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蜚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Vicki
陆嘉明返港第二天,陆五爷就安排一同去酒店吃饭。陆琛到时七点钟,陆嘉明和陆五爷已经在等了。
陆琛坐低。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对面陆嘉明额上却还是汗涔涔,他显然毒瘾发作,牙齿咬得咯吱响。
“我们一起喝一杯。”陆五爷举杯,兄弟二人亦起身举杯。碰过杯,三日默不作声食餐盘中牛排。
“我去趟洗手间。”陆嘉明摇摇晃晃起身。从洗手间回来,他精神状态才好些。
“阿琛不是外人,我就在这里同你说清。你今次回来就把毒瘾戒掉。”陆五爷铁青着脸,用刀叉起盘子里的牛排,“以后不用回澳洲了。你就好好跟着阿琛打理社团。”
陆嘉明讶然,微微攥拳。
“既然阿哥已经返港,我明日就同他交接。”陆琛拿起雪白手帕擦一擦手。
“不用,过一段时间吧。”陆五爷起身,“我和几个老朋友约了赌马,你们慢慢吃。阿琛,你送嘉明返屋企。”
陆嘉明自己一个人喝酒,喝得醉醺醺,从酒店出门,陆琛才要去开车,陆嘉明突然说,“阿琛,同我走一走。”
面前就是维港,灯火如昼,渡轮未歇,有隐隐船笛声,夜风吹在面上冰凉舒适。
“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陆嘉明突然停住,抱臂看着对岸灯光。
陆琛从口袋摸根烟,无所谓笑笑,“是么。”
“我有时都想,点会老豆那么疼你,你不过是街边捡来的一个野仔。”
陆琛无话,因为这是真,他千真万确是被捡来。
“其实我觉老豆真是憎我怕我。”陆嘉明淡淡一笑,何等诡异凄凉。
“我七岁那年,我记得那天是我生辰,我在楼梯间里碰见老豆,他看见我,慌慌张张逃跑,我进家门找不到妈咪,最后是在冲凉间找到她,她满身血躺在地上。”他顿一顿,又低声,低到不细听就会在这夜风中消散,“我都没怀疑过是我老豆,可是从那以后他就很少抱我,有时甚至是躲着我,他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就好似看怪物。”
陆琛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扔进风里,“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无聊喽。”陆嘉明挤出心酸笑容,“没人听我说这些。”陆琛都怀疑他还是不是那个招人恨的陆嘉明,下一秒陆琛的疑问就完全消失。
“你这种野种,也配姓陆。”陆嘉明语气刻毒。
陆琛低声咒骂一句,“叼,白粉仔。”
陆嘉明似是未听到他说话,专心致志看着小轮靠岸。他脸很瘦,整个人萎靡不振。
“你少吸点,白粉这种东西真的要人命。”陆琛拍拍他肩膀,“算了,就当我没说。”
蜚蜚 巴掌
