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府天
闻听此言,陈澜虽记在心里,但知道二婶如今管家,这由头别人未必就不知道,只不敢声张罢了。因此,点点头之后,她就向沁芳问道:“你这两天下来,瞧着红螺如何?”
“红螺对人和气,做事得体,别的一时半会也瞧不出来。”沁芳仔细寻思了一下,却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又摇了摇头,“她是外头来的,在老太太跟前只不过服侍了一年就从三等升了二等,必定是极聪明的,奴婢愚笨不中用,摸不透她的性情。”
沁芳这么说陈澜并不意外,她从前管过招聘管过培训,就是她也只能看出红螺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执拗,因而笑了笑之后,就打趣了沁芳几句。主仆俩略说了一会话,陈澜突然又问道:“芸儿那里你可提醒过,别老和红螺过不去?”
“芸儿那小蹄子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心高气傲牙尖嘴利,可从前院子里该有的东西少些什么,都是她豁出脸面去争,心却是顶好的。就是在我面前,她也常常抢白,就别说突然来一个盖在她头上的人了。只不过,她也只是嘀咕红螺是从外头买来的,身家背景全然不知,不比家生子可靠,其他的倒没说什么。我说过她两句,可她却说小姐就喜欢她什么都放在脸上,心里不安其他的心思,这一来我也说不下去了。”
陈澜嘴角一挑,拿起小盖碗,轻轻用盖子滤去了上头的茶叶,啜了一口轻声说:“什么都放在脸上并没有错,我只是希望她和软些。红螺是老太太给的人,你我尚且要敬她三分,若是芸儿一味给人脸色看,别人会怎么想?罢了,回头你挑两件繁复的绣活,让她多静静心,要是她不听你再告诉我,我回头再设法。还有,日后四弟来的时候,你留心她一些。”
前头的话都在理,沁芳自是连连点头,待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才猛地一惊。仔细想想,陈衍过来的时候,芸儿每每都在跟前,或是端茶递水或是陪着说话,哪次都是如此。虽说四少爷不过十一,但芸儿也才十三,等再大上一些,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因而,她使劲吸了一口气平静心神,就屈膝行下礼去。
“是,奴婢明白了。”
晚间时分,各房照旧是吃过晚饭前往蓼香院给朱氏问安,偌大的暖阁中自然是满满当当挤着一大堆人,就连平日很少见的阳宁侯陈玖也露了露面。只是,他自己大约也知道那青黑的眼圈和疲惫的面容实在太显眼,只点了个卯就匆匆退了。他这一走,二夫人马氏自然也坐不住了,朱氏心知肚明,借口疲了上床安歇,不一会儿满屋子人就散了去。
出了蓼香院,陈衍就自然而然地拉上了陈澜的手。陈澜这几天也习惯了他的亲昵,索性听之任之,走到拐角处,沿夹道远远可见一溜明瓦灯,再加上前后灯笼,照得整条路都亮堂堂的。陈衍走着走着就踢起了一颗小石子玩,随口说道:“姐,等以后我做了官,咱们就不用看人脸色……”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手被人重重捏了一下,不禁抬头看着陈澜。陈澜却是往左右瞧了一眼,随即朝沁芳打了个眼色。沁芳忙走上前和前头那个打灯笼的婆子说话,而红螺则是从一开始就落在后头,正和两个三等丫头说话,仿佛根本没听见刚刚那句叨咕。
“四弟,你可知道,咱们阳宁侯府这百多年来,有多少人中了秀才,又有多少人中了举人进士?”
陈衍听旁边传来姐姐低低的声音,他愣了一愣,这才不确定地说:“秀才倒是不少,举人大概有四五个,至于进士,似乎只有先头的一位叔祖,还有两个远支的长辈。”
“那这三个进士里头,都做了什么官?”
陈衍绞尽脑汁想了想,随即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时候,陈澜才抓紧了他的手,不紧不慢地说:“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因为几乎没人记得他们了。先头那位叔祖极其用功,结果还是年过不惑才中了二甲,之后外放知县,一路熬资历升官,等到十几年后撒手人寰的时候,也就是从四品知府。而那两个远支的长辈更是官路蹉跎,致仕不过五品,没一个做得京官。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咱们既是侯府,为何就出不了几位文官?”
