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重几重

    林歆甚至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这一个转折，还是有些稚嫩的。”

    “缺了点过渡，过渡得好的话，还是很不错的。”

    “昨晚谱的曲子，虽然借鉴了歌剧《罗朱》里的曲调，但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那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看不到十年，国内乐坛就是他的天下了。”

    “说起来，你们就没人好奇他这首钢琴曲是写给谁的吗”

    “初雪的约会……昨天他和人约会了”

    “这榆木脑袋还会喜欢别人我以为他就要和钢琴过一辈子了。”

    “就是，音协和琴协帮他收到的情书，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烧，他从来都不带看一眼的。”

    ……




第三十八章 忽见陌头杨柳色
    随着一声又一声像是咏叹般的音符，贺琛停下了双手，轻轻地把手指，放在了琴键上。

    这首《初雪的约会》，至此结束。

    然而，所有人都只是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没有鼓掌，没有欢呼，一种叫做惘然的情绪，弥漫在整个大剧院之间。

    事实上，所有的观众，都不由自主地，随着那最后十几秒的音符呼吸！

    当贺琛敲出那一声声修长的颤音，每个人都随之叹息！

    叹息的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刚才窃窃私语评价贺琛的那些名家们，此时再也不敢发声。

    毫无疑问，就在现在，就在这一刻，贺琛的钢琴，就已经征服了所有人！根本不需要什么过渡，根本不需要再等十年！

    掌声在一分钟后零乱地响起，随后，便是山崩地裂般的鼓掌！

    安娜的小脸已经憋得通红，而她的手，更是拍得比脸更红；安校长略微矜持一些，但那急促的呼吸声也出卖了他心内的激动之情。

    倒是外婆，一边鼓着掌，一边缓缓的坐了下来。

    直到整场音乐会结束，她一直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目失神，脸上没有了那份虔诚，脖子也不再随着前面的老头扭动。

    随着人流走出大剧院，打上车，直到到家以后，她才说了一句话“这是人中之龙，咱们家高攀不起的；歆歆，外婆错了。”

    听到这话，林歆有一点想哭。

    外婆当然是爱着自己的，想要自己好好生活的。她虽然不会上网，电视也很少看，甚至大字也只是在扫盲班里学会的一点点……简单来说，相比起其他人，外婆确实少了些见识，但活了那么多年，也并不全是白活的。

    她朴素的世界观，就是女人必然会嫁人，而后相夫教子，所以挑个好点的夫婿，比学习，比工作，比其他什么都更为重要。

    因为这个想法，她可以和舅妈对着干，那是因为她觉得，舅妈为林歆挑的男人不能给林歆以幸福；而也正是因为这个想法，她同样认为，贺琛也是一样，不能带给林歆幸福。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外婆当然没听过这首诗，但她丰富的人生经验告诉她，一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女方过于高攀，同样会是一场悲剧！

    这一夜，林歆没有睡好，外婆也是一样。

    第二天元旦，也就这样，平淡的过去了；只有急吼吼的舅妈又来过一次，被外婆一句“大家都放假呢，你急什么”败退。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这个假日的，安校长、其他校领导、田老师等人，就在校长办公室里开了整整一天的会。

    安娜弄巧成拙的一句话，让原本没有看到林歆的安校长，注意到了她，以及她的座位。和安娜的自我安慰不同，对安校长来说，这两个座位，几乎就是“林歆正与贺琛早恋”的实锤。

    那么，理所应当的，举报信的处理方式，就要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校领导们也都不傻，之前是一百六十比一，牺牲那个一简直是不假思索的做法；但现在，一的那一方加上了一万、一亿，这个一百六，看起来份量就要轻得太多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某个副校长吐出一口烟雾，缓缓地说出自己的解决方案，“贺琛和林歆那边，田老师私下里还是要了解清楚，再多做一点思想工作，相信他们自己也是有分寸的，不会傻到真把贺琛陷入丑闻之中。没问题吧”

    这本就是班主任的锅，田老师默默应下。

    副校长凝视着空中的烟圈，继续说了下去“至于写举报信的学生们，我们也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只诛首恶，不问胁从。把举报信按班级都清理出来，班主任一个个去谈话；只是写举报信的，就批评教育、让他们写出检讨就好，至于煽动、串联、组织这场事件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其他人也都像是被抓住脖子的公鸡一样。校长办公室里，一时间竟然安静到有些诡异。

