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生存日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刀豆
宗爱如果注意到这一点,顺嘴一问,拓拔余答不上来,就要露馅了。但是宗爱也不晓得怎么的,没往那方面去想。他走进殿中,看见拓拔余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大殿中央,高高在上,凄清寂寥,很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小皇帝。
他的龙袍上隐着暗纹,脸孔在昏暗不定的蜡烛光芒中若隐若现,他背后是高大的殿廊柱,涂着金漆,装饰着金龙。他身旁是沉沉垂下的帷幕,猩红色的,黑暗中,很像是干涸的血。他像一副浓墨勾勒的,定格在画像中的人物。
那景儿,也不知怎么的,就和他很称。以至于宗爱心生感慨,就忽略了几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没睡?还坐在这呢?这么晚,衣服都没换。这殿中怎么这么冷清呢?其他人都去哪儿了?怎么一个人都瞧不见?
他全都没注意。
宗爱道:“皇上还没休息?”
他现在对拓拔余有些客气,不太敢得罪他,说话的口气也尽量地克制。
拓拔余道:“中常侍有事?”
拓拔余面无表情说着话,心中在盘算着,在此地击杀对方的可能性。如果他知道宗爱今夜会来,他应该提前在殿中埋伏一群武士,直接杀了他。
但是他没有预料到。宗爱突然来了,他也没有准备。眼下殿中就只有自己,其他宫女太监,都是绵羊,一受惊就会四散奔逃。临时安排已来不及。
如果自己动手呢?
能不能杀了他?
他自小习武,他是会杀人的。然而衡量自己的实力,他不敢动手。
十二岁的少年,五十岁的老翁,哪个力气更大,谁更可能杀了谁呢?
他不敢去赌这个。
“老臣只是想,来看看皇上。近些日子,朝中发生了许多事。”宗爱说:“老臣怕皇上忧心,想陪皇上说说话。”
宗爱接着就说了很多话,拓拔余听明白了,心中想,来讨和来了。
这是没有用的。
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身边有一个弑君者。那是罪无可恕的。
拓拔余道:“朕知道了。”
宗爱说了一番话,莫名的口干舌燥。拓拔余看他舔嘴唇,问道:“中常侍大人要喝水吗?”
宗爱心惊了一惊,顿虚道:“不必了,臣不渴,臣先告退了。”
拓拔余道:“去吧。”
第32章宫变
宗爱战战兢兢转过身,感觉拓拔余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背上。出了承德殿,他出了一身冷汗,后背心凉透了。
殿外下着鹅毛大雪。宿卫的将士们铠甲上落满了雪花,铁光透了雪,显得格外坚硬和冰冷。宗爱背着手,步履缓慢地,行走在宫殿前的石阶上。四面明明有很多人,然而静悄悄的无声,只听到雪花嘶嘶落地的声音,连人的呼吸都消失不见了。他恍惚好像行走在陵墓中,身侧站立的都是兵佣和石人。
宗爱眼瞅着雪,不知道为何,没有困意。他心事重重,低着头,绕着行宫一步步走着。这座行宫他已经很熟悉了,几乎每年都会来一次,闭着眼睛也能认得路。他想起自己入宫这几十年来的经历,没什么感慨,就是回想。也许是年纪大了吧,离入土也不远了,他经常开始回想自己的人生,那可以说的上是经历丰富,充满故事了。他出身不低呢,原本也是贵族出身,后来成为了魏国的俘虏,入了宫,就做了宦官了。在他十多岁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宦官,他还娶过妻子,有过儿子的。
那都是非常久远的往事了,他现在连自己的妻子,儿子是什么模样都想不起了。他回想起这一生的经历,总感觉不太真实,像做梦似的。人的命运多么奇妙,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这是幸还是不幸呢?
他失去了正常人该有的夫妻之欢,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却得到了效命君王马前,得到了接近帝王,接近权力的机会。这是幸吧,寻常人,几个有这样的好命和机会呢?宫中那么多宦官,又有几个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呢?
