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反听
刘景跟随李吏走入功曹,便发觉四下不断有人对他行注目礼,暗地里窃窃私语,如此一来,他总算对自己的名声有了一个更为具体的概念。
在李吏的引领下,刘景来到功曹的治事之所门外,牵着示意刘景可直接入内,显然是桓阶之前已有所吩咐。
刘景脱履入内,便见头戴梁冠、褒衣博带的桓阶跽于坐榻,含笑望着他。
“刘景拜见桓君。”刘景不卑不亢的俯身下拜。
桓阶手一指下首的位子,说道:“免礼,仲达请入座。”
“谢桓君。”刘景礼毕起身,走向座位,言行举止有种说不出的潇洒从容。
桓阶心中对刘景越发欣赏,大笑着说道:“哈哈,《诗》云:‘不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说的就是我此刻的心情啊。见到仲达,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刘景拱手道:“桓君言重了。”
桓阶说道:“身为郡府功曹,替府君选拔良才,是我的责任,仲达年纪轻轻,已是德才兼备,声闻全郡,能够亲手将你这样的贤才揽入郡府,我心中又怎能不为此感到欢喜呢。”
“既然得桓君另眼相看,在下唯有竭尽所能,不负桓君厚望。”
言讫,刘景又拜谢桓阶的提携之恩,原本族兄刘蟠的打算是让他和兄长刘远一样,以书佐起家,没想到桓阶大手一挥,直接让他坐上市左史之位。
市中以市掾为首,其次市右史,市左史排名第三。
桓阶摇了摇头,苦笑道:“仲达可知道,你执意要去市中,却是害苦我了。如今人人都在背后说我桓伯绪不爱惜人才,若是再让你从佐吏做起,恐怕就要有人当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桓伯绪有眼无珠了。”
刘景一时哑然,他倒是没想过桓阶会因他而受到无妄之灾。
桓阶忍不住劝道:“仲达,你真的不考虑来我治下任事吗以你的才能,实不该埋没于市井之地,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堂堂功曹大吏亲自开口相邀,换成其他人,必定会怀
第二十五章 吏舍
吏舍形制皆是“一宇二内”样式,看似大同小异,实则屋宇有新有旧、位置有偏有正、环境有好有坏,差距有若云泥之别,如果是一名没有背景的微末小吏,绝对会被分到一处年久失修、紧靠墙垣的蔽庐。
刘景出身大族,自身亦有名声,待遇自然有所不同,他的新住处不仅明亮坚固,且前院栽以花草,格调极为雅致。
李吏在一旁用羡慕的语气说道:“这里之前归于主记王君,王君不久前被明府君拜为安城县县长,前天才离开此处。
王君为人素喜洁净,容不得半点污浊,每至休沐日,便命家中奴婢前来洒扫,屋宇器具,样样不落。刘君不用怎么收拾,直接就可以入住。”
刘景对新居环境十分满意,虽然未必和对方有什么关系,但他却不吝感谢:“能够住进这样的房舍,真是意外之喜,足下费心了,多谢。”
李吏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连忙摇头道:“刘君谢错认了,小人就是一个引路之人,哪里帮得上刘君的忙。”
“对了,刘君,”李吏手一指隔壁另一栋同样颇为雅致的屋宇,说道:“此间房舍的主人刘君或许认识。”
“哦,是谁”刘景好奇问道。
“金曹掾桓公长桓君。”
“原来是他。”
刘景脑海立时浮现出一张刚毅严肃的面孔。
桓公长名叫桓彝,字公长,是功曹桓阶的二弟,前些天他还参加了其三弟桓篡的婚礼,期间与桓彝有过短暂交谈。
桓彝出名非常早,十五六岁时就已经闻名长沙,和兄长桓阶并为长沙太守孙坚所重。
前些年桓氏兄弟常常被拿来相提并论,不过后来桓阶不顾个人安危,只身诣刘表,乞回故主孙坚尸首,令他一跃成为天下闻名的忠义之士,桓彝亦被其兄光芒掩盖,自此之后,桓氏兄弟不再同论。
刘景颔首道:“我与桓公长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他的风采,却是令我记忆犹新,能够和他这样的君子成为邻居,是一件幸事。”
李吏恭维道:“刘君和桓君皆为有德君子,日后比邻而居,一定会成为朋友。”
说罢,李吏推开栅门,引着刘景穿过院落,走进屋子。
李吏先前之言果然半点不假,不仅室内甚是整洁,连厨室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基本不用怎么打扫就可以入住,倒是省去了不少工夫。
宋谷将牛拴好,从车上取出莆席,铺于地面,又搬来书案坐垫,方便刘景、李吏休息。
刘景邀李吏入座,出言感谢道:“足下陪我周旋大半日,着实辛苦了。”
李李摇头道:“区区小事算不了什么。”
刘景取来自备的清水,一边为李吏倒水,一边问道:“不知足下可否熟悉市楼情况”
李吏略一沉吟,说道:“既然刘君问起,小人便将自己知道的说给刘君听一听:
