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装山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君子在野
分了手的情人,总觉得对方还属于自己,然而又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偶尔目光交错,忙不迭的转头,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林言问那小狐妖有没有办法让别人看见萧郁时其实没抱多大指望,没想到男孩一口应承下来,放了片树叶在萧郁额头,摆弄一会,几个人惊诧的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这是我们狐族的法术。”少年转了转眼珠,“不过打雷时会失效。”
林言问:“为什么?”
“我怕打雷。”少年不好意思的说。
“你有名字?”
少年眯着一双狐狸眼,好半天才羞赧的回答道:“我叫澈,因为生在湖边,杜鹃花开的时候,湖水又凉又干净。”
穿过野高粱地,眼前是一片平坦的荒草坡,地上招摇着小百花,林言觉得眼熟,想了一会,突然惊讶的发现这里跟第一夜时噩梦中的环境太像了,芳草萋萋,阳光凛冽刺眼,沿路走上去,在梦中经过茅草屋的地方只有一座野坟,有些年头了,坟包已经近乎平坦,放着一只野花扎的花圈,花朵被晒蔫了,隐隐有些发黑。
“有香么?”林言对小道士说,阿颜从包里掏出一小捆没拆封的,林言抽了三株点燃了,恭恭敬敬的插在坟头。
“你干什么?”尹舟不解,林言摇摇头,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先走吧。”
下午三点,进城的公交车来了,几个人挤在进城卖母鸡买种子的队伍里离开了柳木镇,在最近能通火车的市镇买了车票,连夜赶往曾经的晋商聚集中心,五百年后的太原府。
“有香么?”林言对小道士说,阿颜从包里掏出一小捆没拆封的,林言抽了三株点燃了,恭恭敬敬的插在坟头。
“你干什么?”尹舟不解,林言摇摇头,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先走吧。”
下午三点,进城的公交车来了,几个人挤在进城卖母鸡买种子的队伍里离开了柳木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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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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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找到医院时天已经黑透了,阿颜伤的不算重,胳膊上一处十公分长的刀伤缝了针,打破伤风疫苗时医生一个劲的盯着灰头土脸的几个人看,边推注射器边数落年轻人干点什么不好非天天打架,林言和尹舟在山坡上滚了满身泥,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唯唯诺诺的一个劲应承。
血检结果出来,医生说阿颜长期影响不良导致严重贫血和血糖过低,需要住院休养,期间不能做体能消耗太大的活动,林言替小道士办了住院手续,缴完费去房间看他,阿颜缩在床上吊葡萄糖,被子一直拉到只露出眼睛,见林言进来便红着脸一个劲道歉。
“刚、刚才是我心急了,师父说术法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否则很容易造成厉鬼冲身,山上人少,我担心出岔子没法收场……”阿颜神经质的笑笑:“我没想到你的体质这么奇怪,林、林言哥哥,你要是学这个肯定比我有天赋多了。”
“看你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发飙起来这么厉害,我跟阿舟都被你吓了一跳。”林言把他受伤的胳膊小心的挪进被子里,指了指萧郁对阿颜说:“先养伤,回去我替你收拾他。”
小道士的脸又开始红了,林言捏着手指,回忆起山上的蚀骨寒气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看两侧的病床没人,大概都去吃晚饭了,便低声问他:“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招魂术是最简单的道术,有尸骨和照片,你又是纯阴命格,应该易如反掌,没想到明明找到二仙姑的鬼魂却带不过来,好像被什么绊住了,我一急,就、就……”
林言皱起眉头:“被绊住了?难不成在投胎的路上?”
