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帝姬(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米兰Lady
他再度睁眼时,正好看见她笑。她透过他的鲜血和他微蹙的眉头品尝着他的疼痛,于是绽开了一抹笑,但这笑意有欠明朗,像雪山上穿透冰封空气的稀薄的阳光,又似在雾气深重的林间点亮的篝火,辽远而模糊。
而她的眉宇间,多了一种他从未感知的神情,似是忧愁那常常在他面前大怒大悲的小女孩,也会有了如此纤细的情绪但他无力再想,伤口的剧痛有所缓解,而头却越来越沉重,在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她曾以指沾着他的鲜血,忧思恍惚地笑。
第五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 第十六节 浮影上
依稀醒来时,头痛欲裂,而身体越来越灼热,血液仿佛有了滚水的温度,在四肢百骸中一味奔流,薄薄的汗渗于发肤间,而肩上疼痛也随之苏醒。勉强睁开眼,只见室内深暗,而庭户无声,四下静谧,应是夜半。
他茫然躺着,双目微晗,思绪飘浮,一时不辨这是何时,身在何处。
那门,忽然无声地徐徐开启,一道清丽窈窕的影子拨开莹莹月光,如云飘落于室中。
静立片刻,她终于缓步入内,悄无声息地渐渐走近。他所见景象不尽清晰,只觉她穿了一身浅色衣裙,头上白羽有月色光华,在被搅动的空气中轻轻地颤,而脸,却模糊。
多么熟悉的情景。又是她么,阿跋斯水温都部绝美的女子
咽下凝结的叹息,他像往常那样迅速阖眼,作沉睡状。她停在他床前,一脉沉默。闭着双目,他仍可感觉到她的目光如何在他脸上婉转流连。
她悄然在他身侧坐下,冰凉的手指开始踟躇地轻触他额头。那超常的热度似令她一惊,倏地缩回手,停了停,才又以手心抚上他的额。
还如往常,那手清凉纤小,有柔和的触感。他其实并不厌恶这样的感觉,这一瞬,不妨就此停留。但这些话,他从没有,也永不可能对她说。
从不得已地接受她为妻的那天起,他就决定以疏离作为他对她的基本态度。新婚之夜,她在匆匆看清了他的模样后便垂目含羞地笑,而他只给她那倾城容颜漠然一瞥,便转身离去,任她在错愕委屈中流了一夜的泪。
此后也甚少与她同宿,府中美婢颇多,他从来不缺侍寝的人。而她并不敢就此多言,在他面前,她永远是一副柔顺贤淑样子。他不爱睬她,偶尔有事唤她一声,她便惊惶地抬首,仿若受惊的小鹿。这令他更为不快,觉得她根本与她的家族一样卑微而懦弱。
某日,他着凉发热,却拒绝她殷勤的照顾。于是在夜半他半梦半醒间,她悄然进来,轻抚他的额头,用冰水浸过的布给他降温。他其实已经清醒,却始终不睁目看她。
从此渐渐成习惯,她常在他独寝时于夜半进来看他,默默地坐在他身边,怯怯地抚摸他的脸庞他的手,动作轻柔无比,惟恐惊醒了他。而她一直不知道,他的沉睡从来都是伪装,他可以感觉到她每一次触摸,听见她每一声郁然低回的叹息。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与感受。夜半时,在她依依目光与轻触下他会感到很安宁,甚至开始期待,若她不来,会略感失望。但,一旦他与她相遇在日光中,幽浮于夜色中的那缕柔情似瞬间消失,她又成了卑微怯懦的庶族女子,别人居心叵测地硬塞给他的妻,看见她连坦然迎视自己的目光都不敢的软弱模样,他会觉得对她保持冷面铁心的状态实在再自然不过。
后来他自请去曷苏馆任职,一大目的就是避开她。其间她亦曾前往曷苏馆探望他,而久别的他对她依然很冷淡。她失望地回京,自此一病不起。他得知消息后又等了许久才起身返京,待到府中时,她已逝去,穿着婚礼时的盛装,如沉睡般躺着,艳美无匹。
这次是他伸手抚过她发肤,她的额头她的唇,她的脖颈她的眉,在生气消散之后,却呈现出他从未感知过的奇异的美。她双眉浅颦,唇际却有一缕恬淡的笑意。他木然看着,心底一片空茫。
“唉”现在,他又听见了叹息声,幽长细柔,无尽的怅然。
然后,有冰凉、尖锐的东西轻抵在他颈间。那是什么她的指甲她的刀,还是她的积怨她的恨
此物边缘锋利,在她的加力下已划破他皮肤,瞬间的清凉感消失后,那一丝伤处有和着轻痒的刺痛。
