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尾鱼
“那你现在对我什么看法?”
“我想一下。”
他没想多久:“我觉得你挺没劲。但这个没劲吧,又不是大家都觉得的那个意思。”
卫来斟酌着怎么说最合适。
“我在拉普兰,遇到过一个萨米族老头,他请我进帐篷烤火,聊天的时候,他说,人的一辈子,像根烧火的木柴。”
“开始是树,要生长。长成了,就是砍下来的柴。”
“做事、工作了,就是柴燃起了火,发光,发热,一身的劲。”
“最后老了,就是烧完的柴,成了炭块,渐渐凉了。”
“岑小姐,你像块正在凉的炭块一样。”
“你跟沙特人讨价还价、跟我说话、签约,乃至去烧姜珉衣服的时候,你的情绪,都是一样的。”
像最平的旋律,没有起伏,不知道这只是前奏呢,还是通贯全篇。
岑今说:“我这个人,确实很无趣。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了。”
她往下躺了躺,帽子拉上:“这一路,你如果觉得无聊,保证我安全的情况下,尽可以出去找乐子,我不会向沙特人打报告的。”
说完阖上眼睛。
最糟糕的旅行同伴,就是你一路开车,她一路睡觉。
真可惜,一张漂亮的脸,搭了这么个无趣的性子。
卫来尽量往好处安慰自己:无趣只会让同伴觉得无聊,总比强行有趣把人逼疯来得好。
他只当是一个人开车夜游,兜风。
风撼动高处尖尖的黑色的树梢。
大河像夜色里弯曲的镜面,里头落着被冻瘦的星星。
终于驶进图尔库小城的时候,路边的草坪上蹲了个巨大的充气鸭子,像在孵蛋。
***
塔皮欧大概是油码头的“名人”,卫来问了个夜班的工人,很快就找到他的单人宿舍兼值班室。
时间已过半夜,他房间还亮着灯,门半掩。
推开门,塔皮欧诧异地抬头,他五十来岁,满脸乱蓬蓬金色胡子,捧一本色-情杂志,手边摊开的快餐纸盒里都是薯条,番茄酱挤得一滩一滩,像不新鲜的血浆。
他油腻腻的手接过卫来的“船票”,恍然大悟一样:“哦,沙特人的路子。”
钱是沙特人的脸,全世界都给面子。
塔皮欧搓着手,翻看边上破烂的登记本:“你们来的有点不巧……好几艘货轮都刚走……倒是还有一班船……从立陶宛出发,要去德国的,海上遇到风暴,迷了航,在图尔库停了好几天。马上就要开了,我应该能让你们上,但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到卫来耳边,带来好大一股夹薯条啤酒的狐臭味。
卫来闭气。
“但是,你们上船之后,必须一直待在房间里。不管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要管,不要问。到了斯德哥尔摩,下船就是。”
懂了,是黑船。
卫来皱眉:“还有别的船吗?”
