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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岛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英】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
“先生,他就是这样,每天来回不停地踱步。”普尔说,“即使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这么不停地走来走去。只有当我买回他吩咐的药品时,他才会停下来那么一小会儿。啊,这样整日整夜坐立不安,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得经受这样的煎熬啊!先生,你再听听,这像是博士的脚步声吗?”
这脚步声很轻,且有一定的节奏,一听就能感觉到走路的人行动十分敏捷。这的确同杰基尔一贯沉重的脚步声不同,他甚至会将地板踩得嘎吱嘎吱直响。厄特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问:“还有别的不同寻常之处吗?”
普尔点了点头,说:“有一天,我竟然听到他在屋子里面哭!”
“哭?是怎样的哭呢?”律师问,顿时感到一阵凉意。
“像个女人那样,也可以形容为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普尔说,“我走开时心里难过得也差一点儿哭出来。”
十分钟过去了。普尔从一堆打包用的麦秸堆下面抽出一把斧头,把蜡烛挪到离他们最近的一张桌子上,为他们即将发动的强攻照明。他们屏住呼吸,慢慢靠近那间诡异、神秘的屋子,里面的脚步声还在来来回回地响着。
“杰基尔!”厄特森先生大声叫道,“出来让我见见你!”他等待了一会儿,但是没有人回答。“我现在向你发出警告:我们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你必须和我见一面,我必须要见到你!”他接着说,“如果正常手段行不通,那么我们就要采取非常手段,强行闯进去了!”
“厄特森,”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请不要那样做!”
“啊,这不是杰基尔的声音,是海德的声音!”厄特森失声叫喊,“普尔,快点儿!把门砸开。”
普尔高高举起斧头,狠狠地劈了下去,整座房子都随之颤抖起来。用红绒布包裹起来的门使劲震动了一下,好像是想要摆脱锁与铁链的拉扯。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屋子里传出来,如同一头惊惧异常的野兽。斧头又一次高高举起,门板发出碎裂声,门框也跟着震动起来。就这样,一共劈了四斧。直到斧头第五次重重地落下,这道质地细密、坚固的木门才应声而倒,轰的一声砸在红色的地毯上。
两个攻击者也被自己粗蛮的行动以及随之而来的沉寂惊呆了,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努力向房间里面张望。柔和的灯光照射着整间屋子,炉火在熊熊燃烧,木柴噼啪作响,烧水壶呼哧呼哧地演奏着简单的乐曲;一两只抽屉拉开着,写字台上的文件全部摆放得整整齐齐;在靠近火炉的一侧,摆放着杯碟等茶具。如果只看这间屋子,你会觉得这就是一间平常、宁静的普通民居,除了那放满化学药品的玻璃橱,这种房间在伦敦随处可见。
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因痛苦而不停地抽搐、扭曲的人正趴在地上。律师和普尔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那个人的身边,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正是爱德华·海德。他穿了一件极不合身的衣服,比他的身材不知肥大多少倍,那是博士的衣服。他脸上的肌肉还在轻微地抽动,但生命已彻底终结。根据他抓在手中的小药瓶和弥漫在空气中的一股浓烈的杏仁味39,厄特森意识到海德自杀了。
“我们迟了一步。”厄特森严肃地说,“既来不及救他,也来不及惩罚他。海德现在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去找你主人的尸体。”
实习讲堂和这间工作室占据了这幢建筑物的大半部分。实习讲堂实际上几乎相当于整个底层,光是从上面照射下来的。工作室占据了楼上的一端,它的窗户朝向外面的院子,讲堂和沿街的门由一道走廊相连,密室与那扇门另有一段楼梯相通。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几间储藏室和一个十分宽敞的地窖。律师和普尔找遍了这里所有的地方。储藏室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需一瞥就可检查完毕。地窖里塞满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杰基尔当年做外科医生时使用的物品,很早之前就堆放在那里了。
他们把地窖门一拉开,就看到了一张厚厚的蜘蛛网横在门口,仿佛在告诉他们不必浪费时间在这里寻找。不论是死是活,哪里都没有亨利·杰基尔的踪影。
普尔狠狠地跺着铺在长廊上的石板,然后仔细倾听:“一定是把他埋在这里了!”
