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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枕上书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唐七公子
凤九觉得这些事都算一个了结,与自己也甚干系,唯手中这封信里头,小燕却难得提得很到点子。
萌少。
萌少够义气,将她和小燕当真朋友,晓得他们要走,还给他们践行。
做朋友,当见个真心,可萌少……她的身份当不当和萌少说她也有些糊涂,良久,叹了口气,心道到时候见机行事罢。
月余不见,醉里仙仍是往日气派,萌少近日爱坐在大厅里头,说是亲民,凤九到时,隐约听他言辞热烈说什么:“本少虽没见过她,但料想定是翠眉红粉一佳人,静若秋水映月,行似弱柳扶风,端庄贤淑,温良恭俭,若要以花作比,唯有莲花可比,取莲花之雅,取莲花之洁……”
凤九顺手从桌上捞起一个茶杯道:“这谁?吹得这么玄乎,是醉里仙来的乐姬吗?”
小燕可奈何看了她一眼:“萌少正在憧憬青丘的凤九殿下。”
凤九脚下一滑从椅子上栽下去,握着个茶杯坐在地上,半晌道:“哦。”
看她摔倒,萌少终于住了话头,叹气地伸出一只手意欲将她拉起来道:
“你虽常同我们混在一起,到底是个姑娘家,仪容体面上总要注意些,像这么大庭广众下坐在地上是个什么体统,姑娘家还是要像个姑娘家。”
凤九受教地爬起来,萌少继续兴高采烈向小燕道:“凤九殿下她定是个一等一的名门淑女,因本质太过高洁,且纯真善良,热爱小动物,绝不沾酒肉荤腥这些俗物,是个真正只餐风饮露的高贵女神,且善感仁慈,连只蚊子都舍不得拍死。”
刚用根竹筷子钉死一只大个儿苍蝇的凤九茫然地看向萌少。
小燕终于听得不忍,插话道:“固然凤九她的确是那个……那个怎么说的来着,哦,翠眉红粉一佳人,下次跟老子说话说实在些,这些文绉绉的话记得老子头疼,刚说到哪儿了?对,翠眉红粉一佳人,萌少你想象中凤九是这个样,但万一她不是这个样,你还恋她爱她吗?”手一指,向凤九道,“如果她是这个样,你还恋她爱她吗?”
萌少看向凤九哈哈大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怎么可能,”指着她道,“凤九殿下要是她这样我只好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了。”
小燕痛苦地扭过头去。
凤九镇定地啃完右手里一个兔子腿,慢吞吞道:“我的确是青丘的凤九,常胜将军是我赠你的,那个瓦罐亦是我赠你的,当初我救你时,称你称的是小明,瞒了你这么久,对不住。”
酒楼中一时寂静声,萌少端着一个酒杯愣了,良久,声音带颤道:“你真是凤九殿下,那个不沾酒肉,餐风饮露,热爱小昆虫小动物的凤九殿下?”
凤九斟酌道:“可能你对我有些误会,其实……”
萌少颤着声打断她道:“你方才喝的是甚?”
凤九看向面前的酒杯:“酒。”
萌少的声音颤得厉害了:“吃的是甚?”
凤九看向桌子上几块骨头:“兔子肉。”
萌少的声音已经有点像天外飞音:“你手里的竹筷子钉的是个甚?”
凤九看向左手里的竹筷子:“苍蝇。”
萌少两眼一翻,侧身歪下了桌,凤九与小燕齐声痛呼:“萌少!”
东华连宋苏陌叶一行此时正踏入大厅,听得此声痛呼,苏陌叶紧走两步,看向躺在地上的萌少讶然道:“他怎么了?”
小燕蹲在萌少跟前瞅了半天,又伸手戳了两戳,痛心道:“唉,萌兄他几十年的一个梦想破灭,因不堪打击而晕过去了,不过幸好老子这里有醒神药,等老子拿出来给他闻闻啊……”
须臾,备受打击的萌少终于在醒神药下幽幽醒转,爬起来失魂落魄地看了凤九一眼,一把推开蹲在他面前的小燕边哭边跑出酒楼:“女人,我再也不要相信女人,连我崇拜的女人都是这个样子,天下其他女人还有什么指望!”
