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大风刮过
墨予红着眼眶说“我跟了少爷十几年,除了十岁那年他出疹子,就数这次病的厉害。”傻模样看得我心火熊熊“你家少爷昨晚上起烧,今天早上才叫人,想烧死他”
墨予抹着眼角吸鼻涕“少爷他说拿凉手巾在头上搁搁就好了。前几天就这么着的”敢情已经烧了三天,直到今天早上才烧坏。
小顺请的三个大夫轮流在房里号了一遍脉,给符小侯定了个铁案“伤风又遇寒,雨水汲了湿气,起烧了。病症耽搁的久,有些凶险。”是个人都知道的废话。我捏着手巾说“我花钱请各位不是看什么病,是把他这病给看好了。明白么”
小顺苦着脸说“少爷,求您喝了药去歇着罢。要是少爷也倒了,奴才们可招架不住。”
一个花白胡子儒生帽的老大夫在我坐的茶几对面坐下“这位公子,麻烦伸手老夫看看。”我伸了一只手,花白胡子在脉上搭上手指,沉吟。又伸手扒了扒我的眼皮,再捏着我下巴看了看舌苔。我说“正经生病的在床上躺着,看我干什么”花白胡子问我“公子头可晕么”我说“好好的为什么要头晕”苏公子和裴其宣一边一个在我椅子边站着。花白胡子抬头向苏公子道“看模样这位公子同床上那位都是贵人。金贵药材吃多了,寻常方子恐怕压不住。老夫先开个方子吃几帖试试,床上的那位可望见好,这位公子只要发出身汗来,便无大碍了。”
苏公子道谢嘱咐小全付了钱,送三个大夫出门。回身跟我说“王爷先回房躺着,等药抓来煎好我送过去。”苏公子做事情忒细致,替符小侯看病还不忘让我搭个顺风车。连累我被送回卧房床上躺着。大上午的哪里睡得着药汤煎好苏公子送来我喝了。苏公子、裴其宣、小顺、小全、忠叔走马灯似的轮流到我房里打探,“出汗了没”
我对不起人民群众,还真是一滴汗没出。的
按理说今天雨过天晴气温至少有个三十上下,苏公子又让小顺在我身上捂了一床冬被。是块糖也该闷成糖稀了,我浑身燥热,连眼皮都滚烫,只不出汗。
额头上被苏公子跟裴其宣探了无数次,我忍不住问“符卿书好些了没”苏公子叹气“听墨予说,能喝药进茶水,虚汗倒出了不少,还昏沉沉的没全醒。”听起来没多大起色。苏公子盯着我愁眉深锁,仿佛老子是个重病号。想出汗的法子多的是,苏公子这里转身我那里招呼小顺,中午弄碗浓浓的羊肉汤,多放胡椒。
小顺办事我一向放心。我交代了没过一个钟头,小顺提个食盒,现从馆子拎了一瓦罐鲜羊汤回来。在熬药的小炉子上滚了,从灶房摸了一罐胡椒。我亲自动手,放了一把进去。
羊肉汤与胡椒搭配完美,起效迅速,我喝完抹了油嘴闷上被子,不出下午嘴上烧出两个燎泡。小王爷的壳子诚心同我作对,浑身像火炉里八分熟的红薯,半点汗珠子也不冒。小顺在我头上顶了块泡凉水的手巾,颠颠地跑去喊了苏衍之跟裴其宣,与小全忠叔从床头到床尾把我围了个严实。忠叔还袖了块手帕揩眼角,活像殡仪馆的遗体告别。
裴其宣向苏公子道“我看上午那三个大夫统统不顶用。不如另请个好的过来。”据说是徽州城最好的郑大夫半年前驾鹤了。苏公子指点小顺,去郑家架了老郑的儿子过来。
小郑郎中看诊完毕,说“别屋的那位公子比这位重些,需得仔细调理。这位只要用两帖药发了汗便好。”关键词还是发汗。
苏公子被两个重感冒折腾了一天晕了,扶了扶额头让小全给我再抱一床冬被盖上。幸亏被裴其宣一把挡了“闷也不是办法,等到晚上喝了药再看罢。”裴其宣是个明白人。我被子里露出头说“诸位都别来回转了,该歇着歇着去。忙坏了不划算,传染上更不划算。”小全顿时眼泪横流“二位公子怎生好,王爷也烧糊涂了。”
