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装山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君子在野
“我老婆跟人跑了,你当我媳妇好不好?”沈培楠撩起那小姑娘耳边的头发,在腮上亲了一口,“我明天就来接你,好不好?”
周汝白叹了口气,两只手垫着脑袋,往旁边一张烟榻一躺,又朝沈培楠侧过脸:“兄弟,你真不管他了?”
“管个屁。”沈培楠脸色一凛,往上挪了挪身子,仰脸吐出一股喷香的烟雾,“我他妈的恨不得亲手宰了他,还有那什么共|产党,老子见一个杀一个!”
他说完又笑了,在姑娘的肩头来回摩挲,凑过去在她颈边吸了一口,慢悠悠道:“真香。”
周汝白还要说话,沈培楠朝他扭过头:“老哥,你要抽换间屋抽,非得在这碍我的事?”
周汝白一下子坐起来,伸手去扯两人盖着的薄毯子,沈培楠赶紧抢救,拉扯了一会,周汝白干脆翻身下来,点着那姑娘的脑门将她驱逐出去,恨铁不成钢的用膝盖顶了顶沈培楠的大腿:“沈三少爷,你能别浑吗,那日本佬欺负到你家门口了!”
他在烟榻边一屁股坐下来,压低了声音:“今天这事蹊跷,我瞧那陈宗义不大对劲,你小心一点。”
他见沈培楠闭着眼睛,好像昏昏然要睡觉,一急之下用两只手扳着他的脸:“陕北那边要求结盟的通电都发过好几次了,这时候,你说你给人来个一网打尽,这不是给了他们宣扬被迫害的话柄子?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那细皮嫩肉的小子落在特务处手里……”
“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沈培楠突然睁开眼,一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压着嗓子怒吼,“我把他当心头肉一样的疼,可他是什么!他是个特务!”
他吸饱了鸦片,努力要集中精神,但眼睛里一片茫然,说完盘腿坐起来,从烟榻旁的小桌子上抓起一瓶三星白兰地和一只玻璃杯,咕嘟嘟倒了大半杯,一仰脖灌进了喉咙里,随着动作,本来就松垮垮的睡袍滑了下去,露出精壮的上身,他把空杯往桌面一扣,向后仰着脑袋,低声笑了起来。
房间是密闭的,只有一扇半掩的木门透进幽昧的灯光,榻前放着一盏烟灯,火光照不亮他的脸,那无尽的悲伤和失望,就深深的隐藏进了阴影中。
周汝白不再勉强他了,说了句你歇着吧就要走,沈培楠唤住他,做了个手势把他叫到跟前,自己仰面躺着,伸出一条光裸而结实的手臂,把他往下压了压,对他耳语道:“放了他。”
周汝白被他的举动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想听到的是正儿八经的一句话,立刻打起了精神。沈培楠低声道:“就在去南京的路上,漏个空子,找个安全的地方放他一条活路,从今往后,我就当没认识过他。”
他松开胳膊,顺势拍了拍周汝白的肩膀:“连累你担这个责任,兄弟,对不住了。”
周汝白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道:“放心。”
沈培楠偏过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我还要托你查一个人的底细。”
周汝白会意,反问道:“陈宗义?”
“不。”沈培楠摇了摇头:“杭云央。”
周汝白一愣,接着睁大了眼睛。
沈培楠说完就歪在榻上,打算沉入梦乡,周汝白皱起眉头,轻轻推了推他:“起来,我替你拖着外面那几个人,你去看一看他,把该说的说明白了。明天往后,可能再见不到了。”
沈培楠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你替他操什么心?”
周汝白抬腿又顶了他一膝盖,骂道:“妈的,我替兔子操什么心,我是看你这样,心烦。”
沈培楠叹了口气,两手伸进乱蓬蓬的头发里,使劲在太阳穴按了按,用手肘撑着烟榻爬起来,掀开毯子,摇摇晃晃的要往外走,周汝白跟在后头,突然反应过来,大叫道:“裤子,先穿上裤子!”
