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冬小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易道离经
手起刀落,一弯银亮的刀将系着马和车厢的绳子齐口斩断。
只见那些护院同来者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山贼听令,一个箭步冲上前,同护院门交起手来,护院虚挡几下充作样子,单方面地挨打,故作凄厉地哀嚎□□起来。而那些上贼也是人,按照约定,他们禁止使用冷兵器,但拳脚工夫分毫不逊色。他们知道如何在人皮肉伤留下狰狞的痕迹而实际并无大碍,知道如何不动声色把好端端一个人打出内伤,而无从被推敲追究。
很快护院门就纷纷到地,作昏迷不醒状。那山贼头儿,撕开帘子,眼珠子骨碌一转,心念飞转,威胁哪个来着?是年轻的那个,还是细皮嫩肉的那个?格你老子的,咋那么麻烦,都吓唬一遍不就成了嘛。
山贼头儿长臂一伸,将人挟持过来,刀往他脖颈一架,薄薄的皮肤很快就划出一道血口。楼青衣浑身的血液方法要凝结成冰霜了,他倒抽凉气,头痛欲裂,恨不得把那不靠谱的山贼头儿给撕了!定睛一看,被捉住的竟然是楼千若。
马车被人狠狠踹了脚,一身材干枯,毛毛躁躁的山贼吵嚷道,“统统给爷滚出来!”
事有变故,齐叔战战兢兢地死守在楼千弦身侧,山贼头儿看齐叔的紧张劲二,心生一计,扬了扬下巴,“将那个小的也给拿下。”齐叔暗叫不好,打死也不松手,前来捉人的山贼也是三大五粗的,被齐叔纠缠得心烦,拳头一挥,将那吵不拉几的老头儿打得满地找牙。
噗的一声,齐叔喷出一口黑血,眼睁睁看着自己搁在心尖上的少爷被人攫住脑袋,摁入尘泥之中。
“我后悔了。”山贼老头狞笑起来,锤了拳喋喋不休的楼千若,教他闭嘴,“听闻楼家家底雄厚,这两个小少爷暂时归咱们保管,想要回去,就拿钱来赎。”说着,他朝狼狈的楼青衣比了个手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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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缺一个子儿都不成!”
楼千若性子倔强,父亲的计划他是知情人之一,便呸地唾了口山贼头儿,“想得美!我楼千若就算死,也不愿意助长奸妄!”
“去你妈的,敢吐老子口水,你是胆儿太肥了!”说罢,竟然揪住楼千若的后脑勺,一把磕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住楼千若的右手,高高举刀,那架势,是要把他的胳膊横断,“不见棺材不流眼泪!”
陈氏救子心切,一个飞身猛扑上前,死死护住楼千若。寒窗苦读十数年,若这只手没了,这一切必定要付诸东海啊!楼青衣的计划,陈氏没有仔细掺和,许多都是一知半解的,她心想,这山贼头儿眼神不好,肯定是弄错了对象,一个劲儿地朝老贼眨眼递眼色。
老贼下身一紧,色心大起,一时生起将陈氏这婆娘虏回去当压寨二夫人的念头。二当家看不下去,悄悄比了个手刀的手势,“老大,你知道的,夫人她”
糙老贼脸突然就青了,他家那婆娘的泼辣非同一般,月初同兄弟们下山喝花酒被捉了个正着,那婆娘手一抡,那玄铁菜刀入木三分,深深嵌在他两腿之间的床板里,再前一分,他的命根子就玩儿蛋了。压寨夫人撂下狠话,老贼头儿要是再敢去拈花野草,她赵三娘就同他没完!
手下每个小贼的身法招数都师承赵三娘。寨子夫人是真把他们当做自己不争气、又不忍舍弃的亲儿子去对待。所以,在这个事情上,居然连半个支持头儿的都没有,还呐喊助威,义正辞严劝说老贼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甭跟自己的命根子过不去。
贼头儿泄恨似的抬脚把陈氏踹得老远,他朝楼千若唾了口,破烂玩意似的拎起来丢给二当家,狞笑道,“这赎金,你们是给,还是不给?”