人仰马翻来来回回,我也累了,闭眼困了个小觉,再睁眼天擦黑。苏公子送了小郑郎中的新药过来灌了我一碗,让我继续睡罢。可怜老子睡的头都晕了,趁左右没人想爬
起床活活筋骨连带瞧瞧符卿书的情形,在门口被忠叔拦截,重回床上挺尸。在床头正用被角扇风,门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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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响,裴其宣拿着根蜡烛进来了。桌子上放了蜡,在我床沿坐下。径直把额头抵在我脑门上“倒是比白天凉些了。”一双手滑进了我胸前衣襟“只是还没出汗。”
人说生病的人心软些,何况老子跟裴公子已经不清不楚。虽然我到底没明白他怎么相中上我,至少从表面现象分析他确实相中我了。我叹口气轻轻握住裴其宣的肩膀向前送出半尺“别被我传染上。你折腾了一天,早点去睡罢。”裴其宣在蜡烛光里漾开一丝笑,又靠了过来。贴着我的耳根轻轻说“发汗的法子有的是。可惜你是病着”舌尖在耳廓滑了一圈,慢慢从我衣襟中抽出手。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桌边扇熄了蜡。然后打开房门,走了。
居然是今天这么干脆。
老子躺倒在床上,心里莫明的空虚。人生病的时候,还特别容易文艺。我正从一百二十八个小肥羊数到三百四十五个水煎包,门轻轻一响,漏进半扇月光又合上。我闭上眼听脚步由远及近再次到我床头,一只手在我头的地方拂过,探了探我脑门。我两个鼻孔堵的严实,脸上方微微的吐气吸进牙缝还微有温意。佛祖爷爷在上,老子再忍得住我是圣人。裴公子,我也劝你去歇着也提醒你会传染了。你一定要当周瑜,老子今天就做一回黄盖。
我反手握住伸在我额头上的手,用力一带,如愿以偿地身上一沉。另一只手划过清凉的脸庞,找准鼻子以下啃了过去。
裴其宣果然是极品中的极品。比刮风下雨的那天晚上滋味更好,而且别有一番妙处。温软中透着清淡。也可能我确实有点烧,刚细细品了两下,浑身开始飘飘荡荡。裴其宣老老实实的不动任凭我上下其手更加难得,我把压在身上的身子往怀里箍得更紧些,忽然察觉不对。
凭我马小东的能耐,隔着羽绒服也能精确目测出美女的胸围。今天亏在两个鼻孔堵实了闻不出气味,但凭手感,怀里的人绝对不是裴其宣,也不可能是符卿书。剩下的十成十可能,苏公子。
我头脑中炸开了十秒,全身僵硬了七秒,再思考斗争了二十秒。白兰地当葡萄酒开了瓶子,是装不知道继续喝还是塞上盖子我骨子里理性的本能爆发了,脑子还没斗争完毕,心里犹在眷恋煎熬,理性已经指导身体找了个最孙子的应急方法。身体瘫在床上,双手自然滑落,口中均匀呼气吐气。只当是,我睡着了。
我听见一个人从床边站起来,我听见一个人转身,我听见一个人脚步渐远,我听见门开了又关。马小东你个孙子
那天晚上我居然还是睡着了。做了个这辈子最了不得的梦。第二天早上翻身起床身上单袍湿。小顺在门口听见房里动静,门缝里伸进半个头看见我在擦汗,一溜烟跑去打报告。
先来了裴其宣,再来了苏公子。老子看见苏公子禁不住小心肝抖了抖。苏公子淡淡笑道“出了汗就好,果然小郑郎中的方子不错。”又向我道“符小侯爷昨天后半夜烧也见退了。王爷想过去看看也成。”
日头正三竿,又是艳阳天。
病来山倒,病去抽丝。符卿书一场病,耽误了五六天的工夫,终于能启程南下,去巡查的最后一程扬州。