深夜的庙街烟火气十足,排挡摊贩,人头涌涌。牌坊前一溜算命摊,业务拓展,尚支持中英双语卜卦。全是花花绿绿成人用品的小铺,哇,好大条按摩棒,经过的少年忍不住多看几眼,铺里挂满旧照片,半裸明星挂画,实在吸人眼球,怎么会有这么大波。铺里的小老板瞪人,看什么看,少见多怪。一张脸五光十色,穿着黑色包臀短裙的按摩妹在街边等开工,四五十岁的秃头中年人多瞟几眼,旁边的老婆就要揪住耳朵一顿骂。讲真这里最丰富的是宵夜,海鲜云吞煲仔饭应有尽有。食完大排档,一班马仔酒足饭饱都离开,陆琛埋过单也要走,九纹龙等人都走光到他这边来,“阿琛,阿谭妻女是你处理还是我处理。”九纹龙递来支烟,”五爷今日问我。”
“非要下杀手?不过是女人同孩子。”陆琛顿一顿却还是应下,猛吸口烟,“我来。”
“五爷交代过。”九纹龙见陆琛迟疑就又好心提醒,“同情心泛滥,第一个没命的就是自己。不要做好人,况且我们这种本来就不是。”
陆琛点头,将烟灰弹落在地上,“放心。”
深夜陆琛赶到城寨,三层b室,陆琛敲门。开门的是吹水谭的小女儿,陆琛一把抱起她进屋,“妈咪呢?”佳佳指一指客厅一角,阿娟呆呆坐着,发上别朵白花。看到陆琛,恐惧得要把女儿从陆琛手里抢过来。
“阿嫂,这是机票,我叫阿明往你们户头划过钱,出去避一避。”陆琛把佳佳放到她身边。
“为什么要帮我?”阿娟震惊,眼圈泛红。
“我都是烂人不得好死,就当为自己积点德咯,以后被斩死可以留条全尸。”陆琛没所谓笑笑。
阿娟说不出话,好似想起从前那番狠言狠语。
“阿琛,对唔住。”阿娟牵一牵旁边玩娃娃的的佳佳,“同阿哥讲谢谢。”
陆琛捏捏细蚊女肥嘟嘟脸颊,“佳佳听妈咪话。”
“阿明,送阿嫂走。”
半个钟后,阿明慌慌张张打来电话“大佬,大佬,有人拦车啊。”
“叼,边个?”
“九纹龙带人来,阿嫂同佳佳都被带走。”
“去哪边?”陆琛心里发堵。
“他们拿刀让我不要追,九纹龙在副驾,……”不用再听下去陆琛就知道要下杀手,就立即掐断电话飞车到陆五爷处。
到时陆五爷在红木大桌后喝茶,旁边放着龙眼肉。
“五爷。”陆琛横冲直撞,“放过谭叔妻女。”
“阿琛这是在命令我?”
“我不是。”
“我说什么你早就不听是不是?”
“不过是女人同小孩,谭叔已经走咗。”陆琛好憎,这是他第一次顶嘴。
好清脆的一巴落在面上,陆琛面颊连着耳根火辣辣疼。空气好安静,突然有电话打进。陆五爷接起来,微微应声,就把电话挂断,走到陆琛身边。
”你这是伪善,你救得了她吗?”陆五阴恻恻笑着看他,”阿娟已经上了去东南亚的船。”
陆琛听到说不出话,他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陆五爷对上他眼,年老锋利的眼对上年轻的眼,“想清楚是你害她,你不愿让她死,阿琛要做善人,那她就不用死,去卖,做廉价妓女,多好,还活命。”下一秒这和善老人笑眯眯,“这得亏你,是你叫她生不如死,以后她都会想起你。”
陆琛额上青筋暴起,怒眼看陆五爷,你究竟是人是鬼,陆嘉明阴鸷不是没有原因,老豆这般食人不吐骨,仔也都照学照做有模有样。