“说不定他已经逃走了。”厄特森说着,一边转身去检查那扇通往街道的门—门紧紧锁着。在离门口不远的石板上,他们发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律师把钥匙拿起来小心地查看:“这把钥匙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使用过了。”
“使用?先生,”普尔说,“你注意到这把钥匙已经断了吗?好像是被人用蛮力弄断的。”
“的确是这样。”厄特森接着说,“而且断裂的地方已经生了锈。”
两个人吃惊地面面相觑。
“普尔,我实在想象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律师说,“我们再去工作室里看看能有什么发现吧。”
他们默默地回到楼上,心怀畏惧地望了望那具尸体,便又对这个房间进行了一次更为彻底的搜查。桌子上的物品和使用痕迹表明,有人不久之前曾在这里配制过药剂:已称好的不同分量的白色盐类一小堆一小堆地放在玻璃器皿中,像是正在准备进行一次实验,而那个可怜的人却没能完成它。
“先生,这些正是我帮他买来的药品,他每次都吩咐买这一种。”普尔话音刚落,水壶里面的水烧开了,沸腾的声音吓了他们一跳。
他们又走到壁炉前。一张看起来十分舒适的躺椅被安置在壁炉边上,想必坐在这里会十分暖和。在椅子的一侧,摆放着伸手可及的茶具,杯子里已经放好了糖。旁边的架子上放着几本书,其中有一本翻开书页的书籍正放在茶杯旁边。厄特森无比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本杰基尔极为推崇的宗教著作,可是现在,这本书的书页上却写满了极端不敬、令人惊骇万分的句子,而且正是杰基尔博士的笔迹。
再往前,他们又来到了那面大落地镜前。两位搜查者向镜中看去,没来由地感到某种恐惧。镜子的角度令他们只能看到映在天花板上的那些玫瑰色的光,看到不断跳动的炉火在玻璃柜子上映出成百幅图像,还看到了他们自己苍白而惊恐的脸。
“想必这面镜子见证过不少奇怪的事。”普尔小声说。
“这面镜子的存在本身就已经非常奇怪了。”律师也小声说道,“杰基尔生前—”厄特森被自己的用词吓了一跳,因为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把博士归入死者之列。他强压住自己的脆弱和恐慌,继续说道:“杰基尔用这面镜子做什么呢?”
“你说得有道理,先生。”普尔说。
然后,他们转向了写字台。在一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中,有一个写着厄特森先生名字的大信封被放在了最上面,那是杰基尔博士的笔迹。律师打开大信封,里面掉出了好几封已经密封好的文件。第一份是遗嘱。上面的条款同六个月以前律师还给博士的那一份完全相同:如果杰基尔死亡,此文件就作为继承证明;如果杰基尔失踪,此文件就作为赠予证明。只不过,在这份文件上,律师无比惊讶地发现,之前写有爱德华·海德名字的地方,现在却赫然写着加布里埃尔·约翰·厄特森的名字,正是律师自己!律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普尔,又瞧了瞧手中的文件,末了,又看了看躺在地毯上的那个已经死去的凶手。
“这件事我无法理解,彻底被搞糊涂了。”他说,“这位海德先生既然在这个房间里面待了那么长时间,肯定会发现这份文件,他没有理由喜欢我,当他发现自己的名字被换成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时,一定会勃然大怒。可是他竟然出人意料地留下了这份文件。”
厄特森捡起了第二份文件。这是杰基尔博士亲笔所写的一个便条,上面还签有日期。律师一看,激动得叫了起来:“哦,普尔!你的主人他今天还活着,而且就在此地。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是不可能被谋害的,他一定还活在世上!他一定是成功逃脱了!可是,为什么要躲起来呢?他又是怎么逃出去的呢?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贸然宣布海德先生是自杀,我们必须慎重一些。恐怕你我的鲁莽举动,会把你的主人卷入一场可怕的灾难中。”
“先生,你怎么不继续读了?”普尔问。
“因为我很担心。”律师回答,“上帝保佑,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说完,他开始阅读那个便条。
我亲爱的厄特森: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想我已经失踪了。至于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失踪,我实在无法预料。依据我的直觉以及推断,也根据我现在无法形容的处境和遭遇,我知道末日已成定局,再也无法挽回了。而且,恐怕很快就要来临。请你先去读一下拉尼翁曾扬言要交给你的那份文件,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的事情,那么就请再读一下我的自白书吧。
你的不幸的、有辱你的朋友