故人西辞黄鹤楼是我这辈子背的第一首唐诗,所以对下扬州三个字份外热衷。扬州是什么地方十里秦淮,遍地烟花,胜地中的胜地。过了无数个桥无数个店终于到了扬州地头的时候,我摇着折扇,擦汗的那只手掀开帘子,吟了一句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车里头裴其宣与符卿书嗤了一声,苏公子轻轻一声咳嗽。没文化不能风雅么
符卿书说“与江淮岁贡相关的官员在徽州已经办了,这次直接去知府衙门,再到两江织造衙门查查明帐,估计呆三四天便可以回京城了。”
裴其宣弯起眼“只是听说扬州知府有些难办。”
我摇着折扇“任他多精的贪官,总有办法对付。”
苏公子道“扬州知府,是个清官。”
扬州知府周云棠是个清官,地道的清官。
周知府是朝廷里倪阁老的女婿,今年二十七岁。新鲜上任刚三个月。而且这位周知府,是第八名进士出身,与汪瑞汪探花同榜。
所以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大路朝天走,也难免遇故人。
苏衍之家在扬州也有宅子,但一年多没人打理也荒废了。只能去住客栈,安顿完毕我与符卿书直接去知府衙门。周知府打起清官架子,先看了表证,方才拉着棺材脸磕了三个响头。到了中午,周知府在内衙小厅摆了张八仙桌,几个圆凳子。一个素凉拼,一碟盐水鸭子,一碟韭菜炒鸡蛋,一碟凉拌猪耳朵,就这么把我这个七王爷兼钦差大臣与安国小侯爷兼钦差大臣打发了。
炒鸡蛋至少也要个香椿头的罢。
等到周知府带路去行馆,终于连符卿书也忍不住了。“早听说扬州的行馆是圣上下江南的时候两江总商苏家敬献的别馆。如今这样,难不成是修缮时工程出了岔子”
周知府板着棺材脸毕恭毕敬的回“属下正要禀告千岁与小侯爷,岁贡一案与苏行止也有牵扯,虽然人死已无对证,但与朝廷声名,行馆再定做苏家别馆实在不妥。属下已经向圣上递了奏章,千岁与小侯爷先委屈些这里歇着。”
我揣着扬州府的帐册怒火中烧回到客栈,直接送到苏公子面前,牙齿缝里对苏公子与裴其宣道“一个字一个字的查,头发丝细的错也别放过”
第四十九章
周知府的帐目其清如水,条理清晰,通畅明白。苏公子与裴其宣来回盘查三遍,总帐与明细帐一一对应,最后给我个结论周云棠的的确确,是个清官。
当时老子正与符卿书在街上溜了一趟回来。两条大街,十几个茶馆里喝了几十杯茶。耳朵眼里灌的全是知府大人爱民如子等等一系列的歌功颂德。再听了这个结果内心无比郁闷。是个西瓜,皮上也难免有个疤。这位周大人飘着两袖清风居然雪白干净无暇无疵,叫钦差大人我空虚又寂寞。我说“算了罢,回京师让皇上颁发给周知府个清官奖章,我们也算替官场树立了旗帜给国家发现了榜样。”省省心,不同他过不去了。
在府衙听完周知府的述职报告,我向周知府道“两江织造在徽州已经一起办了,补缺的也将下来。本王与小侯爷今天明天再四处看看,两天后回京复命。”周知府礼数上当然要问一句“千岁与小侯爷要去何处赏玩说与卑职去安排妥当。”
我手指点点桌面“周知府公事为重。本王自家四处看看便好。私访本来不想扰民,何况官府排场繁琐,也难真玩的尽兴。本王只想去苏园瞧瞧,看一圈就走。”
周知府听了“苏园”两个字,帽檐下抬头看了我一眼。不做声了。我手指再在桌面上一敲,要的就是你不做声。