小道士的表情严肃起来:“不、不是,能找到就说明它还没去投胎,人活着时很少会灵魂出窍是因为鬼魂把人身当做容器,死后这容器就失效了,简单的术法就能把它招过来,但今天的情况似乎表示它找到了另一种容器,可能它像那个周锦天一样附在别人身上,也可能它被人禁锢在什么地方,来不了。”
“我、我觉得后一种可能性大,我想试着把坟地的阴气聚在你身上把仙姑的鬼魂引过来,对普通人来说这些阴气不算什么,但你的命局阳火衰微,压不住……差点……”小道士低头嗫嚅了一句对不起,又自嘲的笑道:“不怪那东西生气,我太莽撞了。”
林言摇头说没事,坐在床边随手替他剥了个桔子,病房隐约飘着股消毒水味,窗外华灯初上,街道被来往的车流和路灯映成一条橙色光带。林言心里像压着块重石,最近一段时间跟他沾上的人都麻烦事不断,先是仙姑,尹舟,再是阿颜,最让他烦躁的是直到现在他都毫无头绪,像被蒙起眼睛走夜路,明知危机四伏却不知道该提防什么。
向前,后退,抑或站在原地都是错。
“住院费交过了,安心休息,想吃什么给我打电话。”林言说,“明天再来看你。”
背后一双手缠了上来,安慰似的环着他的脖子,鼻尖在他颈窝轻轻的蹭,林言展开萧郁被炙烤过似的手心,心疼的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再看向小道士的视线中便不由自主带了些疏离。
“阿颜,别叫他孽畜。”林言说,“他有名字,他叫萧郁。”
阿颜看着林言背后的虚空发愣,好一会儿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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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把沾了血迹的衣服丢进洗衣机,从昨天在古玩市场买来的一堆成衣里挑了一套放在浴室的小凳子上,倚在洗手池边抱着药箱挑挑拣拣,无奈道怎么可能有药能治符咒损伤,又不是哈利波特。
浴室里蒸汽热腾腾的,林言刚冲完澡,趿拉着拖鞋从药箱里拣出一支云南白药,旁边黑白格塑料帘被嗤啦一声扯开,那鬼用双臂撑着浴缸边缘,一个劲盯着林言看,见他半天只顾着摆弄药瓶便有些不耐烦,指节在陶瓷浴缸壁上敲了敲,轻轻的叫了声林言。
水汽氤氲间那鬼的样子出奇的好看,锁骨很深,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也像一幅画,下巴枕在手臂上,悬在浴缸外的手露出指缝处的焦黑伤痕。林言捏着药膏捉了萧郁的手掌摊平,翻来覆去仔细查看,奇怪是烧伤的痕迹倒比白天浅了很多,燎泡消下去,掌根不算严重的部分甚至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没用。”萧郁瞥了眼林言手里的药膏,摇了摇头,“自己会好。”
林言撇撇嘴,把烫伤膏丢到一边。
“你违规了,我说过我身边的人不能动,今天要不是阿颜躲的快,命都快被你要了。”林言放开萧郁的手,拎着花洒替他冲头发:“看在光荣负伤的份上原谅你一回,下不为例。”
“疼不疼?手拿远点,别碰水。”林言小心的将花洒水量调小,“我以前连养仓鼠都没养活过,一下子要养鬼,折腾病了都不知道往哪儿送去,听话下次别跟阿颜包里的怪东西较劲。”
林言觉得自己有点唠叨,不过身边的人倒毫不介意,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
“他差点害死你。”萧郁慢慢的说:“离他远点。”
林言扑哧笑出来,在萧郁脑袋上揉了两把:“说的跟你想让我活多久似的。”
相比刚开始的嘶哑缓慢,这鬼的语言在逐渐流畅起来,像一个独自住在深山中多年的人类弃儿在回归社会后慢慢找回群居属性,说不定有一天他们真的可以一起吃水果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林言想,如果他不再不依不饶找自己索命的话。
“今天被冻的不轻是真的。”林言苦笑道:“阿颜他也不是存心,半吊子道士没出师就被拉来了,谁让我最近老遇见鬼。”
林言强迫自己不看萧郁,视线从他胸膛滑过去,盯着后面的瓷砖,叹了口气道:“说真的,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我认识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可我连谁在捣鬼都不知道,实在经不起折腾了,你别给我添乱。”
浴室闷热,林言有些头晕,替萧郁冲完头发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透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特别容易累,明明没做多少事情却疲倦的恨不得狠狠一觉睡倒,起床时间也越来越晚。林言随手从桌上的一摞古书里挑了一本翻着看,为了解蛊术特意从网上的旧书店淘来的,竖排版的繁体字很难阅读,看久了整个人直犯困,眼前蒙了层水壳,脑袋反应都迟钝了不少。
书里内容晦涩艰深,很多名词他这辈子都没听说过,但跳着看下去有些地方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林言一页页往后翻,有一段的记载与操控魂魄有关,是说当鬼魂与活人一样心怀怨恨时,活人的怨恨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发泄,但魂魄却只能通过超度或者杀人,它们无法投胎,而长久不能投胎又滋生新的怨念,久而久之便形成大患,俗称”成气候”。林言把抱枕垫在后背,躺在沙发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许多邪术便利用这些混沌中的鬼魂作为武器,为了激发魂魄的怨气甚至不惜使用极端阴毒的手法,比如把刚刚下葬的死人从棺材中挖出来,装进罐中封存,通过火烤,虫咬,放置于聚阴地等方式来激发其杀心,再用邪术控制,厉鬼缠上某人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其中又以童尸为甚……
疲倦海水一样席卷而来,林言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沉的像灌了铅。
果然年纪大了就不能跟十七八岁一样折腾,为了避开早高峰不到五点就出发去乡下,临天黑才跟尹舟两人轮流把小道士背进医院,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数千人在耳畔一起敲木鱼似的,林言手中的书滑落到地板上,砰的一声闷响……
睡一会吧,萧郁出来会叫自己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视野随着睫毛的抖动微微摇晃,慢慢的连最后一丝清明的不见了。
沙沙,沙沙沙。
屋里某处传来有规律的沙沙声响,却不是浴室的水声,林言强迫自己睁开眼睛,迷迷糊糊想着,萧郁人呢,怎么洗澡洗这么久?
