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装山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君子在野
莫青荷闲不住,像只鼬鼠似的一会儿往沈培楠胸口拱,一会儿挣开他,竖着耳朵听窗外的动静,他的身体温热,看起来瘦削,却因为肌肉紧实而有相当的分量,沈培楠把手放在他的腰侧,感觉像带了一只大而好动的宠物,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温暖。
窗外忽然传来均匀的汽车轰鸣声,隔着窗玻璃听不真切,两人对视一眼,像上了发条同时弹起,把天鹅绒窗帘掀开缝隙朝外观看,只见一辆军用卡车从道路尽头缓缓涉雨驶来,车斗罩着黑色顶棚,估算一下,护送人数与情报显示相仿,最多三十人左右。
再一细看,原来卡车只是开道,后面还跟着一辆黑色轿车,那名叛变的情报工作者江山,此时应该就坐在这辆汽车里。
莫青荷意识到作为一场必须取胜的战役,论装备论人手,己方都明显处于劣势,沈培楠却一副运筹帷幄的架势,见他紧张,对他笑了笑,做了个捂住耳朵的手势。
果然,汽车行驶至距离楼房大约二三十米处,只听一阵巨响,排水口下方提前埋好的炸药瞬时引爆,气浪混合飞扬的土石冲向窗玻璃,腐旧的屋顶吃不住劲,被震得哗啦哗啦往下掉石灰,接着是石块落地的闷响和周围被惊醒市民的惊叫声,卡车被就地掀翻,日本兵抱着枪,骂骂咧咧的从车斗爬出来列队,准备迎战。
江山出逃的保密措施做的极好,一路从南京北上至防守最为宽松的天津租界都畅通无阻,车上的日本兵都已经昏昏欲睡,不想就在仅差一步就能登船时突遇袭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等他们回过神,孙继成一声呼哨,各个火力点同时备战,此刻敌在明我在暗,刹那间像千手观音现世,从道路两旁的每栋房子,每扇窗户,每条小巷朝日本兵猛烈开火,枪声此起彼伏,极有默契的每打几枪就变换方位,夜色为伏击提供了最好的掩饰,日本兵四下奔逃,反应快的还能举枪还击,仰着脖子却根本找不到目标。
沈培楠赞了句漂亮,低声道废他们的车!语声刚落,对面楼房的窗户探出一名士兵的半截身子,一手扳着窗框保持平衡,另一手持枪朝卡车油箱射击!
马路翻车,卡车油箱已经开始漏油,此刻子弹打中铁皮箱,四溅的火星引燃柴油,从车头部位开始起火,初秋针尖般绵密的细雨对火焰毫无阻碍,只见火上浇油,燃起熊熊烈焰,滚滚浓烟,忽然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卡车烧成一团刺眼而巨大的火球,明亮烈焰冲天而起,几名戴钢盔的日本兵正借着卡车的掩护与*交战,来不及逃跑,被奔涌而至的气浪掀翻在地,炸得血肉模糊。
借着火势,莫青荷看清了对面楼上狙击手的脸,正是孙继成,此刻乘胜追击,用子弹引领四周兄弟转而攻击轿车,噗噗几声轻响,四只轮胎全都放了气,汽车瞬间矮了一截,瘫在原地成了没脚的乌龟壳。轮胎不中用,汽车的四面玻璃却是实打实的进口防弹材料,大家集中火力猛攻,只能将其击出斑斑点点雪花状痕迹,丝毫不能伤及车内。
孙继成没料到小日本这回下了血本,立刻改用手雷,但四处冲天而起的火焰驱散黑暗,他探出窗外的身形忽然暴露,楼下日本兵指着他一阵乱叫,举枪对他连连射击!