戏装山河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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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青荷不知道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已经被关了多久。
来的路上他一直被蒙住双眼,没有任何方向感,隔着汽车窗户能够听见街市的嘈杂声,有时候安静一些,有时候热闹些,但并没有经历郊外独有的冷僻和长久寂静,他推断大约没有离开北平城,但汽车又行驶了太久,仔细想了想就恍然大悟了,司机怕他猜出距离和方向,刻意带他在内城绕圈子。
过了大概两个钟头,或许更多,汽车终于减慢了速度,缓缓停了下来,他被反剪着双手带下车,蒙眼的布条被摘下,他陡然看见了光明,但迎面的太阳光芒耀得他一下子闭紧了眼睛,再睁眼时,只见置身于一座废弃的大院子,四面都有高墙环绕,最里头是一座类似仓库的房子,黄泥的墙,窗户被横七竖八的木板钉死了,门口放了几把破扫帚,莫青荷还没有来得及进行下一步的推断,膝盖窝被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那高个子男子粗声大气的喝道:“快走,少磨磨唧唧的!”
他一声不吭的又被推进了屋子,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阴冷黑暗,靠门处放了一张木板桌子,地和墙壁都用水泥漫过了,墙上挂着几条铁链,尽头都与手铐连接,这里是一间秘密的审讯室,陪同自己前来的两名男子分别提起他的手,咔哒两声脆响,他的手腕被镣铐锁住了,莫青荷跪在地上,向后举着胳膊,膝盖被硌得生疼。
那一高一矮两名西装男子分别对他进行审讯,问了很多话,包括他接近沈培楠之后所实施的所有叛国行动和参与的同伙,莫青荷对叛国说辞抱以冷笑,其余一概宣称不知道。
屋内正进行僵持,大门被推开,一名便衣男子走进来,并没有朝跪在阴影中的莫青荷投以视线,却将一条马鞭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
莫青荷猜测是要用私刑,眼神流露出一丝惊慌,但立刻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
他没有慌张的资格,他自己演砸了这出戏,他把自己和同志们都推入了最被动的局面,就像审讯他的人刚才说的,现在他身陷囹圄,要么老实交代,要么等死,要么,逃出去。
对,他必须逃出去,就算死,也要竭尽全力将搜捕的消息传递出去,让参与其中的同志能够及时隐蔽,如果被带到南京,他不能保证自己能经受住形形色|色的审问和刑罚,他在执行任务前就听说过有同志因为耐不住折磨而招供。更糟的是,一旦间谍身份坐实,他不仅会连累北平的地下组织,更会让同志们的努力毁于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蒋介石会抓住任何理由来大做文章,破坏合作抗日的进程。
他不能再依靠沈培楠,莫青荷跪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想到这个名字,心里禁不住一阵软弱。沈培楠太冷静,堪称心如磐石,他爱自己,自己也爱他,但是在政治面前,爱情不堪一击。他可能会因为今天的事终身遗憾痛苦,但不代表他会因此放了自己。
何况,莫青荷想,最亲近的人通共,作为*的师长级人物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或者说,有所察觉但没有上报,这举动本身就太过可疑,恐怕从自己暴露开始,沈培楠就已经被无数双眼睛盯上了。
想起那盘录音带,莫青荷咬着牙,努力挺直后背,他不能软弱,他不能容忍自己被情绪控制。
“莫先生,咱们坐车坐的有点久,你现在休息好了么,回过神来了么?”审讯者翻开一只文件夹,又把钢笔放在旁边,端起一只搪瓷茶杯喝水,对莫青荷道:“休息够了,咱们正式开始。”
他对旁边那名看起来矮胖些的便衣男子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脱了外套,松开衬衫的几颗扣子,挽起袖管,执着马鞭朝莫青荷走过来。
“先说说,你是怎么提前拿到雅音会馆的集会地址的?”
“消息是从巡警署走漏的,跟我没有关系。”莫青荷镇定自若,“戴署长当时还因为这件事被撤职查办,你们应该问他。”
“暗杀藤原中将前夕,莫柳初出现在赵老五家,是不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你接近沈师长,是不是一开始就为了窃取情报?”他顿了顿,“莫柳初在哪儿,你的上线是谁,你们平时是怎么联系的?”