连宋君摇着扇子,不明所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打击,看他这个意思,似乎是要从此投向男人?女人我倒认识许多,男人嘛……”突然若有所思看向苏陌叶,“将你哥哥说给他如何?”
陌少远望着萌少的背影:“我哥他……喜欢英武些的,萌皇子可能不够英武。”
凤九手里还拽着那个啃剩的兔子腿,目光看向小燕有些惆怅:“我没想过我把他逼成了一个断袖,我们要不要去追一追,万一他一时想不开……”
小燕瞥了东华一眼,亦回看向凤九叹道:“哎,断袖就断袖罢,他要是敢再喜欢你,就不只是断个袖了。等他出去哭一哭也好,说不定哭开了兴许就想通了,依老子的高见,你我追出去不过徒增他伤感,还是不追为好,来来,我们先吃这个兔子肉。”
众人四下坐定分兔子肉,帝君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凤九靠过去偷偷和他咬耳朵:“这个肉哪有什么好吃,诓诓他们还可以,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
帝君的眼中总算流露出点儿笑意,道:“好。”
她继续同帝君咬耳朵:“今晨起得那么早,肯定还困吧,待会儿我们偷偷溜回去,你再睡一睡,我给你熬补神的汤,你醒了就可以喝。”
帝君的声音亦放轻了些,道:“好。”
从阿兰若之梦平安回来,凤九细数,熟人皆见着了,唯漏了一个,便是姬蘅。如今她虽明了东华对姬蘅并情意,且从小燕处得知东华当日答应娶姬蘅也别有隐情,但她曾亲耳听姬蘅表过对东华的一片痴心,因而出于私心,这几日没见着姬蘅前来关怀东华,她觉得倒是一桩幸事。依姬蘅对东华之情对东华之意,姬蘅竟能憋得几日不来,她觉得也挺稀奇,稀奇之后又挺钦佩。
然她不过钦佩了姬蘅三天零五个时辰,姬蘅她就扛不住出现了。
是日正值帝君领她出谷,梵音谷这个地方虽称的是出易入难,但修为不到境界者要想不在开谷日出谷也有些困难,除非被修为高深的仙者提携着,帝君带着她便是提携之意。
苏陌叶早前已代帝君吩咐,说帝君他好清静,须比翼鸟阖族相送,了女君已筹好的一个极盛的排场,保住了通向谷口的山道的方便清静。
凤九已许久不曾早起散步,昨夜又睡得晚,不禁边走边犯困,眼见着山道旁草色鲜晨露可爱,也未曾将她的精神开旷起来。拐过一个弯道一个水塘入目而来,凤九琢磨着过去浇点水清醒清醒,视野朦胧中,就发现了伫立在水池旁于晨风中白衣飘飘的姬蘅。
姬蘅身后丈远处,还站着一个脸色不佳的小燕。小燕为了能在情字上头挣个功业,日前已同他们说好了不和他们同路出谷,要在谷中暂陪着姬蘅,即便情路缥缈还需许多跋涉之苦,也决意同姬蘅再在这条情路上跋涉跋涉。
这个阵仗……苏陌叶抚着碧玉箫低声向连宋道:“我二人是否暂避一避?”