枪林弹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见他跌回窗内,只剩两扇窗迎风摇晃,被密集的子弹击成筛子,连带窗边的几盆花草一起砸向街道,乒乒乓乓几声脆响。
莫青荷以为孙继成中弹,紧张的去攥沈培楠的手,陡然发现对方同他一样手心冰凉,两人都像抓住一根稻草,紧紧倚靠彼此,等待对面的动静。
转眼枪声渐歇,黑洞洞的窗口升起一棵仙人掌,接着是孙继海满脸灰尘的脑袋,正顶着一只残破的花盆。他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灰,顽皮的朝沈培楠的方向打手势表示平安,将花盆摆在窗台上,抱枪闪至窗后。
两人见孙继成安全,都长抒了一口气。
第一仗以打得对方毫无反击之力作为完美终结,日本人损失了两辆车,三十名士兵只剩不到三分之一,敌我之势顷刻翻转,然而麻烦的是方才孙继成作为主要狙击点,在暂停火力的瞬间,日本兵趁机掩护叛徒江山逃离汽车,躲进了最近的一栋洋楼。
这一带的临街房被外国人购买,面临改建,有许多类似的待拆住宅,日本人用来隐蔽的也是一栋废弃楼房,沈培楠不担心他们劫持居民,然而城镇巷战环境复杂,短兵相接行动受限,成败多在瞬息之间,甚至占领一个制高点,一栋坚固建筑物都可能改变战斗形势,此刻日本人找到掩护,迅速恢复了元气,只学着孙继成在窗边放放冷枪,再不必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了。
沈培楠手里一直捏着烟蒂子,此刻狠狠摔在地上,仿佛那枚烟蒂犯了大错,挨了一连串国骂。莫青荷不懂战术,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见沈培楠表情阴沉,就不敢发问,跟他一起靠在窗边等待战报。
街道一片寂静,零星能听见几声枪响,过了大约一个钟头,手表指针指向凌晨四点一刻,东方开始出现隐隐的鱼肚白,孙继成突然带了两名士兵突然推门而入,都泥猴似的滚了一身烂泥,样貌很是狼狈,汇报道:“师座,日本人占据的洋楼原先是平津大佬章家的产业,里面大的很,我们不熟悉建筑环境,派进两拨兄弟都撤出来了,我调了人从后院翻墙,这一趟应该顺利。”
沈培楠在等待中积攒了一肚子火,闻言终于达到临界点,一拳砸向身边的墙壁,骂道:“废物,废物!让你二十分钟结束战斗,你他娘的拖了一个多钟头!什么叫应该顺利?不顺利你还打算等天亮请我吃煎饼果子么!”
孙继成办坏了事,一句都不敢辩驳,等沈培楠骂够了,才小心道:“弟兄们用不惯共|匪的汉阳造,稳定性太差,我们带的枪械简陋,如果有一挺机枪和一门迫击炮……”
沈培楠正拿火柴点烟,呸的把烟吐在地上,扬手把一盒火柴砸向孙继成,骂道:“你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就算手里只有刺刀,也必须一个干他们一百个,现在说这种话,是不是还需要我派一个空降旅深入敌后,再调一万人围了天津?”
他见孙继成平时的圆滑全不见踪影,知道骂也没用,定了定心神道:“伤亡情况呢?”
孙继成挂着一脑袋火柴,仿佛很难开口,回头看了看带来的两名士兵,见他俩早被沈培楠吓傻了,只好小心应对道:“有一个伤了右手,还有老三……老三没了。”
沈培楠想再抽一支烟卷出来,听到最后一句,张了三次嘴想骂人,最后把烟一折两半,沉默良久,喟叹道:“来不及了,天一亮日本人的后援就会赶到,咱们不能暴露,你们先撤,我联系码头,在船上布人解决那个江山。”
莫青荷在一旁听他们交谈,知道沈培楠最恨自己不长眼色,但听闻折了老三,想起他憨厚的笑容,心里一阵惋惜,忍不住插嘴道:“楼里不是只剩七个日本兵么?咱们有这么多人,怎么会来不及?”