上天是很眷顾他的。
只是没有妻儿,老了还是感觉非常的孤独。你说拓拔韬跟他的妻儿就亲吗?也不亲,但有总比没有好。感情再不好,死了也还是要为他哭,还有人继承他的事业。自己死了,连个哭灵的人都没有,再大的事业也无人继承。
他走了一会,感到腰背有点酸。
的确是年纪大了,经不得劳累。小伙子的时候,那力气可大呢。
他回想自己年轻的时候,那相貌还是很英俊的,很招姑娘喜欢。他进宫那时,拓拔韬也是看他人模样长的俊朗,又出身高,识得字,能帮皇帝写字,参决大事,才留他在身边使唤的。他有心眼,又得皇帝宠信,权力越来越大。
这宫里要出人头地,运气,能耐,缺一不可。不管是宫女,太监,还是妃嫔,都离不得这两样。他觉得运气更重要一点。这世上能耐大的人多了去了,运气好的像他这样的可没有几个。
宗爱行了一会,忽然见一个太监行色匆匆,穿过御道,正往行宫来。
他认出那人是拓拔余身边的人,随口问了两句。刚走过几步,突然想起那人动作有点奇怪,袖中仿佛有东西。他心生好奇,叫住:“你回来。”
那太监低着头,越发将袖子藏住。宗爱在宫中久了,修炼的火眼金睛,他认真起来,问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太监瑟缩着,不敢交代。
宗爱看他一身雪,好像走了远路,自己上前去,从他袖子里,夺了那东西出来,却见是一封赦书。
“赦书?”
他惊讶了:“这是要赦谁?”
“谁犯了罪了?皇上大半夜写赦书?”他打开纸卷读了起来:“左军将军、典军校尉、加官散骑常侍汪华。”竟然是自己熟悉的名字。宗爱诧异了,汪华怎么了?他怎么不知道这人犯罪了?
他顺着圣旨读了下去。
整个圣旨用语非常平和,并没有什么刺目的字眼。然而宗爱越读,心里越感觉不对。
合上圣旨,他那心里就渐渐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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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来了。忽然想起方才在承德殿所见。
他在宫中几十年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发生什么事了。否则皇上不会莫名其妙写这种东西的,他突然想起方才见拓拔余的眼神,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回过味来了!
那分明是要杀人的眼神。
宗爱心中大恐,努力克制着自己紧张的情绪。这寂静的雪夜,褪去平静的伪装,一下子变得让人毛骨悚立起来。
他面上不惊,实则手都在颤抖。
他假装不知,将赦书还给那太监,道:“你去复旨吧,别告诉皇上。”
那太监是传旨回宫,将那副旨交回的。没想被宗爱识破,太监心惊胆战地回了太华殿,向拓拔余禀告此事。
拓拔余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大骂道:“混账东西!”
“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他一定猜到了!”一边骂一边走到幕后去,他取了悬在壁上那把装饰着玉石的宝剑。
“朕今天要亲手杀了他!”
宗爱十分恐惧。
皇帝要杀他,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早就防备着这一天了,只是没想到真的会来。他回到住处,立刻召集起自己在身边的亲信,太监,还有武士,告诉他们说:“皇上已经下了旨,很快禁卫军就会来拿我们了,将我们抓去问斩。咱们的死期到了。拓拔余忘恩负义,咱们将他拱上的皇位,他现在却反过头来要杀了我们,治我们的罪!不是咱们不忠,是他非要将咱们逼上绝路。君既不仁,臣则不义,唯今之计,咱们只有杀了他,另立新君,或可保住项上人头。”
话说出口,党羽大惊。众人慌乱无措,贾周说:“咱们已经犯下了弑君的大罪,就算今天咱们认罪,也逃不过一死。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与其俯首就戮,死的如蝼蚁一般,还不如放手一搏,今日也算是轰轰烈烈,青史留名了!”
变故就这样发生了。
众人提起刀斧,藏在衣内,悄悄潜入行宫,杀死守卫,封锁宫门,直趋承德殿。宫女太监惊声尖叫,四散奔逃,躲藏不及者,即被抓住当颈一刀斧,鲜血溅地。金碧辉煌的宫殿顿化成修罗场,到处都是惨叫和大滩的鲜血。
倒下的尸首狼藉地散落在宫殿前的台阶,丹墀上。天气非常寒冻,血一流出来就结成了冰,一点腥气也无。
拓拔余听到外面的打杀,提着剑要出去,他亲信的宦官王冲死死抱住他,求道:“皇上,不能出去!咱们已经传了消息给禁军,等禁卫军来救驾!”
拓拔余推开他,冷冷道:“不会有人来救驾了!他们都盼着朕死!”
他固执地往殿外行去,王冲拖在地上,抱着他腿哭道:“皇上啊!不能出去啊!老奴求你了,你要是出个三长两短,老奴这条老命也保不住了!”