“放开我。”楼千弦从地上撑起身,手背蹭过脸面,抹了把鼻血。那桎梏他的山贼玩心大起,从未将这等羸弱纤瘦的少年放在眼里,便松了手,刀一下一下地拍在手掌,且看他玩的是什么花样。楼千弦沉静如水,“你们不过是想要钱罢了。”
那山贼揪住楼千弦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拉到自己面前,“小子,口气挺大哈。你算几斤两,敢跟爷爷这样叫板?”
楼青衣知晓楼千弦松动,一咬牙,连爬带滚地挪过去,颤颤巍巍拉住那老贼碗口大的粗壮胳臂,底气不足地厉声呵斥,“这是我大哥的遗孤,我楼青衣纵然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容许你们伤及他一根寒毛!”
“这么说来。”山贼头儿眼神一亮,“这才是那死了爹娘的楼家大少爷?”话锋一转,山贼头儿碾了碾被二当家打趴下的楼千若,“这玩意是怎么回事?你最好别糊弄咱兄弟,不然休怪砸门手下无情。”
楼青衣蔫了,哆哆嗦嗦道,“这是我儿子,楼千若。”
山贼老头此时已经相信了七八分,他揶揄地瞄了楼青衣一眼,念及白花花的银子即将到手,心情叫那个愉悦呐。他同弟兄们交换了一枚眼神,揶揄地说,“我赵云刚是个守信义的人。”楼青衣听他的语调,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捏了把,原来揪住楼千弦衣领的山贼得令,将楼青衣扯过来,丢到楼千弦面前,手臂揽月,银光流动。
楼青衣束缚在楼千弦同山贼之间,逃无可逃,下意识抱头格挡,胳膊硬生生吃了山贼一刀。胳膊火辣辣地疼,楼青衣心里叫一个恨呐,可怜那些不中用的护院躺在地上装死,还不自主感叹,主子这出苦肉计真使得是妙不可言。
楼千弦似乎被触动了,脸上写着不可思议。他心间巨震,从这个角度俯瞰,楼青衣为了保护他,宁愿牺牲肉体凡躯,白白挨下伤害。他本以为,这世间除了洛蓝,不会再有谁,愿意死心塌地待他好了。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我身边。
第8章第八章
变故丛生,那山贼的刀磕在坚实的土石上,嗡鸣一声,竟然铮的裂开两半,前端不堪受压,竟然直勾勾刺向楼千弦。千钧一发之际,那残刃急遽拐了个弯,削掉楼千弦垂落鬓边的碎发,深深钉入身后的沙土之中,如果此际凑近过去仔细辨认,便可察现锋芒毕露的利刃覆了层透明的冰霜。
“楼少爷!”
话音刚落,半刻钟前还气焰嚣张,胁迫楼千弦的山贼瞪大一双鱼目,轰然倒地。箭矢从他身后刺入,银色的箭头破开皮肉,贯穿心脏,从胸口钻出,滴血未染,可见放箭人的力量有多么可怖。北院的护院鱼贯从八方涌来,风水轮流转,赵云刚神经一条,下一秒钟,脖子边就多了一把刀。
大户人家挑选护院,一般来说,练家子的,当过兵的优先,毕竟招数和经验搁在那儿。次则,便是些魁梧粗野,力气奇大的壮汉,所谓不能打也能看,至少还可以唬住人,挫一挫对方的气焰。所以,当北院的护院中站着个瘦瘦弱弱、一身书卷气的年轻人,可想而知,那是一道怎么违和的风景线。
那年轻人姓陆,单字一个宣,比赵云刚矮了个半的脑袋,却一点也不慌张,拿文人运笔的气势,提刀横在对方喉咙。陆宣拉长声调,阴阳怪气道,“我说这丧气脸咋那么眼熟呢,原来是赵二狗啊?”赵云刚憋得脸红脖子粗,那欠揍的调调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陆宣那混小子,居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呼唤他的乳名,他非撕了他不可!
