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杀天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西西东东
此地正值断崖裂口处,身后不远处便是悬崖,刚刚上山时晏倾君便注意到下面荆棘丛生怪石嶙峋,若是从峰顶掉下,必死无疑
峰顶骤起狂风,刮得晏倾君的黑发高高扬起,遮住了脸颊盖住了双眼,无法控制地后退,猝然地悬空,下落,透过黑发的缝隙,眼角的余光扫到墨绿色的身影,正飞快地向自己奔过来,晏倾君突然笑了起来,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长剑钉入石壁内,悬崖上瞬时挂了两个人,晏卿紧紧拉住晏倾君的手,正要接着余力向上腾起,抬首间见奕子轩将剑尖指向了自己,他挑眉,眼角溢出一抹别有意味地笑容来,“师弟想杀我不成”
奕子轩冷着脸,没有说话,只淡淡道“放开她。”
“我若不放呢”晏卿仰首,微笑。
“放手
62、第六十二章及之后
”晏珣不知何时到了奕子轩身边,推开奕子轩抽出佩剑,怒道。
晏卿白了他一眼。
“小狐狸,拉住我的手腕。”晏卿低头看向晏倾君,只是握住五指,不太牢靠。
晏倾君这才抬头看晏卿,太阳正好在她眼前,使得她眯了眯眼。她微笑地看着晏卿,一手被他拉着,一手下垂,并没有照他所指示的拉住他的手腕,而是缓声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晏卿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问你,在贡月时你为何要随殊言入山为何要指给燕儿我的所在方才离开”
当时他只要引自己入山便完成了整盘棋局,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晏倾君看住他,不愿漏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峰顶的晏珣却在此时突然将长剑对着晏卿扔过来,剑滑过晏卿的手臂,他的手却握得更紧,蹙眉道“当时正好无聊。”
“我再问你战场之上,那一箭之前,你为何要给我机会说我是何人”晏倾君无视晏卿手臂上汩汩流出的鲜血,仍是盯着他的脸。
晏珣恼怒,从腰间拿出几枚暗器再次扔了过去,晏卿若是躲闪,险险拉住的晏倾君必然会掉下去。
几枚暗器分别落在晏卿的手臂和肩头,渗出浓黑的血来。
“哈哈,暗器有毒,我看你能支撑多久”晏珣大笑,面色阴鸷。
晏卿的脸上的血色果然在短时间内褪去许多,但是拉着晏倾君的力度仍旧未减,敛了敛神色低声道“想看你能有何自救之法。”
“那为何不干脆一箭取了我的性命”
无用之人,留来作甚
“想看你垂死挣扎。”
晏倾君的眉心跳了跳,仍是凝神看着他,眸光犀利,“我最后问你,你现在,为何救我”
晏卿像是被她这个问题问住,眯起双眼。
晏倾君固执地不肯拿另一只手抓住晏卿的手腕,被他握住的五指已经开始从他手心下滑。从上往下看,悬崖底端一片漆黑,她的身子已经被山风刮得有些摇晃,她却不畏生死般,只是仰首看着晏卿,等着答案。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晏卿开口道“习惯。”
晏倾君突然笑起来,眸子里犀利的光仿佛被狂风吹散,零零散散地飘在漆黑的眼中,随即黯淡。
“既然如此”晏倾君的眼中好似腾起雾气,正午的阳光下微芒潋滟,“下辈子不见”
说着,眸光一凛,右手一挣,整个人便如离枝的落叶般飘了下去,不过眨眼间就被崖底的黑暗吞噬,没了踪影。
晏卿空掉的左手,蓦然地开始颤抖,手臂上的鲜血缓缓淌到手心,被他一拳握住。
晏珣见晏倾君终于掉落崖下,面上浮起快意的笑,那笑还未在脸上完全成形,便见挂在悬崖上那墨绿色的身影猛地一个飞腾,准确无误地落在自己眼前。
晏卿面无表情地执着剑,眸子里的光芒如同被千年玄冰覆盖,那剑尖指向晏珣眉心,那眼神像是要将他也冰封住。
“得罪我,知道是什么下场么”
峰顶的狂风再次猛烈起来,烈烈骄阳下,飞沙走石。
第六十四章