拓拔余道:“朕都不怕死。你这把年纪了,还怕死吗?”
王冲哭道:“皇上啊!”
拓拔余面色凝肃,提着宝剑从殿中出来。他已经看到眼前的杀戮,离奇地,不晓得为何,竟然没有慌乱,也没有心跳。好像等待已久的大劫,终于来临似的。他知道自己这个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早晚有一天会失去的,他想过,或许哪天会被人脱下龙袍,解下皇冠,当着全天下,宣告他是一个篡夺者。
他不能忍受那样的屈辱。
他可以穿上龙袍,但是不能被人脱去,像个可笑,可怜,可悲的失败者。
现在这样的结果是好的,他提起宝剑,和敌人对阵,像一个帝王,像一个英勇的将军。意志坚定,无所畏惧。
拓拔余拔了宝剑出,双手握住,做出搏斗的姿势。他目视着众人,目光幽沉而坚定,像一头虎视眈眈的兽:“你们上来,朕今天要自己动手清君侧!”
他穿着龙袍。那玄色的龙袍,张牙舞爪的金龙图案,仿佛是某种可怕的符咒,具有着黑暗,嗜血,隐秘,又无边的力量,让人不敢靠近。年轻的皇帝刚强无畏,好像真的要化成真龙了。
“中常侍呢?”他说:“让他来见朕,朕要亲手杀了他,为我母亲报仇。”
他杀死了一个上前的敌人,剑捅进对方的腹部,连着肠肚一起拉了出来。温热的血和脏器温暖潺潺地流出。
他脸色雪白,敌视的目光睥睨着众人:“下一个是谁?”
贾周应声而上,将剑捅进了他的腹部。
下一个是他自己了。
他好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似的,颤抖了一下,又颤抖了一下。
他眼睛不肯闭上,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天际那盏白色的月亮。
冰雪一样颜色的月亮,像一艘小船,在朦胧的云雾中穿行着,好像航行在波涛起伏的海上。美丽。他也不知到为什么会一直盯着它。那是他一生中最后看到的影像,活的,自然的影像,他舍不得让它消失。他盯着那盏月亮,希望生命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不要离去。他用力地睁着眼睛,直到鲜血控制不住地从口中涌出来。意识渐渐飘散。
他终于还是倒下去了。
临死了,他也不知道该惦念谁。这世上没有人让他惦念的,他这样年轻,又无妻又无儿,又没有经历过爱情。
真是没有什么可惦念的,他含了血低声道:“母亲……”
第33章登基
宗爱这才是乱了方寸了。
一切都是突然发生,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眼下的情景,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场了。拓拔余死了,这一夜生死博弈的大戏才像是拉开了序幕。
独孤尼一身重甲,提着剑,急慌慌上前来,道:“我刚接到皇上的手诏,中常侍大人,发生了何事?”
宗爱脸色煞白。
独孤尼作为禁军将领典兵,官位不大,但位置重要,拓拔拉拢他,不过他跟拓拔并不亲近,跟拓拔余也不亲近,倒是挺听自己的话,从来没有违抗过命令,宗爱便认为他是自己人。
独孤尼已经得知了消息,带兵前来护驾,宗爱杀不了他,也无法隐瞒。宗爱命禁卫军留在原地,将独孤尼单独召进密室,将拓拔余的死讯告诉他。
独孤尼已经看见行宫外的尸首,怎会不知道发生什么?拓拔余死了,是宗爱杀的,只是皇帝已死,六军无主,他只是个将领,没有人下命令,他不敢贸然做决策,只能先听宗爱怎么打算。
宗爱说拓拔余死了,他反应迅速,立刻做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啊!”
“那现在怎么办?”
宗爱道:“现在只能另立新君。”
独孤尼赞同,道:“只有这个办法了,而今之计,只有让皇孙回宫。”
虽然皇孙年纪小,难以得到大臣们众口一致的服从,但是眼下没有比皇孙更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拓拔余继位,已经让朝廷许多人不满,而今拓拔余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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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朝廷必会生大乱。只有让皇孙回宫,九鼎归位,才能打消朝臣的异心。
这个道理,宗爱怎会不懂?但是他又怎敢听?
宗爱惊道:“你怎么这么糊涂,皇孙登基,难道会忘了咱们的罪过吗?”
独孤尼道:“那你想立谁?”