沈培楠一肚子火,乍一听如此低级的发问,下意识的想继续骂人,黑着脸一转头,见莫青荷的视线干净,身段窈窕,过大的布衫领口露出雪白的肩膀,俨然一名战地美男子,突然舍不得了,压着火闷声道:“你不懂,以后我讲给你,这种街巷独立战斗,只要掌握了掩蔽点,一个人也可能连续守御数天,我的这支队伍值钱,再拼下去要赔本。”
莫青荷犯嘀咕,暗道他哪里像什么爱国志士,明明就是个守着家底的山大王,孙继成则抓住机会,指了指身后的两名士兵,对沈培楠道:“我挑了两个练过武的,让他俩从后方溜进去搏一回,不行再撤。”
沈培楠摆了摆手:“罢了,三脚猫功夫还不如那小戏子……”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悔的很不得自抽一嘴巴,但来不及了,莫青荷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绕到沈培楠跟前望着他,伸出手道:“师座,我要一支消音手枪,十发子弹,匕首,绳子和手雷,半小时内一定完成任务!”
沈培楠此时才发现,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什么党派纷争,国恨家仇,冈村宁次和东条英机,而是小雀儿露出此时的眼神,一般意味着就算跟所有人闹崩也要坚持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沈培楠头疼不已,恨不得自己没带他来天津,一下子急昏了头,冲他吼道:“你不要胡闹,没有听见会死人么!”
如果世上有一种人,会像驴一样把一切反对声音转化成前进的斗志,那么莫青荷一定可以作为代表人物,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双手搂着沈培楠的脖子,对他耳语道:“你还没爱上我,我怎么舍得死?”
他故意将伸出舌头,在沈培楠耳廓轻轻一舔,缠绵温暖的让沈培楠全身过电般颤栗,只这一瞬间的愣神,莫青荷已经摸到他的腰间,轻车熟路的将勃朗宁从皮套中抽了出来,在指尖绕了个圈子,径直抵在他胸口,威胁道:“只要我活着,就不让小日本有一天好日子,你按我说的办!”
孙继成和他带来的两名士兵都傻了眼,立刻做出反应,举起步枪对准莫青荷,拉开枪栓,大声道:“你放下枪!”
沈培楠哭笑不得,深悔当初嫌弃杭云央娘气做作、不懂原则,就没有留他,反而挑了莫青荷,导致自掘坟墓,他摆手让孙继成后退,吩咐道:“按他说的准备。”
孙继成以为莫青荷这小娘们似的人被吓傻了,得了失心疯,因此很担心师长的安全,犹犹豫豫的不愿走。沈培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想造反吗?没看到老子被土匪劫持了?”
一直到孙继成把所有装备准备好,亲自递给莫青荷检验,他才放下枪,但顺手缴了沈培楠的械,把勃朗宁据为己有。
莫青荷把布褂子掖进裤腰,确定了目标楼房的位置,向内打开窗户,夜风把天鹅绒帷帐吹的鼓胀如帆,他再次深深呼吸混合雨水气息的空气,回头笑嘻嘻的对沈培楠道:“你等着吧,就算暗杀不能成功,我拉手雷跟他们同归于尽,万一真走到这一步,你要记住,无论以后听到什么言论,我只有一句可以回答,我爱你,你身上的一切我都爱!”
他像一只敏捷的猫,轻轻盘上窗户,借着昏沉的夜色,双臂一张,向下跳了出去。
孙继成彻底看傻了眼,使劲用袖子擦脸上的冷汗,盯着飘摆不定的窗帘,对沈培楠道:“师座,你还真在物色新兵?我那正缺个排长,我带了!我定下了,你千万别把他扔到那炮兵营什么二百五的地方!”
沈培楠撩开窗帘往下看,只见莫青荷轻巧落地,仰脸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贴墙迅速闪进一条小巷,七拐八拐的不见人了。
他呆了半晌,回头先给了孙继成一脚,骂道:“老子没空跟你说这个,马上去给我准备把枪!要美国货,别弄共|产党的破匣子枪!”