监市掾姓黄名秋,乃是临湘大族出身,之前曾主管仓曹数年之久,因任上出了纰漏,这才被迫转迁监市掾。”
刘景点点头,有些话李吏不便明言,他之前已经从族兄刘蟠那里听说了,黄秋为人不修行检,饮酒无度,屡出纰漏,若非太守张羡待下宽和,早就被下狱治罪了,哪里会容他继续留在郡府。
市右史名叫谢良,亦是临湘本地人,出身贫寒,是从微末小吏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据小人所知,他性格沉稳,勇于任事,一年到头也不见他休沐几次,几乎将市楼当做自己的家。
至于其他诸吏,小人了解有限,就不多做口舌了。”
李吏毕竟出自功曹,虽然职位低微,眼界却是奇高,市中除了监市掾、市史,其他人显然不被他放在眼里。
刘景颔首笑道:“这就够了,足下一番话对我帮助很大,对于市中情况,总算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
“能够帮到刘君就好。”李吏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出口道:“刘君家世显贵,德才兼备,诸曹还不是任由刘君挑选,为何偏偏选择去市井”
这话李吏不是第一个问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刘景再次搬出名臣第五伦作为挡箭牌,最后说道:“只要肯用心任事,不论身在何处,都能大放光彩。”
李吏脸皮抽了抽,一时无言以对。
宋谷前前后后忙碌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将车上的东西全
第二十六章 市楼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雨水从天上倾泻而下,又急又猛,转眼工夫,天地间白蒙蒙一片,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长沙的天气说变就变,白天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傍晚就突然下起了大雨,刘景原本计划走访族兄刘蟠住所,认一认门,如今自然是去不成了。
困于室中,刘景只好再度捡起《汉书》,并一口气连读十数卷,等到他将霍光、金日磾传读完,才发觉夜色已深。
困意上涌,刘景吹灭了灯火,解衣躺上床榻,在雨水拍打屋瓦的响声中睡去。
次日,他如往常一样,于卯时(五点)准时醒来,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不过乌云尚未散去。
刘景早就习惯了长沙阴天多雨的天气,洗漱过后,用昨天剩下的米饭和鹿脯,熬了一锅鹿脯粥。
汉代大多数家庭一日食两餐,早饭大概在上午七点到九点钟,但他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才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目前身高已有七尺四寸,未来或许有机会长到八尺。
他现在不缺钱粮,别说一日三餐,就算一日四餐,也无不可。因此鹿脯粥刚煮好,就被他风卷残云般喝个精光。
平旦李吏如约而至,刘景此时已经准备就绪,其长发束起,头戴黑丝介帻,里面穿了一件白绢红缘里衣,外披鸡心式灰色云底吏袍,下穿红色绢制长裤,脚蹬棕色方头布履,翔翔而立,仪容潇洒,看得李吏暗暗赞叹不已。
昨天下了一整夜的雨,地面有些松软泥泞,徒步而行多有不便,所幸李吏早有准备,招来一辆牛车代步。
牛车辘辘,徐缓地驶出郡府,向西行进,直抵西市东门。
刘景心中一动,望向外面,正好看到一个身量颇高、神情桀骜的市门卒,此人乃是亡命之徒,曾与长沙豪杰区雄手下发生冲突,给他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由于下了一场大雨,原本喧闹异常的市井略显冷清。
抵达市楼门前,刘景和李吏依次下车,后者功曹吏的身份,令把守市楼的门卒诚惶诚恐,未敢阻拦,任其出入。
进入市楼,李吏一路大摇大摆,长驱直入,楼中诸吏几乎没有敢上前过问的,功曹的威风由此可见一斑。
一直上到二楼,李吏行止才有所收敛,黄秋再怎么落魄那也是百石吏,是有资格参加(郡)朝会的大人物,他一个小小佐吏可万万得罪不起。
一名年约三十七八岁,肤色黝黑、面容古板的市吏迎面走来,和李吏见礼,经李吏介绍,此人正是市右史谢良。
李吏从怀中取出木牒递给谢良,并简述来意。
谢良看完木牒,又看了刘景一眼,虽然事先早就得到了消息,可看着和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刘景,心头泛起一丝苦涩,直叹苍天对自己是何等的不公!