    在场的，没有一个傻子，一百多人同时实名举报，这种事情要说没有组织者、领导者，那就太侮辱他们的智商了；但几乎所有人也都清楚，这个人，百分之百，就是安娜。

    安校长喟叹一声，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劝退。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没有。”

    “没有。”

    ……

    安校长站起来，走到记录员身前，拿过会议记录，仔细看了一遍后，毫不犹豫的拔出钢笔，在这些“没有”的下面一行，签下名字。

    一月二号的市一中，注定不能平静。

    其他班级还好，高二206班，本来就是举报信的重灾区，整个早上的课程都变成了自习，而这一个早上，为了防止串供，田老师叫来了几位任课老师盯住学生们，自己则在走廊上一个一个点名叫出去问话。

    套路熟稔的田老师，很轻易的就击破了高中生们的心防；当场大哭者有之，乖巧回答者有之，吓到发抖者有之，就是没有一个死硬到底的。不过，随着这些问话，田老师的心情也慢慢变得放松起来。

    浮出水面的那个人，还真不是安娜。

    与田老师截然不同，高二203班的谢老师，心态却完全崩掉了。

    办公室里，她不顾还有其他诸多老师在场，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对着怯怯站在身前的柳月涵高声吼道“为什么是你！”

    “我……”柳月涵也不明白，事情一下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我就是看不惯她……可是她真的早恋了，我们举报的是真事！没有任何问题！”

    谢老师气到发笑，已经完全没有了为人师表的形象“真事真事就是她和男生去小旅馆滚床单柳月涵，来，你告诉我，你哪只眼睛看到的你这是把整个学校的师生都当傻子么”

    “那我看错了呗，我……大不了向她道歉。”

    “道歉……”谢老师颓然坐下，叹了口气，又摇摇头，“柳月涵，我一直很看好你的；当然，做为你的班主任，我肯定会去校领导面前，为你争取从轻发落，但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昨天的会上，已经很明确的做出了决定。”



第三十九章 兄弟谈判
    这场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百多份检讨在中午之前就交到了各个班主任的手里；家长抱着书本和其他私人物品，带着哭天喊地的柳月涵走了；劝退处分的白榜通知也贴到了大门里的橱窗中。

    这样的雷厉风行，一时间，倒是真正吓住了不少人。就算安娜，也隐隐有些后怕，不敢在这个时候再顶风作案。

    事实上，她的运气还是很好的。

    事情起因于柳月涵，这段时间啦啦队没有活动，所以也就无法整治林歆；而同样听到“夏明亮和林歆同居”、“夏明亮的小弟们管林歆叫大嫂”之类流言的她，实在又忍不住想要对付林歆，便找到安娜；当然，她的本意，是想让安娜这种“义气为先”、身上又有一块免死金牌的人，去身先士卒——

    而安娜此时也正好得知，贺琛脸上那一巴掌是被林歆打的。两人顿时一拍即合，当场一块想出主意，约定各自拉出人马举报林歆！

    然而，不巧的是，那天下午，安娜的常规“肚子痛”正好拍马赶到，痛得蜷缩在床上，完全没有办法去亲自联系任何人。而柳月涵已经怒火中烧到失去理智，于是自己赤膊上阵，终于吃到了这张几乎是学校能给学生出到的最高罚单。

    接下来，就只剩下了田老师对林歆和贺琛的约谈。

    林歆依然是一幅淡然冷漠，油盐不进的样子，哪怕田老师在家访中，明确听到了外婆和舅妈的说法，又有安校长实锤；她依然反反复复就是“不是我，我没有，他们诬陷我”三联。

    但这一次，田老师倒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林歆的这个态度，正中他的下怀。

    但到了贺琛，就变成了另一种风格。

    虽然也是“我们没有早恋”的回答，但说这话时，那个惆怅的表情，那个迷茫的语调，怎么看都像是歌德笔下那位叫做维特的少年。

    田老师不得不又做了半天“早恋不对，早恋不好，早恋影响学习”的工作。但就算他自己，也知道这些说法对贺琛是没有用的。

    无他，经过了两天的发酵，现在全世界的音乐人士，都被贺琛《初雪的约会》给惊动了！

    这一曲钢琴独奏的视频、音频，在网上已经漫天飞舞；那些站在世界顶端的钢琴家、作曲家们都迫不及待的站出来，对这首曲子给出了超神的评价；乐评家们更是已经把这首钢琴曲反反复复、掰碎揉烂的解读出了无数重意境！