南丰十年,六月,南临的雨季总算过去,都城日日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禀将军今日御医诊脉,称公主的身子已然大好,朝中几位老臣表示对将军与公主的大婚之日不予干预,还请将军亲自择选良日”年轻将领跪在地上垂首禀告,说出来的话中气十足。
晏卿坐在书桌前正看着什么,闻言微微蹙了眉头,沉默不语。
年轻将领稍稍抬眼,看了晏卿一眼,随即沉声道“六月初八正是这三月来最好的日子,不少大臣纷纷谏言”
“三日之后”晏卿抬头。
“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驸马与公主的大婚之日,同时也是新皇的登基之日,这件事,当然是越早越好
年轻将领继续道“南临朝廷秩序已经混乱十多年,还请将军尽快与公主完婚,替南临主持大局”
晏卿眼底幽暗的芒光闪了闪,没有答话,转而问道“让你们去找的人呢”
年轻将领脸上闪过惊讶,随即迅速答道“已经先后排了三队人马去翠微峰崖底,因为地势险峻,且地形复杂,还未能将崖底搜全另外,分去三国的人马也没未发现将军所形容的女子的踪迹”
晏卿的眼神沉了沉,摆手道“退下吧。”
“那将军与公主的婚期”年轻将领犹豫道。
“公主身体还未痊愈,且仅仅三日的准备时间,未免太过仓促,此事稍后再议。”晏卿低声道。
年轻将领眉头一皱,却不多说什么,行礼退下。
晏卿神色一凛,沉声道“躲着做什么以为我不会发现”
屋梁上蹿下花白色的身影,准确无误地落在晏卿书桌前,“嘿嘿”笑道“嗯嗯,这将军府不错,难怪你不想搬到牢笼似地皇宫里去。”
晏卿无视他,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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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斧神医”呵呵一笑,明显带着幸灾乐祸,“来看看那女娃找到了没呀,哎呀呀,再不找到,没被摔死也毒发身亡咯。”
晏卿抬眼睨着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来找罚的”
老神医干咳了两声,忙肃了肃神色,摇头道“不敢不敢。只是那女娃中的毒,我最近有些新发现。”
晏卿看着他,等着下文。
“那毒即便是有解药,恐怕也解不了”老神医皱着眉头道,“药引是人的心头血。你也知道,这心头血嘛,不是那么好取,要那人内力高深,将精血逼至心头,再精准地划开心头来取出”
晏卿的脸色沉了沉,老神医笑嘻嘻地道“所以你不用找她啦。反正找到了也未必能拿到解药,就算从东昭那里拿到了解药,也未必能找到内力高深者自愿搭上半条性命给她解毒,所以不管怎么,都是个死。”
说完,老神医觉得浑身一冷,抬眼便见到晏卿正冷飕飕地盯着他。
“我我的内力肯定不够啦,你看我连你都打不过”老神医往后退了几步,随即想起什么,脸上又挂起笑容,欺近晏卿道,“啧啧,要是你倒可以我看你也为她丢过不少半条命了,不差这次”
“这白花花的一片,真是碍眼”
晏卿微笑着倾身,一手抚上老神医的光滑柔亮的胡须,鬼斧神医瞬间噤声,僵着笑容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上将胡须抽出来,讨好道“嘿嘿徒弟、徒弟先走了。师父保重身体,上次中的毒还未清,伤也没痊愈”
眼见胡须离了晏卿的手,他瞬时窜到窗口,一面拍着胸口大松一口气,一面不免再次悲叹,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想当年,初见他时,他才不过十岁的毛头小子,拦在他门口说跟他打赌,谁输了谁就认对方做师父。他当时玩心正盛,那么有趣的毛头小子还是第一次碰见,就问他赌什么。
“赌我是天下间最贫穷之人。”
那时的晏卿满面稚嫩,眸子里确实笃定的精光。他见着他衣衫华丽,一看就是穿金戴银的贵公子,暗骂他不知民间疾苦,正好自己身上的银两喝酒喝得一文不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身无分文。”
“身上的衣服可以当不少银子。”
“偷的,不是我的。”
“身无分文的人多了去了,我也身无分文”