孙继成刚要转身照办,忽然发现这要求不对,赶忙拉住他:“哎,不行,师座你胳膊上的枪伤还没好,这要是出了事,兄弟们这辈子大概要领一项全军都没有的殊荣,被委员长亲自开除军籍!”
沈培楠深感孙继成是个重金打造的废物,打仗打不得,这种时候还要拖后腿,气的扬手打了他一个脑瓜子,指着窗户道:“操,那是我老婆,我不管谁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新墨写轻愁和jcb同学的地雷!
话说开始协同大作战加一起大逃亡了啊喵~
其实这文就是*丝逆袭高富帅,给跪~
戏装山河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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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蒙蒙细雨,不知不觉下的大了,秋风卷着冷雨直往人身上扑,梧桐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咔嚓咔嚓的响。
莫青荷竭力让脚步保持快速而悄无声息,一连绕过两条窄巷,终于看见那座二层小楼的后花园入口,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边竖起耳朵注意远处的动静,一边贴着湿漉漉的砖墙向前挪动。
夜色幽深寂静,耳畔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真切,那头孙继成似乎也停止了动作,连零星的枪声也停顿了。
又拐过一道长满藤蔓的院墙,眼看被日本人占据的小楼近在咫尺,莫青荷深吸一口气,将匕首反握在身前,准备疾走通过。
谁料刚迈出没两步,方才穿过的巷口忽然传来细微声响,像一条猎犬猛然扑出,脚步声瞬间跟到身后,莫青荷的身形一滞,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捂住了口鼻。
空气供应忽然断了,莫青荷呼吸不畅,憋得脑子里嗡嗡闷响,他是练家子,尽管危险突如其来,此时并没有失去理智,而是咬紧牙关,急速进行判断。他感到来者的胳膊如同铁钳,力气极大无法挣脱,立刻做出反应,一把扳住他的胳膊,双脚脚尖在墙上一点,借力就要往后翻。
那人没有准备,险些被拽得向后翻倒在地,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哨,抬手招来三四名粗壮汉子,从身后一拥而上,两人负责按住莫青荷的手脚,另一人与他来来去去争夺匕首。
莫青荷爆发力不大,胜在身段轻巧,看似无力的一招一式让他的身体像泥鳅般滑不留手,每当来人自认抓住了要害,他左右一闪,突然就从铜墙铁壁似的禁锢中找出一条生路,一对三无声缠斗,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雨夜胡同格外黑暗,乱战间看不清来者的长相,只觉得隐约是名庄稼汉子,奇特的是,对方虽然来者不善,却并没有要莫青荷性命的意思,一举一动都在试图制服他,而且动作悄无声息,似乎很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莫青荷一面出招格挡,一面揣测来者的意图,他想到刚才被捂住口鼻时,从对方手心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不是兵匪惯有的金属阴寒或者枪油火药,而是葱,蒜,混合常年积攒的油腥味,似乎刚吃完一餐粗劣的晚饭。
什么人突然打劫?莫青荷正犹豫,对方却先他一步,攥住他的手腕用力反向一拧,趁他吃痛,拔枪抵着莫青荷的太阳穴,另外两名汉子见此情形急忙掏枪效仿,面临三把枪的威胁,莫青荷只好停下进攻,乖乖等待对方下一步动作。
“你是谁?”说话者操浓重的河北太行山口音,声音低沉,“你来这里干什么?”
莫青荷注意到对方面孔黧黑,手中的三把枪全是不同型号,顿时又坐实了几分自己的猜测,心脏开始扑通狂跳,抬眼审视来者,低声道:“杀叛徒,是中国人就不要挡我的路。”
那人似乎一愣,与另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问道:“你是蒋介石那边的?当兵的?部队番号?”
