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把年华赠天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姒锦
“只要您不嫌麻烦,没有问题。”
暗自翻了个白眼,夏初七从容地先就着银针,从他的后顶穴开始,一根一根缓缓插入,手法十分老到,入针深浅依了穴位不定,样子挥洒自如,瞧得老孙头应接不睱,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时间用得不久。
不一会,赵樽原本发白的脸色,就慢慢恢复了一些血色。
“好些了吧?”她问。
“嗯。”他答。
夏初七暗松了一口气,把收拾现场的工作都留给了勤勤恳恳的老孙头了。见赵樽看着她,她挑了挑眉,冲他做了一个“实在遗憾”的表情。
“仅仅只是暂时止痛,您别瞪我,瞪我也没有用。”
她语气不算友好,一身小厮装扮也实在普通得紧,小小的个子瘦瘦的一个人,头发全束在脑袋上,还戴了一顶圆弧形的罗帽,越发显得那小脸不足巴掌大。
先前她额头上那个“贱”字变成了撞伤,为了不让伤口感染,她忍着痛把伤口上的陈旧性墨痕都用针仔细的挑过,又把刘海都罩入了罗帽里,此时她是光着额头的,那额头上撞伤的地方结了一层黑痂,看上去整个脸特别怪异。
赵樽盯着她,一直没有说话。
夏初七浑身不自在,“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开花了?”
冷哼一声,赵樽收回视线,淡淡道:“几日不见,似是又丑了。”
“不是几日,是半个月。爷,您啊,老糊涂了。”
毫不在意他的故意奚落,夏初七习惯了别人给她安上“丑”这个形容词,要不然,也不会把额头上的伤疤大剌剌的露出来。再说,她觉得丑人行天下,比以美侍人似乎更加高大上一点儿,自我感觉很是良好。
“行了,那就这样,我走了,殿下,您好生将息着身子,病啊,得靠养,不要总逞能,一不小心把老命给搭进去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损完了人,她又是一偏头,“孙老,麻烦你出来一下,我给您说个方子。”
她说完起身出去了,赵樽淡定地瞟了一眼,也不吭声儿,重新归置了棋盘,像是谁也不乐意搭理谁,却把郑二宝给急得,忘了自家是个奴才的身份了,出声想要拦下她来。
“慢着,楚小郎,不可——”
懒洋洋的回眸,夏初七莫名其妙,奇怪得很。
“有何不可?不想给你家主子爷治疗了,由着他痛死算了?”
轻轻咳嗽了一下,郑二宝扭曲着脸,瞄了一眼冷绷着脸的赵樽,又才转回头来看这个像是完全没有自觉留下来侍候的楚七,不得不提醒她,“楚小郎,主子他身子骨不舒坦,你赶紧拟了方子,进来替爷捏捏吧。”
夏初七兜里有几两银子,才不想留下来白白被他诓了。
闻言她难过的摸了摸额头,“嘶”了一声。
“二宝公公有所不知,楚七这几日也是不舒坦,怕是不太方便……”
郑二宝心知这姑娘图什么东西,一咬牙,下足了血本,“上回得了你那五十两,回头咱家还给你?”兴许真是心痛银子了,二宝公公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如此一来,可方便了?”
夏初七心里嘀咕着这货脑子有泡,可有钱不赚,是会遭到天打雷劈的。她又是好笑,还是好笑地放下抚着额头的手,给了郑二宝一个愉快的笑容。
“咦,好神奇,我这脑袋,好像又没那么痛了。方便,很方便。”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郑二宝虽损失了银子,却自觉为主子办了件好事,很是得意。月毓面色微苦,却笑着走了过来,“那今晚上就由楚七留下来值夜吧。我去拿了笔墨来,你把方子写了,我去抓药先替咱爷煎了去。”
她的声音是欣喜的,表情是淡定的,长相更是迷人的。
看着她,夏初七很难瞧出来梅子所说的“郁郁寡欢”。
笔墨拿来了,夏初七垂下了眼皮儿。
“孙老,还是我来念,你来写吧。”
老孙头稍稍一愣,“为何?”