此种万年难得一遇的热闹,且还是关乎东华帝君的热闹,连三殿下恨不得贴到跟前去好看得仔细听得真切些,听闻陌少之言,啪一声打开扇子掩口低声轻咳道:“你……避避也好,我嘛,我看看,咳咳,我看看……”
前头姬蘅和小燕二人步而来,离帝君还有几步远时站定,姬蘅今日刻意打扮过,眉弯两月,唇若绯樱,只是双眼有些像哭过似的肿,却损这张脸的风流标致。姬蘅原本长得便不是那种楚楚可怜型的,如此倒平添了一段我见犹怜的风姿。
姬蘅的目光停在帝君的右手上,脸一白。
凤九没睡够,今日脑子转得极慢,顺着姬蘅的目光一瞥。帝君的右手正牵着自己的左手,她恍然记起来出门时因她闹着瞌睡很不情愿,走得拖拖拉拉,帝君便伸手牵了她走,这一路似乎一直没松过。又想起姬蘅因得了频婆果来向自己耀威之事,觉得此时虽是姬蘅平白到她跟前,但她同帝君牵这个手倒像是她故意在姬蘅跟前耀威,这同姬蘅知鹤的作为又有什么分别,她打了个哈欠,悟出这种事其实没什么意思,胡乱一指前头的水塘向帝君道:“看姬蘅公主像有什么话同你说,我去前头汲点水醒醒神。”趁机抽出自己的手来。
小燕如花似玉的一张脸上透出心酸,看姬蘅痴痴凝望东华的目光,感觉不忍再视,转向凤九道:“哎,听说那个水塘其实栖着水怪,老子吃点亏,陪你同去。”
帝君的目光扫过小燕,淡淡道:“不用你吃亏,我陪她去。”向姬蘅道,“有什么话我回来再说。”握住凤九的手便向水塘而去。凤九有些发:“我醒我的神你们说你们的话不正好节约时间吗,你做什么同我一起去?”帝君淡然道:“也不急在一时半刻。”走出十来步远,凤九似有所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你是担心我掉下水吗?”帝君垂头看她一眼:“你说呢?”
凤九皱着一张脸:“你一定是担心我掉下水吓到人家水怪。”帝君挑眉道:“你倒懂我。”凤九憋出一个哼字,不解气,又憋出一个哼字。
凤九方才看得不错,姬蘅的确哭了几日。那夜她听闻帝君归来,且未宿去凤九院中,反同小燕换了宿处,心中顿觉自己同帝君的姻缘可能还有一线转机,想及夜深时分正是一个人善感的时候,特地袖了颗夜明珠照明,于深夜里步履轻盈地前去帝君房中探视。
从前帝君住在这个寝殿中时一向由她近身服侍,偶尔假装不知帝君在房中不敲门便经直而入,帝君也不会说她什么。她那夜亦是这个打算,悄入帝君房中为他素手添一炉香,若帝君未醒,次日必晓得是她为自己添香,见出她对他的一个体贴,帝君若醒,她便要抓着这个时机伏在帝君床前同帝君诉她的一腔衷情。她晓得自己生得美,晓得月光掩映下是她美的时刻,届时即便不能打动帝君,也能让他记忆深刻。
她怀着这个念想雀跃地推开帝君的寝房门,然后……她就哭着跑了回去。她回去又哭了几日,及至听说帝君不日便要出谷。她擦干泪定了定神,明白这是后的时机。
即便帝君有了凤九又如何,论先来后到,也是凤九横空插在他同帝君之间,凤九她即便同帝君有情,也不过年余,她对帝君之情,却深种了两百多年,放下谈何容易。小燕说她何必执着,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执着。这段情,她还是要争一争。可她今日要和帝君说的一番话却自降身份得很,并不想让闲杂人听到,见帝君领着凤九去醒神,愣了一下亦跟上去,在半道上叫住了帝君:“老师,请留步。”