陆五爷尚觉得不够,从脚边抱起一只纯白猫仔,绿琥珀眼睛,一看就知是名种矜贵血统来的。陆五手掌环扣猫仔的脖颈,猫咪天真喵呜一声,是在讨主人欢心,可它怎明自己的命运。陆五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钢制尖头小勺,微闪银光,缓慢插进猫咪眼睛,剜出莹绿眼球,这半夜十分,猫仔凄厉惨绝的叫声响彻大屋,瑟缩着从陆五手中跳脱,白毛染血。原来陆五取食它眼球,沾血的球囊放在龙眼肉上,陆五嚼食,“阿琛不试一试,吃这东西对眼睛很好。”残忍嗜血的老兽竟咂嘴,凶相毕露,”往日都是他们做好了我直接拿来吃,想着你从没见过,所以今日让你看一看。”陆琛楞在一边,想着那只独眼流血的猫仔。
“阿琛,做人不够狠怎么行呢?”老人花白头发,交叠着双手,”八几年,我同人做生意失了手,社团里又实在挪不出钱,我杀了我老婆,拿到一笔保险金。不多,但是就因为那笔钱我撑过去了。”陆五笑笑,眼角皱纹堆叠,”我们这种人手上怎么能不沾血,一定要狠才能做成事。你走吧,我今天累了。”陆琛自书房出门,失神至差点跌跤,脸上刺刺的痛。
蜚蜚 牛河
陆琛无声离开,脸肿胀发热。街上人来人往,阿婆提篮买菜回家,小学生背着书包跑跑跳跳,年轻职员同最后一班巴士赛跑。恍恍惚惚已经到七点钟,果栏里没什么人,一盏电灯吊在头顶,灯下通伯在数点钱箱里的钞票,看见陆琛从摊前走过,便叫住他,“诶诶,阿琛去给我买酒。”还未等陆琛应声就递给陆琛钱,陆琛只好乖乖买瓶白酒回来。
“通伯我走啦。”陆琛打算离开。
“留下来吃饭,你这个点回去就只得食公仔面啦,搞不懂你们这些后生仔。”接着便喊屋内的阿婶,“多拿份碗筷呀。”陆琛便坐下来,等阿婶布置饭菜。小盅里白酒辣喉,通伯却津津有味。最好味的其实是这小市井间的烟火气。
“阿琛今日遇到事?”
“我无事啦,通伯。”
“那你还皱眉。”通伯点点他眉间,“好大片黑云。”又把大碗向他面前推一推“你通婶呢,最拿手这道花生眉豆煲鸡脚,我吃三十年都不觉得厌,好香,我每次都要吃好多。”说着就冲通婶笑咪咪。“阿琛遇到事都不奇怪,你比通伯懂得多,好好照顾自己。”通伯叮嘱。
“来来来,阿琛,我盛给你。”通婶装一碗给陆琛,“多吃点。”陆琛闷头吃饭,鸡脚果真好香,他好久都未吃过热汤热饭。
吃饭间固话叮铃铃响,通伯跑去接,压低声音说话,通婶在饭桌另一边也压着声音抱怨:“还不是在赌,当我不知的,你通伯手风不好又不会赌,早晚输光。”
“那通婶还同他过下去。”陆琛打趣。
“都半辈子了,随他吧。”通婶无奈,又说,“阿琛有无中意的女仔呀,要是没有我都给你介绍一个。”
陆琛呛口饭,赶忙拒绝,“不不了,我咁衰,没人肯跟我啦。”
“点会呢,阿琛好靓仔,诶,我同你讲……”
吃过饭,陆琛从果栏离开,骑车穿过一条条街。街上霓虹灯管稠密,小酒馆里有人吹水,冰室里有人在等奶茶,麦记里有人大口嚼汉堡。他想沿街找一家711,然后买包烟。比711先出现的是黎珊。她一个人坐在一间茶餐厅里,座位临街。陆琛被少女的侧面勾魂。陆琛鬼使神差跨下哈雷,走进那家茶餐厅,在平日他根本不会驻足停留。
”妹妹仔,这个座位没人?”没等她说话,陆琛便大马金刀坐下。
黎珊抬头,暖黄灯光照在她眼睫上,在眼下投落一片精致扇形阴翳。面前少女痴笑眼神已失焦,黎珊明显喝多酒。
”你中意食牛河?”
