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冬小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易道离经
洛蓝沉吟片刻,沉默不语。楼千弦深知他的连撒谎的劲儿都懒得使,一时心急,他蓦地侧过头想去看他,两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一块儿,他这般动作,嘴唇不可避擦过洛蓝的脸颊。楼千弦一紧,忙把脑袋摆正,耷拉肩膀,语气充满了沮丧和失落,“不能告诉我吗?”
“我恰好想去看看这婆娑世界罢了。”
这招对洛蓝非常有效。楼千弦狡黠地想道。
“还有呢?”楼千弦追问。洛蓝抿嘴笑了下,双腿一夹,马匹猛然奔腾起来,楼千弦忙弯身适应奔走的速度,良久才意识到让洛蓝奸计得逞了。
正如洛蓝所言,他的确对这大千世界星兴味十足。洛蓝完全稳住楼家整条的进出口产业链以后,楼千弦偶尔会托人从英国捎来一些科普杂志同经典读物。有朝,楼千弦正在书房等待洛蓝的到来,现状书和笔墨被他挪到案上一隅,面前摊开一本装小说,正看得入神。
一缕秀发从鬓边滑落,闯入楼千弦视线的余光中,他像被踩到尾巴的小兽,猛然仰身,冲击力过猛的缘故,椅子前腿被跷了起来,膝盖狠狠顶撞在案底,轰隆一声,楼千弦匍匐在案上,痛得直不起身。
洛蓝波澜不惊的面容看不出悲喜,他捏住书籍的一脚,试图抽出,楼千弦却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下意识压住装书,敌不动我不动。洛蓝半眯着眸子,楼千弦突然觉得他这个神情有些熟悉。
以前他在英国念的小学,校舍选址面积十分辽阔,红砖主建筑后面是个休憩的花园,园中草木扶疏,白色碎石砌成的小路弯弯的,穿过微隆起的茸茸草坡,一直延伸至三层高的喷水池前。水池四周有街灯耸立,羊皮卷色的方块地砖,衬得灰白的喷水池尤为瞩目。
水池中央是个古希腊风格的雕塑,花季的少女,随风飞扬的纱裙,丰腴的双手虚捧着斜顶在肩头的瓷罐,湍急的流水淙淙地飞溅而下,顺着少女裙摆的曲线汇聚入池中,一刻不止的涟漪下是无数闪亮的铜币。
这里不成文的规定,水池里所有的铜币,尽数属于这幢校舍的守护人
“喵呜~”
摄入眼帘的是洛蓝如画的眉目,脑海中萦绕不止的,却是猫咪在阳光底下舒展懒腰,舔舐粉色肉球时发出的甜腻调子。楼千弦捂住了脸,仿佛遭受重击一般蜷缩着,败下阵来,洛蓝如愿得到了他感兴趣的图书。楼千弦霎时蔫不拉积的,挨了训似的,“抱歉,我下次不会了。”
洛蓝定了定神,飞快地翻阅着手中的装书,偶尔掀到美的插画,目光会停留得更久一些。半晌,他一手握着摊平的书,内页朝向楼千弦,另一手轻轻点了点那细密如织的西洋单词,说,“教我这种语言。”
顺利成章地发展成这样的局面。
合上一册线装《国语》,楼千弦把文题撰抄完毕,抬眼便对上洛蓝半带几分殷切的目光。他把宣纸叠好,腾出座椅给他,同洛蓝一瞬交换了师生身份。楼千弦将一支铅笔交给洛蓝,手把手教他握笔,这提供给楼千弦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端详洛蓝的手。