陆宣朝一护院递眼色,那护院小心翼翼将楼千弦挽了起身,再三检查他是否留有伤口,良久才擦擦额角,长吁了声,喊了声陆哥。陆宣颌首,咧嘴露出可爱的虎牙,继续在赵云刚伤口上撒盐,“二狗,你是哪根筋抽了?竟然对咱少爷下手,识趣的话赶紧让你的人撤了。”
“去你妈的,老子凭本事抢人,你说撤就撤,老子的脸往哪里搁?”
“你和嫂子最近过得还行吧?”
没头没脑地,陆宣突然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来,赵云刚跨部一紧。自家婆娘没少被陆宣这兔崽子的一张小白脸蒙骗,将之视为己出。
“算你狠,咱们撤!”
陆宣痞气散尽,俯身向楼千弦解释道,“墨沁山庄路远坎坷遥远,近年世道不好,二少担忧少爷遇险,特意派遣小人前来护送。”不一会儿,备用的马车隆隆地赶到,护院将楼千弦搀上马车后,安置好,这才血流不止,被贫血□□得嘴唇清白的楼青衣包扎伤口。见他无法动弹,两名护院站在他的头尾,将人搬上马车。
反扣楼青衣腋下的护院沉吟片刻,“你说,这像不像咱们以前在义庄抬尸体?”
“被你这么一说……我这辈子还没抬过这么金贵的。”
楼青衣一口老血噎在喉头。
“陆哥,你看这几人咋办?”护院示意陆宣地上横七竖八装死的护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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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宣道,“你去扇他们几巴掌,醒得了的,喊上一块儿走,醒不了的,随便挖个坑埋了吧,就说他们英勇就义了。”
一行人在墨沁待了小半个月,归返楼宅后,可能处于愧疚和感激,楼千弦态度温和,不复昔日偏激。他不由分说,将几家铺子交给亲叔叔管理营运,同时请来首饰店的掌柜,按照陈氏的喜好,打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翡翠玉饰,那胶丝银镯,那缀珠步摇,衬得她越发年轻貌美。至于那一向不顺眼的楼千若,楼千弦同叔叔表示,教他无须操劳楼千若赴考的资。
楼家破镜重圆,齐叔有种光明的预感,楼家不会一蹶不振下去。
楼千弦有意无意的冷落,正中楼青衣和齐叔下怀,一时间,好像洛蓝从未出现过楼宅,所有人都将他抛到九霄云外。
除了一人。
八月未央,夜凉如水。
楼千若已经在园林中徘徊了第三遍,走过浓荫覆盖的碎石小道,竹叶青色的外衫凝结了薄薄的露水,晚风越湖而来,捎来芬芳馥郁的冷香。他暗中记录下洛蓝出入作息的时辰,谙悉此一刻钟内,他会剪掉烛芯,从书房移玉步至房中。若是月色澄澈,间或会逗留在亭中,烹上一壶茶,静静看着皎洁的月色,一坐到半夜。
一抹暗红的倩影闯入眼帘,楼千若浑身一颤,一挥袖,端正衣冠,昂首阔步迎上前作揖,结结巴巴道,“今夜明月映清泉,不晓得二少有无雅兴,同在下邀月酌饮一杯清酒?”