就因为出身贫寒,他勤勤恳恳十数年才爬到“史”的位置,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成为一名百石掾君。
而对方出身名门冠族,年龄不满弱冠,一入郡府便坐到了和他相等的地位,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他。
他吃了不知多少苦、受了不知多少罪才取得的地位,对眼前之人来说却仅仅只是起点,这让谢良心里怎能不感到凄凉。
李吏开口问道:“不知黄掾君来了没有”
谢良及时收敛杂念,回道:“掾君尚未到来,足下请稍等片刻。——掾君对刘君期盼已久,早早就下令腾出一间空室,作为刘君日后听事之所,二位请随我来。”
刘景的办公之所位于二楼,和谢良在同一层,因市楼面积有限,屋子自然不大,但也不显局促,顺窗望外,市井风光一览无余。
三人落座,谢良向刘景简单介绍了一下市吏的日常工作。
市吏的主要职责是“平铨衡,正斗斛”,即检查、检验度量衡,确保买卖公平公正,以稳定市场秩序。
可实际上市吏的职权非常广泛,涉及到市场事务的方方面面,包括对市井地点、时间、物品、契约、租税、工匠、商人等方面的管理,也包括打击不法,如奸商、偷盗等等。
当然,“史”已经处于市吏金字塔的塔尖,诸事用不着他们亲自操劳,自有下面的人任事,他们只要做决定就可以
第二十七章 皓月
刘景退出厅堂,见一名头戴青巾、手捧精致食盒的僮仆候在门口,原来不知不觉已到吃早饭的时间了。
汉代早餐时间正处于工作之时,家境一般的官吏,唯有自备壶餐,而家中富裕的官吏,则让奴仆送餐。
此人正是黄秋家中僮仆,他礼貌的向刘景一礼,而后扣门而入。
刘景回到二楼,迎面碰上谢良,后者开口说道:“刘君带早餐了吗一楼有灶台,可以热粥。”旋即有所醒悟,忙说道:“刘君出身高门,应当有家奴送餐,是我多嘴了。”
刘景看着谢良手中掺杂着菜叶、凝固成块的隔夜米粥,摇了摇头道:“多谢足下相告,在下今天早上出门前已经吃过早餐。”
谢良点点头,独自下楼。
刘景返回房间,站立于窗前,眺望市井,黄秋、谢良的身影从脑海中一一闪过。
黄秋从心底排斥市井的一切,平日不理俗务,用混吃等死形容他最合适不过。谢良是市井的实际管理者,然而由于出身不好,基本很难获得升迁。
不管是黄秋,抑或谢良,两人都是平凡之人,对他构不成威胁。
初来乍到,他倒是不着急抢权,先熟悉熟悉环境再说。
诸吏用完餐后,陆续来见刘景,其中有负责文书的书佐、有负责收租的市啬夫、有负责治安的亭长、列长,至于小史、市卒这等处于底层的微末小吏,却是连拜见的资格都没有。
时间一晃就到了日中,早上吃的鹿脯粥早就消化完了,刘景决定去市中买些食物填饱肚子,顺便到处看看。
他前后两次来市井,都是乘坐牛车,所以并没有感到有何不妥。
可这次步行穿梭于市中,却发觉道路泥泞、污水横流、蝇虫乱飞、臭气扑鼻,真是每时每刻都在刷新他的感官,难怪市井被君子视为不洁之地,不是没有道理。
刘景径直来到胡饼摊前,卖饼者是一名体高不满五尺的侏儒,真实姓名无人知晓,大家平日都叫他“矮奴”。
此时并非食时,买饼者不过三两人,看到刘景身穿吏服,脸上纷纷露出三分畏惧、三分讨好,自发地给他让道。
刘景摇头道:“诸君不必如此,按照先后顺序即可。”
几人心中啧啧称奇,这般礼貌的官吏,可谓极其罕见。
百姓眼中的官吏是什么样的形象
只需知道官吏和游侠、偷盗并称为市井三害,便可见一斑。
为了不让刘景久等,矮奴明显加快了捡饼速度,前面的人也不敢拖延,很快便轮到刘景。
矮奴顶着硕大头颅问道:“君要买多少”
“四个吧。”刘景随口回道。“一共八钱对吧。”
矮奴用芦苇叶将四个胡饼严严实实包好,交到刘景手中,小心翼翼地点头:“对。”
官吏吃霸王餐的不多,但常常会有短缺,他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吃下哑巴亏。
刘景开口称“谢”,痛快的付了饼钱。
矮奴听见对方道谢,不由一怔,心里想道:“此君真是与众不同。”
“咦,阿兄,那不是刘君么”
刘景闻言转过身,两名风仪出众的少年映入眼帘,正是曾在书肆门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操着齐鲁口音的兄弟。
只是他当时并未通报姓名,不知对方缘何知道他姓刘,莫非是书肆主人告诉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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