亨利·杰基尔
“还有一封,是吗,普尔?”厄特森问。
“是的,先生。”普尔把一个好几处用火漆封口的信件递了过来,又厚又沉。
律师接过来装进了口袋:“对于这个文件,我将绝口不提,普尔。如果你的主人逃走或者是遇害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他的声誉。现在已经十点了,我必须回去静下心来好好读一读这些文件。今天午夜之前,我会再回到这里来,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去找警察。”
他们走了出去,把实习讲堂的门紧紧锁上。厄特森告别了那些围坐在火炉边的仆人,又一次钻进大风中,步履艰难地返回他的事务所,准备仔细阅读那两份自述。谜底终于要揭开了。





金银岛 拉尼翁医生的笔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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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口喝掉了量杯里面的液体,随后大吼一声。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使劲抓住桌子以免摔倒。他的眼睛向外鼓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月九日,也就是四天之前,我收到了一封随晚班邮件送来的挂号信,这封信出自我的同行兼同学亨利·杰基尔之手。我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书信往来,而且就在前一天的晚宴上我还见过他。无论如何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煞费苦心地写一封挂号信给我。然而更令我吃惊的还是信的内容。下面是它的全文。
亲爱的拉尼翁:
你是我认识最久的朋友之一,虽然在学术问题上我们存在很多分歧,但是我们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友情上的裂痕,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如果有一天你告诉我说:“杰基尔,我的生命、我的声誉和我的一切,都需要你来帮我维系了。”我想我一定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去帮助你。拉尼翁,现在,我的生命、我的声誉和我的一切都掌握在你的手中,如果你今夜没有帮助我,那么我就全完了。读了以上这段话,或许你会担心我是在请求你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么,一切就由你自己来判断吧!
今天晚上,我希望你取消所有的约会,哪怕是国王要召你去为他看病,你也一定要推迟。如果你的马车没有准备好,那就叫一辆出租马车,带着这封信到我的住所来。我已经吩咐好我的仆人普尔,提前找好一个锁匠在那里等候。到时,叫锁匠打开我工作室的门,但是只能你一个人进去。在房间的左手边,有一个标有e字母的玻璃柜,如果柜子上了锁,你就把锁撬开,把从上往下数第四个也就是从下往上数第三个抽屉拉开,并将抽屉连同里面的东西全部带走。我感到非常不安,甚至可以说是怀有一种病态的恐惧,生怕会指错了抽屉。不过,就算我有可能说错,你也可以根据里面的东西来分辨我到底要你打开哪一个抽屉:里面会有一些药粉、一只小药瓶和一个记事本。我请求你把这个抽屉原封不动地拿到你在卡文迪许广场的家中。
这是我恳请你帮我做的第一件事,下面是第二件。如果你拿到这封信后立刻出发,那么在午夜前就可以赶回自己的家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在时间上为你留下余地。这样做的目的,首先是避免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其次就是希望你在仆人上床休息一小时后,再继续进行我们下面的事情。在午夜的时候,请你独自一人在你的诊室内等候,亲自接待一个自称代表我的人,并把从我房间里拿回来的那个抽屉交给他。到这一步,我恳求你做的事情就全部完成了。你的所作所为将令我感激万分。如果你坚持要我对此做出解释,那么请等待五分钟,五分钟之后你自会明白。同时,你也就会理解我为何要安排这几件事,会明白它们有多么重要。但是,假如任何一个步骤出了差错,你将会因我的死亡或我的理性的毁灭而遭到良心上的谴责。
拉尼翁,虽然我完全相信你,坚信你不会忽视我的请求,但是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我的手就不由自主地颤抖,我的心就沉到了谷底。你可以想象一下:此刻,我正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忍受着无法言说的痛苦的煎熬,而只要你能够不出任何差错地完成我的请求,那么,我的烦恼就可以烟消云散,就像一个讲完了的虚构的故事那样离我远去。亲爱的拉尼翁,救救我。
你的朋友
亨·杰