他无力亦不想反抗,其实喉内郁结的隐痛更甚于肌肤之痛。还如往常,他始终不睁目看她,但终于开口,夜半,绝无前例的首次,自己也讶异。
无声地叹息,他说“颖真,对不起。”
女子的动作就此停滞。那一刻时光凝固,夜色不再流转,她默然而立之处,是他声音浅淡掠过的空间。
良久,他感觉到那迫人的锋芒与她一起离他而去,她起身那一旋,发丝拂过他的脸。
脖上有两三滴水珠缓缓渗流而下,似是伤口落了泪。
第五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 第十七节 浮影中
次日一睁目,便看见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自己的母亲。周围的太医与侍女正在忙着为他治伤降温,一屋斑驳的人,见他醒来都惊喜地出声相庆,而他只对母亲安慰地笑。
纥石烈氏轻轻拭擦宗隽的额、脸,温言问“好些了么”
仍是四肢乏力、耳鸣目眩,不过这并不重要,他自然地点头,说“放心,我不会有事。”
纥石烈氏手中的白巾忽然停在他耳后,“怎么伤的”她问。
“遇虎。”他简单地答,此刻也无力详细地解释更多。
“这事以后再说。”她摇摇头,手指横横地轻抚过他的脖颈“我是说这里,怎么伤的”
宗隽自己亦摸了摸脖上那道浅细的伤痕,伤口已凝合,手触之处是一丝凸出的细线和已干的血痕。昨夜那青衫白羽的身影渐渐自心底浮出,一时间他也有些迷惑,若非伤处确切,他会以为那只是旧日幻影。
颖真明亮的光线唤醒清晰的思维,他从来不信会有魂魄能入梦,何况她还有手中刀,可以着实切过他皮肤。
转瞬之间,他已隐隐猜到她是谁,于是慵然半阖着眼,似漫不经心地回答“在密林中被锐利的树叶边缘划伤的。”
母亲便不再作声,也不要他多说话,只继续照料他,直到黄昏后才乘辇回宫。婢妾们争先恐后地前来看望,他的目光拨开重重粉黛朱颜,却始终未见柔福。
“小夫人呢”他问身边侍女。
侍女说“听说小夫人今天不大舒服,一直闭门在房中休息。”
心下了然,亦未追问下去。到了夜间,他吩咐侍女“以后若无我召唤,不得让府中任何人入我卧室。但小夫人除外。”
虽已无性命之忧,然此后两日病势仍不轻,终日躺于病榻上静养,将婢妾摒于室外倒也保得耳根清净,而唯一有权接近他的柔福也一直未曾出现。
第三日拂晓初醒时感觉有异往日。与景象无关。破晓的晨光融合了室内暗锁的夜色,那光有浅蓝的色调,透窗而入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潮湿,两厢一触,便变得幽幻溟濛。这些,都与平日无甚区别,不同的,是在窗前那光影溟濛中,立着一皎皎少女。她斜倚在窗边,望着柳梢上尚未完全消去的淡月痕迹,舒展的眉间,有一抹磊落的愁绪。
沿着她手臂看下去,见衣袖下素手所执之物并非刀刃,而是一方正在被她无意识地纠缠着的丝巾,宗隽唇角一牵,本想唤她,但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继续躺着,在感觉到她即将转身看他时闭上了眼睛。
她也只是转身看他,并不再动,亦不走近,静静地凝视他,正如他预料的那样。
如此良久,直到有人启门进来打破了此间的静默。
“小夫人,原来你在这里一醒来就不见了你,让我好找。”压低了的女声传入耳中仍很清楚,宗隽听出来人是柔福的侍女瑞哥。
“我正要回去。”柔福似小吃一惊,仓促回答间透露出一些忐忑意味。
瑞哥轻轻笑“没关系,我知道你在这里就好了。八太子说你可以随时进来的,倒是我不能久留。”
“我跟你一起走。”柔福像是要立即出去。
“别,别”瑞哥拉住她“你在这里等,等到八太子醒来,别跟颖真夫人一样”
说到这里觉出了顾虑,一下便滞住了,却引起了柔福的好奇“颖真夫人怎样”
瑞哥一时噤声不说,柔福连连促她“说呀,别怕,他伤得那么重,昏睡着呢,现在不会醒的。”
又过一会儿,瑞哥才开始悄声对她说“颖真夫人以前也常常在八太子睡着时进来看他,可从不敢等到他醒来,总是看一阵就悄悄走了。”
“她”柔福问“一定很喜欢他罢”
“唉,岂止喜欢,他简直是她的命啊。”适才的轻快荡然无存,瑞哥的语调变得很是沉重。
柔福一时没接言,须臾才又问“她的死,跟他有关”