沙沙,沙沙。
仔细听起来像有人用笔在粗糙的纸上来回涂抹,是谁呢?林言从沙发上坐起来,循着声音往周围看去,整间屋子暗沉沉的,黯淡的顶灯只照亮灯下的一小块空间,灰尘起起伏伏,像六十年代的老电影,隔着不时出现的杂波和噪点,一个穿红衣的女孩正背对自己趴在地板上用力涂着什么。
怎么会有个小孩子在这里,是谁家亲戚的孩子么?
林言昏沉沉的扶着太阳穴走过去,只见女孩穿一件脏兮兮的旧棉袄,一截苍白的后腰露在外面,正握着一支蜡笔涂鸦,刚才的沙沙声就是笔尖划过画纸的声音,白纸上歪歪扭扭涂着一个“人”,四肢折成诡异的角度,脸涂成一个黑球,两只眼睛的位置却留出空白,嘴角往两边僵硬咧着,像在大笑,两排宽大的牙齿涂的鲜红,整个脑袋怪异地朝右下方耸拉下来,没有支撑似的歪在肩膀上。
女孩专心致志的画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你在画什么?”林言轻声问。
小女孩回过头来对林言森然一笑,呆滞的眼睛像两个黑洞:“嘻嘻,这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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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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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又一次笼罩了寂静的山岗,当夜,莲花峰东麓的山中古刹,迎来了一场奇特的晚宴。
寺庙伙房架起大锅,添满木柴的灶堂被耀的通明透亮,在沈家干了多年的老厨子亲自操刀,用好不容易得来的豆腐做一道素鸭子,一面念念叨叨的挥着汤勺,一面四下巡视,指挥庙里的两名小沙弥添水加柴,胖胖的身形像个转轴子,在伙房方寸之地转来转去。
应寺僧的要求,除了孩子和怀孕的女人,其余难民一律吃斋饭,其实也无须强求,逃难期间物资匮乏,几口袋粮食,再加寺院储存的豆子和白菜,熬成糊糊涂涂的一大锅,一人分一大勺,就是难得的美味,至于救济堂的孩子们,则每人分到了一块夹着肉罐头的硬面包,青菜豆腐煮出的汤水里额外洒了一把鲜红的小河虾。
江南饕客在吃食上一向挑剔,如今一切删繁就简,市民们穿着数日未曾濯洗的衣裳,捧着五花八门的食具,吃得有滋有味。
伽蓝殿的后堂却是另一番景象。
经历了连日的迁徙和惊吓,大家都急需要一点放松,寺院主持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绍兴黄酒,又抬来一张木板桌子,垫平了四条腿,大家点着蜡烛围拢在桌边,一边吃饭一边交谈。
沈疏竹一直没有出现,沈家的大儿子沈立松,整晚都在盘算怎样在经济管制时期从银行取出一笔余款,也吃得心不在焉。莫青荷被沈老太太问着,讲了许多延安的生活,他口中贫苦却快乐的西北农村让沈家的小丫头们连连咋舌,沈飘萍也听得入了迷,几乎忘记了先前的龃龉,当听到在西北,女人可以跟男人一样穿军装上战场,她喝了一点酒,出神地盯着跳跃的烛火,两腮微微泛红,目光湿润而热切。
莫青荷第一次发现,在他心中傲慢无礼的沈家人也有可爱的一面,譬如良好的家教,每当他开口,就连老太太在内,每个人都安静地倾听,没有人会突然打断他的发言,当言及他与沈培楠的过往,小丫头们竖着耳朵,捂着嘴嗤嗤偷笑。
沈老太太贴身的老佣人为莫青荷盛了一碗汤,抿嘴笑道:“当初三爷留洋回来,说起要参军,除了老太太,全家没有一个同意的,都担心他从小被人伺候惯了,到了军营里,连被子都不会叠呢。”
莫青荷的眼神被烛火照得格外柔和,起身接过汤碗,笑道:“我们在北平住着,他时常还要嫌我邋遢的。”