周知府又安排了一顿午饭,凉拌猪耳朵改成凉拌皮蛋,其余菜色不变。席末周知府还指着花园里的一块石头说了个典故助兴“这石头叫天网石,是前朝遗物。时扬州知府高公任间,朝中西郡王世子在江南勾结官商,强抢民女,为祸一方。一日一场官司闹到高公处,高公欲治其罪,被其父讨得恩诏一道保了。高公叹曰地网疏,天网可漏话未落,世子在中庭踉跄一跌,正撞上这块石,气绝而亡。”
周知府讲得意味深重,不由得我不跟着感慨“所以说撑死不怪摔死不亏,只怨自己倒霉。愣生生是倒霉催的。”
周知府明显对小王爷有些成见,没料想老子嘴里能说出深刻的见解,棺材脸变成风中的被单,抖一抖又皱一皱,还是不得不凭良心说话“王爷见解独到,卑职钦佩不已。”
符卿书道“泰王爷的见识一向不俗,平日里虽见的多,依然回味无穷。”话还是笑着说的。符小侯真是越来越讨人喜欢。
除了府衙日头正艳,我抹了一把汗珠子问符卿书“顶的住不顶的住大家去苏园转转。”
符小侯拿汗巾子擦着额头向我道“我回客栈歇着便好,王爷自与苏衍之同行罢。”
我道“找苏公子只怕不方便。”符卿书道“若是苏家的事情,那位裴公子也好同行。泰王爷上回到徽州据说也带了府上的裴公子。正是与裴其宣在茶楼里吃茶,方才见到苏衍之。”这档事我倒不晓得。小王爷的风流故事当真流传广泛。
我说“再折回客栈也麻烦,陪哥们走一趟,只当我欠你个人情,回头请你喝酒。”
遣了小顺墨予回客栈,我与符小侯雇了两顶轿子到苏园。
苏园盖在瘦西湖边上,引了湖水入园,挖出一条人工的河道。因此进苏园还有一条水道可行。水陆两用,据说是苏家苏二爷自己的主意。皇帝题了四个毫无意义的大字“巧夺天工”。中庭湖心檀香亭的对子倒是苏二爷自己写的“小山衔日远,一水望月清。”符卿书说苏二爷行书从的是王珣,倒颇有风骨。书斋门口是苏衍之的字,“经书从来寒岁,文章本自留生。”符卿书道“府上苏公子,也是一手好颜楷。”
走着进园子,荡着出后门。天将黄昏,回到客栈。裴其宣道“敢情周知府这次大方了,请王爷一顿酒喝到黄昏。”我抓起茶杯灌了两口开水“周知府猪耳朵嫌贵改拌了个皮蛋。周知府是清官,自然要节俭的十足地道。”
我再灌两口茶,屋子里竟没有一个人接上我的话。裴其宣摇扇子,苏公子喝茶,小顺小全低头擦汗。我晃一晃空茶杯“不过周知府请喝的茶倒还挺稀罕,名字叫银钩。”
小顺小全忽然扑通跪在地上“王王爷奴才,奴才告退”
我摸鼻子,老子方才分明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裴其宣拿扇子顶着下巴,斜望我一丝笑,轻摇了摇头。苏公子照样喝茶。
我欠符卿书一顿饭,本来说大家一起吃热闹,苏公子有些困乏,要先睡。裴其宣与符小侯有旧怨不好碰头。索性我把小顺小全也留下照应,在街头的酒楼叫了个雅间。
两个人喝酒也喝不出什么意思。我对着酒杯发牢骚“人少了冷清,人多了麻烦。”
“人多了,难搞。你这样他那样。心里肠子不知道弯了几道。猜也猜不出来。女人难办,原来男人也难办。你说大家都是熟人,有什么话不能敞开说的”
符小侯声色不动,坐着吃菜。我看那神情悲从心来“又是一个这样的”
也罢,我有酒杯在手,人生不再忧愁。我灌了一杯下肚,望向窗外灯火满城,一股激荡之情蓦然兜上心头“符老弟,哥哥请客,大家去喝顿花酒怎么样”
勾栏一度,花酒一夜风流是老子一直想做而未做的梦啊。
符小侯搁下酒杯“你请客,我就去。”好兄弟
扬州最有名的勾栏叫满袖香,勾栏这名字,说起来确实比妓院上档。老鸨荡着两个耳坠子语调也跟着忽悠“二位公子好久不见,姑娘们可惦记着您哪。”惦记你姥姥,马王爷我明明头回来。老鸨向楼上一仰脖子,我忽然觉得不妙“莺莺燕燕惜惜怜怜快下来看是谁来了”