莫青荷听闻对方称蒋介石,而不是校长或委员长,几乎可以断定真的遇见了同志。
若是平时,除了组织派来的上线,他绝不肯轻易承认自己的身份,但眼下时间紧迫,加之沈培楠确实正带领他“冒充”共|党,莫青荷扭头朝背后一望,见没有尾随者,便压低声音道:“我是延安来的。”
对方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彻底陷入了迷惑,其中一名憨厚汉子收起枪,使劲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妈的不是说让俺们带队打伏击,怎么又跑出来一拨?”
听闻此言,莫青荷几乎百分之百断定了刚才的猜测,暗暗长抒一口气,他猜出了这场误会的缘由,大约组织通过其他渠道得知江山出逃,一路跟随到这里,正准备动手,却被沈培楠冒充共|党的队伍打乱了阵脚。
站起来略略询问,果然跟他猜想的不错,这几名汉子带领的队伍刚从太行山调往天津,已经在小巷内潜伏了半夜,谁料沈培楠的人突然出现,先给了日本人一顿痛击,众人被弄得一头雾水,这才把落单的莫青荷抓来审问。
沈培楠的馊主意导致真共|党和假共|党撞了车,简直演了一出活生生的李逵遇李鬼,莫青荷被逗得想笑,抿着嘴道:“是自己人就好办了,现在日本人躲在楼里,人再多也攻不上去,不如你们让个道,让我办完事回去交差。”
他把自己打算潜入洋楼,一举击杀剩余日本兵和江山的安排告诉河北汉子,对方淳朴老实,奇怪道:“不对啊,俺们接到的命令不是打死那个江山,是活捉他运到根据地,这不俺们把车都准备好了。”
他抬手向后一指,果然小巷尽头有一大片废弃花园,蒿草地里影影绰绰潜伏着好些人,还有一辆拉满稻草的牛车,车斗很大,稻草高高的鼓出来,足够藏一名成年男子。
莫青荷脑子一转,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他明白了,无论报纸怎样宣传抗日,全国还在内战,江山掌握着大量国民党的军事和外交资料,这些不仅对日本人来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对于内战中处于劣势的八路军来说更是如此,另外,江山作为情报集团第二号人物,曾亲自经营一批特勤人员打入共|产党内部,甚至有几名一直潜伏在延安!
他握紧拳头,陷入了挣扎,心道江山意义重大,如果遵照沈培楠的命令将他击毙,组织将蒙受损失,但如果让他被同志们带走,沈培楠将因为严重失职,面临党内的斥责、降级,甚至可能毁掉苦心经营的闲适生活。
最重要的是……他咬着嘴唇,回头望着来时的小楼,像一名想要表现自己的小孩,急于让恋人快乐,急于得到安抚的拥抱和亲吻,他简直无法想象沈培楠得知江山被共|党劫走时的失望,思绪一转至此,他突然感到悲哀,好似明知一件事会将他好不容易求得的温暖毁于一旦,却不得不做的悲哀。
河北汉子正喋喋不休的讲解洋楼的构造,见他面露忧色,追问有什么问题,莫青荷回过神,惊觉掌心快被指甲掐破了,苦笑道:“我在想大概有人天生命苦,凡是所追求的,必定得不到。”
他强迫自己不再朝小楼的方向看,努力回忆莫柳初和李沫生信任的目光,下定了决心,静静道:“咱们分头行动,我进去开路,你带人远远跟着,待合适时机进屋劫人,从窗户逃走,拖住日本人的工作交给我。”他接过匕首揣在怀里,俯身脱下鞋子,磕了两下,将打斗时混进的小石子倒出来,蹲在地上抬头道:“接到人后立刻撤离,不要管我。”
汉子见他纤细白净却有一身好功夫,本已经心生钦佩,此时听闻他要带头进楼,堪称死士,更敬佩不已,两人用力握手,达成一致意见。
莫青荷冒雨夜行,一路躲避从楼顶天台不断向下扫射的手电筒光柱,从花园栏杆翻进洋楼后院,穿过杂乱无章的冬青树丛,一直来到楼底贴墙战立,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一摸,发现额头冷湿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按照那名河北汉子的讲解,他慢慢摸到东北角的小窗,楼内没有电力供应,这是用望远镜唯一能观察到手电光的窗户,说明走廊有守卫价值,大约直通看押江山的房间。