“我无父无母。”
“我爹娘也早就不在了。”
“水患时船太沉,他们把我扔在了海里。”
“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
“那之前的记忆都没有了,因此我没有名字。”
“我也没有名字啊,世人早就将我的名字忘记了。”
“师父不信我,将我逐出师门。”
“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多的去了。”
“废我武功。”
“毛头小子要武功做什么”
十岁的晏卿眼神凝住,微微笑起来,带着孩子的天真无邪,“无父无母无师父无名字,无金无银无人信任无力自保”
他心虚,嘟囔着“这算什么穷”。
晏卿突然从袖间拿出一只灵雀来,小巧玲珑,见了阳光兴奋地叽叽喳喳。他顺着它的羽毛,缓缓笑道“这是陪了我好几年的灵雀”
“不过”晏卿侧首,看着他,仍是带着无邪的笑,“我还无情。”
说着,五指一紧,那灵雀便没了声响。
想到这里,鬼斧神医几乎要捶胸顿足当初他就不该讲什么江湖道义愿赌服输,不该听从师命给他恢复武功,直接导致他接下来这十年一直生活在噩梦中呀噩梦中呀
“你还不走”晏卿侧首看他,笑。
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的小晏卿,浑身一个激灵,赶紧翻身跑了。
随着他的离开,晏卿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收敛,眸子里的墨色愈渐深沉,垂首继续看桌上的公文,一眼扫到“驸马秦卿”四字,眸光微微一暗。
“禽兽是我叫的,我晏倾君的夫君要骂也是我一个人骂算我好心,给你改个名字吧”她拿起笔,在白纸上飞快地写下两个字,“哪,秦卿嗯,长得人模狗样的名字,多适合你啊”
恍惚中,他仿佛还能见到她执着笔,烛光下那笑容里的顽劣。
秦卿。
他伸手,食指滑过公文上的两个字,不由地笑了笑。
第一次有人给他取名字,虽然是个“人模狗样”的名字,但好像也不错。
随即他瞥到“秦卿”旁边的另一个名字,“公主惠”,笑容又敛了敛。
秦卿仍旧是那个秦卿,公主惠,却不再是原来那个她。
晏卿合上公文,看向窗外的绿树茵茵,想到刚刚鬼斧神医说的话,微微眯了眼。
晏倾君不会死的。
他一次次地看着她在生死边缘挣扎,看着她骄傲而又倔强地活着,看着她抓住身边一切契机不留余力地保住自己的性命,她怎么可能轻易让自己去死仅仅为了悬崖上几句话不投机就放开他的手任由自己去死
不可能,那不是晏倾君会做的事,她一定会给自己留有后路。
晏卿再次打开那公文,扫过“秦卿”与“公主惠”,再扫过公文上待他填上的大婚日期,拿起手边的笔,沾了沾朱色的墨水,提笔欲写。
“将军”门外再次传来年轻将领的声音。
“何事”晏卿低问。
“刚刚传来消息,已经找到那位姑娘的尸体,现在正停在后院”
晏卿正要落下的笔,突然顿住,良久,朱红色的墨汁滴落,正好点在那“秦卿”二字上,浓如鲜血,久化不开。
停在院落里的尸体,因为天气炎热,死亡时间又太长,很多地方已经开始腐烂,发出阵阵恶臭。
鬼斧神医被晏卿派人去揪了回来,百般不愿地站在一边,嫌弃道“都摔成这样了,要我怎么认尸体我跟她又不熟不如你来吧,反正你抱也抱过,摸也摸过”
话没说完,被晏卿脸上阴测测的笑给吓了回去。
尸体显然是正身着地,整张脸都摔得辨不出模样,右胸口被大石戳穿,手脚俱断,经脉自是不多说。
老神医围着尸体转了好几圈,欲哭无泪。他是“神医”,又不是仵作,医病治人倒可以,让他来断定这具摔地稀巴烂的尸体是不是晏倾君,他是真的跟晏倾君不熟啊
“对了”老神医脑中灵光一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扒开女尸左胸口。
右胸被砸了,左胸还算完整。
他看了良久,皱眉,再舒展,又皱眉,再舒展,最后还是皱眉,叹了口气,摇头道“的确是她。”
晏卿的眸光蓦地一冷,他连忙解释道“这心口的伤,我给她看了大半个月。要不你自己来看看这可是你亲手射的。”
晏卿沉默,垂下双眼,看不出神色来。
“看完了,我走了啊。”老神医忙退出那尸体十步远,捂着鼻子就想跑。
“站住。”晏卿把他喝住,扫了他一眼,自己上前。