宗爱道:“眼下只有等回宫,再从诸皇子中挑一个有才能的继位了。”
独孤尼心沉了一沉。他知道宗爱的态度是无可商议,也没有再同他争辩了,只是假装赞同道:“中常侍大人说的有理,我替中常侍去寻人。”
独孤尼出了密室,他感觉这事情严重了,很可能要生变。
太武一死,南安王登基,朝廷内外已经是暗流汹涌,磨刀霍霍,多少人野心勃勃地盯着那个皇位,现在宗爱又杀了南安王。凭他宗爱的力量,能控制住眼下这个局面吗?皇帝一死,新君名不正言不顺,一旦发生变乱,不只他宗爱,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不敢慢,回到营中,将这件事暗告殿中尚书源贺,两人商议对策。南部尚书陆丽时也在营中,源贺、独孤尼问陆丽道:“宗爱先立南安王,现在又杀了他,又不肯迎奉皇孙,以顺人心,恐怕要招来大祸,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陆丽提议说:“而今之计,只有密奉皇孙。”三人既合,遂定下大计。源贺与尚书长孙渴候严兵守卫,独孤尼和陆丽即刻往寺中,迎皇孙还宫。
拓拔正在睡梦中,看到火光,听到外面马蹄声,顾不得穿衣,匆匆下床去,拔开门栓,查看寺中情况。就看见一队人马,独孤尼和陆丽在前,看到他,迅速下马,穿过人行,上前跪拜:“皇上驾崩,臣等奉命来迎皇孙回宫。”
拓拔惊魂未定,单薄的衣衫遮着瘦削的身体在寒风中发抖,惊道:“你们奉谁的命?”
陆丽来不及解释许多,怕耽误时间,直接上前来一把抱住他,扛着上了马。陆丽和独孤尼兵分两路,陆丽骑马带拓拔回宫,独孤尼驰马还行宫。
宗爱同他的亲信们在宫殿里商议对策,商议不出个结果来。将领们早已经炸了窝了,聚在营中议论纷纷。皇帝死了,被宗爱杀了。这个消息已经在营中传开了,众将士们全都提心吊胆。他们素来是支持宗爱的,可是眼下都感到了害怕,如果继续支持宗爱,一定会失败,可是如果不支持宗爱,宗爱死了,他们也是同党,也要人头落地。众人喧哗扰攘,禁卫军已经要哗变了。独孤尼纵马驰入营,高举着火把,驾着马来回奔驰,高声叫道:“宗爱杀南安王,大逆不道!皇孙已登大位,有诏,宿卫之士皆可还宫!尔等即刻随我还宫,迎接新君登位!”
众人慌乱之中,听到这一命令,全都卸下重负,高呼:“吾皇万岁!”
众将士山呼:“万岁!万岁!万岁!”
源贺,长孙渴候入殿,擒得宗爱、贾周等宦党,随即勒兵还宫。
拓拔糊里糊涂地被提上马,马背上,才听陆丽说了发生的事,然而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到了宫门外,陆丽请他下了马入宫,夜召文武百官升朝。
稍后片刻,独孤尼,源贺,长孙渴候执了宗爱,带领禁卫军来见。拓拔看着眼前拥从的将士,脑子里是有点明白过来了。眼下不是做梦,是真的。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话,必须要对这群将领表态了。他咽了咽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他高声道:“今日除灭乱党,诸位有功于社稷,你们都是朕的忠臣,朕会奖赏你们。”
众将士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源贺等又押着宗爱,贾周等人上前来。宗爱头发花白,满脸血污,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了,手上绑着绳子,死狗一样跪倒在地上,贾周等人也是浑身狼狈。源贺等人将乱党按在地上,也在等拓拔下令。拓拔道:“宗爱弑君乱政,其罪滔天,朕令,就地处斩!”
众人又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即刻将宗爱等人推下去斩了,不一会儿,提了血淋淋的人头上来,给拓拔检阅。拓拔看了一眼,道:“这等逆贼,死有余辜,拿去喂了狗吧。”
众将士山呼万岁,拓拔站在高台上,下令道:“诸将士听令,随朕还宫!”