瑞哥迟疑半晌,大概是反复看了看宗隽,确信他是在沉睡,这才轻声告诉柔福“颖真夫人不是九姓贵族之女,八太子一直不喜欢她。八太子后来去曷苏馆,许多人都猜他是为了避开她才去的。颖真夫人等了很久没见他回来,在娘娘催促下终于决定自己去曷苏馆看他。那时我是服侍她的侍女,但她没让我跟她去,说怕八太子见她带太多人去会觉得烦,便只带了她的一个陪嫁丫头和必要的侍卫。”
“后来呢见到八太子又如何”柔福追问。
“我也不知道。”瑞哥说“反正颖真夫人很快就回来了。我私下问过她八太子好不好,她微微笑着说好,他很好。头顶大金国广袤的蓝天,足踏曷苏馆众女子的爱情。”
“这句话”柔福似在细细琢磨“你再说一遍。”
瑞哥又长叹一声,放慢语速,把那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当时我也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来不及细问,颖真夫人便病倒了,待八太子终于归来时,她已经”
第五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 第十八节 浮影下
那轻盈的浮影随着侍女的回忆重又飘落于心间,逐渐清晰的是颖真望着悲哀微笑的面容,不曾有过的接近,忽又惊觉其实她从未远离。在不断加强的晨光中波澜不兴的他的脸可以助他在人前严守秘密,而骄傲却向难以遏止的隐痛俯首认罪,他悄然向自己承认,昔日他不肯一顾的妻终究以生命在他心上留下了一道烙印。
各异的感伤引起相同的沉默,其后还是瑞哥先开口道“其实八太子对小夫人已经很好了,要是当初颖真夫人能得到你所得的两分宠爱,不知会多开心,可你为什么不愿安下心来,好好跟八太子过日子呢”
柔福帝姬(全) 分节阅读_66
“你会跟把你抢来的强盗好好过日子么”柔福反问。
瑞哥想想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女真人有抢亲的习俗,我奶奶就是被我爷爷抢来的,后来还不是与他恩恩爱爱地过了一辈子”
柔福一怔,说“那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呀”瑞哥笑着示意让她看宗隽“何况那个强盗还这么英俊勇武又聪明。难道你敢说,你就没有一点喜欢他么”
“不,我怎会喜欢他”柔福断然否认,隔了一阵,又幽幽轻声说“我喜欢的人跟他完全不同,斯文有礼,举止从容,从来不会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去年春天我见他,是在华阳宫的樱花树下,他穿着窄袖锦袍绯罗靴,骑着一匹白色骏马,眉间衣上尽是光华我踢飞了毽子,他在马上一扬手便接到了,看见我,便微笑”
起初她跟瑞哥说话都是用近来学的女真话,最后这一段,不知是否因为表达有难度,她全用汉语说出,声音渐趋细微,倒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瑞哥听得很是困惑,便问“小夫人,你在说什么”
“他,终有一天会骑着白马来救我。”柔福提高声音预言般地掷出这句话,然后步履声响,她逃也似地离开了宗隽的卧室。
宗隽的伤一天天好起来,人也渐渐有了精神,依然像往常那样常召柔福来陪他说话或看书,柔福若不愿意来,他便让人一遍又一遍软硬兼施地去请,迫使她忍无可忍地冲过来对他胡乱发顿脾气,而他目的达到,便只是笑笑,继续逗她或不理她不过是选择的问题。
他的伤处需要隔两三天换一次药,每次换药之前要先以薄竹片刮去腐化的血肉,这显然很疼痛,虽然每次他都面不改色,一旁看着的柔福却总会不禁地流露出异样神情。有一天她看着侍女为他刮伤处,眉头再度微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并侧过头去,宗隽一时兴起,便扬手喊停,命侍女把竹片递给她,让她来刮。
柔福不住摇头不肯接竹片,宗隽就揶揄她“是心疼,还是不敢”
她受此一激,果然干脆地接过,走到他背后细细查看伤口半天,才下定决心以竹片去刮。
她的动作很轻,力度比刚才的侍女要小许多,而且一下一下刮得徐缓,不知是格外仔细还是有所犹豫。
“那接住你毽子的人是谁”宗隽忽然问,悠悠地回首看她。