洛蓝手指纤长,指节并不突兀,故而手指的线条尤为流畅。他的皮肤细腻白皙,隐约能看见皮肤下面淡色的血管。众所周知的,即便是握笔这种不劲的动作,长时间还是会在手上留有痕迹,或许是神体的缘故,洛蓝温润的掌心干净得很,楼千弦寻摸了大半天,一无所获,不见半个薄薄的茧子的踪影。
初始入门是认字母。洛蓝照葫芦画瓢,将楼千弦临时制作的字母表誊抄了一遍,心中有了梗概。随后按部就班,学习单词拼写、英文发音同基本文法。洛蓝平日里话语简,唯有在楼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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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给他上课,学习语言音调时,话会更多一点。
淡色薄唇开开合合,偶尔投来的疑问目光,俱让楼千弦心灵悸动不止。楼千弦有些庆幸,那些对同龄人来说枯燥单调的基础课程,他无一不耐心听进心中,并且将之通掌握了。
词汇量还未达到阅读水平时,洛蓝会请楼千弦为之念书。先一句原文,后一句译文。他似乎对书籍并无特定嗜好,一般是楼千弦正在看什么,他便听什么。不过,据楼千弦观察,洛蓝对某个段落、某个情节、或某个概念感兴趣时,总会轻微耷拉眼皮,稍作沉思。
楼千弦敛心神,俯身攥住洛蓝的手,牵引笔尖在一个时间词下方,从左到右刮出一道横线,“这个是关键词。”洛蓝落笔稍顿,很快便掌握了窍门,楼千弦顺势把下巴搁在洛蓝发,凝神看了一会儿,肩膀突然一矮,洛蓝下意识别开身子,微凉的嘴唇不偏不倚印在他软软的耳垂上。
“这是奖励吻。”楼千弦圈住洛蓝的脖颈,整个人的重量依附在洛蓝背后,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母亲以前总是这样对我做的。”
“洛蓝,你不会像他们一样离开我,对吧?”
这一落笔施劲过甚,尖锐的笔尖啪地碾碎。
初夏时节,楼宅到了一封正经八百的拜帖。
齐叔看着拜帖上的落款,瞪大了混沌迷蒙的双目,不大一会儿,干涸的眼眶变得通红。他疾步奔向书房,徘徊踱步,按捺住兴奋的心绪,跺跺脚,才毕恭毕敬敲响书房的门,得到允许后才颤抖着佝偻的年迈躯体,双手将拜帖奉上。
落款人,是楼千弦的亲叔叔。
楼千弦对这个叔叔留有不寻常的印象,但他从未亲眼见过这名传闻中的叔叔。他对这个叔叔所有的了解和认知,都是来自他父亲愤慨的片言只语之中。叔叔叫作楼青衣,是父亲仅有的血浓于水的亲弟。
楼青衣年轻时长了副温润如玉的容颜,可惜骨子里的性子落拓不羁、狂放粗野。他本来业已同青梅竹马约定好白头偕老,厮守终身。好景不长,一次他随好友到外省谈生意,却对合作商贾的妾侍一见钟情,二人很快就勾搭在一块儿,珠胎暗结。
婚期如约而至,楼青衣却趁乱同那妾侍私奔远走,青梅竹马身披嫁衣,等了他一晚。待核实了楼青衣辜负她的传闻以后,那青梅竹马托人将二人定情的玉佩送还回来,然后披上焰火一样的绝美嫁衣,永眠冰冷的湖水中。
一尸两命。
自此以后,楼老爷子便同楼青衣绝了父子关系,即便后来楼家家逢巨变,楼老爷同楼老夫人与世长辞,楼青衣亦没露半张脸。同理,楼千弦为父母立衣冠冢时,这名道理上的叔叔,也没到场。一如楼老爷子指天誓日的赌咒,他们楼家和楼青衣恩断义绝,绝无半点瓜葛。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楼青衣突然造访,动机未必纯粹。