东华回头,转过身来看着她。
姬蘅怯声道:“奴今日其实有一事相求,特来此处候着老师,却是为求老师一个恩准。”
东华并未出声,姬蘅晓得这是让她接着说的意思,涩然续道:“奴年少知时铸下大错,才致三百年不能归家也颜归家,但客居在梵音谷中却非长久之计,望老师看在先父的面上对奴再施怜悯带奴出谷,即便做个老师府上的粗使婢女奴也甘心。”咬咬牙看了凤九一眼道,“若老师肯施此恩,奴愿一生伺候凤九殿下和老师。”
听得姬蘅口中道出自己的名字,凤九一个激灵,瞌睡生生吓醒了一半,姬蘅公主这番话虽做小伏低到了极致,若帝君一个心软将她弄上天去,却异于请上来一个祸根。男人向来不察妇人的细微心思,她从前也不察,幸而得了小燕壮士一些指点,如今于此道已得了三四分造诣,忙十二分诚意向姬蘅道:“我看梵音谷山也好水也好,不受红尘浊气所污这一点是好上加好,是个宜居的乐土,来太晨宫做粗使婢女有什么好,宫中宫范极森严,杂婢向来不入内室,你说的粗使婢女我从前也做过,做了四百年也不曾见帝君一面,你来做这个着实有降你的身份,我嘛,也是当年年纪小且脸皮厚。”
帝君看过来,她看出帝君这个目光中略有戏谑,她自行理解可能帝君说的是你现在脸皮也不薄,脸上登时一热。
姬蘅眼中闪过讶色,目光却充满希冀地投向帝君。东华冷淡道:“在梵音谷住着方能克制你身上的秋水毒,你能安心在此住三千年,身上的毒自可尽数化去。”言下之意不用想出谷了。
姬蘅慌道:“但如此岂不是不能时常见到老师……”
凤九道:“其实我可以给你留一幅画像……”
东华突然道:“你父亲临羽化前托本君照顾你,不过,本君一向不大喜欢照顾对本君想太多的人。”
姬蘅一张脸瞬时惨白,良久,惨然道:“是,奴明白了。”
水塘畔,凤九盯着塘面发呆,帝君拿丝帕浸了水递给她,凤九接过在面上敷了一会儿,待凉意丝丝浸入,终于彻底清醒过来道:“幸亏当年我在你府上做婢女的时候,你没有时机认得我,若那时候你认得我,同我说的话一定也是像今日同姬蘅说的这样吧。”又踌躇道,“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有些冷漠。”
东天晨曦初露,扯出一片扎眼的霞光,水塘边碧草如茵,帝君躺下来远望高旷的天空,若有所思道:“若那时认得,如今我儿子应该能打酱油了。”
凤九正待取仍覆在脸上的丝帕,没听得太清,道:“你说什么?”
帝君左手枕着头,右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向她道:“我们躺一会儿再回去。”
凤九愣了愣,帝君这个姿势她极其熟悉,他钓鱼时就爱拿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握钓竿,等鱼上钩的时节里偶尔脸上还盖一本佛经挡日头,帝君很多样子都好看,这种闲适的样子她却喜欢。被这等美色迷惑,明晓得还有人等着不该躺下来她还是躺了下来,且自觉地躺在了帝君的臂弯里,但口中还是不忘提醒他道:“陌少和连三殿下还等着,我们躺躺让你过过瘾就好啊……”
青草的幽香阵阵袭来,帝君搂过她闭眼道:“他们自会找事消遣,不用管他们。”
苏陌叶远望躺在水塘边看朝霞的二位,向连宋道:“这个状况从前有过吗,依你之见,我们此时当如何?”