洛蓝说得很慢,不知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我不喜饮酒。”
根本不给楼千若机会舞文弄墨,说完,他径直就绕过他,有如绕过一块挡路的顽石,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楼千若痴缠的凝视中。
读书人的执拗,楼千若在求爱方面挥发得淋漓尽致。
没过几天,他搜罗来了上好的龙井,差人给洛蓝送过去,小厮跨过门槛没走几步,楼千若急匆匆追出去将人唤了回来,忙提笔写了一张花笺,落款署上自己的姓名,这号放入茶仓中,堪堪捏了把虚汗,“给二少爷送过去。记住,必须亲手交到他手中,莫要怠慢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小厮走遍了半个楼宅,愣是没找到深居简出的二少爷的身影,心中难生了怨怼,嘴碎的咒骂起来。
“你在说谁呢。”
小厮听见这奶声奶气的声调,脑中瞬间浮现那不中用的遗孤的面目,心中鄙夷不屑,任凭你再厉害,还不是被他家老爷耍得团团转么。思及此,转身草草施了一礼,“我这是、是”牙齿不慎磕在舌尖,霎时间满嘴的腥甜。那小厮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膝盖一酥,扑通跪倒下来,索索发抖。那平日看起来好欺负的楼千弦立在他身后,耷拉眼皮,正用看将死之人目光凝视他。
一个人到底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底气十足、言出必行,其实从气势上可以直观地感知出来。那个少年说话时是不苟言笑的,昔日同洛蓝相处时那种孩子独有的天真烂漫,此际荡然无存。如果形容以譬如,彼时的少年,便是只慵懒的猫崽子,笨笨拙拙的,乞求饲主的关注和溺爱。而如今,饲主不在身边,他便褪去伪装,原形毕露,一如蛰伏在原始荒地中的凶兽,似乎连他自身,亦未察觉自己嗜血的一面。
“这、这是楼千若少爷吩咐小人给二少送去的……”
楼千弦端过白玉质地的茶罐,拢入手中掂量了下,在小厮眦目欲裂的眼神中,掀开罐子,攫取出烙印在花笺上的秘密。楼千弦将花笺握入手心,力度之大,指甲刺入掌心,鲜血沿着指缝滑落。昂贵的茶仓随手被楼千弦扔弃给齐叔,“丢掉。”
“始终是楼千若少爷的心意,这样做不甚妥当。”
楼千弦笑了下,反问,“这个家做主的到底是我,还是那个姓楼的,嗯?”
齐叔此时看见他血迹斑斑的右手,呼吸一窒。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爷,好像丧失理智似的。
半月后,恰是夜阑人静之际,一道紫雷撕开阴霾萦回的污浊苍穹,大地刹那间被映得煞白。
月明星稀的绝好景色,眨眼间消弭干净。洛蓝哀叹了声,撩起广袖,斟满面前的钧瓷酒盏,他端盏起身,朝那紫雷闪烁的东方祝了一杯,甘美的琼浆泼向空际,良久不见酒水滴落,像真的被那雷声饮去了一样。
“一步错,满盘皆落锁。”洛蓝喃喃道,“你同我又有什么分别。”
雷声大作。洛蓝又斟了一杯胸腔剧痛,黑血呕出,将琼液染红,顶上的怒哮终于消停。
“洛蓝。”楼千若披了一件外袍,披散头发,脸色不善地寻了过来。洛蓝不动声色抹去嘴角的鲜血,无声询问他来意。洛蓝的嘴唇十分红润,虚弱无力地单薄模样教人不由心生怜爱,楼千若咽了咽喉咙,斥责的话统统吞回腹中,柔了声调,“你何以不赴约?”
洛蓝眉头轻蹙,“你我可曾有约?”
“你分明了我的花笺!”
“花笺?”