看到陈衍再次摇头,陈澜轻轻叹了一口气,停下步子来给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大氅,这才低声说:“咱们家是世袭的侯爵,百多年下来军中有不少人脉。所以家里想要靠读书出仕的子弟,非但享不了家族荫庇,反而被这家名连累。”
出乎陈澜的意料,陈衍竟只是歪着头想了一会就有些懂了,竟是点了点头,随即却又奇怪地问道:“姐,那你以前怎么老逼着我读书……”
“以前是想你勤勉些,免得咱们在家里更被人瞧不起,可现在情形却不一样。”
看着小眉头皱在一块,满脸奇怪的陈衍,陈澜却没法说出太多解释。这些天,她除了那些,打听最多的就是陈家历代的那些长辈。若是郑妈妈不曾说过二夫人马氏要把少爷们挪到外头去也就算了,既然说了,她不得不抢在前头筹划筹划。
冠盖满京华 第7章 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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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年关将近,二来伤势刚好,因而陈澜重新去上学的事暂时就免了。陈家小姐们和少爷们不同,不是在外头的学堂,而是家中专请了一位学问扎实作风严谨的夫子为西席,最初学的自是女诫女德那一套,四书五经不过是随便讲讲。而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也就乐得自己在屋子里看书写字,反而更逍遥自在。庆幸的是,她从前小时候学过书法,繁体字认得齐全,如今一天临几张字帖,写字也渐渐流畅了起来。
这天早上,她正在书桌后头饶有兴致地翻着那本陈衍不知从哪里给她淘澄来的《建炎笔录》,突然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沁芳就匆匆忙忙地打起帘子进来。
见屋子里伺候的只有三等丫头胡椒,她就快步走上前来,施礼之后开口说:“小姐,晋王妃来了。因为不曾摆王妃仪仗,府里也没有大开中门,这会儿人已经到了蓼香院,还说要见见几位小姐。老太太派了人过来传话,让小姐好好打扮打扮,快些过去。”
乍一听这话,陈澜立刻丢下了手里的书卷,沉思片刻就问道:“晋王妃从前也这样时常来?每次都是不惊动别人?”
“王妃身在王府,哪里能常来,但却极其顾念老太太这个外祖母,逢年过节的礼都极其丰厚。今年端午节时,王妃倒是和晋王一道来过一次,那一回自然是大开中门的。只不过如今这也不奇怪,从前齐王妃端王妃偶尔回娘家看看,也不太乐意前呼后拥的。”
沁芳说着就打发胡椒到西屋里去准备,又扶着陈澜站起来,低声解说道:“只不过,王妃过门几年了,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今年王府又多了两位夫人,出身不过略低些,都是淑妃娘娘挑中的人,好在晋王对王妃还一直敬重有加。”
陈澜一面走一面沉吟,出了东边书屋,从正屋到了西屋妆台前坐下,红螺就带着苏木胡椒围了上来。红螺开了那个乌木首饰匣子,随手就从里头挑出之前那一对西番莲金簪来:“小姐,今儿王妃来了,还用这对金簪?”
“用那对虫草珍珠的,都是王妃送的,简单些,见人正好。”
陈澜见红螺微微一愣,随即就点点头捧了那一对纤巧单薄的虫草珍珠簪来,又寻了一对白玉耳坠和一串香木珠,她便知道这丫头是明白人,于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一番梳妆过后,又换了今年新做的一套冬装,披上此前朱氏给的那件鹤氅,她就带着沁芳和红螺出了门。
到了蓼香院,只见院子里比平常早晚问安时热闹了许多,除了小丫头之外,门前台阶下还站着好几个面貌陌生的丫头,一色身穿玉色水田小夹袄,藕荷色的缎子比甲,头上手上干干净净,不见半件首饰,只脚下的绣花鞋却是花样百出。陈澜进门时,所有人都矮下了身子去行礼,她微微颔首就过去了。
进了正房,自有丫头在前头引着陈澜入暖阁。只见正中朱氏的左手边坐着一个大约双十年华的华服丽人,只见她梳着高髻,身穿大红纻丝织金五彩通袖,下头是曳地百鸟翟纹镂金裙,脸庞和朱氏很有些相像,但更像的则是那种一种如出一辙的端庄,只眸子是宛若流波,唇角也更多几分笑意。陈澜上前行礼之后,她连忙下来一把搀扶了,拉着手端详许久,这才亲自把人送到了下头右手第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才半年不见,又听说三妹妹受伤,今天一瞧气色倒是好得很,我总算放心了。”
晋王妃笑吟吟地说了这话,又问陈澜送来的燕窝可吃了,如今饮食睡觉如何,却是无比的关切。陈澜一一答了,自然少不得说起头上的金簪和身上的鹤氅,又是好一番感激道谢。及至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陈冰陈滟和陈汐方才一块到了,见陈澜竟到得这么早,她们三个都有些惊讶,但随即就忙着上前给朱氏和晋王妃行礼磕头。
行礼过后,姐妹四个彼此厮见,陈澜见她们一个个都是珠玉辉煌织金锦绣,当是仔细妆扮过的,心里自是有数,等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果然就听上头的朱氏笑道:“你们一个个都住得近,谁知竟是比澜儿还慢,让我们好等,这该怎么罚?”
“大表姐这么久没来了,咱们当然得好好打扮打扮!”陈冰一边说一边有意横了陈澜一眼,这才笑嘻嘻地说,“想不到三妹妹这么快就赶了过来,从锦绣阁那边到这里远着呢,三妹妹的脚程倒快!对了,大表姐,这是你之前赏的簪子,我天天戴着,你瞧瞧好看不好看?”