“有是有……得等,最早的一班,还要四个小时。”
卫来回头,看倚在门口的岑今。
她脸色疲倦,犯困,语气有点不耐烦:“既然现在有船,就走呗。”
四月间事 第12章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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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很多时候都跟罪恶近在咫尺,比如隔壁有人杀人,楼上有人放火——坐黑船这种,就是跟罪恶离得更近些,肩并肩吧。
卫来开车,塔皮欧坐副驾给他指路,巨大的油轮泊在近港,甚至连通着铁路线,车子像不起眼的玩具,在船只的阴影间穿行。
最后停在了一艘货轮边上。
这是艘冷藏船,和边上那些庞然大物相比,身量有些娇小,灯开的少且暗,只船头和船尾的锚泊灯发出较亮的白光。
塔皮欧先下车,拧亮手里的强力手电,向着船身驾驶室划了个大圆圈,然后手电一开一灭,三次。
过了会,甲板上传来脚步声,一个粗壮的男人从黑暗里过来,他身后,再远些的地方,有几条人影戒备似的走动。
车子就扔在这里,至于塔皮欧如何还给麋鹿,不是他操心的事了——卫来帮岑今拎了背包,她倒并不当甩手掌柜,顺势把食品袋接了过去。
反正不重。
夜晚的油码头,水面浓的像黑色的稠油,泛粼粼的亮光,冷藏船吃水正常,船身上方涂着“eagle”,应该是船名。
远处的几个人似乎在调侃着什么,隐隐有让人不舒服的浪-笑传来。
走近了,看清那人面目,壮年,寸头,黑夹克,衣袖撸到肘边,露出肌肉鼓鼓的手臂,上头层层叠叠,纹身摞的乱七八糟。
塔皮欧凑上去,低声跟他说了几句,那人英语发音很生硬,口气也很硬,一连说了好几个“no”打头的句子,塔皮欧一直点头。
过了会,那人转身往甲板上走,塔皮欧赶紧招呼卫来他们:“跟上,跟上。”
几个人走的前后杂错,脚步声空洞,像在甲板上颠敲,驾驶室里有人探出头来朝那人喊了句什么,那人大笑着回了两句。
语速很快,大概是东欧的小语种语系,卫来听不懂,岑今不知道在搞什么,一直翻纸袋发出声响。
走到下舱口,那人哗一声拉起舱门,门后一道向下的舷梯,舱内出奇安静,灯光很亮,甲板上看下去,像个白色的地洞。
那人看向卫来,生硬的发音和语气又来了。
——“不准乱走。”
——“不准多管闲事。”
——“不管有什么动静,待在房间里,不准出来。”
……
这要求不合理,难道失火了或者沉船了也老实待在房间等死吗?不过这人的脸不像是开得起玩笑,卫来把戏谑似的调侃咽回去,准备点头……
身侧忽然响起凄厉的痛呼,歇斯底里,叫人毛骨悚然。
一线森冷从腕根直上肘心,半只手臂发麻,有个可怕的念头砸进卫来脑子里。
这居然是就站在他不远处的岑今!
塔皮欧茫然,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那男人似乎想往下冲,旋即止住,卫来没能扶住岑今,她重重倒地。
变起仓促,暗处冲出几个人来,那男人冲那头吼:“no!no!”
卫来瞥见几个人都手持长柄冲-锋枪。
武-装押运?但他顾不上这么多了,迅速跪蹲到岑今身边,摁住她不断抽搐的身体,冲着塔皮欧吼:“灯!”
灯光打亮,不断晃颤,岑今双眼翻白,嘴里泛着血沫,半张脸和脖子全是血污,手臂像电击一样反射抽动,卫来伸手想压她心跳,她喉咙里忽然发出倒气似的长声,双手空抓,身体往上直顶,脊背悬空,像是骤然休克。
头颈部没有伤口,不是狙击,是中毒吗?什么时候中的招?他一直陪着,居然不知道!
头顶上无数杂声,有船员不断围过来,卫来听到他们和那个男人的对答,又是那种嘈切的听不懂的语言,他猛然抬头看那个男人,那男人瞬间明白他意思,大叫:“不是!不是我们!”
塔皮欧一直给意见:“叫救护车?不,不能把人招到船上来,去医院吧。”
卫来抱起岑今,大步冲下船,塔皮欧拎起他扔下的行李跟在后头一溜小跑,几个船员还在茫然议论着,其中一个好奇地想伸手去抹地上的血滴,那男人眼疾手快,一脚把他踹翻,吼:“笨蛋!你就不怕有毒,或者传染病!”
***
重新上车,把岑今放到后座,卫来车身急拐,向外疾驰而去。
掌心发汗,脊背绷的拽紧头皮,脑子里同时过无数问题。
——医院,医院在哪?图尔库不大,高处有标志,应该能找到。
——他确信从别墅接到岑今之后,没有出任何纰漏。如果她中招,应该是在他接手之前。
——是中毒吗?血色如常,没有色变。但说不准,高科技时代,也许是更新的毒害手法。
——真是难以交代,行程还没开始,人已经……
陡然间有手抓住他大腿外侧,低声说:“不要停,出城。”
我操!