女尸穿着与晏倾君一样的衣服,梳着与她一样的发髻,身形也与她极为相似,死亡时间的确是在七日前,死亡原因也的确是从高空坠落。
但,他还是不信。
晏卿上前,绕到她的左侧,轻轻扶起她已经腐烂一半的左手,看到她左手手心那条蜈蚣似的伤口时,手像是被烫着一样,猛地一颤。
那是对付白玄景时,她为免他中毒太深,让匕首先穿过她的掌心留下的伤痕。
他还记得,碧海湖边他替她包扎伤口,她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他用余光扫到她的脸,她看着他,目光闪亮,噙着若有似无的幸福与憧憬
“将军,这是在这位姑娘身边找到的”
晏卿转身,便见到有人双手托着一物跪在他眼前。他定睛,看到染了血的五彩琉璃珠。
这琉璃珠,她挂在腰侧,向来不离身。
晏卿本是拿手去取,手到空中却顿了顿,放下,背在身后。
午后的院落里突然一片寂静,好似连虫鸣声都消失不见。烈日似火,微风徐徐,女尸散出来的恶臭不止,晏卿不说话,所有人都沉默着,本想离开的鬼斧神医也不敢移动双脚,弯着腰想看清晏卿脸上的表情,那张脸却被烈日下的阴影掩得严严实实。
“把这尸体送到东昭,奕家。”
晏卿总算开声,马上有人领命,开始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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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
晏卿仍是站在原地,看着那尸体,看着她被人用白布盖起,看着她被人抬起,看着她消失在院落里。
他还是不信那是她,不信她死了。
但不知为何,这一日是六月初五,他记得清清楚楚,以至于在许久后的将来,他都极端地厌恶“五”这个数字。
七月初五,探子来报,奕子轩见到尸体后一病不起,三日不曾见客,随即将奕家事务交给弟弟奕承,迁往迎阳寺养病。
晏卿想起初识晏倾君时,她因为祁天弈而误食迷心散,第一次哭得泪流满面。那时他以为她迷糊的意识里见到的是奕子轩,还暗自觉得好笑,她那样的女子,居然会喜欢奕子轩那种刻板无趣的男子。
八月初五,探子续报,被奕子轩抓住的祁燕得了自由,领着一罐骨灰回到南临,在白梦烟的墓边再修一墓,却没有墓碑,接着在墓边建了栋小木屋,种满了蔷薇,日日养花浇水扫墓。
晏卿想起晏倾君嫁回东昭时顺便带走至关重要的祁燕,自己走得风风光光,却把祁天弈那个烂摊子交给他来收拾。得知消息时他不知是该恼该怒还是该笑,那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子暗暗地摆了一道,还有苦不能言,有仇不能报。
九月初五,曾经的贡月国主贡冉生登门拜访,含蓄地表达了想见一见“护梨姑娘”的意愿,称上次两人分开前他说了些过分的话,想要当面道歉。
晏卿想起他与晏倾君从东昭到南临的一路,他有意激她,与她共躺一榻,看着平时聪明傲气的她到了自己面前无能为力却强颜欢笑的模样,很是有趣;想起她对贡冉生说他姓“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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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时得意得高高扬起的眉毛,第一次发现原来她是那么容易满足;想起两人同时堕崖之前,她骗自己说不会骑马,那是第一次,有人在生死关头没有丢下他。
十月初五,白玄景的一众老臣中,最后一名也收拾行装,带着一众子孙归隐田园,三大长老制改组,驸马与公主成亲前,所有事宜由大臣辅佐驸马试管。朝廷内再无晏卿异己者,只缺“天子”之名。
晏卿想起晏倾君与他说要合作夺南临政权前,在皇宫内吹笛召他,那时他身受重伤,行走都是困难,听着那断断续续的难听笛音,竟觉得好笑,忍不住想要逗弄她,那是他第一次忘记自己的伤,想要看一个女子的笑容;想起白玄景逼她杀自己时,隔着她的手掌刺向自己的一刀,想起那个夜晚狼狈地她扑倒在自己怀中时,喏喏说着那是他第五次救她,想起回宫之前她巧笑着说她信他,信他会来救他。第一次有人伤他之前先伤自己,第一次有人把他的算计当做他对她的好默默记在心头,第一次有人相信他。