四个大红头花桃红衫,翠绿裙子粉绣鞋挥着鹅黄的帕子从楼上跑下来的一刹那,符小侯的眼直了,我往后退了一步,摸出一张银票“少爷我有的是银子,去给我喊你们的花魁娘子出来。”老鸨干干一笑“公子,可对不住您,明珠她今天晚上有人订下了,老身还有个两女儿翡翠玉钗,都是没开过牌的清倌,姿色可不比明珠差了”我拉着符小侯的袖子一挥手“罢了罢了,今天晚上没兴致。”明珠翡翠玉钗,叫这种名字的看也懒得看。
满袖香里热出一身臭汗,我站在晚风里看星空“人啊,难办。”望见符卿书袖手在旁边站着,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讲了“上回你生病我一直心里过意不去,大家兄弟说多了也挺虚的,,只诚心跟你讲一句,不好意思,谢了。”
符卿书发烧烧掉不少肉,一直没补回来,衣服在小风里荡悠悠的“既然大家兄弟,别说谢字。你这王爷做的也不容易。”
我就爱听这种话,我叹气“裴其宣也早知道我是假货,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符卿书没太大反应“他可知道你是哪里来的”
我说“那倒没有,不是我说,谁也想不到。我说了人也未必信。”
符卿书说“这事情你只同苏衍之说过”
我说“也只有他能信。”苏公子是眼睁睁看着我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不信也要信。“比如我现在说给你听,你也未必信。我其实”
符卿书两眼望着我,我再叹气“算了,还是不说了。”不断跟人讲我是借尸还魂的实在没有意义。何况符小侯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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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壳子还是小王爷的壳子还敢不敢跟老子做兄弟
符卿书眼从我身上移开,像笑又像没笑“你不愿说也罢。只是以后有什么难处要帮忙的,千万与我说。大家兄弟,这话是你说的。”
我感动的老泪纵横,这才是真朋友真兄弟我一拍符卿书的肩,再一把抱住“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强”
第五十章 银钩
黄豆粒大的小灯火晃荡着一屋子昏光。我站在厢房门口擦了擦眼睛。床边坐个人的事情老子新近经历的多,但那个人是苏公子我还是觉得挺稀罕。苏公子问我的话更稀罕,他问我还记不记得周知府请我喝的茶茶叶长什么模样。
我说“就茶叶那样,不像树叶也不像草叶。”
苏公子问“可有什么与普通茶叶不一样的地方”我说“茶泡开了不都一个样么”马公子我一向不是雅人,干茶能分出普通茶与碧螺春,泡开的分不出爷爷孙子。
苏公子分明没有认清我劳动人民的本质,问了我个更学术的问题“茶色浅青碧青”
我回想了一想“绿的,绿里头带点黄。”
苏公子揉揉额角说“不然就在扬州再多留几日,那位周知府再细细查查。”
苏公子这样说一定是周知府今天请我喝的茶里有蹊跷。我说“可是那茶很金贵,清官知府买不起”
苏公子眉眼神色里带了那么一层模糊“按朝廷的俸禄,知府茶还是喝得起。只是那茶当年止苏家茶园里出,家兄故后,已是绝品了。”
苏公子讲话向来如同老和尚给俗人讲经,浮皮表面掠过去,一肚子真话不可说。他越这样讲老子越明白里头有故事。有哑谜和尚也有阔论的禅师。此庙求不动,别处有山门。
