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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应有语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疏桐雨

    说罢,九指头陀便奋力一震,那手上拇指粗的铁索就被他生生的扯断了。楚鸣乔看的极为恐慌,但更糟糕的是,九指头陀认为自己身上的铁镣乃是楚鸣乔所上,如此,他便又将一腔怒火蛮横的发泄过来。

    楚鸣乔浑身皆有重伤,却是连最基本的避让都做不到。九指头陀亦不管这些,只向着楚鸣乔又是一顿拳脚相加,如此做法,楚鸣乔哪儿还有活命机会

    正此时,洞外又有靡靡梵音传导进来,九指头陀虽极为难受,却仍是想要送罢楚鸣乔最后一程。

    但见九指头陀捂着脑门奋力一震,楚鸣乔靠着的一道石壁便要倾塌下来,已经动弹不得的他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倾泻而下的大小石块所埋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个身影于洞内一闪而过,却正好将楚鸣乔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来者正是了闻、了悲两位禅师了。

    九指头陀此刻为心魔蒙蔽,根本不认任何人,但有外人进来,他都只会视其为仇敌而奋起厮杀。了闻、了悲两位禅师在武功上自是敌他不得,但他们却有另外的法子可以克制住对方。

    便见了悲禅师以昆绫掌硬接了九指头陀一掌,了闻禅师便趁此间隙高声诵唱大乘金刚经。如此近距离的念唱经文,其中梵音便在洞府内漫天回荡,顷刻之间,这山洞就如同变作了西天雷音寺一般肃穆庄严了。

    九指头陀受不住经文压制,终于只能困在原地发狂起来。了闻禅师不敢怠慢,依旧继续反复念诵,直到见得九指头陀最终静默着瘫坐下来时,他才稍稍放低了声音。

    了悲禅师刚才和九指头陀对了一掌,掌心骨头亦被震裂,只是他修为高深,却并不显露痛苦模样。于此同时,他还需救治楚鸣乔,否则对方非死于当下不可。

    了悲禅师于是就地为楚鸣乔输送真气,待将之疼痛消减后,又从怀中取出一颗大还丹喂他服下。罢了,了悲禅师才默道:“他既然挺不住,还是送他出去吧”

    了闻禅师却将诵念之声急剧提高,待见得九指头陀似要伏地不起时,他便上前封住对方几大要穴。九指头陀被点了穴,再加上洞外持续不断的念经声音,他便再抗拒不得了。

    了闻禅师这才转向了悲禅师说道:“此人心性纯良,是解我少林之危的最佳人选,切切不可半途而废。”

    “可是他连一天都顶不过去,继续留在此处,只怕终究要死。”了悲禅师悲恻道。

    “这是他必须要经历的劫数,倘若渡不过,也是他的命数。”了闻禅师却默然道。

    了悲禅师知道了闻禅师话中所指,亦不得不寄望于楚鸣乔终能挺得过来。只是二人此番进洞施救后,却也知道光凭在洞外诵经压制九指头陀的心魔还不够,因为楚鸣乔到底还是太弱了,入魔后的九指头陀只需一拳一脚都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了闻禅师于是望了了悲禅师一眼道:“你我数十载修为,皆作除魔卫道之举,实是小成。”

    了悲禅师当即领悟道:“小成乃渡一人一事,大成渡万人万事,倘能及此,实在善哉。”

    语罢,二人便就地扶起楚鸣乔,然后双双向其传输起内力来。楚鸣乔于此浑然不知,只待得天明时,他才觉得周身似有疼痛,但却再不似从前那般折磨了。

    九指头陀见着洞内狼藉一片之景,便料到自己昨夜定又是心魔发作。如此他便一边忏悔,一边又向楚鸣乔盘查起伤情来。只是经他一番查探,却并不见楚鸣乔有性命之危,相反的,他还察觉出对方体内游动着无比淳厚之力,其中高处,却是连九指头陀也要暗叹不绝了。

    九指头陀并不笨,他猜出楚鸣乔一日之间能有此造化,全是拜洞外高僧所赐。只是他们如此极力成全,却又叫九指头陀所悲叹了。

    “阿弥陀佛,凡事皆有因缘,是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强而为之不过渡人自渡罢了。”九指头陀顿悟道。