“不可以吗?”她笑嘻嘻冲老板娘喊,“老板娘,再加一份牛河。”她又倒酒,“好好食的,我最最中意他家的牛河。”
陆琛从她手中夺过酒瓶,“以为你多大能耐,喝半瓶就变醉鬼。”
“我酒量很不错。”黎珊低声嘟囔,“你这种阿叔还真是多话。”
”黎小姐怎么一个人?我听说这一带有变态杀人狂,专挑独身少女下手。”陆琛唬她。
”是么。”她微微一笑,单纯天真,”和朋友一起来,她妈咪说太晚要她回家。我爹地同妈咪就忙着吵架无空管我。”
什么是少女心事?面前这位小小姐上一秒还笑嘻嘻喝鸳鸯,下一秒就掩面哭起来。陆琛吓一跳,连忙抽纸巾递给她。
”我叼,你哭乜啊?”龙安陆琛从未哄过女人,他觉得她的情绪莫名其妙。
黎珊掩面哭更凶,陆琛手足无措,结巴起来,”你……你别哭了好不好,你……不要哭。”
”你被人欺负?你失恋?边个扑街仔啊,你同我讲……我斩死他,叼。”
她竟然真的止声,眼睛鼻头红红看他,”你又不能帮我嫁人,你斩死他……话不定,我以后要做寡妇。”
陆琛被她逗笑,”哇,黎小姐真是逻辑严密。”转念一想,”你才几岁就要嫁人?”
”我……我想吐啊。”
黎珊匆匆跑到街上,扶着垃圾桶呕吐,街上的人投来奇怪目光,陆琛尴尬笑笑,替她抚背。
”好点了?”陆琛递给她一瓶水,替她拧松瓶盖。
”……”黎珊惊觉,”啊,刚才还有一份牛河没上,你都未尝到。”
”傻女来的。”陆琛拍拍她发顶,”下次再吃喽。你吐那么急,怎么会有时间等牛河。”
”……”
”走不走?”
”……”
”我载你?”
”……”
陆琛脱下外套递给她,”你穿上。等下。”他到旁边711买包烟,靠着哈雷打算食根烟再走。突然风起,他拢起手指挡风,叼着烟凑近打起的火光,嘴边立刻开起一朵橙红色花,烟圈升起融进这红港的夜。黎珊呆在一边看他。他看她在看他,笑起来,”望乜?”他笑起来习惯挑起左边眉毛。是不是因为喝醉,黎珊竟觉他眼神温柔。
陆琛载她驶在这夜,短暂逃跑。黎珊圈住他劲瘦的腰,嗅得到陆琛
衣服上淡淡肥皂味。她娇小的乳贴着他背,他觉得背上那片皮肤灼热难忍,她已经睡着。
他其实心动,可是他骗过自己,只是突然兴起。陆琛都不知在弥敦道茶餐厅看见她,那一瞬自己何以会那么开心。
蜚蜚 晚宴
回到家,爹地同妈咪已吵完架各自回房,黎珊松口气,踮着脚尖悄悄上楼。客厅里莉莉在打扫地上的碎玻,黎生掷了一只玻璃花樽,黎太将一整套骨瓷茶具砸在地上,莉莉叹息,真是好可惜。
躺在床上,黎珊想起下午出门前爹地阴沉的脸。
今日房市出了好大问题。
黎珊才要逃出门,黎鸿坤便叫住她。
”嘉明已经回来,明日嘉明的洗尘宴你要去。你们见一见,很快便要订婚了。”
字字句句不容反抗。
家族联姻在这水深火热,烈火烹油的港城再常见不过。一场婚姻带来数不清的好处,利益面前根本无需问过当事人意见。万事利为重,财为先,怪不得几多港人一句恭喜发财日日挂嘴边。
那只暹罗猫在窗外叫,扰得人心烦。
七月初,半岛酒店,衣香鬓影。鹅肝菲力,红酒香槟。这是上流社会的高级玩法。
最上流的接风洗尘。到场的非富即贵,就差将港督也请到场,就为一个陆嘉明返港,未免小题大做。
陆五站在大堂中央,旁边是陆嘉明。
”多谢各位来参加今晚的宴会。”陆五看看身边的陆嘉明,”今次嘉明回来就要协助我处理社团事务,若以后嘉明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大家不吝赐教。”
话音未落,即爆起一片掌声。
陆琛依靠着酒店大堂的大理石柱,看向对面围站的人群。边个是话事人,边个位高权重,他一点都不在意。陆琛一眼看到黎鸿坤,他笑着拍掌。
人群私语,陆五要退位?这位太子爷担不担得住龙安话事人?