“部队有部队的规矩,哪能让他还像以前一样。”老太太撇撇嘴,鼻梁皱起细纹,轻轻嗯了一声,“我倒是担心,他那个火烛郎当的性情,恐怕还没两个月,就要因为打了长官被撵回家。”
沈飘萍像想到了十分有趣的事,噗嗤笑了出来,老姆妈应和道:“还没飘萍小姐那时,一到夏天学堂放假,大汽车把三位少爷接回来,一样的瘦高个儿,穿着洋学堂的制服,打招呼说洋文,看见的都夸精神,可谁知道咱家里的鸡飞狗跳,数三爷年纪小,数他最能闹,不是跟大爷养的外国猎犬干架,就是砸了老爷的花房,那么大的院子都不够他疯的,花房的玻璃,现在还有几块配不上花色呐。”
大家哄堂大笑,莫青荷端着碗,慢条斯理的吃饭,感觉妥帖惬意。这种大家庭的团圆让他暂时忘却了外面的硝烟和战火,隔着一条狭窄的走廊,大殿也传来市民们的谈笑声,他忽然生出一种伤感的希望,他想,这些难民的生命既孱弱又顽强,就像春天的草,割去了可以再长,只要一点雨水,就能不畏惧寒冷的生出来,这样的民族,不会轻易向侵略者妥协的。
晚饭结束,饭桌被撤去了,佣人们摊开铺盖卷,沈飘萍去了趟后院,回来时端着一只托盘,用寺里招待客人的青瓷茶具斟了茶水,冲大家挤了挤眼睛,大大方方的端给莫青荷。
这一杯茶捧上来,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都笑意盈盈的望着他,莫青荷不解其意,接过来啜了一口,感觉一杯茶里起码放了半杯糖,立刻皱紧眉头,道:“太甜了。”
说完就要放下杯子,沈飘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不行,一定要一口气喝了。”
她笑得大有深意,莫青荷很为难,在一旁收拾铺盖的老姆妈回头一看,笑道:“尝个味就行,大小姐作弄你呢,这是太太从南边嫁过来的规矩,家里有人嫁娶,青年人上门相看,客人受欢迎,就要斟一盏甜茶,客人不受欢迎,就得喝酸的。如今社会文明,这一套早不用了,现在又搬出来。”
莫青荷捧着茶盏,他刚洗了热水澡,吃饱了饭,又恢复了他的体面和规矩,很友善的笑道:“一杯甜茶,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端起茶杯咕嘟几大口喝净了,将杯子竖起来,把杯底没融化的黏稠糖汁也倒进嘴里,爽快的把茶杯倒扣在托盘上,感觉从嗓子眼到喉管全被黏住了,他急着找清水漱口,沈飘萍就抿着嘴笑,道:“喝了我们家的茶,就是我们家的人,先前的事,你可不能计较了。”
“等和平了,莫老板再登台,一定得给我们留好位置的票子。”
莫青荷的脸上挂着笑,却被她勾动了心事,心说眼下他和沈培楠天各一方,感情又早已决裂,是绝无回转的余地了,但此时大家其乐融融,他不好意思说些扫兴的话,沉默了一会儿,转向沈老太太,攥住了那一双苍老的手,低声道:“我的阿娘去了,今天我叫您一声,您应我一声,我们江湖人一诺千金,往后无论我与沈哥结果如何,我心里把您当娘,是一定的了。”
他深知战事惨烈,前路险峻,早已不像沈飘萍那般心意单纯,就不肯把话说满。
沈老太太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手中攥着一条手绢,很怜爱的摸他的脑袋,道:“老三跑的再远,军衔升得再高,总有回家的一天,只要老太婆没死,他还得顾及着我的意思,你放心。”
莫青荷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众人酒足饭饱,渐渐沉入睡眠,莫青荷蹑手蹑脚的从地铺间的缝隙穿过,一直走出伽蓝殿,夜晚清凉如水,古刹的篱笆旁,两支民兵队伍正在交接,经过几天训练,他们已经懂得了规矩和纪律,成为一批合格的战士了,原野从排头走到队尾,一支支检查枪械,看见莫青荷,踏着碎步朝他跑来,抬手敬了个军礼。
“形势基本稳定了,今天一整天,再没有日军上山。”冬日寒冷,原野搓了搓手,口中呼出一团团白气,“接下来怎么办?”