    楚鸣乔听不大懂,只心底反复迟疑这昨夜还是邪恶魔头的九指头陀怎生又如此慈悲佛性了。但所有这一切疑问都抵不过自己对九指头陀的恐惧,尤其是他越仁慈时候,楚鸣乔就越要在心里生出巨大反差来。反差越大,这种恐惧也就随之越大。

    九指头陀看出楚鸣乔心思,但他却并不道破,只继续与之治疗伤势。末了,他才叫楚鸣乔背诵墙上经文,并一再强调对方必须要了然于心。

    “我心魔难平,虽以铁镣锁住犹不能制止。便自行点住要穴,或能免你灾厄。”九指头陀默默说道。

    语罢,九指头陀果然自行封住全身几处要穴,然后便专心致志的入定参禅了。

    洞内旋即又宁静下来,楚鸣乔害怕入夜到来,心神不宁之下,他便开始背诵壁上的楞伽经。

    念经本是一件枯燥的事情,但如果将心沉浸其中,不仅能谙透个中妙悟,还能将身心平和下来。如此,楚鸣乔便忘情的诵读领悟下去,直到再不记得夜魔复至为止。




第一百零三章 先彻后悟
    可是黑夜终究还是要到来,九指头陀亦沉寂着悄然魔化,待他再向楚鸣乔举头望来时候,那个无所不能的魔头就又降临了。依然与前般情形一样,九指头陀怒气腾腾的瞪住楚鸣乔,然后不假思索的又要杀伐过来。

    只是他白日自己封住身上要穴,如今虽想如猛兽袭来却始终力有不逮。楚鸣乔见着在原地咆哮挣扎的九指头陀,心里顿时又作毛骨悚然之态了。

    九指头陀只道是眼前这个陌生人点了自己穴道,便又出奇又惊喜的打量起对方来。但见得楚鸣乔后退连连,他又不禁要发怒起来。

    “你以为封住我几处穴道,就能遏制得了我么”九指头陀狂妄着吼道。

    楚鸣乔连忙摇头解释这并非是他所为,但九指头陀根本就不听他半句。相反的,九指头陀便提气灌顶,便是要以一身无上内力强行冲开自己的穴道。

    楚鸣乔虽然功夫不济,但也明白强冲穴道的害处,如此他便急急劝对方罢手。可是入了魔的九指头陀执意要这般作为,又岂是随便一个外人所能说的动的

    但见九指头陀猛然凝神提息数次,而山洞内的萤光亦随之明暗交替,及此映照之下,楚鸣乔能见着的便就是一个面色蓝绿交错的魔魇了。

    随着九指头陀越发用力,山洞内的萤光亦越发亮堂起来,待得他整个人都膨胀了一圈之后,这夜又亮如白昼了。

    楚鸣乔无比震惊的望住九指头陀,却早已忘了自己该如何自救了。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由九指头陀身上迸发出来的强劲内力便震得山洞摇摇欲塌,处在其中的楚鸣乔亦是觉得脑门一股子眩晕。此中情景,却是像极了地牛翻身一般。

    九指头陀一旦冲破穴道,便发狂的朝着楚鸣乔击掌,其中出手之快,力道之狠,皆是绝无仅有之状。

    楚鸣乔大为骇然,便连忙要避让躲闪。但他本有内伤在身,又折断了几根骨头,却是怎么也卖不出步子去。万般无奈之下,楚鸣乔只得以独臂强行招架这来势汹汹的掌力。

    楚鸣乔虽得了闻、了悲两位高僧灌输内力,但他的武功根基还是太差,却根本架不住对方翻云覆雨般的掌法。但听得数声沉闷之响后,楚鸣乔的右臂亦被九指头陀劈断了骨头。

    可是却不等他喊出声来,九指头陀又有无数招式绵延发来,这般打法,只怕是神仙临凡了也要招架不得。

    楚鸣乔避无可避,只得强顶内力硬受对方一顿拳脚,若非洞外又有大成金刚经的诵经传导,九指头陀非得将他大卸八块了不可。饶是如此,楚鸣乔依旧喷得一墙是血,罢了又绝望的盯着九指头陀去看。