莫青荷听完一大串发问,冷笑道:“咱是个唱戏的,在北平城也算数一数二的角儿,沈师长喜欢听戏,我不跟他好难道跟你好么?至于其他的,我听不懂。”
他打定了主意装糊涂,说话时用余光瞥着对面的审讯者,在心中暗暗盘算,他和外界只隔一道铁门,这比预想的要好得多,但就在刚才开门时,他注意到外面的阳光被晃动的人影所阻碍,说明院内至少有两人看守。屋里两名,外面两名,都带着枪,如果给他机会搏斗,凭他的身手,有七成把握能够绕过他们,再翻墙脱身。
要想办法让他们放松警惕,为自己解开手铐,只要有片刻的自由,就有逃脱的希望!莫青荷冷静的盘算,但这个计划太过冒险,他不知道院外的布局,最大的可能性是,他放倒一两名守卫并缴获他们的枪,躲开剩下的人,却死在逃跑的路上。
他猜测对方选择此处扣押他,一定算准了附近没有能够提供掩护的地方。他忍不住沮丧,但转念一想,死又如何,自从入党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死了,也比全须全尾的被押送南京要强上百倍,只要自己不认罪,受审讯而死,就是再给国民政府增加一条制造白色恐怖的罪名!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开始积极思考对策。
莫青荷煞费苦心,对方已经不耐烦了,语气勉强保持着礼貌:“莫先生,你和沈师长交情匪浅,我们很不愿意为难你,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要是再不松口,我们只能让您受点委屈了。”
莫青荷抬头冲他笑了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仰着脸,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耳畔啪的一声脆响,那人扬手一鞭子,正正好好抽在莫青荷的脖子上,火辣辣的一阵剧痛袭来,他偏过头,白腻的颈侧呈现出蚯蚓似的一条深红的疤痕,很深,缓缓渗出鲜血。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莫青荷攥紧了双手,铁铐发出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他低着头,额头和鼻尖都渗出冷汗,一股怒意蹭蹭的往上窜,他咬紧了牙关,低声却坚定的回应:“你们没有足够证据,我不该遭受这种待遇,如果师座知道你们这样对待他的朋友……”
啪,啪,又是两鞭子凌空而来,一鞭抽在莫青荷的耳朵尖,脸颊也跟着刮了一道血口,另一鞭却抽在颈侧的同一位置,新伤旧伤叠在一起,在汗水里浸泡着,仿佛皮肉都被活生生的撕裂了,莫青荷把嘴唇咬出了紫印子,眼里闪着熊熊怒火:“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沈师长的人,你们这样对我,只要能活着出去,我决不会饶了你们!”
两名审讯者对视一眼,露出暧昧的笑容。
莫青荷忍着疼痛,在心里说道,就是这样,要激怒他们。
两名审讯者是用刑的老手,拎来一桶浓盐水,将鞭子用盐水泡过,暴风骤雨一般,将莫青荷全身抽的没一块好地方,胸膛,手臂,侧腰,上半身堪称皮开肉绽,落满了一道道狰狞的口子,衬着乳白的皮肤,有如一条条蠕动的紫红蚯蚓。一开始莫青荷还咬牙忍耐,但很快就放弃了风度,每挨一鞭子就杀猪似的嚎叫一声,也不知折腾了多久,两人总算停了一停,伸手拉着莫青荷的长袍往后用力一扯,衣裳跟皮肉痂在了一起,骤然被揭破,莫青荷发出一声惨叫,只觉得天昏地暗,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喘着粗气,呻|吟道:“不要再打了,我受不了了。”
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往下滚,头发被冷汗浸透了,湿漉漉的贴着脸,俊秀的一张脸,因为境遇窘迫,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莫青荷垂着头,气若游丝的哼道:“我都说,我都说。”
男子把马鞭在手里折了几折,很松了一口气,笑道:“就是,这都明摆着的事,何必抵赖呢?