作为知情者,楼千弦不避讳齐叔,把这件关乎楼家声誉的隐晦事件一字不落告诉了洛蓝。说罢,二人均向洛蓝投来了目光。齐叔的殷切,楼千弦的抗拒,洛蓝抿了一口茶,茶盏遮去了他眼底的阴晦,“既然来了,便见上一面罢。”
第6章第六章
拜访之日将至,齐叔激动得几乎夜不能寐,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会晤的情景,为了让现实合乎他的想象,所有同造访相关的事宜他都不辞劳苦,亲力亲为。
三日后,楼千弦终于见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叔叔。一如他想象中那样高瘦刻薄,斜飞入鬓的剑眉,瞳眸深邃,嘴唇扯成一条线,嘴角两边朝下耷拉,初见便给人严厉的感觉。随他一同到来的,还有那风韵犹存的妻子陈氏,以及面如冠玉的独子楼千若。
楼青衣一言不发地打量楼千弦,他脸上的沟壑极深,随眯眼的动作牵扯到极致。半晌,他抬手勾了勾,楼千若便从袖中取出一份官府的文牒,交予楼千弦,他眼神不住瞟往洛蓝,打了个激灵,压抑回去。
楼青衣捋了捋胡须,“我同官府已经商榷过,将监护你到成年为止。”顿了顿,他不善地瞥了眼洛蓝,含沙射影道,“你且可放心,我对兄长的事业并无兴趣,只是看不过心怀鬼胎者欺瞒你年幼无知,将兄长留给你的遗产蚕食掉。”
楼千弦沉默了许久,缓缓抬眼,眼看即将发作。洛蓝温润的手时宜恰好地握上它的,不轻不重捏了把,楼千弦心中的小兽霎时间偃旗息鼓,顺了毛舒服极了,咕噜咕噜的哼着。洛蓝朝如坐针毡的齐叔颌首,“其客人安排厢房。”
洛蓝的妥协让楼青衣气焰更盛,偏生他惯常端有道貌岸然的神气,不知情者不由不信服,他说,“既然楼千弦亲笔委任你代管遗产,兴衰自负,我等自然不便掺和,但这公中用度,从今日起将交由内子全权打理,以保楼千弦生活无忧。”
不论如何,这场会晤中他们十分不友好地彼此碰了碰剑,最后以拍板敲定了楼青衣入主的时日告终。
楼千弦尾随洛蓝身后,他无法揣测评断洛蓝的动机,但他从来不会考虑质疑盘问。即便是滔天的劫难,一旦酿成这场浩劫的人是洛蓝,他甘之如饴。
楼青衣入主时大肆铺张,恨不得教天下人知晓他同楼千弦的血亲关系似的。好在之后的日子里,楼宅的运转一如既往,最多不过是人生沸腾了些除了楼青衣一家三口,还有婢女小厮三四人,护院五六人清冷寂寥的楼宅一夜间闹腾了许多,齐叔老怀安慰,仿佛看见了楼老爷子还在世上,团聚和睦的情景。
一天深夜,楼千弦下学后准备回房更衣,愣是没料及,楼青衣孑然一人,等在楼千弦毕竟的廊道上。有别于楼千弦的惊讶,楼青衣泰然自若,显然早有预谋。楼青衣向楼千弦借书一阅,楼千弦隐忍着照办。厚重的一摞书均被楼青衣注意检视,首先是《太平广记》和《酉阳杂记》一类消遣娱乐的低级读物,华夏历史上千年,诗文至尊,其他的,无论是戏曲小品,抑或是小说游记,无疑较其低几个档次。
叔叔一脸戏谑,耐着心性往下翻,待后来见着三玄名著《老》、《庄》、《周易》神色稍缓,仍是尖刻的讥嘲神态,耷拉眼皮,佯装斥责的视野在楼千弦身上狠狠凌迟过,“你知不知道,魏晋六朝清谈误国一事?”