连宋君叹一口气道:“他一个人放我鸽子这种事倒是常见,他同什么神女仙娥幽会放我鸽子这种事还从没见过,”袖手一挥化出一局棋来,再叹一口长气道,“我们此时除了候着还能怎么,权且杀两局棋熬时辰罢。”





三生三世枕上书 第十八章
凤九其实在心中打了个精细的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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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梵音谷的第一桩事是先去姑姑处告一个饶,她当日是被姑姑带上九重天,中途被帝君拐了,许多时日音信,虽然他们白家对自家崽儿皆是放养,但说不准这些时日姑姑亦很担忧她,她需去姑姑处顺一顺她的毛。
第二桩事是复活叶青缇,青缇当年为救她而死在妖刀岚雨之下,魂魄染了妖气,即便转世投胎也只能为妖,生生世世痛苦,唯一可解救他之法是做出一副仙体承他的魂魄,化了这股妖气,再到瑶池去洗涤掉凡尘,令他位列仙品。她当年收了他的魂魄放在冥主谢孤栦处。如今她得了频婆果,频婆果生死人肉白骨,肉出的白骨却并非一个凡胎,乃是一个仙躯,正有复活他的妙用。如此,向姑姑讨过饶后,正可以去谢孤栦那里,讨回托他保管的叶青缇的魂魄。
取到青缇的魂魄,即可去姥姥伏觅仙母处走一趟了,这便是第三桩事。她同帝君虽已做了夫妻,亲族俱在的成亲礼却还未有过,这种虚礼在帝君看来是篇虚文,但在青丘老一辈眼中却是天大的事,她同帝君势必还要再办个成亲礼。然帝君一非世家,二重权,要命的是还打得一手好架,过她姥姥这一关可能很不容易。
帝君是她好不容易挣来的,这桩姻缘岂可坏在姥姥手中,是以她要独自去趟姥姥处会会姥姥,将她老人家说通。
但古来之事,一向是天不从人愿者多。
九重天太子殿下夜华君的洗梧宫中,一个凉亭里头,凤九她姑父太子殿下风姿双,彼时正悠闲地在亭中提笔作画,她姑姑白浅歪在一个卧榻上翻一个游记本子,她小表弟糯米团子偎在姑姑怀中睡得正香。
她战战兢兢地挨过去同她姑姑行礼,一个大礼拜过,她那位太子殿下的姑父倒是冲她笑了一笑,她姑姑却连眼皮也没抬,只一个声音在游记本子后头响起来:“哦,是凤九啊,你是不是忘了近日你身上担着什么大事啊?”
姑姑这种声调,是没有好事的声调。
她立刻打了一个冷战,小声道:“不……不记得。”
姑姑仍然没有抬眼,续道:“那我提醒你一下啊,你的兵藏之礼就在十五日后。”
兵藏之礼。她脑门一下生疼,哭丧着脸道:“姑姑你能否当今日没见着我,其实我十五六日后才能回来呢?”
她姑姑终于抬眼,眼中带笑:“你若是真的十五六日后才能回来,兵藏之礼上我就变成你的样子顶了你,但你既然回来了,就别想着再趁什么便宜,乖,还有十五日,每日少睡两三个时辰,也尽够准备了。”
她泫然欲泣道:“可我一天统共才睡四个时辰。”
她姑姑就同情地看着她:“啊,怪可怜的,但年轻人嘛,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不妨事。”
她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她姑父夜华君,夜华君搁笔道:“唔,的确怪可怜的。”
她的眼中立刻燃起希望的火光,夜华君换了支兔毫道:“幸亏你回来得早,若是再迟个七八日,大约只有熬通夜了。”
凤九眼中希望的火光闪了闪,噗,就灭了。
虽然青丘之国不如九重天礼仪繁重,大面上一些礼仪还是有,譬如这个兵藏之礼。这是每一任君即位后必行的一个礼。君即位日便由白止帝君合着天相及君的生辰时占出行礼的日期来,通常是百年之后,这期间君须亲手打出一款趁手兵器,于兵藏之礼那日当着八荒仙者的面藏于名下治所的圣地,以为后世子孙留用。譬如她手中的陶铸剑,就是她姑姑白浅当年为自个儿的兵藏之礼造出的杰作。
凤九自从领了她姑姑的仙职,继位为东荒之君,两百年来一半时光花在进学上,另一半时光就花在锻造这件神兵上头,她锻的亦是一柄剑,因制剑之材取于大荒中的合虚山,因而给此剑命的名号是合虚剑。