    只是这番少了了闻、了悲两位高僧的浑厚内力相助,洞外的诵经之声已是大不如前,九指头陀一番挣扎之后,便能强行着再向楚鸣乔杀来。

    楚鸣乔自知再难对付,便脑门一空的叹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眼见九指头陀双拳已奔至楚鸣乔面门,但听得他此番感慨后,便又忽的迟疑下来。楚鸣乔能感受到面前这对拳头的威力,但如果死亡不可避免,一死或许最是解脱。

    或是瞬间看淡死生之故,又或是见九指头陀为经文所惑之故,楚鸣乔便闭目默念起他白日通读过的楞伽经来。说也奇怪,楚鸣乔一旦专注念起此中经典,便仿佛能超脱于当下,甚至飘然直上梵天了。

    九指头陀亦困顿着不能自拔,那高举着的一对双拳便再也砸不出去了。楚鸣乔仍自闭目诵经,至于身外是福是祸他已全然不察了。楞伽经俱是佛家妙悟经典,待他一一念罢,九指头陀早已兀自沉思起来。

    但经文再长也不及黑夜漫长,楚鸣乔接连诵读完四卷楞伽经后,九指头陀便又要返入魔境了。只是楚鸣乔这番通篇背诵下来,其人心境早已释然平坦,便就面对着魔头也似从容不迫了。

    经此一遇,楚鸣乔终于明白了为何佛家经典能够压制住九指头陀的魔性,除了九指头陀本就佛家出身外,还因为这些典籍中确有无上的大慈悲、大智慧,由此而降,一切的恶心与魔心也要消隐退让。

    如此,楚鸣乔便当即叫住再要发狂的九指头陀,然后再以楞伽经中的诸多奥义相诉。九指头陀虽入魔性,但记忆之中仍默得其法,便就是堕入心魔,亦能辨出长短来。

    如此移化九指头陀注意力,等同于又将他拉回到精深的佛法中来,对于克制其人心中魔性来说,此法却远比外人念诵经文来的更为纯粹而有效。

    便见洞内二人对面相说,一人及此发问,一人便引经据典,却是各自皆得融通解道。待得洞顶又有微亮传来时候,九指头陀便兀的抽搐一番,最后竟是一头栽倒下去。

    楚鸣乔见着九指头陀面色逐渐平缓,才知道白日已至,他亦由此转入佛身来了。至此,楚鸣乔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他旧伤不减,昨夜又添了新伤,等平复下来后,那巨大的疼痛才又涌上身来。

    楚鸣乔只得靠住墙角缓缓坐下,然后再默默运息疗伤,可是不管他怎么施展,那些伤痛总也挥之不去。却此时,倒地酣睡的九指头陀已醒转过来。见着墙上一片片的血迹,见着那头孤了无依的楚鸣乔,他亦察觉出是自己又犯了罪孽。

    一番忏悔后,九指头陀便重新过来为楚鸣乔疗伤。只是这样入夜挨顿毒打,到了白天又再尽兴施救,实在太过折腾,倘是换作他人,只怕早已愤怒难当了。

    楚鸣乔却并不责怪与他,相反的,他却似乎有许多话想和九指头陀相谈。原因很简单,一是楚鸣乔发觉自己念诵的楞伽经似能化解九指头陀之心魔二是他于诵经之间能够完全忘却周身伤痛,仿佛这佛家经典就是专门为此而生了一般。



第一百零四章 有相之争
    楚鸣乔于是先以佛经典要相请教,九指头陀能趋亦佛境界,自能为他解疑答惑。楚鸣乔一番释然下来后,才明白自己昨夜潜心通念经文,乃是心与佛交,自可缓免了身上疼痛。所谓得道之辈,必不为肌肤疼痛所困,个中精妙,却不正与定禅之道相仿

    及此,楚鸣乔便对佛家禅悟更是尊崇起来。

    楚鸣乔于是又问起九指头陀与佛结缘的事情来。九指头陀却默然道:“我与佛有缘,便与之结缘。”

    通读了几日楞伽经的楚鸣乔已不那么纠结,他听得对方如此一说,反倒更要觉得这个答案自有高妙之处。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似得其法,便停下手中活儿和他相说起来。这一说,自然又得讲回他年少时候在悬空寺修行的经历来。只是白天的九指头陀俨然是位得道高僧,却并不因为悬空寺后来遭遇而生出戾气。