楼千弦点点头。
楼青衣将书丢也似地交还给楼千弦,同侍奉一侧,心提到嗓子眼上的齐叔道,“从明日起,我让若儿为弦儿上学,愚子不才,但兼任弦儿的教习先生一职还是绰绰有余。”
齐叔欣喜若狂,代为谢过楼青衣。
话说那楼千若,的确是个人物。年方二十年考上了举人,可谓官运亨通,前路光明。楼千弦一脉从商,在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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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重虽然是个香饽饽的职业,不过商贾自古以来跟老奸巨猾、剥削贫贱挂钩,一贯是声名狼藉的。楼青衣一方面妒忌大哥的家财万贯,一方面唾弃大哥的龌蹉行当,故此一心将爱子培育成才,务必踏上官途,教彼时同他恩断义绝、划清关系的人追悔莫及。
楼青衣教导有方,楼千若自幼学富五车,歌舞本领高超,尤擅长八股文,可以说,分毫不逊色贾兼贺先生。他年纪轻轻便高中解元,师长同窗从不吝惜他们的赞誉,纷纷寄予厚望。以楼千若的才学,自然不甘止步于举人,为了明岁三年一度的会试,楼千若筹谋已久。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盼望一朝高中进士,光耀门楣。
楼千若尊师重道,孝爱父母,除却那不足挂齿的嗜好,他俨然是许多才子佳人艳羡的对象。父命如山,楼千若不敢推迟,旋即安排百忙中抽空为楼千弦上课,传授他以圣人之理。翌日五更天,楼千弦便被楼千若唤醒过来,洗漱读书。他本来就有极为严峻的起床气,自睁眼为止,阴恻恻的容颜,乌云密布。
孩提是嗜睡的年纪。从齐叔那里楼千若得知,楼千弦曾经在贾兼贺门下治学,未满一季,便辍了学,交由那来路不明的二少亲自督促读书认字。想到那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楼千若噎了下喉咙,口舌干燥。他猜度那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少年也是个腹中无墨水的角色,便从最基本的《千字文》、《三字经》开讲,辅以《诗》同《朱子家训》数篇,楼千若先诵读原文,后再逐字解释,将名家注疏一一研读,他自觉得心醉神驰,神抖擞,久久未能平复。
待天际泛青,楼千若垂首一望,铺展在楼千弦面前的生宣宽敞整洁,唯有一隅写下了一连串曲卷的蝇头小字,不知所云。楼千若摇头晃脑的念书声戛然而止,楼千弦后知后觉地和他对峙。耷拉的眼皮,湛蓝的眸光星光熠熠,姣好的皮相,纵然年幼,俨然具有俯瞰万物的傲慢。
楼千弦笑意吟吟,攥了七寸六分长的戒尺在掌中,掂了掂,十分地称手。
“将手伸将出来。”楼千若说。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天际。
亭中架着小小的火炉,心灵手巧的婢女半跪在炉前,撩高袖口,茶巾折叠成方块儿,隔着手掌去拎那藤编的茶壶把手。她毕恭毕敬地斟了一杯,然后将茶盏双手奉给了洛蓝,青烟袅袅,茶香四溢。齐叔在台阶上伫立了一会儿,决心上前,支开了服侍的婢女,接管烧水煮茶的任务。
“二少。”齐叔唤了他一声,踌躇半刻钟,他劝说道,“少爷总有一日会长大成人的,既然楼二老爷业已入主楼家,你不妨将家业转交他看顾,以他们一家人彼此离心,徒然生了隔阂。”
齐叔尽管赶集洛蓝的及时救助,但他毕竟身份渺茫蒙昧,来路不清不楚,自然被同少爷有血亲联系的楼青衣压过一头。人心隔肚皮,齐叔是个江湖老油子,心养性之前也有豪赌的气魄,但他的残躯日渐老迈,每一天都朝死亡迈步,他已经无法激起当初的盛气。再者,此趟的筹码是自己的阳寿和少爷的福泽。
洛蓝沉默良久,他张嘴欲言,却恰到好处被楼千弦的叫唤遏制住。
“准备些糕点过来。”楼千弦挥退齐叔,环住洛蓝的脖颈,薄薄的嘴唇印在他脸侧,美名曰早安吻,然后一头扑入洛蓝怀中,大口呼吸他身上宁静心神的檀香味。
“今日的早课可是适应?”