苏公子回房睡觉,我出了房门,趁黑摸向裴其宣的屋子。刚到走道拐角,却听见拐角那头有人轻声说话,听声音是小顺与小全。
“乱子怕又要大了。咱王爷这辈子,只跟个苏字过不去。当年是苏学士,后来是苏公子,还扯着那位苏二爷。”
“但凡断袖,且不提府里那十几位,一个裴公子,算是绝品了罢。不晓得王爷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我当日的话一准会应。王爷心尖上还只是一个苏公子,苏公子倒也真是个好人”
贴墙根听话越发听出一头雾气。我跺跺脚,咳嗽一声。小顺小全声音蓦的住了,电打一样弹到我跟前站着。我说“本王找裴公子谈些事情。先下去睡觉罢。”
裴其宣打开房门,一双眼睡意惺忪将我一扫,笑道“无事半夜不敲门,有什么事情请说。”明人面前痛快说话,我关门点题“周知府请我喝的茶里面有文章罢”裴其宣拢了袍襟“文章不在周云棠,在王爷与苏衍之。”脸在我眼前凑近,潋滟漾开笑纹“这壳子里如今,装的是哪个魂”
关帝爷爷,裴其宣果然是个人才。居然连老子借尸还魂都猜着了。我干笑“就我马小东这个魂,怎么来的你想听我就说。”
裴其宣桌边坐下,道“这倒不急,日子久,可以慢慢说。你若想知道茶里的文章,我今天晚上尽告诉你。王爷的事情你倒也知道个大概,是从头听还是从半路听”
大概ooxx的传销贩子科长给老子的那点材料连皮都搔不到。我说“从头。”
从头到尾曲曲折折讲到天将明,条理大概,一个傻兮兮的段子。
裴公子起头起的果然够远,从小王爷与皇帝的娘太后开讲。
老柴家的故事全都混帐里透着傻气。小王爷的爹上一个皇帝与现在皇帝的爹上上任皇帝做皇子的时候都看上了一个美人。美人嫁给了皇帝的爹当时的太子。太子登基做了皇帝。没出三年得了热病,挂了。后宫上下只有皇后肚子里有个没出生的孩子。皇帝临死前把弟弟叫到床头,说了一番据说能流芳百世的话,大概意思是,我把王位传给你,老婆孩子也一起托给你照顾了。
小王爷的爹有了他哥先帝的遗言,理所当然继承王位,理所当然顺便把大肚子的皇嫂给娶了,方便照顾。孩子生下来立刻立为太子,就是现在的皇帝。
现在的太后给老皇帝只生了小王爷一个儿子。当时在皇帝的亲儿子里排第十二位。据说小王爷从小聪明伶俐,很讨老皇帝喜欢。小王爷五岁那年的某一天,皇帝开百官宴,顺便考究各位皇子的品行。当时的大学士苏文远讲了个故事。
一个老农去员外家送米,员外赏给他一个橘子。老农没舍得吃,晚上在炕头塞给了妻子。妻子第二天早上拿给儿子,儿子回房拿给儿媳,儿媳在厨房塞给小姑。农夫晚上回家,女儿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恭恭敬敬递给爹,老农一看,正是昨天那个橘子。于是对着橘子,涕泪直下。
苏学士问,那个橘子为什么又回到老农手中
当时的诸位皇子皆低头沉思之,坐在二皇子膝盖上抽鼻涕抓糖吃的十二皇子小王爷张口就接“橘子里下了毒”
一言出举座惊。苏学士回家连夜写了十万字的奏折,说十二皇子品行堪忧,万不可予以重责,以免将来成为国家之祸。苏学士自知折子必定大大得罪皇后,不久便辞官回家。可怜小王爷从五岁起被一锤定音,从此后皇帝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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