楼千若好歹明了,转递的过程中定然是出了岔子,那可恶的小厮竟然瞒住他,教他出丑,还差点没迁怒了少年。他深吸了口气,平伏心情,向洛蓝迈近一步,缩短二人的间距,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玉佩,递给洛蓝,“他日我上京赴考,定然不输给任何人,你若是跟了我,我楼千若对天发誓,绝不负你。”
洛蓝淡淡笑了声,艳红的眸子一睨天际,难怪这趟消停得如此迅猛,天道顽劣至此。
料想洛蓝断然没有拒绝之理,楼千若心绪稍微平静,志在必得。洛蓝眼神涣散,蓦然之间,周遭的一景一物好像披上了薄纱,黏糊糊的怎么也端详不清。他轻轻抬手,试着握住那虚晃的事物,乍看之下,像就要接过玉佩。
指尖眼看就要触及那莹莹白玉,怎料突变横生,一只白净好看的手死死攥住洛蓝,拉将回来,深深圈在怀中。稚嫩的声调突兀插入,“他当然不会答应你。”
东窗事发后楼千若第一反应是辩解,看清来者是楼千弦,突然觉得没有什么好遮掩,他同父母亲,不仅仅是楼千弦的至亲,道理上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能占什么道理,推拒这微不足道的要求?楼千弦冷笑了声,撂下狠话,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他不是你可以觊觎的人,除非我死。”顿了顿,他突然改口,“不对,就算我堕如幽冥,被炼狱之火烹成灰烬齑粉,我也绝对不会放开他。”
这个人,永远是我的,谁也不许染指。
楼千若飞也似地落荒而逃,洛蓝眼前一黑,失去支撑的力量,软绵绵地滑下去,楼千弦一愕,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明明比他年长的身体,却出奇轻盈,好像要稍不留神,就会被什么夺走了藏匿起来,教他一辈子失去他。
天道失去乐子,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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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味。
远方复又响起一阵阵雷鸣,洛蓝不自主蜷缩着身体,似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他无意识地拿手心抵住艳红的嘴唇,细细咳嗽起来,声音无比沉闷,喉咙中像蓄了粘稠的玩意。
楼千弦拉开他,手心的黑红刺痛了他双眼。
思绪追溯过往的回忆,他想到海难被救,在破庙中修养的那次,接着又想到山中遇劫,险些命丧九泉的那次每一遭洛蓝承受苦难,都和他脱不了关系。
片刻以后,洛蓝逐渐转醒过来,他挣脱楼千弦的怀抱,支起身,还未来的及站稳,便被一把握着胳膊扯了回去,束缚了动作无法动弹。楼千弦目光幽冷,揩掉他唇上的血迹,“这个,和我有关?”
洛蓝撇开眼,不假思索道,“没有。”
骗子。
第9章第九章
“你打算怎么办?”
相貌、身量、声线都和自己如出一辙,那少年好整以暇站在他面前,甜甜莞尔。楼千弦不由自主去触碰他的脸庞,最后只能握住一缕虚空,而对方就像一泓潭水,平湖击石,涟漪泛起,面容扭曲崩塌,荒诞无比,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这时楼千弦深信,他正在做梦。
“楼千弦”漂浮着穿过他的身体,双手虚按着他肩头,凑近他耳边,将他血肉淋漓的隐私逐一拆穿,“你以为将叔叔一家人赶出这个家门,就能无后顾之忧了吗?”
他说得一点不错,仅须要把洛蓝和他们隔绝开来,那么他所珍爱的人,所乞求的爱,统统都不会离他而去。人是非常自私的,非必要时,他们竭力避取舍,没有选择,就意味着不会有舍弃。
“你不止想法幼稚,连手段也是多么的低劣。”“楼千弦”呵呵笑得开心,不留余地地粉碎他的心理防御,“其实你一直都意识到,是‘我’误信了奸妄。为了感受那失而复得的亲情关爱,闭上了看见真相的眼睛,堵住听闻非议的耳朵,咬紧吐露真心的唇舌。多么可怜的‘我’啊。”
“楼千弦”游走到楼千弦面前,捧起他的脸,亲吻他的额头,怜悯他的懦弱,“洛蓝不是教过你吗?肉眼是无法看清事物的本质,你这样明知故犯的态度,就这么乐意糟蹋父亲和母亲的心血结晶?他们的遗物还剩多少能够被你消磨玩弄?”
楼千弦被质问得喘不过气来,他自暴自弃,率性破罐子破摔,挥散面前的人影,“我压根不在意这些,他们想要就尽管拿去!”
“楼千弦”嗤笑起来,残影好不容易重新凝聚起来,模样变了,声音变了,连气质都得陌生而熟悉。“洛蓝”笑得前所未有地灿烂,迫近楼千弦,在楼千弦震撼的目光中,“洛蓝”拉开领口,线条姣好的脖颈,致的锁骨,还有胸口淡淡的粉色,一览无遗,散发着醇酒般的甘美气息。“洛蓝”俯身凑到楼千弦耳畔,仿佛耳鬓厮磨,耳廓被湿热的软体舐过,好闻的檀香味麻痹了他所有感官。
“如果连我也被抢走了呢?”