“不好。一点也不好。”楼千弦鼓着腮帮子,洛蓝眼尖,瞥见他手心的狰狞的红肿,楼千弦再想藏业已为时已晚,洛蓝一把夺过他的手,双手握着,微凉的触感绽开,缓解了伤痕的胀痛感。半晌,洛蓝才松开他,依稀可见霜花在他指尖旋转飞舞,最后消失无踪。
“哪里不好了?”洛蓝呷茶,漫不经心地问。
楼千弦脸皱皱的,“那些迂腐的陈词,我耳朵已经听出茧子来了。”
洛蓝不置可否,“万事万物大多可了解而非评断,必须斟酌本质,因时制宜,因事制宜。昨晚教过的老庄学说,都忘了?”说罢,曲起指节搔了搔楼千弦的鼻梁,“一动一静,宜以端庄雅正,即便心中厌恶难耐,也必须权衡轻重、场合。落拓不羁、狂妄浪荡决不可沦为卖弄彰显的手段。”
楼千弦一怔,若有所思。
一眨眼的工夫,楼千弦平静的心情突然掀起惊涛骇浪,顺着他危险的目光看过去,楼千若孑然立在不远处,对上洛蓝的视线,愣怔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强作气定神闲,朝这边踱来,拱手作揖。楼千弦不知怎的,心中焦躁异常,恨不得把洛蓝藏起来,迄至五味、五音、五味均无机会污了他的感知。
楼千弦拉扯洛蓝的衣袖,凑到他耳畔小声道,“我今天给你念你喜欢的哲学书,好不好?”
洛蓝焉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他亦无意同楼千若打交道,便起身随楼千弦到书房去。楼千若阻拦不及,双通红,气急败坏地跺脚徘徊,齐叔端来糕点时,询问楼千若有关楼千弦的去向,正要挪往书房之际,楼千若突然将他叫住。
“二少他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用膳?”
齐叔思索了下,不明所以地开口,“二少素来喜静,不愿被打扰。楼二老爷来以前,即便只有他和楼千弦少爷,也禁止奴仆靠近半分的。”
说话间,齐叔的话语也不住沾染了愤慨的意味,二少性子孤僻古怪,古语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怪楼千弦少爷学去了相同的坏习气。
自打受了洛蓝的思想私立,楼千若再同楼千弦上课,他的态度忽然有了三百六十度转变,楼千若也不好糊弄怠慢他的进度,无奈下,只好使真功夫指导敦促楼千弦。
扪心自问,楼千弦仍从心眼里反感楼千若那形式主义的做派,五更天便唤他起身一通折腾,看在每次都能借此向洛蓝索要早安吻的份上,楼千弦很快就调节好心中的落差。
“若儿。”陈氏敞开门扉,楼千若吓了一跳,忙将案上的宣纸胡乱折好,塞入手边的经籍中,背后沁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陈氏瞧见他张皇失措的窘态,不由失笑。细细端详爱子,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可与潘安相媲美。
“遮遮掩掩的成何体统。”陈氏佯装愠怒,“你业已时年二十,待你来年考中进士,向哪户人家提亲都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氏同楼青衣缔结姻亲以前,是扬州某商贾的第六个媵妾,她长得标志,十岁有五便赢得了扬州第一美人的称号。可恨她那嗜赌成性的父亲,欠下一屁股债,生生掐灭了一名花季少女的美梦她被卖给了扬州巨富作为替父亲还债的条件。那商贾的年龄可以充当他父亲了,花白的头发,鼓囊的身形,像一只淹死在水中,泡发了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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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
所幸那商贾待她不薄,优渥的生活提供给她许多保养的条件,加上陈氏天生长了一张娃娃脸,和楼千若挨在一块儿,乍看之下颇像他年长的亲姊,陈氏嘴上推搪,暗地里以此沾沾自喜了许久。
陈氏双手握住楼千若,语重心长道,“你中意谁都好,要身家清白,母亲不会拦着你。切记,不可耽误仕途,枉我同你父亲这些年来对你的栽培。”