夏初七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那一直没吭声的主子爷突然冷哼了一下。
“老孙去写,免得她那歪歪扭扭的错字,一会抓错了药。”
这里的人中,也只有赵樽见过她写的字。一般来说,她记得的就用“会写错的繁体”,不记得的索性就用简体代替,这样的字体被她自己称为“半简体字”。
假装没有听见他的毒舌,夏初七淡定的坐在这烧了炭火的屋子里,一本正经地念着,老孙头也一本正经的写着,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弄好了一切,月毓拿着方子先下去了。老孙头和郑二宝也笑眯眯的都退了下去。
夏初七坐在赵樽对面的小圆杌上,托着个腮帮,笑眯眯地看他。
“爷,我现在是陪您下棋呢?还是给您推拿呢?”
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得仿佛可以在里头养上两尾小鱼。此刻,又带了一种非常纯粹的认真——为了那五十两银子的认真。
“你会下棋?”
“不会。”她嘴一撇,摇头。
赵樽面色一黑,眼里似乎写着“那还说个屁”。
且把年华赠天下 第75章 火一样的胸膛(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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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可以教我啊?”夏初七挑出一抹揶揄的笑意,那不足正常男子巴掌大的脸上,五官还算是精致的,只是额头上那个大伤疤,实在很碍观瞻。
“等回了京师,爷去宫里头给你拿几盒悦泽膏来,据说那东西遮盖瘢痕甚为好用。”赵樽摆弄着他的棋子,突地冒了一句。
夏初七神情一滞。
丫吃饱撑的,做起好人好事来了?
“不是吧?您对我这么好,我很不习惯也。不过你那什么膏我看还是算了呗,想我堂堂绝世小神医,风华绝代,医术无双,还能稀罕您那宫廷破药?还有啊,千万甭给我提银子!”
赵樽神色一紧,嫌弃的盯住她,语气淡然。
“不是为你,本王实在讨厌长相丑陋之人,在面前晃悠。”
夏初七恨不得掐死他。是她乐意在他面前晃悠的吗?她长得丑碍着他哪一点了?恶狠狠地磨着牙,她甩出一个自认为极有杀伤力的眼神,蔑视地盯了他半晌儿,这才注意到,他的旁边有两个白阗玉的酒壶。
上回在这里,她也替他拿过这种酒。
“头痛得都快死了,你还敢喝酒呢?”
“嗯。只有头痛时才喝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赵樽冷冰冰的脸上,有一抹怪异的幽暗。
夏初七鄙视了一下他这个逻辑混乱的理论,瞄了一眼那酒壶,端着圆杌子就坐得离他更近了一点,果然嗅到他身上有那种熟悉的、轻幽撩人的香味儿。
“真香!上回您还没有告诉我,这酒叫啥名儿呢?我都没有闻过这么香的酒……我真想喝一点儿试试。”小狗崽儿似的,她凑过去嗅了嗅,速度极快的抓过酒壶来便往嘴里灌。
赵樽不妨她有这样的举动,面色一沉,猛地将酒壶夺了回去。
“吐出来!”
酒液在舌尖上绕着,夏初七品了又品,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慢慢的多了一抹惊愕,可“咕噜”一下,她还是把酒给咽了下去。
“你每次头痛了,就喝这个酒?”
赵樽眼神别了开,“这酒名叫茯百酒,取茯苓和百号子之意,醇香甘甜,是父皇特地命人为本王酿造的。”
“靠,你他妈想糟蹋自个儿,也不用这样吧?”夏初七语气有点儿狂躁,啥也没有多说,一把揪住他的手臂,神色严肃地告诉他,“赵樽,我以一名专业医生的身份告诉你,这酒的成分里含有罂粟,虽然有助于镇痛,但如果你长时间大剂量的服用,便会依赖上它,从而上瘾,你懂不懂?”
百号子便是罂粟籽,本身是无毒的。
可这酒里的成分明显不仅仅只是罂粟籽而已。
虽然从事实上来讲,没有提纯过的罂粟不可能像后世的鸦片那么严重,但是这种东西可以用于医疗,却不可以长期使用……这简直无异于饮鸩止渴。
赵樽黑眸一眯,盯视着她,“上瘾不好吗?你不是恨不得我死?”
“我勒个去!”被他看得有点儿发毛,夏初七低头从他的手里又拿过那酒壶来,仔细闻了又闻,却是不与他的眼睛接触,“本质上来说我是一个好人。而且,我说了,我是个医生。”
冷薄的唇轻喃,赵樽锐利的目光又一眯。
“人生在世,又何苦自欺?”