卫来心脏剧烈跳了一下,车身拐了个s,轮胎皮磨得路面生响。
好在身体反应都在,迅速重新控住车子,他胸口起伏的厉害,抬头看车内的后视镜。
镜子里,岑今坐起来了,嘴边血渍最明显,像刚咬过活人的吸血鬼,她抽了纸巾擦脸,说:“一直开,我记得路上有电话亭,我要打个电话。”
卫来没搭话,暂时也不好问什么,顿了顿从副驾拿了瓶水扔过去,岑今接过了拧开瓶盖,团了纸巾堵着瓶口蘸水,然后擦脸。
再开了一会,看到路边林子里的红顶玻璃间电话亭,下半部分玻璃磨砂,改成了户外厕所,北欧的电话亭一般都比较实用,更多为穷人准备,追求多一点功能——卫来还见过电话亭里带冲洗水龙头管的。
车子刚停稳,岑今就开门下去了。
卫来没动,隔着车窗看她,很好,走的很稳,不打飘,方向感正常,刚刚的休克、抽搐、倒气,远的像上辈子的事。
他胸口闷的很,这才觉得后背汗湿,有点想骂人,翻腾了会票据箱,没找到烟,低下头,裤子边上一个模糊的血手印,像特么在拍恐怖片。
抬头看,岑今已经在打电话了,倚着电话亭的玻璃面,一只手在摆弄螺旋缠绕的电话线。
卫来开门下去,不动声色地走近,站住。
潮湿的树的味道,电话亭的玻璃门半开,大概是嫌里头味不好。
卫来断断续续听到她说话。
——“e-a-g-l-e,船身涂的名字。”
——“这件事我上报了不同的监管机构,如果海警想包庇,会有什么后果自己看着办。”
——“即便船进了公海,也适用普遍性管辖,可以登临、扣押。”
……
她说话的时候,唇角无意识勾起,带出不易察觉的阴狠。
卫来倚住树身,饶有兴致地看她。
露出马脚了啊。
还以为她是正在凉去的炭,谁知炭皮无意间剥落一片,露出里头烧的炽红的碳心。
终于等到她挂上电话出来。
卫来说:“装的啊?挺逼真的,我还没想明白,能不能点拨一下?”
血哪来的?她总不至于随身带了血浆,随时上戏吧。
岑今没说话,顿了顿伸出手,食指上挂了枚史密斯威森熊爪,晃晃悠悠。
卫来盯着看了会,心头有点发寒。
——她拎着食品袋,里头有熊爪和急救包。
他分心去警惕四周、去听船上的那个男人讲话的时候,岑今用熊爪割破了某处血管,把血吮到嘴里,缠止血带,然后凄厉痛呼。
她自己制造变故。
卫来头皮奓起,心情真是除了我操,再没别的词可以描画,回想起来,当时出血量不小,这一刀,割的势必不浅。
“岑小姐,熊爪是全齿刀刃,咬合力强,造成的伤口不容易愈合,结痂了也难看,你为了举报一条黑船……很下血本啊。”
走-私船而已,犯得着吗,这一时刻,公海内海,平波或者风浪间,成千上万条走-私航线,规模之大,以至于各国都不得不成立专门的机构、招募大量人员,甚至跨国合作打击。
见船就放血,搞这么大阵仗,血流干了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战果吧。
岑今说:“我觉得挺值得啊。”
价值观不同,你觉得值得就值得吧,卫来不想多说,转身上车,岑今坐进来:“你觉得没什么意义是吧?”
卫来耸耸肩:“我只是觉得,本来就知道是黑船,搭一程而已。”
“不管他们贩的是枪-支还是毒-品,你未必救到谁了——想买-枪或者吸-毒的人,总能找到买的路子。但我们是按计划走行程的,你这么一出手,路线可能又得变……”
“不是。”
卫来没搞明白:“什么不是?”
“全球地-下贸易中,毒-品和武器走-私位列第一和第二,但这条船不是。如果是,我也懒得插手了。”
是吗,卫来发动车子,一时间不知道往哪开:“那是什么?烟、酒、奢侈品?”