莫青荷把两只手抄在风衣口袋里,用鞋尖轻轻踢沙地上的一块小石头,蹙着眉头沉思了片刻,低声道:“我明天进城,你们在这里等我的消息,如果三天后我还没回来,让百姓下山,找个可靠的茶农带路,你带沈家人翻山突围。”
原野愣了愣:“组织有新指示?”
莫青荷摇了摇头:“胡汉牺牲前留了一张纸条,方法很冒险,我想试一试。”
原野想继续追问,看见莫青荷的眼神,明白问也是徒劳,便点点头:“需要人手么?”
“不用。”莫青荷道:“这里的人,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但你得留下来照顾他们。”
“把我们来时贩茶叶的行头备好,再准备一把消音手枪,五根金条,以三天为限,如果我还没回来,无论听到什么风声,上报组织,说我已经牺牲了。”
莫青荷的话让原野心里一凉,立刻意识到形势的危险,但他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样子,神情凝重而冷峻,伸手与莫青荷握了一握,低声道:“保重,我等你的好消息。”
山林的夜晚格外安静,莫青荷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匆匆忙忙跟原野结束交谈,原野带队伍走了,莫青荷回头张望,正看见沈疏竹从大殿的台阶走下来。
一向风流倜傥的沈家二少爷神情憔悴,眼眶微微有些发红,显然,在今晚的夜宴里,他是唯一一个无法展露一丝笑容的人,莫青荷注意到他身上的杭纺长衫添了土渍,大约是刚从后山茶园祭奠过陆小姐,衣裳的袖管做得很窄,紧紧贴着手臂,露出一截消瘦的手腕,他用一块白绸手绢掩住嘴巴,轻轻咳嗽两声。
沈疏竹此刻的样子像一位痨症病人,莫青荷从心里生出了些怜悯,就无心跟他计较白日的冲突,走上前去,摘下礼貌鞠了个躬,道:“外面凉,二爷回去吧。”
沈疏竹苍白的脸浮现出讥讽的神色:“怎么,莫老板现在春风得意,舍得死么?”
莫青荷一愣,心说刚才与原野的对话不知被他听去了多少,只得耐着性子站住,恭敬道:“谁都想活,可惜有时候死与不死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沈疏竹的薄眼皮略微一动,眼锋像细细的刀,将他从上到下剜了一遍,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并没有说话。莫青荷等了许久,见他没有别的吩咐,略微点一点头就要绕过他,沈疏竹却突然横跨出一步拦在他身前,朝四周望了望,冷冷道:“十年前我就对三弟说过,共|产党是穷光蛋入的党,根本成不了事,以如今的世道,你以为五根金条能做什么?”
他将手绢收回袖子里,拢着袖管,居高临下的白了莫青荷一眼,道:“进来跟我拿钱。”
说完转身就走,莫青荷跟在后面,他看见沈疏竹侧脸的线条,沈家人标志性的鼻梁和眼窝,在心里叹道,这一家人,在某些方面还是相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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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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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青荷的目的地,是杭州城中心的一家叫做“东西南北风”的麻将俱乐部,坐落于一条富有诗意又安静的小街,比邻一家家银行和咖啡馆。自从侵华战争开始,远东间谍们就开始热衷于这种情报交易据点,他们戏谑地称在这里打牌喝茶为“听风声”,并不全无道理。
这是云央在遗书中用密码传达给他的地点,也是重新与组织获得联络最快、但却最冒险的办法。
莫青荷穿着一身体面的哗叽西装,拎着一只沉甸甸的方形皮箱,从车上跳下来,使劲跺了跺脚——新皮鞋的鞋底太薄,简直能感受到脚下花砖的形状,他的脚趾头被冻得发麻。然后他掏出钱袋,慷慨地给了黄包车夫一块大洋的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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