一八一一年十二月十日
封好信,忽然一阵新的恐惧袭上我的心头。我又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万一邮局出了什么差错,那么极有可能导致明天早上你才能收到这封信。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亲爱的拉尼翁,请你在明天白天任意时刻帮我把这件事办完,然后再一次在午夜时分等候那个代表我的人。如果第二天夜里没有人去找你,那么你今后也就再也见不到亨利·杰基尔了。又及。
看完这封信,我开始彻底相信我的那位同行已经精神失常了,但是,在有确凿无疑的证据以前,我觉得我应该尽一个朋友的义务,按照他的要求为他完成这件事。越是不能理解这件事,我就越无法判断这件事情的重要程度。面对这样一封措辞严肃的信件,我感到无论如何都不能随便处理。于是我立刻起身,在街上拦了一辆马车,径直去了杰基尔的住所。那位老仆人已经在等我了,他也是自晚班邮件中收到了一封挂号信。按照信中的指示,他立即派人去请了一位锁匠和一位木匠。我们正在说话的当口,那两位匠人就赶到了。于是我们一起向原来丹曼医生的实习讲堂走去,从那里到杰基尔的工作室是最方便快捷的—这一点我相信你早已十分了解。门实在坚固无比,锁的质量也很好,木匠一直在抱怨这项工作十分麻烦,说是如果想要进去就必须硬来,而且势必要损坏不少地方。锁匠更是几乎快要绝望,好在他的手艺不错,两小时后终于把门打开了。标有e字母的柜子并没上锁,我找到那个抽屉,用麦秸把空隙填满,又用一张床单把它包好带了回来。
回到家,我就立刻检查了一下抽屉里面的东西。那些药粉打磨得相当细,配制得也很地道,但是比起专业的药剂师来还是差了一些,显然,这是杰基尔自己制作的。粉末看样子像是某种单晶盐类,之后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只小瓶子上,它里面装着半瓶红色的溶液,散发出刺鼻的异味,我估计应该混有磷和某种挥发性很强的醚,其他的成分我就猜不出来了。那个记事本看上去也很平常,里面所记载的东西并不多,其中有一连串的日期,前后历时好几年。但是我注意到,记录于大约一年前终止了,而且是很突兀地中断的。在某些日期旁边会有简短的附注,通常只有几个字,比如“加倍”。在这几百条记录中,大概出现了六次这样的附注。在最初的附注中,有一处后面写了好几个感叹号:“彻底失败!!!”这些东西勾起了我的好奇,但是我无法从中得出什么确切的答案。除了一些药剂、一包盐类物质、一份实验记录,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些东西就像杰基尔的其他一些研究一样,从未得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结论。这简简单单的几样东西,如何会对我那想法怪异的同行的名誉、理智和生命产生重大的影响呢?既然他派来找我的那个人可以到我这里来,那么他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去他的家里完成这个任务呢?为什么我必须秘密地招待来访者?越思考,我就越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依照他的要求,我早早地打发仆人们睡觉。然而,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把一支老式左轮手枪上好子弹,算是做一些自卫的准备。
十二点的钟声刚刚敲响,我就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我打开门,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蜷缩着靠在门廊的柱子上。
“是杰基尔博士让你来的吗?”我问。
他不自然地打了个手势,示意我“是的”。当我让他进来的时候,他却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鬼鬼祟祟地扫了一眼那片漆黑的广场。有一个巡逻警察正提着灯走过来。这位客人竟然吓了一跳,顿时显出十分慌张的样子,急急忙忙进了屋。
说实话,这一系列细节令我感到十分不安。这位客人首先给我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所以当我跟着他走进灯火通明的诊察室时,我的一只手始终放在那支枪上。进了房间之后,我才得以认真打量一下这个人。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是肯定的。我已经说过,他身材十分矮小,脸上那种令人憎恶的表情令我十分吃惊。他的肌肉很发达,但是身体素质很差,看起来十分虚弱,这两者结合起来,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还有最后一点,那就是只要一靠近他,就会产生一种怪异的、发自内心的烦躁和紧张感。这种紧张感跟人刚开始发烧时浑身发冷打战的情形十分相似,同时伴有明显的脉搏减弱的趋向。当时我认为这些反应只不过是我个人对他的厌恶所引起的,仅仅对为什么反应会如此强烈而感到疑惑。但是事后,我才知道原因要深刻得多,它的根源在于人的天性。