“贩人的。”
卫来一愣。
岑今把车窗揿下一线,拣了支烟在手上:“人-口贩运在全球地下贸易中排第三,有严密网络,国际协作,武-装押运。受害者中80%是女人,会是什么命运……不用我多讲吧。”
她点上烟,长吸一口,仰头徐徐吐出:“我要是你,不会把车子停在电话亭边上。至少找个隐蔽的、好说话的、还能观景的地方。”
四月间事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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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来把车开到河堤上,关掉车灯。
隔了好一会,水光和星光才浸进车子,卫来借着这光拆了袋压缩饼干,就着水嚼咽下去,然后朝岑今借烟。
“女人的烟也抽?”
卫来奇怪:“有区别吗?本质都是烟。”
岑今递了支给他,顺手帮他点上,火头打起的刹那,她的眼睛里、他的眼睛里、还有四壁的玻璃上,都生出橘黄色的一点亮。
瞬间隐下去。
卫来揿下车窗,把第一口烟气吐出去,问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想知道?”
“想。”
多懂点没坏处,不定什么时候能救命,不管救己还是救人。
岑今想了一下:“四点。”
卫来苦笑,他连一点都没看出来。
“第一,人-口贩运已经成了产业,unodc每年会出具贩运问题报告,勘定输出输入线,划分来源国和贩入国,那条船,立陶宛到德国,符合输出输入线。”
“第二,船上的人说的语言,是阿尔巴尼亚语。东欧的人-口贩运,操纵在两个主要帮-派手里,俄罗斯黑-帮和阿尔巴尼亚黑-帮。其中阿族人是地下色-情业的老大,遍布欧洲各地。”
卫来很意外:“你懂阿族语?”
“只懂几句。记不记得我们上甲板的时候,那个男人和驾驶舱里的人大笑着说了几句话?”
记得,但他听不懂。
“驾驶舱的人说的是:新货?那个男人回答:不是,她太老了。”
卫来迟疑:“这个‘老’说的是你?”
“是我。”
岑今很无所谓的耸肩:“贩运集团要求女人越年轻越好,其中女童占很大部分,因为年轻的身体经得起践踏,20岁以上的女人对他们来说,就已经不是首选了。我专门写过关于人-口贩卖的社评,所以学会了阿族人交易时常说的几句话。”
“新货、不能便宜、她太老了、上等货、成交、合作愉快。”
“还有第四点呢?”
“第四是,那个男人拉开舱门的时候,舱内光很亮。他纹身的手臂上,有三道指甲抓出的血痕。我想,也许是哪个女人挣扎的时候给他留下的。”
“综合以上,举报他们合情合理,哪怕我猜测全错,是条黑船总没错的。”
卫来没说话。
这也亏得是她,专门研究过这种地下贸易,换了自己,加多几个也未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看透玄虚。
现在再想,岑今的做法确实并不夸张——阿族人疑心很重,他们临时要求下船,一定会招致怀疑。
卫来长吁一口气:“行吧,哪怕改行程也值了。”
“不用改,塔皮欧不是说还有一班船吗,再等四个小时就好。”
“还要回油码头?”
“卫先生,做事要做周全。阿族人被海警扣了这么大一票货,你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一对在出事当晚下船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不会受到怀疑和报复?”
她凑近卫来,压低声音,唇角在车内的暗影里再次勾起:“可是,如果我们又赶回去坐船,情况就不同了。”
“那说明,我们下船,是真的突然发病;而我们又去坐船,也是真的着急赶路。”
“如果你想把事情做得再完美些,可以让沙特人在图尔库的医院给我做个急救记录。不过,我目前的安排,足以应付阿族人的脑子了,他们会忙着去揪内奸、卧底——船在公海被扣押,消息会对外封锁一段时间,等他们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海盗的船上了。”
卫来沉默半晌,大笑。
然后在车窗边沿摁灭烟头:“厉害。”
他倚回车座,看远处的夜景,眼睛适应了黑暗,景的轮廓也慢慢显形,那是建造公路时遗留下的不需要开凿的巨石,粗糙而又笨重。
卫来说:“人-口贩运都是一个大的产业了吗?”
他一直以为,只是较为猖獗的犯罪。
“为了钱。低成本、高利润、需求量大,还可以循环再生产。”
“循环再生产?”