夏初七心底一寒,说不出那滋味儿。
原来他心里头都知道,知道了还要喝,那叫什么?是他家的皇帝老爹对他“宠爱太重”,让他不忍心拒绝?可即便这酒是他老皇帝老爹为了他的头风专酿的,那京师太医院里高手如云,难不成所有人都不知道罂粟这种东西长期使用会让人上瘾?
下意识的,她有些心疼他。
帝王之业,骨肉倾轧,实在让人痛恨不已。
“成,哥们儿。咱俩换一种酒,我陪你喝个痛快?”
似乎没料到夏初七会突然这么说,赵樽冷眼深了深。
还是那样一张面瘫脸,还是那一脸的清贵傲娇。
可顿了顿,他却是点了头,“换个地方喝。”
啊?被他无波无浪的眼神一瞄,夏初七想到郑二宝许给她的银子,又有点后悔自个儿一时的同情心发作了。这货本身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在历史上那些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地位,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事比比皆是,原本就没有谁好谁坏的问题,有的不过只有成王败寇的区别。
“哦……爷,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就在这替你推拿?”
她迟疑的声音,让赵樽一敛眉。
“楚七,你越发喜欢讨价还价了。”
他拖长了声音,屋子里的气温,开始下降。
冷冷瞥她一眼,他突地起身,一拂袖袍抓了她的手腕就把她拎了过去。
“喂喂喂,我说,哪儿喝去?就这儿不成么?我还得替你推拿呢?”
夏初七是绝对不肯承认的,除了考虑银子不保之外,她心里对这货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害怕。虽然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他一夜坑杀十几万兵士的光辉事迹,甚至她都没有见过他像东方青玄那么恐怖的杀人,可就是说不出来那恐惧的滋味儿。
这货天生就有一股子阎王气。
那要命的冷意,是从他骨头缝里散发出来的……
“小奴儿——”
他又唤了一声。
“啊?”夏初七正在神走四方。
他拎着她的手一松,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睃她一眼,眼神带着一种无法描绘的冷意,却说出了一句让她不敢相信自家耳朵的话来。
“回头,你欠爷的债,就免了吧。”
天上掉馅饼了有没有?
“真的?”
夏初七错愕地看着他,无法相信他这样的讨债鬼居然会法外开恩,轻飘飘就解决了她的心头之患,难不成真是良心发现了?
“嗯。喝完酒回来,伺候本王沐浴。”
他大步走着,又凉丝丝的补充了一句。
夏初七无语了,抬眼看着他的后脑勺,“喂,你这样让我很为难也?”
“嗯?”
“我又想免去了债务,又怕把持不住,一不小心推了你。”
无语了好一会儿,赵樽才冷冷一哼。
“等你有那本事再说。”
灶房里头,月毓亲自煎着药,一点也不让小丫头们插手,一件色彩淡的褙子上都染了一些锅灶边上的污物。灶房门口,莺歌涂满了胭脂的脸上挂着笑,摇摆着腰肢款款走了进来。
“月毓姐姐,你真在这儿呢?”她的声音,说不出来的发嗲。
月毓抬头看了一眼她头上的水晶缠枝花,眉头皱了下,还是笑了。
“你怎么来了?”
“听人说你在替咱爷煎药,我便想来帮你扇扇火呢。”
“不必了,这都好了。”月毓笑了笑。
“月毓姐姐……”蹲在灶膛边上,莺歌把玩着葱白的指尖儿,慢吞吞地说:“昨儿我去给那楚七送午膳的时候,她说那鹿肉配着南瓜吃了会死人呢。哼,那人的嘴可真挑剔,结果她还是吃了,不也还好端端活着吗?”
月毓端起热气腾腾的药罐,拿了一根筷子过滤着药渣,慢吞吞地说:“是吗?那楚七就是一个嘴里不饶人的,没有什么坏心眼子,只不过爱开玩笑了一点,你别与她置气。”
“莺歌哪敢啊?楚七可是咱爷的心头人。”酸溜溜的说着,莺歌不服气的嘟着发艳的嘴唇,又把月毓如何容颜姣好赞扬了一通,才又说,“对哦,今儿我还听楚七说起一个趣事儿呢?”
月毓笑着问:“什么趣事儿?”
