在家里供奉的就是普通神仙。而你，是了不起的神仙。”
霍衍臭不要脸道：“冲天同学果然有悟性，一点就通。”
第一百零七章 我同学他是个哑巴
洛一鸣时不时从客厅跑过来围观霍衍做菜。
每做好一道，就殷勤地端去餐厅。
霍衍也假装看不见她偷吃的样子。
突然，外面传来“咵嚓”一声巨响。霍衍连忙放下锅铲关了火出去。
那盘刚做好的番茄炒蛋在洛一鸣的脚下壮烈牺牲了。
而罪魁祸首一脸蒙圈的站在原地，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霍衍上前，将洛一鸣拉开一点，看见她手上的菜汁，沉声道：“烫着了？”
说着将人拦腰抱起来，几大步走到洗碗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仔细冲着洛一鸣红通通的手背。
小孩细皮嫩肉的，手上烫红一大片。
“在家从不干活吧。不过，再怎么养尊处优，能笨成这个样子也是难为你了……”霍衍实在忍不住，吐槽道。
洛一鸣脑袋垂着，神情窘迫：“对不起。”
霍衍：“手怎么样？还疼么。”
洛一鸣摇摇头：“不疼了。”说着就要抽手。
霍衍手上用力，抓住她：“再冲会儿。”
看她蔫头耷脑的，霍衍：“怎么，说你笨伤自尊了？”
洛一鸣摇摇头，仍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霍衍正想着要怎么哄，就听见她嘀咕：“看着很好吃来着……”
霍衍：“……”
好吧，原来是在为那一盘番茄炒蛋感到怨念……
这道菜是洛一鸣亲点的，霍衍问要不要加糖的时候，小孩两眼放光：“要加，加好多好多糖。”
然后这盘她亲点的加了好多好多糖的番茄炒蛋就这样被她亲手糟蹋了。
一想到孩子还饿着肚子，感觉更惨了。
也是该怨念，没毛病。
霍衍关了水，将人放下来：“手真的不疼了？”
洛一鸣：“嗯，真的不疼了。”
霍衍：“行，最后一个菜了。一会儿我端出去，你等饭吃就行。答应我，乖乖坐着好吗。”
洛一鸣感觉到了他的嫌弃，默默看他一眼，点头，丧头丧脑地出去了。
霍衍将那盘重新炒好的番茄鸡蛋端上桌时一脸嘚瑟：“现在觉得我像神仙了么？”
洛一鸣十分配合，比了个大拇指：“您果然是位了不起的神仙！”
霍衍看她笑成一团的脸，忍不住伸手揉捏了一通：“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