莫青荷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在酝酿如何开口,踌躇了许久,轻轻道:“我有一个要求,请你们转告沈师长,说我在这里等他。”他抿着嘴唇,“我跟他好歹好过一场,他不来,我绝不开口。”
那人没想到这时候莫青荷还要提条件,骂了句脏话,当胸踹了他一脚,莫青荷晃晃悠悠的稳住身形,没有讨价还价,却抽搭着哭了起来:“你们让我见一见他,暗杀的事,江山的事,我全都可以说,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男子扬起鞭子,却见莫青荷呜咽着,一口气上不来。忽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两名审讯者面面相觑,多年来他们审问过不少共|匪的特务,有的一言不发,有的慷慨悲歌,也有的承受不住,很快就招供了,像莫青荷这样哭哭啼啼的倒不多。
其中一名有些纳闷,嘀咕道:“这就不行了,妈的没下重手啊。”另外一名男子扳着莫青荷的脸,扬手甩了他几巴掌,正扇在脸颊的鞭痕处,糊了一手的血。莫青荷垂着头,宛如一具死尸,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便有些慌了,回头道:“兔儿爷的肉嫩,怕真禁不起这个。”
莫青荷闭着眼睛,将全身重量全部寄托在手铐上,身体打秋千似的向前倾斜,他强忍着汗水进入伤口带来的奇痒和钻心一般的疼痛,竭力保持住呼吸的均匀。他听见两名男子在讨论自己的伤势,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冒险赌了一把,他了解这些酷吏欺软怕硬的习性,管事的人没有露面,他们怕担责任,是不会真的置自己于死地的。
他闭着眼睛,听见两人站了起来,互相咕哝几句,接着传来开门声,大约是出去请示上级指示了,莫青荷在心里祷告,他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现在外面疏于防备,如果有人能解开他的束缚,送他去接受治疗,只要能暂时离开这个地方……
大铁门传来嘭的一声响,接着是上锁的咔哒声。
有人从外面将门锁住了,莫青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朝四周环视一圈,这里的窗户全被钉死了,光线昏昧,灰尘在门缝透进来的光柱里浮浮荡荡。
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不敢乱动,保持着听觉的敏锐,心情忐忑的等待着。
然而,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自从审讯自己的男子离开,外面风平浪静,一开始还隐约能听见有人在交谈,后来就归于寂静,始终没有人再进入这间屋子。
莫青荷等了很久,渐渐放松了戒备,他没有办法扮演昏厥者了,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让他表情扭曲,膝盖在水泥地面长久的跪着,已经没有了知觉,他试图活动身体,刚一扭腰,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像散了架,他猛的咬住嘴唇,勉强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一个钟头,两个钟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好像被彻底遗忘了。
莫青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但这半年养尊处优惯了,骤然挨此一顿,身体开始出现种种不适反应,他觉得自己开始发烧,冷得打哆嗦,终于,他在漫长的等待中,不堪重负的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门缝和窗缝已经不再透进光亮了,似乎是晚上,莫青荷睁大眼睛,努力想辨认出对面桌子的轮廓,但眼前是彻底的黑暗,依稀能够听见草虫的鸣叫声。
白天的那几巴掌让他流了不少鼻血,没有办法擦拭,干结在了鼻腔里,每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老房间的霉味和尘土味,以及夜晚特殊的湿凉,是一种被遗弃的味道。
现在是几点钟了?是傍晚还是黎明,是第一夜,还是已经到了隔天?
莫青荷感到伤口在隐隐作痛,比他失去意识之前要轻了一些,不再让人难以忍受了,然而更糟糕的感觉开始折磨他,寒冷,饥饿,喉咙干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心头越来越严重的焦虑感。
审问他的人都去了哪里?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他还要在这里关多久?
北平的深秋,入了夜气温就急剧降低,寒气从地面升起,像阴冷的毒蛇,从屋子的各个缝隙钻进来,吹着他的脸和露在外面的手腕,又从衣裳的破口处往里溜,一直浸入骨髓。莫青荷的牙齿咯咯打颤,他身上只有一件破的到处都是口子的长袍,那件银狐披风在来时就被扒了下来,大概早就策划好了这顿鞭子。
莫青荷挪动了一□体,回想着白天的事情,他忽然惊慌起来,近乎绝望的盯着大门的方向。他了解沈培楠的手段,但沈培楠更了解他的伎俩,也许,白天那名审讯者匆匆离开后联系到了周公馆,而沈培楠决定无视他的一切行为,将他遗忘在这里,一直等到安排好人手和路线,将他送往南京。
他想站起来,然而膝盖跪久了,筛糠似的发抖,根本用不上力气,他也不敢大幅度活动,怕镣铐的声音引来外面的看守,只能轻轻咬着嘴唇,望着眼前看不到头的黑暗。
“我很冷,很疼。”莫青荷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呢喃,他不知道在对谁说话,“我渴了,沈哥,我想回家。”
他此刻没了对手,反抗的热血和激情都冷了下去,在被抛弃的角落独自面对自己的内心,他怀念着家里温暖的被窝和热腾腾的夜宵,忽然失去了力量,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感觉温温热热的眼泪流过脸颊,伤心道:“我错了,我知道做错了。”
“你来看一看我吧,就算死,你也来送一送我啊。”他仰起脸,对着黑暗的虚空喃喃自语:“说什么爱我,都是骗人的,都他妈骗我的!”