她的手如他预料的那样抖了一下,竹片被打乱的运行节奏暴露了她内心的悸动,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挑衅地抬抬下颌,祭出的冷笑有类似报复的快意“他是第一个吻我的人。一个有别于你这野蛮夷狄的完美的人。”
“今晚侍寝。”他简单地命令,以短短四字瞬间捻灭了她眼中刚刚点燃的骄傲与锋芒。
一刹那的悲哀失神之后,她又怒了,挥动手中竹片狠狠地剐了一下他的伤处,新生的肌肤随之破损,再度鲜血淋漓。
“去死,你这可恶的金贼”她痛斥一声,猛地扔下竹片,在一屋侍女惊愕的目光中疾步奔出。
宗隽透窗望去,见她跑得急促,长长的秀发与翩翩的裙袂携着秋意一起飞,庭院树上有黄叶惊落,在空中划过不规则的轨迹后无奈地沉寂于她所经之处,而她,决然离去,不思回顾。
忽然没了继续与人谈笑的心情,他垂首,无言。
第六章 完颜宗隽玉壶冰清 第一节 杨花
柔福坐在柳树下的山石上,膝上有一卷书,她低首专注地看,神情恬静如水。阳春时节,天色明净,扶苏的枝桠梳动了在浅金阳光中流转的空气,点点轻絮如雪,顺势漫天地飞,有些飘附于她的发际肩上,她兀自不觉,只管凝神看书,但若有杨花落在书上,她会当即拂去,不让它多停留一瞬。
春风晓阳,二八佳人,雅致柔美的画面。宗隽立于远处回廊下,微笑,却非因此情此景,而是想起她手中的书,内容必定沉重得不合现下时宜。
终于翻过最后一页,她抬目望向不确定的某处,无限忧然地轻轻叹气,不知又是哪朝的兴亡录令她想起了自己家国的际遇。
他朝她走去。她很快感觉到了他距离上的入侵,警惕地侧首视他,无形的刺于瞬间竖起。
他常在这种时候过来告诉她宋军节节败退的消息,所以她此刻紧蹙双眉,不自觉地握紧手中书,可爱的小脑筋大概又在飞快转动,为她九哥寻找合理而不难堪的败因,及为他辩护的词句。
但这次不一样,他在她面前站定,告诉她他将带她入宫见他的母后,让她回房换身衣裙。
她的眸光显示了她那一刻的释然,许是暗自庆幸没再听到关于宋军的噩耗,她对他此番要求倒很自然地接受了,站起身,移步回房。
这是天会六年的春天。她入他府中已有大半年,在某种程度上认可了与他共处的事实,却始终与他保持着精神上的争斗。这状态不算理想,然而他亦不觉有何不满,若即若离地与她生活着,而今在母后再次问起后,他决定带她去让母后见见。
纥石烈氏见到柔福时神色如常,十分平静,没有很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亦无疏远冷淡的感觉,只浅笑着朝她点点头,倒似她是平日见惯的人一般。
“这模样,跟我先前想的一样。”纥石烈氏说,看着柔福和蔼地问“你叫什么”
柔福犹豫了一下,再仔细看看纥石烈氏,最后终于回答了“瑗瑗。”
纥石烈氏微笑说“听起来像是个好名字。我不懂汉话,宗隽,瑗瑗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宗隽应声答“是指玉璧。”
柔福一听之下很是惊异,大睁双目转视宗隽。宗隽一笑。她以为自己不告诉他她的名字他便不会知道,而现在她明白了一切只是她以为而已。
“玉璧”纥石烈氏沉吟着,然后解下自己所佩的一块玉佩,递给柔福“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玉璧给你,这块玉佩伴我多年,我甚是喜爱,如今赐给你罢。”
莹润的青玉,镂空加饰阴线纹雕成,一只海东青自天际俯冲而下,地上有一孤雁,正埋首朝荷叶丛中躲。
柔福默默凝视了一会儿,才徐徐伸手接过。
“不道谢么”宗隽在一旁提醒。
她唇动了动,似在说道谢的话,却悄无声息。
“好了,不必如此客气。”纥石烈氏淡然化去此间尴尬,继续与宗隽随意地聊。
自庆元宫出来后,柔福一边随宗隽朝外走,一边握着玉佩留意端详,宗隽见状,便告诉她“这玉佩是我父皇年轻时赠给我母后的。”
柔福半晌不语,沉思片刻后问“你母后为何要把这玉佩给我”
“也许是觉得你合眼缘,便挑了个喜欢的东西赐给你。”宗隽轻描淡写地说,忽又笑道“你以为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柔福两颊不禁一红,别过脸道“我何曾以为有别的意思”
宗隽收敛了笑意,深看她一眼,以一种少见的认真语气说“我不会娶你做正妻,你也不会是我唯一的女人,这点你一定要记清楚。”