    “大师佛心慧性,一早便已通透佛法,难怪经文要理能直通你心。”楚鸣乔释怀道。

    九指头陀却蓦的仰天一望,罢了才说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极善与极恶原是毗邻而居,向善者是我,作恶者也是我。”

    楚鸣乔听出对方乃深有自责意思,便当即劝道:“大师所说的恶,乃是旧事驱使心魔所致,并非是你真实想要如此作为。”

    九指头陀却摇摇头道:“此话与白昼间的我说,或能通透但若是与夜晚的我来说,又大失偏颇了。”

    楚鸣乔一下子转不过脑筋来,便困顿着望住了他。

    九指头陀旋即默默一笑道:“你与佛家终有一隔,做个居士也好。”

    楚鸣乔虽然钦佩佛经里的大智慧,但却从未由此皈依念想,如能做个仁心善念的居士,倒也不差。只是九指头陀这个论断并未解释他前番说法,楚鸣乔心里始终还是难言通透。

    “所谓相由心生。白昼之我,因心向我佛而得佛道。是以所作所为皆尊崇佛理,亦由此得你赞同但夜晚之我,虽渡不过心魔趋了魔道,但那仍旧是我,数日来造下的罪孽皆是当时之我从心而为。”九指头陀深致的说道。

    楚鸣乔似乎明白了过来,但又仿佛还有些迷糊,如此,他便悉心向九指头陀请教起来。

    九指头陀亦诚心要为他释疑,便接着说道:“你认同善道,故而赞同白天的我你反对恶道,故而排斥夜晚之我。且又因为心执善念而偏袒了我的过错,此实乃你之过错。”

    楚鸣乔顿了顿,便释然道:“我以一己好恶度了大师,果是私己做法。”

    九指头陀听罢笑了笑,只问道:“你可知无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楚鸣乔曾于十八金刚罗汉及了闻了悲两位禅师口中念诵过这段经文,至于其中深意,他亦来不及参详。如此,楚鸣乔便惘然着摇了摇头道:“愿听大师详解。”

    九指头陀却并不直接回答,反而转问楚鸣乔何谓善恶。这对楚鸣乔来说实在是个简单的问题,善者自然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之人而恶则是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之徒。

    九指头陀不置可否,只徐徐说将开来道:“善恶本为一物,或许你观之善,他人从旁观之则为恶而你认为是恶的东西,于旁人而言亦有可能是善。”

    楚鸣乔自然不会认同这样的说法,对他而言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好人好事一定不会带来恶果,而坏人坏事必定遗祸无穷,二者根本就是泾渭分明之事,绝不会混成一谈的。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执念甚深,遂以小鸟吃虫子为例相问,便叫楚鸣乔辩出个孰是孰非来。楚鸣乔知道虫子乃蚕食桑苗的祸害,自然要认同小鸟了。

    “斑蝥蚕虫亦是有生之物,它若要求生,就必须以枝叶为食。林间禽鸟亦是有生之物,它们要求生,亦要以蚕虫为食。由此观之,他们所作所为皆是求生而已,却与你讲的善恶何关”

    “可是蚕虫终究要祸害林木,而鸟禽则与之大有裨益。”楚鸣乔不以为然道。

    “裨益何在”九指头陀直直发问道。

    楚鸣乔一愣,便思索了起来,罢了才答道:“鸟禽能使林间充满生机。”

    九指头陀得得一笑道:“倘若林间再无蚕虫可食,鸟禽还会久居山林么”

    楚鸣乔这才醒悟过来道:“大师所言确实在理。”

    但九指头陀并不因此而乐,相反的,他却严肃的盯着楚鸣乔说道:“你以你身观察,便觉得林间有鸟禽能生机勃勃,然细草幽发、黄叶凋落不亦生机乎”

    楚鸣乔愕然不已,但九指头陀则继续发问道:“蚕虫破茧成蝶,可否为林间增添色彩、生机”

    楚鸣乔当即点头,便要改变自己原本的看法了。只是他这样的反应却又并不叫九指头陀满意,因为终其所悟,仍未能突破有相之局限。

    “世间万物原本无物,观察之人以主观色彩观之,是以所见之物皆逐你心想呈现,喜怒哀乐一切烦恼亦由此而生。此为有相。”九指头陀细细说道。

    楚鸣乔潜心一想,便也觉得事情仿佛如此,遂说道:“相由心生,原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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