屋里的某个角落蛰伏着一只鸣虫,被这低微的诉求所打扰,突然不叫了,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万物都丧失了语言。莫青荷也跟着沉默片刻,然后,他听见外面传来异样的声音。
是脚步声,接着有人喊了一声,不知是问候还是报警,没等莫青荷辨认出声音的来源,忽然,屋子的大铁门响了,有人拿开了栓门的铁链,将钥匙伸进锁孔,轻轻转动。
莫青荷抬起头,他知道从亮处往黑暗的角落看是很不容易的,就没有马上装出昏睡的样子,而是睁大眼睛,警觉的盯着大门。
铁门被人打开了,外面大概月色正好,月光从门外铺进来,形成雪亮的一条长方形光带,一个人影静静的站在门外。
莫青荷在一瞬间体会到劫后余生的快乐,他直觉那是沈培楠,只有他喜欢用这种伎俩,先把人推到绝境,再在最后关头拉别人一把,轻而易举的收获对方的感激。莫青荷禁不住要欢呼,出于警惕,他没有鲁莽行事,而是低下头,用余光瞥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那人慢慢转过身,月光照着他的脸,把那清瘦俊逸的轮廓描画的清清楚楚,莫青荷几乎呆若木鸡,他怎么都没想到,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竟然是莫柳初。
“师兄。”他用口型念道,然后就说不出话来了。
莫柳初急促的走向莫青荷,摸出一根细铁丝,伸进手铐的锁孔拨弄,压着声音道:“快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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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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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两声轻响,手铐的锁被打开了,莫青荷失去了依托,往前一倾身子,两手撑地跪在地上,还没有给他僵硬的膝盖半分钟的放松时间,又被莫柳初连拉带拽的拖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跑到门口,突然停下来,不安的回头看了看:“我们就这么走了,他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莫柳初神情焦虑,两片薄嘴唇颤抖着:“我们截获了电报,他们明天一早送你离开北平,少轩,醒醒吧,这是战争,姓沈的不会再护着你了!”
莫青荷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吸入胸腔的冰凉空气格外刺骨,然后咬牙点了点头。
他知道不能迟疑,作为一名落入敌手的间谍,每一次被“转移”,都可能是无声无息的死亡,每一次缄默,都可能以牺牲为代价,而现在每拖延一分钟,所带来的后果他都承受不起。
院子很寂静,看守们倒在几个僻静的角落,都被割断了喉管,鲜血汩汩的从喉咙的伤口往外冒,把近前的土地染透了一大片,血迹在夜色里看起来黑乎乎的,像中了毒似的。
莫柳初回头冲莫青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看守身上摸出两把手枪,挑了一支抛给他,两人怕遇到岗哨,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选择了后院的墙角,靠着敏捷而轻巧的身手,就像两只山猫,毫不费力攀上墙头,一前一后落在墙外的蒿草地里,然后开始了一场午夜的逃亡。
与莫青荷先前推测的不错,这一带是天然的监狱,附近全是黑黢黢的原野,尽头隐约能看见山峦的轮廓,放眼望去根本没有隐蔽的条件。四下寂寥无人,夜幕湛蓝而广袤,一颗星也没有,头顶是一轮荒凉的月亮,雪亮的光照着人间,蒿草是银白的,石子是银白的,呼出的气也是白的,两人一路奔跑,后背出了汗,被扑面的寒风一吹,身体如枯树叶一般簌簌发抖。
周围根本就没有路,好在没有阻挡,也堪称处处都是路,莫柳初仿佛提前研究过方位,对逃亡的方向和岗哨的视觉死角都了如指掌,莫青荷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大半个钟头之后,小院被远远抛在了后面,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大片稀稀拉拉的枣树林,被月光投下深重的阴影,两人猫着腰继续前行,半人多高的荆棘拉扯着人的衣裳。
“我们在哪里?”莫青荷喘着粗气问道。
“北郊,你被关的地方原先是段祺瑞的被服仓库,现在已经被国民党特务处征用了,出了这片林子,会有人来接我们。”莫柳初头也不回的答道。
“同志们怎么样了,有没有人被捕?”
“他们秘密搜查了学校,带走了李沫生,其余人都还没有音讯。”莫柳初用双手拨开草丛,努力披荆斩棘,“云央听说你被抓,找姓沈的大闹了一通,险些跟警卫队当街火并,大家听到风声不对,都尽量在转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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