十一月初五,众人力求准驸马秦卿尽快确定婚期,使朝廷局势更加稳固。前后一番合计后,大婚之期终于定下,为两月后的元月初六。
晏卿想起他曾经多次在晏倾君耳边笑着说“以身相许”,每次她都表情不一。那时他算计着,只要晏倾君在他手中,殊言就不会反悔。俘虏一个女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爱上自己。然而,他终于从她嘴里听到她说出对他的情意时,她却要走,不甘为他的玩物,不愿糟践自己的生命,尽管只剩下十天,她也要走。
也是在那一晚,她说她不怪他,他所得的一切,也是由自己的性命换来的。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正视这女子的与众不同,这是第一次有人看到他在人后的付出,考虑到他所付出的代价。
十二月初五,南临下起初雪。奕子轩仍旧在迎阳寺养病,半年来不曾踏出一步。祁燕仍旧每日养花扫墓,不曾离开木屋片刻。派出去寻找晏倾君下落的人每次传信回来都只有四个字,“音讯全无”。
晏卿画好了晏倾君的第一幅画像,将“她”挂在书桌正对面抬头可见的地方。但每看一次,便忍不住取下,撕碎,重画一幅。
挑眉嗤笑,抬眼巧笑,阖嘴微笑,弯眼装笑没有任何一幅画,可以描绘出他心中晏倾君的模样。可时日长了,她所有的笑容都重合成半年前悬崖边她对他的最后一笑。
那时他刚上山便见她受人一掌,本能地跟着跳下险峰,险险地拉住了她的五指,紧紧握在手心。她的五指微凉,他的手心却是滚烫。有人用剑刺来,有人拿暗器扔过来,他却不敢移动半分,生怕手里的人会因此滑落。她一个个问题地砸向他,都是他往日不曾考虑,或者不去考虑的问题,砸得他生平第一次紧张,也是第一次知道人一紧张,手心是会出汗的,而手心出汗,越是想要握紧的东西,便失去得越快。
他想起他对她说,他的人生没有如果,而半年后的某个清晨,看着窗外如云的大雪,他记起去年大雪纷飞时,他从祁国赶到东昭,从奕子轩手里救下她,躺在她的榻上,第一次在外人眼前睡得安稳;记起他带她去碧海湖后,他伤势复发晕倒在她榻上,反倒被她一脚踢了下去,第一次有人替他上药,第一次他安心地将背后空门给了外人;记起最后那一面,她仰首看着他,眸子里细碎的芒光在正午的阳光下潋滟生辉,她说,下辈子不见
于是他开始有了人生第一次关于如果的设想。
如果他当时知道晏玺的遗诏是让晏倾君继承皇位,如果他没有尝试与东昭大皇子交易,让他交出晏倾君的解药从而泄露了她的行踪,如果那个夜晚,他听见她说要走后不是自负地认为她一定会回来,没有离开而是出面阻止
现在,那个给他那么多第一次的女子,会不会还在自己身边
又或者,那日在悬崖上,如果他遵从自己的心意,诚实地回答那些问题,是不是,她就不会挣脱自己的手
“我问你,在贡月时你为何要随殊言入山为何要指给燕儿我的所在方才离开”
因为担心殊言保护不好你,因为担心祁燕找不到你。
“我再问你,战场之上,那一箭之前,你为何要给我机会说我是何人为何不干脆一箭取了我的性命”
因为见不得你眸光黯淡消沉厌世的模样,一箭射醒你,让你看看这世界还有多少豺狼虎豹。
“我最后问你,你现在,为何救我”
为何救她
为何在没有了与殊言的协议之后还在救她
为何得不到任何好处还要冒着生命危险,仍是要救她
因为
舍不得。
元月初五,子时,与“惠公主”大婚前夜,晏卿二十岁的人生,第一次酩酊大醉,竟不知是因为太过高兴还是其他。
他步伐微乱,笑着走上东城门的最高处。
寒风料峭,墨青色的长衫高高扬起,仿佛夜鹰在空中盘旋不散。
“禀将军”来人一身黑衣,若不出声,融在夜色里几乎无人可以察觉。此时许是闻到了晏卿身边刺鼻的酒味,不由地蹙了蹙眉头,抬头触到晏卿凌厉的眸子,随即马上低头。
“仍是没有任何消息”那人屏息回答。
“都城附近可曾仔细搜过”
“是。”
“没有任何异动”
“是。”
“奕子轩呢”
“仍在迎阳寺。”
“祁燕呢”
“仍在墓地旁。”
晏卿突然低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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