她姑姑的婚宴前几日,其实合虚剑已经铸成,但装剑以做兵藏之用的剑匣子却还不晓得在哪朵浮云后头,她从前想的是反正时日尚早,待姑姑的婚宴后再在九重天玩耍一两月也不见得会误什么事。
哪知后头她竟掉进了梵音谷,哪知她还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若行礼日那天她将一把裸剑呈在八荒眼前,她爷爷白止帝君非将她一身狐狸皮剥了不可。凤九悲叹地望了一回苍天,她此前的那个精细打算须做了,造剑匣子方才是此时命中的大事。十五天,十五天。权且拼一拼罢。
凤九唉声叹气地途经一十三天的芬陀利池,巧遇连宋君,二人偕走,连宋君瞧凤九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禁关怀了一二,凤九在连宋君一番关怀下,十分感动,身上此时背着一个什么样的大债也就照实说了。连宋君摇着扇子笑道:“你家中不是还储着一个帝君?东华造剑匣的水平可谓一流,他来做这个定能在一两日内完工,此种要紧时刻你将他供在那里不拿来用一用岂不暴殄天物?”调笑道,“你温存他几句他就帮你做了,何须你在此长吁短叹。”
凤九此时有一半神志放在剑匣该选什么材质,做个什么式样上头,听及连宋君此言,含糊道:“我自己的事其实还是该我自己来做,这个事交给帝君自然万一失,但什么事情都靠着帝君就忒不上进了,再说帝君他也不想我长成一个只靠他的废物,这个事顶多帮我筹划筹划制剑匣的进度,别的大约也不会多伸手帮我。”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眼睛放光道,“不然三殿下同我打个赌看帝君会不会主动代劳我,若我赢了,三殿下将上回给成玉元君做短剑所剩的世间至为珍贵的雩琈玉赠我,若三殿下赢了,我拿芬陀利池的肥鱼做半月糖醋鱼献给三殿下。”
方此时二人正踏入宫门,连宋君收起扇子笑道:“赌注虽是得宜相当,但思及你的境况,这个赌局还是我赢了的好。”扇子一点又道,“唔,我赢了其实也不算好,若吃了你的糖醋鱼,依东华的妒性,他非让我吐出来不可。”
凤九道:“三殿下这么说未托大,再则帝君他也不至于这样罢……”
二人一路闲聊入宫。
然连宋君近日情场虽得意,赌运却不佳,帝君听及凤九前去她姑姑处告饶后的成果,果然当即半空中化出笔墨来为她理了个制剑匣的进度,贴在房正对着桌的一根柱子上头,想了想又在言语间给予了她一些鼓励,别的再没有了。
凤九趁东华出房门,赶紧朝连宋君拱手,面带喜色小声道:“承三殿下抬爱,看来今日在下财星入宫,注定要将三殿下的雩琈玉收为囊中物了。”
连宋君亦小声道:“方才看你还满面愁容,此时怎就开怀至此,就为赢了我一个雩琈玉?”
凤九小声道:“十五日内制好剑匣已是既定之事,愁也愁不出多什么,愁一会儿松一松心情也就罢了,能将三殿下的雩琈玉诓来为我的剑匣增一分光彩却是意外之喜,怎能不叫人喜笑颜开?”
外头东华已支使重霖在一株红叶树下摆开一张棋桌并两个石凳。房如今有凤九坐镇,她此时要在桌前头描剑匣图样,他同连宋在房里下棋未妨碍她,今日天色又和暖,在外头下棋吹吹凉风也好。
重霖抱着棋桌换了好几个方向,口中一时道帝君摆在此处对否,一时道帝君摆在彼处对否,却总是不对。重霖一头大汗。别看重霖仙官一派板正,太晨宫中却以善解帝君之意著称,享着一个解语花的美名。此时摆个桌子都不能循着帝君的心意摆好,这让解语花重霖大人感到压力很大。又摆了几个来回,重霖大人行将崩溃时,方听帝君缓缓道:“唔,这个位置不错。”
重霖大人着实没明白,此时这个棋桌远在红叶树树荫之外,离那丛观赏花卉也远,帝君怎么就看上了这个位置,起身提袖擦汗时,抬眼便瞧见房里头的那张长桌,以及桌后头铺纸摆砚的凤九。重霖大人顿然悟了,瞧着那张桌因不十分对着房门,在外头看论如何也看不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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