莺歌道:“楚七去了一趟回春堂,买了些药回来,说要做什么撒谎药。”
一五一十的,莺歌把从夏初七那里听来的关于“撒谎药”的事给月毓讲了,说完,还冷笑着哼了一声,“糊弄谁呢?世上怎会有那样的药物?要真有了,那还了得?”
“楚七是个有本事的,那还真说不准。”月毓不看莺歌什么脸色,把药盅放在托盘里,就要离开,“莺歌啊,我给咱爷送药去,天儿不早了,你回去歇了吧。”
“月毓姐姐……”莺歌站起来,忸忸怩怩的摇了摇她的小腰,“我想跟您一道过去,莺歌这都好久没见着咱爷了呢?心里头很是惦念。”
月毓微微一笑,“下回吧,咱爷今儿身子不爽利。”
“哦……那好吧。”
月毓端了自家精心熬好的汤药,径直去了玉皇阁,可哪里还有人在?屋里屋外静悄悄的,除了几个默不作声的小丫头,只有郑二宝候在那里。见她过来,郑二宝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主子拉着楚七出去了,你把药先放着吧。”
郑二宝的嗓子向来尖细难听。
可月毓觉得,从来都没有像这会儿那么刺耳过。
且把年华赠天下 第76章 火一样的胸膛(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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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看了看,郑二宝心知她心里头不痛快,把立在那里的几个小丫头遣走了,才低声儿劝慰她,“那晚上爷那话,只是玩笑罢了,你别往心里去。在咱爷心里呀,你与旁人自然是不同的。你这些日子,多注意着点,咱那个主子爷,眼睛可比别人精明得多,你千万别惹得他烦心。”
月毓放下托盘,望着郑二宝一笑。
“我都知道。公公不用安慰了。”
这一天是洪泰二十四年的腊月初七。
即使过了很多年,夏初七还是记得那个日子。
赵樽在马号里牵了那一匹叫着“大鸟”的战马,带了好几坛叙州府有名的温德丰酒坊的杂粮酒,掠过夜晚冷冷清清的清岗驿站城门,一路在冷风的招呼里,带着她穿过潮湿清新的空气,闯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这个晚上的月光,照样不皎洁。
那月亮就像身上长一堆白毛,朦朦胧胧的挂在天上。
夏初七瞧不清楚赵樽什么表情,他们就地而坐的地方,也没有诗一样的意境,没有画一样的柔情,只有那一头离他俩约摸十丈开外的大黑马甩着尾巴悠闲的吃着青草,偶尔打一个响鼻来为他们的喝酒配上一点儿音乐。
大冬天的,冬虫都歇菜了。
四周静悄悄的,带着夜的荒凉。
这是清凌河的一个河段,河边上有一块高高凸起的大石头,两个人吹着河风,喝着小酒,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低低聊着天。当然,聊天儿的生力军还是夏初七自个儿,赵樽不怎么搭话,只是不多一会,大石头上,已经散落了两三个空掉的酒坛。
“嗝,别说,这酒味儿真像五粮液——”
夏初七不太雅观的打了个酒嗝,望向赵樽。
“哥们儿,这出来喝酒消愁呢,得两个人一起摆话。我这一个人吭吭哧哧的说老半天儿了,你也不吭一声儿,就跟一头大闷驴子似的,我说起来也不得劲儿是不?喂,你就没有点什么乐事儿,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无。”
一个字,他说得还是那么冷。
“嘁,不能再和你好好玩耍了。”
夏初七摇了摇头,拎着酒坛,一仰脖子,猛灌了一口酒。
咂巴咂巴嘴,她一瞥眼,醉眼朦胧地盯着也在闷头喝酒的男人。
“哎,这生的,实在很好看啊。”
她自言自语,赏心悦目。
那大石头边上的树影子,恰好落在赵樽的脸上,巧妙地掩去了一些他平日的肃杀和冷漠,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俊气。大概他也喝得多了一点,敞开了衣袍的领口,那慵懒散漫的样子和隐隐约约露出来的锁骨,用她的专业眼光来看,线条堪称传说级别的性魅力代表。
可,他俩是能在一块喝酒的哥们儿了,她好像不好再猥琐的臆淫他了?