柔福愣怔着花了几步的时间来细品他的话,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一咬唇,冷道“不劳你提醒。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你,你有几个女人又与我何干我不是你的女人,我的夫君也不会是你,这点也请你记清楚。”
“话我已经说了,你不妨记下。”宗隽道,然后不再多说,领着她继续往外走。柔福微微仰首,双唇紧抿,眼睛尽量睁大,显然是不想让目中雾气凝成水滴滑落。
“瑗瑗。”忽听有人唤柔福,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停下。此时他们正经过宫中后苑,不远处的亭内坐着一女子,身后伴有两名侍女,出言唤柔福的是坐着的女子,见柔福留步,便转身朝她微笑。
玉箱。她如今身形略显丰盈,穿着一身宽松的华美衣裙,神态慵然,却又是别样的风华绝代。
“听说赵妃怀上皇子了,你过去恭喜她一下罢。”宗隽对柔福说。
柔福本已朝她所处方向走了两步,但闻言立即停下,眉间唇际衍出一抹鄙夷而厌恶的神色,宗隽心知她必是由此想起了玉箱献媚郎主及不救茂德之事。
柔福转身欲走,玉箱便起身再唤,本想走过来,不料刚迈了两三步,脸色却陡然大变,双手捂住小腹,痛苦地弯下腰,口中轻呼一声,煞白的脸上有汗珠沁出。
回头一看,柔福便又停下,不解地看着玉箱。
“娘娘娘娘怎么了”那两名侍女惊叫着抢着去扶玉箱。玉箱此刻已支撑不住,半倒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一手仍旧捂着小腹,低垂着头使劲咬着唇强忍痛苦,侍女来扶她,她却不顺势而起,短暂的静默后,忽然猛地扬手推开侍女,怒道“滚开你们离我远点”
侍女一惊,也放手,退开几步,怯怯地唤“娘娘”
“她怎么了”见玉箱这般情形,柔福也有些惊惶地转首问宗隽。
宗隽也觉诧异。她紧捂小腹,看样子大概是动了胎气,可她为何不要贴身侍女的扶助,反而恶言相向
“瑗瑗,瑗瑗”玉箱扑倒在地,尽力睁开在剧痛之下半阖着的眼睛,朝柔福伸出一支轻颤着的手,声音渐趋微弱“过来扶扶我好么”
第六章 完颜宗隽玉壶冰清 第二节 血光
柔福仍是迟疑,留于原地,目光不确定地在玉箱身上游移。
玉箱神色一黯,便也不再唤她,收回手咬着牙想自己撑站起来,岂料刚一起身便又弯腰坐倒,流下的汗浸湿了额发,一络络贴在苍白的脸上,下唇已被她咬出一道鲜明的血痕。
“唉”柔福重重地叹了叹气,随即快步朝她奔去,伸手勉力将玉箱扶起。
玉箱略朝她笑笑,轻声道“扶我回去罢”然后话未说完身子又是一软,差点再度倒下。柔福忙着力搀扶,抬头朝宗隽求助地一瞥。
宗隽见玉箱全无血色,举步维艰,虚弱痛楚之状不似矫饰,遂也过去,发现玉箱几近昏迷,身体全赖柔福支撑着,环视周围,除了玉箱的侍女外一时也不见别人,于是展臂将玉箱抱起,本想开口让她的侍女引路送她回去,但一转念,觉自己是男子,毕竟不方便擅入郎主宫眷寝宫,便改了主意,抱着玉箱转身直回母后宫室。
纥石烈氏见此情景很是惊讶,问了问情况后忙让宗隽把玉箱放在自己寝宫床上躺着,然后过去仔细看看玉箱脸色,把把脉,轻摸她小腹,再问她今日吃过什么东西。
玉箱勉强睁目看她,苦笑“我只吃我那两个侍女做的饭菜今天我胃口不好,只喝了点她们做的粥”
纥石烈氏站直,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然后命人取来一个匣子,亲自打开,自里面捻出一粒药丸,递给玉箱,说“把它服下。”
玉箱接过,却不立即服,踌躇着问“这是什么”
“药。”纥石烈氏简单地答,也不多解释,只说“放心,我无害你的理由。”
又凝眸看了许久,玉箱才缓缓将药丸放进嘴里服下,躺回去,双手搁在腹部,眼睛向上看,眼神却空洞,像是听天由命,等待痛楚远去或死亡来临。
纥石烈氏回首吩咐自己的侍女“去请太医和皇后过来。”
“有人给玉箱姐姐吃了什么东西,想害她和她的孩子”沉默着看了半晌的柔福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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