“母亲说得是理。”
第7章第七章
第七章
楼青衣来了约莫三个月有余,楼千弦对待他的态度一直以来是不咸不淡的,礼数拿捏确,楼青衣屡次想趁机弹劾□□他,愣是钻不了空子,无从入手。楼宅仿佛一下子划开了两半,楼青衣的南院,楼千弦的北院,二者之间踞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谁也别想窥探谁的秘密。
楼青衣一家猜想,合着是那群吃了豹子胆的流氓地痞,伪作身份欺瞒楼千弦,令好端端的苗子寒了心,一竹竿打翻一船人,不再轻信任何人。齐叔名义上是楼千弦身边的忠仆,眼瞅着楼青衣有意向楼千弦少爷示好,老怀安慰,悄悄向他们传递消息,果不其然受到楼青衣热切招待。
齐叔同楼青衣彻夜长谈,细数当年事,而后二人心照不宣,揪着楼千弦的事一通谈论,直到天明,齐叔才离开南院。彼时恰逢酷暑难耐,翌日待楼千弦同楼千若上完课,用过早膳后楼青衣就提出举家移往楼家郊外的宅子消夏。
实际上,楼千弦并非心若磐石铁石心肠之人,楼青衣一家入主以后对他照料有加,除了读书的事情上着紧了些,并不打扰他的生活,给予给他充足的自由。
楼青衣奉行的教育和洛蓝的大相径庭,根据数月下来的相处,楼千若此人,外冷内热,形式规条繁琐,对他要求却很是宽容,每逢学不进去,楼千若就避重就轻,筛除非必要的学识,挑选合宜的教他。反之,洛蓝却是内外俱冷的一号人。晦涩难懂的概念,洛蓝换着法子讲解给他知道,却没有商量转圜的余地,该学地,天塌下来也不由他敷衍对待。
这大概需要归功于血脉的羁绊,楼千弦的态度逐渐也有了软化的迹象。
“我考虑一下。”
在座的哪个不是老油子,很快就洞穿了楼千弦的心思,说的考虑,总的来说,就是先行过问洛蓝的意见,对方一颦一笑,俱左右着楼千弦的最终决定,即便面前有天大的好处,他也不屑一顾。各怀心思,楼青衣和齐叔对洛蓝的敌意更上一层楼。
“喜欢就去罢。”
“洛蓝不和我一起吗?”
“我有要事在身,不方便离开。”洛蓝眸光微闪。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不知怎的,好像有一缕名为困倦的薄纱笼在身上,朦胧而旖旎,“不过。”
楼千弦聚会神,像兴致高昂的猫崽子轻扫尾巴。
“即便是消夏,课业也是不能落下的,出门前谨记来我这里领取习题。”
欢欣刷拉一声被浇灭,楼千弦一秒钟消沉下来。
按道理说是家庭和睦的出行,没成想,天有不测之风云,楼家一行人半途中出了岔子。楼家的消夏山庄名曰“墨沁”,是楼千弦的太爷爷在世时盘下的,年代久远,其典故已经无法考证了。山庄临湖而筑,高三重,十数年前楼家出了变故,这山庄辗转流落到一个外地人手中,后几经艰辛,又从他手中赎回。
墨沁座落在人烟渺茫的幽深山野之中,群山环抱,为了令他不至于破败,楼千弦的父亲,长期雇了山脚下的农户看守打理。然而这山着实偏僻荒凉,荒草从生,许多年当地人拿锄头箩筐清理出来的走道,日晒雨淋下,业已界限模糊,马车碾压而过,颠簸不堪,陈氏一路捂着心口,脸色惨白,频繁作呕。
松树高耸,墨绿的树荫覆盖山路,几乎蔽日遮天,仅能借斑驳伶仃的光斑辨识那走不到头的幽暗路径。山野是极热闹的。蝉鸣鸟啭,清泉流水,风挟着山林独特的喧闹掠过,郁郁的枝叶压出一道阮润的凹痕,不止有风过麦浪的气魄,且有游龙逡巡的磅礴。
葱葱郁郁的低矮灌木丛中,突然有人做了个手势,破风声骤然响起,急遽射出一道黑影,不偏不倚刺向马匹的前腿关节,伴随着凄厉的嘶鸣,马车被牵连波及得晕头转向,迷惘失了四面八方的感知,陈氏凄厉地哀嚎了声,惊起一行飞鸟。
猫腰穿过荆棘和灌木丛的簌簌声不绝于耳,不大一会儿工夫,东歪西倒的马车周遭围拢了一圈黑压压的人影,为首的男人身量异常高大,他蓄着一脸胡须,长辫缠在脖子上,上挑的眼角给人奸妄的感觉。
楼青衣这次带来了自己的五个护院,这些护院是他重金聘来的,是曾在沙场上过着刀尖上添血的日子。他们一路护在马车周遭,没道理会犯下这般低级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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