遥遥举杯,陆嘉明饮下香槟,”多谢各位uncle,aunt参加我今日的洗尘宴,多谢。”
镁灯如火雨,影下这位含着金汤匙的陆氏独子。明日报纸头版头条已经预定。
黎珊在宴会一角,看着男男女女热切攀谈,置身事外,全都不关她事。
陆嘉明向这边走来。
”阿珊,还记不记得我?”
黎珊讶然。这就是陆嘉明。
从前见过面,当时年纪太细,对他便没有太大印象。斯文白净的男人。
”阿珊,大个女了。”陆嘉明手抚上她发顶,最后手停在她纤弱肩头。一双眼睛好似要看穿她。
黎珊穿一件黑色短礼服,一双雪腿匀称纤细。少女肩臂裸露,裙的后背挖空,仅仅一条黑色绸带束缚少女腰身,大片雪白皮肤暴露。
他靠的太近了,黎珊退避。
”小心。”陆嘉明拦住她腰。
黎珊差点被自己绊倒。
陆嘉明的手贴在自己的后腰,黎珊微微颤抖,立刻站稳,”谢谢你,嘉明。”
陆琛在大堂一角看到两人,自waiter托盘中拿一杯香槟饮尽。
黎珊无故害怕陆嘉明,不知道害怕什么,是那只搭在自己后腰的手,还是金边眼镜下那双意味不明的眼,或者他身上华丽浓重的香水。
幸好有人走近同陆嘉明聊天,黎珊赶紧走开。
大堂冷气开得太足,黎珊的裙太短,再多待一秒钟就会得重感冒,黎珊避开妈咪爹地的视线离开大堂。
七月的天很热,黎珊被冷气吹太久,站在露台上竟觉微暖,好似春天。下午天文台发布黄色暴雨警告,后来又升级为红色。好像预测不准,至今都无夜雨迹象,大家都已放松警惕。
有人在露台抽烟,身形熟悉。
”你怎么在这?”黎珊吃惊。不过,好好运,在这种地方还能遇上一个自己说得来话的人。
”我不该来?”陆琛吐出烟圈,笑着看她。
漂亮的少女,无瑕的少女,蜜桃似的少女。
”你也姓陆,你是……”黎珊想问他是否也是陆家人,还未问出口,就被陆琛打断。
”不是,我是保镖。”陆琛转过头看着露台外面的花园。花园里有大片凤凰木。陆琛一身黑灰色西装,衬衫雪白,他扯松领带,舒一口气,趴在露台栏杆上。
黎珊微微动心。
”你怎么出来?”陆琛突然问。
”里面好冻。”黎珊尴尬笑笑。
温暖如春的夏夜。
陆琛笑起来,看着她的发,她的裙,她的腿,”你今日好靓。”
少女脸颊在烧。
夏夜的虫鸣,唧唧啾啾,夜风暖融,连虫都心动。
后来后来,很多年以后都会轻易记起这个脸孔微红的夏夜,记起身旁的人。即使记不起露台,记不起虫鸣,记不起夜风。
火红的凤凰木似在燃烧。
少女祈祷,天父,天父,求你将我放在他心上如印记,放在臂上如戳记。可是谁愿眷顾这种信徒。
天父都说,不要爱他,不要心动,如若不然,便会烈焰焚城。
少女的发很香。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早点回家。”陆琛眼睛躲闪,匆匆离开。
陆琛坐进车中,心脏猛跳。
他很想吻她。
上次在尖沙咀火拼,红棍拿枪抵在自己太阳穴,陆琛都未如此慌张。床都同人上过,也同黄美仙吻过,甚至也玩过三线艳星,陆琛都从未有今天这般动心。
黎鸿坤带着妻女坐上平治离开。
陆琛在远处看着平治渐走渐远。
这些年,黎鸿坤有没有做噩梦的时候?