楼千弦从梦魇的魔掌中惊醒过来。他背后被冷汗濡湿,呼吸非常急促,胸腔内的心脏失控一样敲击着,久久未能平静下来。皓齿啃上手指关节,咬紧牙关,薄薄的皮肤几近刺穿,剧烈的痛感终于令他清醒,连忙松嘴,不由露出似水温柔的神色,他怎么允许自己使用脏污的双手去触碰那个人呢。
心念电转,一个狂妄的念头将所有理智摧残粉碎,楼千弦笑了下,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他再次将指尖含在嘴里,缓慢而惊喜地咬开血肉,品尝伴随痛楚而来的甜蜜。
唯有伤害自己,他就可以获得去见那个人的资格。
黑暗中洛蓝张开了眼帘,他燃亮一豆灯火,拉开门,颤抖的亮光差点湮灭在扑面而来的寒意中。楼千弦的样子十分乖巧,环抱双腿,弓着身体蜷缩在门边,皱巴巴的脸无声诉说着苦痛。他睡眠很浅,洛蓝一贯放轻的开门动静,轻而易举就可以将他惊醒。
洛蓝维持沉默,一言不发为他处理伤口。起身拾药箱时,楼千弦按捺不住,从后头展开纤弱的手臂环抱住他,脸颊贴在洛蓝后颈,声音闷闷的,“洛蓝,我害怕。”余光触及那包裹以累累纱布的左手,洛蓝放弃挣脱,以造成二度损伤。
“别赶我走,好不好?”
洛蓝拿他没辙,小幅度地颌首,半推半就坐上了床榻,然后被楼千弦心满意足地抱了个满怀。洛蓝此时才察觉,初见时豆芽菜一般的小个子,已经长到他的眉梢了。各怀心思,洛蓝怎么也揣测不到,宛如无垠的暗夜中,身后的少年佯装自然地印上他的后颈,依顺呼吸的节奏轻轻吮吸,眸子深处徜徉着得逞。
楼千弦的父亲远渡海洋,自头一回踏足英国那一刻钟其,他熬过了长达三年的穷困潦倒的生活。
身上所有口袋翻转过来,也找不到一个字儿。他不认识哪怕半个英语词汇第一句学会的是thankyou为了糊口过活,他在码头找了一份廉价的装卸货物的工作,挤在熙熙攘攘的船舱里,从工头里接过工资时,耳濡目染下记住的一句话。
有入的时候,他可以住在码头附近的宿舍,在一个狭隘的房间里盘下属于自己的床位,同种族肤色各异的人,度过无数个饥寒交迫的夜晚。遇上罢工,或者生活不景气的时候,他连房租都缴不起,被撵出宿舍,便同流浪汉瑟缩在街头,拿别人丢弃的报纸裹住自己,熬过霜降的漫漫长夜。
幸运的话,他可以在修道士的慈善摊子那里,领一片果腹的面包。若连这个都没有,他就拿锥子,砸烂结冰的食水,大口吞咽冰渣子充饥。
三年下来,他逐渐学会了英语。因为他足够谦卑和勤劳,水手慢慢熟悉他,愿意雇他帮忙做工。从楼千弦的父亲入和花光第一笔钱的时候,他心里就形成了一个非常明确的观念,财富这种东西,要么越滚越大,要么越耗越少,它是无法维持永恒的价值的。
所以,他决定一搏,开始了对他这种廉价劳工而言,风险非常大的投资。
楼千弦的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楼千弦的父亲邋里邋遢、衣衫褴褛,虽然不苟言笑,但却格外认真的年轻人。对于这段相识,楼千弦的父母非常珍惜,他们乐意将这段往事同襁褓中的楼千弦分享。几曾何时,楼千弦曾经偷偷地问起母亲,那名拥有铂金色头发,海洋色眼眸的漂亮妇人,为什么爱上父亲。
“我在他眼中看见了希望。”
希望的光华,就如同浩瀚的星河,即使在死一样的黑暗中,依然星光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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