从这个人踏进门开始,我就对他产生了一种因厌恶而起的好奇。他的穿着十分可笑—虽然衣服的料子看起来十分贵重,做工精细,颜色也很雅致,但是穿在他身上却大得不像话,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为了不让裤角拖在地上,只好把裤腿高高地卷起;大衣的腰身竟然已经垂到了臀部以下,领子则正好在肩膀上铺开。说起来虽然滑稽,但却丝毫不能引我发笑。恰恰相反,由于这个家伙骨子里有一种不正常的让人极其厌恶的气质,这些怪异的打扮反而让人觉得与他的气质很相符,而且加深了上述印象。所以,我不但对他的性格和本质产生了好奇,而且迫切地想弄清楚他的出身、经历、财产、身份等一系列问题。
以上这番观察与感想,虽然记录下来颇占篇幅,但实际上只是发生在短短几秒钟之内的事。这位登门拜访的客人早已急不可耐,且脸色阴沉。
“你拿到那些东西了吗?”他嚷道,“拿到了吗?”他的耐心似乎马上就要消耗殆尽,甚至已经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我的胳膊,摇撼我的身体。
我把他推开。一接触到他,我就感到一种蚀骨的凉和痛注入血液之中。“先生,”我说,“你还没有自我介绍呢,请坐下说吧。”我率先坐在了自己平常习惯坐的那个位置上,并摆出一副接待患者的神情和姿态。此时已经午夜,一位如此怪异的人登门拜访,并令我感到几分恐惧。因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我的大脑早已十分混乱,所以,我想我的姿态也许很不自然。
“请你原谅,拉尼翁先生,”他还算有礼貌地对我说,“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因为急躁,我竟然失了分寸。我是遵照你的朋友亨利·杰基尔的吩咐,到这里来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据我所知,”他停顿了一下,将一只手放在脖子上,看得出来,他在尽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似乎他已经处于歇斯底里的边缘,“据我所知,他让你拿一个抽屉……”
这时,他拼命压制自己的焦灼状态已经令我感到于心不忍,也许更是因为我已经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好奇。
“都在那儿,先生。”我指了指放在桌子后面地板上的那个用床单覆盖着的抽屉。
他一下子就冲了过去,却又突然停下来,用一只手紧紧按住胸口。他浑身打战,我甚至听到了他的牙齿上下相撞的声音。他的脸开始扭曲,像魔鬼一样恐怖。我开始担心他的性命,也担心他失去理智。
“镇静一下。”我说。
他看着我,可怕地笑了一下,显得面目狰狞,然后不顾一切地一下子扯开床单。看到他想要的东西好好地放在抽屉里,他大声地倒抽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问:“量杯在哪儿?”听得出来,此时他已经平静了一些,能够调整气息并控制自己的声音。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找到量杯并递给了他。
他向我笑了一下,并点头致谢。倒出少许红色的药水之后,他又在里面添加了一种药粉。这种混合物最初呈红色,随着药粉慢慢溶解,开始变得色彩更加鲜艳,并发出沸腾的声音,噗噗地向外冒着气泡。忽然,气泡停止了,混合物一下子变成了深紫色,紧接着又逐渐变浅,最后慢慢变成了浅绿色。反应过程中,这位客人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些变化。现在,他面带微笑地把量杯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好了!”他说,“现在,该对今晚的事做一个了结了。你是否愿意像一个聪明人那样,对此事不闻不问?你是否愿意就这样让我拿着这只量杯离开?还是你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想要知道真相?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再回答我,因为接下来事情如何进展会全部按照你的决定来办。你可以决定对此不闻不问,那么你的生活就会仍同过去一样,不会变得更有钱,也不会变得更聪明。当然,你会时常想起自己曾经帮助了一个濒临绝境的人,把它当成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或者,你会做出第二种选择,那么,一个崭新的知识领域就会呈现在你面前,就在这个房间,就是此时此刻,在你眼前将出现奇迹,这个奇迹不但会让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恐怕就连鄙视世界的魔王也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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