“是啊,子-弹打完了就完了,毒-品吸了也就没了。可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可以终年无休,被你一直压榨到三十岁、四十岁,可以转手再卖,哪天她没有客人了,还可以流向器官-市场。”
哦,这样。
上船的时候,他知道是黑船,但不知道那些货原来是人。
事关人和命运,值得与否这种字眼就太轻了。
他转向岑今:“伤口在哪,我帮你处理一下吧,那么喜欢穿晚礼服的人。”
车灯揿亮,岑今扯下简易止血带。
卫来看到伤口,在左臂内侧,如果是普通利刃,刀口平齐,愈合会较快,熊爪就是这点不好,伤人伤己都凶残。
他先用矿泉水擦拭掉血渍,然后酒精球清创,犹豫了一会,选了小管的皮肤粘合剂:“伤口不算太深,缝针其实会更保险——用粘合剂的话你要注意,否则皮下可能会留空腔,伤口也可能拉裂。”
岑今嗯了一声,看他低头细心帮她涂拭,忽然对他起了兴趣。
“你是半路来的,还是入籍的?”
卫来笑笑:“不好说,我爸在国内可能有债,带我偷-渡,到了欧洲,把我给卖了。”
“卖到收养家庭?”
“要是那样就好了,童-工。”
他伸手托住她手臂,偏头看涂抹的是否均匀:“人还没机器高,给人踩缝纫机,车线,钉扣子,有一根机针,从我指头戳下去,对穿。我以为这辈子指腹上都会有个洞,可以眯眼对着看太阳,没想到长好了。”
“后来呢?”
“继续钉扣子,被人-道组织解救,唐人街待了几年,去马来西亚贝雷帽受训,没通过,被开除了。准备应征雇佣军的时候,遇上麋鹿,他喜欢去那里挖人。”
他把她的手臂搁到驾驶台上:“晾会。”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你呢?”
轮到她了。
岑今说:“我本身是孤儿,后来被一对北欧夫妇收养出国。高中的时候,他们遭遇空难。”
“很难熬吧?”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身在异国,养父母死了,举目无亲。
“生存重要,没太多时间去难过,要想着怎么样靠自己,在这个白种人的地盘里继续体面地活下去。所以,我做了一个计划……到40岁的。”
卫来觉得,她这话在他脑子里,轰一声产生震荡和回响了。
——我做了一个计划,到40岁的。
他连下一顿饭都没计划。
“应该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参加什么样的社会团体,努力跟哪些业界名人建立联系,掌握什么技能,进什么样的机构实习,实现什么样的财务和职业目标。”
卫来如听天书。
半天才说出话来:“冒昧问一句,那你现在的生活,在你计划里吗?”
岑今看手臂上的伤,粘合剂早已凝固,周边的皮肤被扯的有点发紧。
“我今年27岁。”
“按照计划。我应该在政-府部门工作,已婚,对方是律师、医生或者教授,这样的搭配比较合适。”
“经济富足,有房产、车子、存款、各项福利保险。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良好的家庭会给公众好的印象,有助于我在政-界继续发展。”
“定期会去做慈善公益活动,参加行业酒会,结识记者、新闻工作人员、新兴的商界精英、各种上流人士。”
……
是吗,现实的人生似乎很是脱轨啊。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卫来说:“那你要抓紧时间调整一下了。”
***
车子在晨曦四起中又进了油码头。
塔皮欧抱着空啤酒瓶睡的四仰八叉,被卫来拍醒的时候茫然了好大一会,然后说:“哦,你!”
他打着哈欠坐起来,又去翻登记本,然后看闹钟:“有船,时间刚好。”
当然刚好,他们是掐着点来的。
上车的时候,塔皮欧看了眼后座的岑今,她裹着厚外套,脸色苍白,虚弱地向他笑了一下。
塔皮欧说:“她……可以吗?”
“溃疡爆了,胃出血。去过医院了。”
“那她身体……受得了吗?”
这老头还挺好心。
卫来瞥了一眼岑今:“她不重要。干我们这行,听上头吩咐,什么时间该到什么地方,除非死了,不然爬着也要到——你见了那么多,应该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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