常氏和冯凭稍后一步进了宫,拓拔到了太华殿的偏殿,很快也看到她们了。常氏急奔着向他走过来,哭着抱住了,她心情激动,哭个不停。冯凭满脸笑,高兴的不得了。女官捧来冕服,礼冠,拓拔脱去身上的粗衣麻服,泡进热水里,两个宫女拉着胳膊给他洗澡,洗完捞出来,细绢布擦干身上的水。
他站在屏风后伸展着手,由女官穿衣,换上雪白的细纱中单。雪白的中单一直穿了三层,腰围了朱红色裳,系上白罗大带。十二纹章的玄衣绣龙袍,六的大绶和小绶,黄蔽膝,赤舄。
他坐在镜前,常氏替他梳头,束发。几个女官在背后。常氏站在他身侧,看着镜中人,辉煌的蜡烛光芒照着他的脸,日月在他肩上火红的燃烧,金色的龙爪在他袖上飞舞。
冯凭看着眼前人,有种奇妙又复杂的心境。他是皇帝了。她不敢相信她真的有一天会站在皇帝身边呢。
他的龙袍这样威严,好像在他肌肤上铸就了一副柔软绵密,水火不侵的盔甲,她突然都有点不敢碰他了。
皇帝,这个称谓多么严肃。
常氏梳好头,捧了冕冠给他戴上,五的丝线穿着五的圆珠,冕旒密密的悬在他面前。他的目光就在重帘的遮挡下变得时隐时现,晦暗不明了。常氏跪坐着,替他系上朱缨。
穿戴好了,离早朝还有一会。
拓拔表面上平静,其实他心跳的非常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一直强忍着不开口,保持着僵硬的表情,他怕他说话,牙齿会颤抖。他是皇孙,继位本来是顺理成章,此时却好像是天降下来的似的。
他一边握着常氏的手,一边握着冯凭的手。常氏命令其他宫人都退下,抚着他肩膀安慰。拓拔手不住地发抖,说:“怎么办,朕没参加过朝会,待会上了朝要说不出话来了。”
常氏笑道:“皇上不要怕,就像方才那样。皇上方才在宫外,对着禁卫军的将士们,不是表现的很好吗?”
拓拔道:“朕有些害怕。”
常氏道:“皇上不用害怕,朝中有的是忠臣,他们会保护皇上的。”
冯凭给他握着手,却有点羞涩起来,羞涩中还有小小的欢喜。她不太说话,就听常氏和拓拔说。很快,又内官来见,请皇上入朝,拓拔站了起来,在宦官的拥从下往大殿去。
常氏和冯凭也站了起来,目送拓拔出去。拓拔行到那殿门处,忽又有所思,回过头来,留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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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氏注视着他,道:“皇上登基,会怎么对待与他共患难的奴仆呢?”
拓拔顿了顿:“如生母。”
常氏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如释重负,拓拔也微微笑了一笑。常氏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拉在手上的冯凭。
“这个人呢?”
拓拔看向冯凭,没笑,神情很认真,低声柔缓地说:“朕已对她许过誓。”
第34章郁久闾
皇帝的寝宫,西宫太华殿,短短一年之内,已经住过三位君主了。
三天之内,宫殿里里外外已经重新翻修过一通,柱子重新上了油漆,各种装饰陈设更换过。除了那张金丝楠木的大榻,还有那方黑漆漆的乌木枕。
拓拔记得,他小的时候,被祖父召到太华殿,经常就是在这张大榻前,听祖父训话。那时候他总感觉这宫殿无比威严,到处都弥漫着权力的味道,连太监宫女都跟怪似的。现在看起来,却是空荡荡很冷清,少了点威慑力。
可能是地位不同。
他是个年轻的皇帝。坐在朝堂上往下看,随便哪个大臣都比他年纪大,智慧深,相比起这些混迹朝堂多年,资历深厚的大臣,他的确是太年轻了。不像他祖父,只要坐在那里,就能让下面的人胆战心惊。眼睛稍微一瞥,就能把人的心思看穿。他现在只能坐在龙椅上听大臣们说,遇到事,也只能听从别人的意见。比如陆丽,独孤尼,长孙渴候。
这几位大臣是他比较信任的,因为扶他登基的,主要是这几个人。
人太多了,太复杂了,他可能只知道名字,大概的听过。臣子们在下面说话,他很多不认识的人,很多不了解的情况,也无法亲眼去看,也拿不准这些人说的是真是假,怀的是什么目的。
拓拔一向是很自信的,然而初登皇位,也还是感觉有点挫败。他时常会在龙椅上听下面说话,听大臣吵架,听的头大如斗,完全不知道怎么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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