    私下里还敢说说“转折稚嫩”、“缺乏过渡”、“有点借鉴”……的名家们，此时异口同声的，就只有一个说法，弹得好、弹得妙、弹得呱呱叫！

    而更坑的是，网上还流出了不知道哪个观众偷拍的音乐会完整版本，也就是说，所有网民，都听到了贺琛在弹奏这首曲子之前说的那些话。

    对，叠源市前一天是下雪了，这个有无数人可以证明；但看一场雪就能写这么一首经典名曲，住在西伯利亚那些人，岂不是一个月能写一百首

    所以，重点当然是“不那么寻常的人”和“不那么寻常的事”。“事”好解释，《初雪的约会》嘛，约会就是那件“事”；但人呢

    网上已经有超过十万贺琛的女性后援团，愤怒的声称，一定要挖出那棵把小香猪给拱了的白菜，当然，最好是这棵白菜识趣，把坑腾出来，再让自己跳下去。

    然而，更有超过百万的贺琛粉丝，在听过这首曲子后，衷心的祝福“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这种时候，自然不缺公知大v跳出来，为大家普及贺琛的年龄，指责贺琛早恋，为自己刷一波脸。但更多蹭热度的人，则反过来打他们的脸，孔乙已怎么说的钢琴家的事，能叫早恋么

    其他学生谈恋爱叫早恋，贺琛早恋……那叫寻找灵感！他不早恋，你把这首曲子写出来啊

    这一场网络盛宴，又正好在元旦假期，直接就成为了网民们的狂欢，直接封掉了热搜的前四位，就连某明星出轨被抓，都只能排到第五！

    《初雪的约会》，热！

    贺琛早恋，热！

    贺琛处女作，热！

    叠源市跨年音乐会完整版视频，热！

    这个时候，说什么早恋影响学习田老师自己都觉得可笑！所以，再又说了几句，便有气无力的挥挥手，放他离开。

    北方的冬天，总是黑得特别的早。

    当接受田老师教育了很久的贺琛走到校门外时，已经一片漆黑。

    然而，这漆黑中，却有一丝诡异的白光，和急速的风声！

    一点寒芒先至，随后拳出如龙！

    贺琛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这力度足以让他破相的一拳，却落在了他耳边的校门栏杆上，打得栏杆“当啷”作响。

    “我不想让她再有麻烦，所以这一拳只是警告……离她远点。”

    在这漆黑之中，贺琛听出了篮球场上经常听到的那个声音：“夏明亮”

    “是我。”

    “我要和你谈谈。”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如果你这一拳打在我的脸上，那当然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但现在，我觉得我们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是关于她的。”

    这个“她”字，就像有一种魔力，夏明亮冷笑一声，退后两步，随意地在花坛边上坐下：“现在，你可以说了。”

    “我只说三点，第一，她的父母不在了。”

    “我知道，我还知道她跟着外婆住，还有一个不靠谱的舅妈。”

    “第二，所以，她玩不起感情游戏。”

    夏明亮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种话，从你这个艺术家口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啊。我们俩相比起来，你才是更可能玩感情游戏的那个吧”

    “第三，综上所述，她经不起折腾，需要安定的人生。你不能给，我能。”

    有的时候，一句话就像是一道闸门，可以切断任何谈话。夏明亮想要再冷嘲热讽两句，却也知自己和眼前的贺琛比起来，毫无亮点可言。论学习，论家世，论才华，论……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我偏要‘能’给你看！”夏明亮终于嘴硬地反驳道。

    贺琛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从夏明亮身前走过。

    对他来说，夏明亮不足为虑，然而，他深深地明白，家里还有一道过不去的坎，正在等着他。



第四十章 会考过后
    从小到大，贺琛就从未脱离过妈妈的掌控。

    从吃饭穿衣，到玩具游戏、再到报班交友……每一件事情开始的时候，贺琛都自信满满的以为“我能作主”，然而每一件事情终结的时候，他都只能惊讶的发现，妈妈刻意、又仿似是不经意般留下的痕迹。

    久而久之，贺琛也就放弃了反抗，像是“惩罚林歆舅舅一家”这种事情，贺琛直接就交给了妈妈去办。

    不交给她又能如何无论找到谁，反正到最后，妈妈都是会知道、而且一定会插手的。

    而且，贺琛也从来没有想过，真相能瞒得过自己这位火眼金睛的妈妈。照着以往的经验，他甚至知道，发难的日子就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