翻风了,好快就会有一场暴雨。陆琛在车中抱臂闭目,听见雨点敲在车窗上的声音。
蜚蜚 回忆
黑雨漫天。
树枝被折断,砸落在车顶蓬。狂风太暴烈。
回忆如一朵朵邪恶紫黑的花噗噗开起,在这时这地惩罚这人,要他记起,要他伤,要他痛,要他流泪。
1982年,香港九七前途未卜,恒生指数暴跌,几多港人生途亦未卜。
好多人一夜白头,人人自危。“不堪股灾打击,一中年男子烧炭自杀。”水深火热中这样的新闻已不再新。
菲律宾的土产是芒果干,泰国的是榴莲,那香港的特产是股票。从二十几的后生仔到七十的阿婆,谁手不买几支股票,这样的时代不买股要怎样发财。人人买股,人人狂热,人人都抓住机会争当下一个弄潮者,谁也想不到有一天这个时代会崩盘。
从前陈生港大金融系毕业,怎会不知股市风险大,可是太诱人,单靠股票一日进账一千万实在可观,整个陈氏集团都抵给银行,股灾来临,一夜间真金白银变作浮沫。资金周转不开,大屋同工厂都归了银行,却还是身背巨债。陈生一家已搬进九龙城寨。
凤凰落地,人人可践踏。
为了家用,陈生在码头搬货。工头却故意拖欠工钱。陈太菜场买菜都要小心翼翼,不可超支。菜场阿婆不怀好意,菜都很便,你们不是最有钱?陈家俊已不再读皇仁书院,随便去一所夜校。晚上回家,城寨里的小孩会拿石头掷他。从前上学日日平治接送,菲佣餐餐用心做,讲究营养均衡,荤素搭配,陈家俊稍稍皱下眉头,妈咪都要另换花样给他,爸爸送他辆跑车还有栋别墅,那时他十二岁。家中个小王子陈家俊,要乜有乜。陈家俊不识什么是苦。
陈黎两家交好,况且从前黎生有难关时,陈生借他大把钱渡关。黎氏怎会不救,救,黎生一句话,拿你老婆来换。
原来黎生都眼红,同是北边来港搵银,凭乜你从前做事都顺风顺水?
谁不知陈生最锡他老婆,这样紧要的关头还是需要一个女人挺身而出?陈生抵死不肯。陈生想去死,可是想到妻,想到十四岁的仔,怎忍心,只得拼命捱住。陈生再多做份工,凌晨后才返家,一家挤在一张窄小铁床上。
陈家俊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有人上门追债,那些钢刀明晃晃扎眼,他问陈生,阿爸,我们会被斩死吗。妈咪躲在一边哭。
那天陈家俊回家,阿爸还未收工,黎叔叔也在,妈咪说你出去玩,我同你uncle有话要说。
陈家俊很乖离开,又有什么好玩呢?他走着,九龙城寨混杂,白粉仔角落里抽搐,赌棍打老婆,酒鬼抱着酒瓶醉死,还有涂脂抹粉的女人在床上等。好恶好脏,陈家俊便走回家。
家门紧锁,他爬窗,看到平日斯文的uncle黎在妈咪身上耸动,他慌了,妈咪白花花的身子被他压着,喘息呻吟刺耳。他流着眼泪捂耳逃跑。那晚他没有回家。
第二天早上回来,一切都已变了样。家门被拆下,阿爸妈咪不在,他跑上街,人群议论纷纷。一张风月版报纸。陈氏集团破产,家妻偷情,陈生杀妻后跳海自杀,家中幼子下落不明。
自此面目全非。
为什么十四岁那年要这样苦?
十四岁的陈家俊失去家底,十四岁的陈家俊流落街头,孤儿仔陈家俊。那天他已经记不起到底几日未吃过饭。他在士多店偷面包被老板打得浑身青肿,跪在地上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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