夏初七遗憾地从那满是诱惑的男人身上挪开了目光,收回了邪念,叹了一口气,语气带了几分真,也有几分假,虚虚实实,全是渗入过她骨子里的乐观。
“得了吧,您啦,就甭装酷了。就你那点破事儿,你即便不说,姑娘我也能够猜得到。我说你烦啥呢?你又不是吃不饱穿不暖了,那老头子对你就算不好,凭你的本事,想要那个位置去争便是了。再说,你若对我好点,我指定也能帮衬着你,是吧?只要银子给够,不愁人才没有,别烦了啊?来,干……”
“……”
“哎,说话啊?不赞同?还是不想表态?”
“世间烦恼,皆由意生。意不烦,心则不烦。”赵樽看她一眼,仰起脖子,那吞咽之间微微鼓动的喉结,看得夏初七心乱了一秒,却不得不承认,她真就是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怂货。
换了往常,她还能半真半假的调戏他一下。可今儿情况特殊,在发现了赵樽那个可以说“椎心泣血”的小秘密之后,她夏初七再缺德,也不好意思调戏人家了吧?
“赵樽。”
她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喊他名字。
“嗯。”没曾想,他却是应了。
她笑着开导他,“我小的时候呢,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我爹和我娘早早就被恶人给害死了,孤儿院的那间屋子里,住了七八个和我一样孤儿出身的小女孩儿。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们的年纪都比我大。所以,每次院里分发给我们的好东西,我都是得不到的,都会被她们给哄抢了去。”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夏初七也不理会他有没有回应,酒意一上头,也开始絮叨起来。
“你别不信小孩子干不出那事儿。人啊,天生就带有攻击性,不管他是大人还是孩子。只不过,有爹娘疼着的孩子生性单纯,不懂得什么叫做弱肉强食,也不懂得什么叫着人情冷暖,更不懂得需要什么都得靠自己去抢。我们不同,我们没有人真正心疼,就懂得了自个儿心疼自个儿,也懂得了圆滑的在院长和老师面前做戏,懂得在有人来领养的时候装乖,懂得什么叫做听话,什么叫做不听话……”
说到这里,她一顿,望他,“我有点冷。”
赵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把身上那件厚实的黑色狐皮大氅脱了下来,递与了她。夏初七也不客气,接过大氅来往身上一裹。
嘿,那家伙还真是大,连她脚都可以一起埋进去。
舒服的叹息了一声,她只留了两个小手出来喝酒,整个人缩在赵樽的身边,由着他的大高个儿替自己挡着河风,接着又说:“你那点事吧,依我看,不算个事儿。你们啦都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贵胄,心里头想的就是那什么江山啊,皇权啊,天下啊,霸业啊。其实吧,对于咱这种普通老百姓来说,谁做皇帝都没两样,吃饱了,穿暖了,想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自由自在过潇洒的日子,那才是写意生活。我就在想啊,等我自由了,便领了傻子游遍这山山水水,那才真真儿叫做生活。”
也不知道哪股风抽了,她啰嗦得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婆。
赵樽听了,一直没有说话。也一直没有停止喝酒。
在那长了毛的月光下,夏初七偷偷瞧过去,看着他朦胧的侧面轮廓,不由又叹了一口气,狠狠灌了一口酒,“我晓是你心里有事,却不乐意告诉旁人。哎,反正我觉得你要做的那些事儿吧,也算是快意恩仇,白马啸西风什么的了,非常豪迈潇洒,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我一定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不过啊,你能不能……”
又打了一个酒嗝,她突然伸出手。
“能不能先把我的镜子还给我?”
“那镜子,对你就如此重要?”
赵樽的声音因了那酒意,无端的有几分沙哑低沉。而他近在咫尺的目光,却又在这河风悠然的黑暗里,映出了一种反常的晶亮,或者说蛊惑人心的力量来,让夏初七从来不喜欢示人的心情,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喂,咱俩是哥们儿了吧?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淡淡的,低低的,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丑是丑点,陪着喝酒还成。”
夏初七心知自己不是那种千娇百媚得能让男人心乱如麻的妖精尤物,可听他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歪了歪嘴巴,苦大仇深了起来。
“老子长得丑,却不偷不抢,哪里碍着你的眼了?不挖苦我,你会死啊?”
他不回答,就坐在那里,一条腿微曲着,一张带着树影的脸,一身被微风轻拂的袍,他是安静的,淡定的……也是实实在在比她美出了十条街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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