认准方向,莫青荷挽起裤脚和袖口,猫腰潜在窗户下方的无花果树丛中,观察守卫巡游一圈所用的时间,从而推算走廊长度和视线范围。守卫往返两次,莫青荷估计他快要走到最远处,把匕首小心的伸进窗缝,一点点挪开窗栓,两手一拉,像一只轻巧的枭,翻身无声跃入。
走廊黑暗,除了小窗在对面墙壁投下淡蓝微光,只有远处一束来自手电的昏暗光柱,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漫无目的的扫射,房屋荒废已久,到处覆盖灰尘和杂物,空气弥漫着淡淡的木料腐朽的气息,借着透进来的天光,莫青荷发现走廊靠墙摆放了一只对开大立柜,没有上锁,算了算深度,刚好能够隐藏一个人。
他没有急着行动,如鬼魅般快速穿过走廊,躲在大立柜与墙壁形成的角落中,屏息凝气,等待日本看守的到来。
大立柜遮挡了他的视线,看不见日本兵的身影,只能观察到手电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细,他面朝木板,将身体贴的尽量近,闻着朽木的霉味,感觉简直像面对一副棺材。
光柱几次快要扫到他的肩膀,都在只差毫厘时被大立柜挡住,有惊无险。终于哒哒的军靴声近在咫尺,当莫青荷看到日本兵的后背,他猛的掏出匕首一跃而起,一手掩住他的嘴巴,另一手将匕首置于颈前横向一拉。
伴随着日本兵的呜呜闷哼,热血从颈部喷涌而出,将莫青荷的手背溅的湿而滑腻,他厌恶的转过脸,感到怀里人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直到完全不动了,这才将两手伸到他腋下,用力拖到大立柜前。
这个过程很不容易,死人的身体格外沉重,两腿长而直,仿佛根本不会打弯,所幸柜中物品早已被主人搬走,空空荡荡,正好可以做一只宽阔的棺材,莫青荷将尸体塞进去,用他的军装使劲擦干净手背的血浆,关上了大立柜的门。
持着新缴获的手电,莫青荷沿日本兵巡逻的路线贴墙往前挪动,他在紧张之中不忘四下打量,只见这儿虽然破败,依然于细节处保留着原先奢华的影子,四壁皆贴黑色印花漆纸,墙上挂着木相框油画,不远处一只曲线型木架子,顶端摆一盆兰花,已经彻底枯萎了。
“咚!”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好似用身体的某一部位撞击木板,莫青荷感到头皮一麻,立刻举起手电回头,走廊漆黑一片,用手电一扫,只见大立柜的门打开了一道二指来宽的缝隙,大约是年久失修,木头变形,吃不住死人的体重。
他轻轻“咻”的吐了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担心大立柜被完全撑开,会暴露出尸体,心想还是回去重新推一推柜门,转身用手电再一扫,这下子头皮彻底麻了,只见大立柜的门,竟然自己关上了!
莫青荷受惊不小,实在不想与那用作棺材的大立柜对视,转身疾步走过兰花架子,突然发现走廊已经到了头,出现了一间宽阔的门厅,两道通往二楼走廊的楼梯,左右各一,中间隔了约二十米,楼梯窄而幽深,像一张朝黑暗张开的嘴。
经过上次雅音会馆的枪击事件,他对死亡略有了一点免疫力,但第一次亲手杀人依然冷汗横流,几乎湿透全身衣裳,他强迫自己压抑恐惧,不去想尸首的表情和诡异的大立柜,像一名真正上战场的战士,定了定心神,从右侧楼梯向二楼迈步。
木楼梯腐朽,发出“吱呀——”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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