晋王妃见陈冰说着就上来转了个圈,痴缠着要品评,自是笑着赞说好东西也要人来衬,随即又夸了陈滟和陈汐几句。陈汐只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以对,陈滟却笑道:“大表姐别净夸咱们,要我说,这天底下能把大红穿出颜色的人少得很,也就只有您配穿这大红色呢,衬着精神脸色都好。要说端庄雍容,谁比得上您?”
此话一出,别说朱氏笑了,就连晋王妃亦是容光焕发,当即褪下手上一只水色极其纯净的翡翠镯子给了陈滟。陈澜冷眼旁观,见陈冰虽笑得欢,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只镯子,仿佛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便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直到晋王妃问起几个表兄弟,最后问起陈衍时,她才笑了笑。
“四弟如今比从前更懂事了,每日练字也好功课也罢,都用心得很。”见晋王妃听得极其认真,朱氏亦是如此,她又黯然叹了一口气,“只是用功归用功,我却担心他的身体。听说因为今年冬天太冷,学堂里好些学生都病了,上学时咳嗽声一片,我倒是想求老太太恩准,横竖就要过年了,不如让他在家里多休息几天,免得熬坏了身子,或者是过了病气。”
朱氏闻言颇有些诧异,随即就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寒冷些,听说还有位身体不好的老大人竟是在上朝时冻死在轿子里……阿弥陀佛!既然如此,就先在家休息几天吧。他还小,读书也不急在一时。”
“是,多谢老太太体恤!”
陈澜忙站起身谢过,又拿眼睛去看郑妈妈。这些天郑妈妈常到她那锦绣阁来,她每次都是当正经长辈一般敬着,但凡郑妈妈的话都没有半分违逆,沁芳还揽下了几件绣活,昨天才刚刚亲自送了过去,自然也少不了撂几句担忧陈衍搬到外院去的话。若不是知道珍珑到如今还没有拨到陈冰那边使唤,而朱氏这几天仿佛额外垂顾自己,她也不敢这么冒险。
果然,郑妈妈先是笑说老太太疼爱孙儿,随即就叹道:“前些天二夫人三夫人还说要把几位年长少爷挪到外院去,可如今看下来,家里的孩子们都是三灾八难的,每年吃药请大夫就不曾少过,在内院这么多人伺候着都如此,到了外院还不知如何。”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顿时神情各异,就连一贯冷若冰霜的陈汐也异常留心。朱氏看了一眼郑妈妈,见晋王妃开口询问,她就解释说:“这是你两位舅母提出的,我原本忖度倒在理,可之前澜儿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索性再延一延吧,过一年再说。”
一旁的晋王妃和几位妈妈自是笑说老太太疼爱孙儿,而一直冷冰冰的陈汐却如释重负的轻轻吁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陈澜,脸色很有些复杂。又说笑了一会,须臾便有媳妇上来询问在哪里摆饭,这一次,陈澜自然不得不留了下来,和其余姐妹一块陪着晋王妃和朱氏吃了饭。
一顿饭吃完,桌子和饭食都撤下去,又有人奉上茶来时,晋王妃用右手二指拿着那钧窑小茶盅的盖子,似乎要喝茶,可最后还是把茶递给一旁的一个丫头,随即看着朱氏说:“外祖母,其实今天我来,除了探视您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相求。”
一听这话,屋子里的众人全都是愣了。陈澜立时站起身来打算退避,而其他三人也慌忙起身,晋王妃见朱氏点头,却摆手示意她们不用走,等一个个人重新坐下,这才说道:“妹妹们也大了,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怪不好意思的。上回王爷随我一块来这儿的时候,对您这儿的丫头们赞不绝口。我原以为王爷不过是随口一提,可前些天才知道,原来他是瞧中了您面前的珍珑。我也知道,珍珑是您面前心爱的人,可是……”
又是珍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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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 第8章 人各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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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看中了珍珑,这话从晋王妃口中说出,自然谁也不会怀疑。一时间,不但是座上的几位主子,就是旁边侍立的妈妈和丫头们也用又羡又妒的目光看向了那个侍立在朱氏身后的丫头。须知珍珑乃是侯府的家生子,一家老少都在里外各处当差,等闲不过是到了年岁配小厮,若是机缘再好些,也就是给了哪位少爷做屋里人,以后抬了姨娘,可这哪比得上王府!
于是,这个之前曾经被陈冰点名要过的丫头虽满面通红,脑袋垂得低低的,可屋子里人人都能看得出那层羞涩下的欢喜。此时此刻,陈澜虽仍端端正正坐着,嘴角却带上了笑。
看到晋王妃欲言又止的模样,果然,朱氏只呆了一呆,就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说:“我当是什么大事,既是晋王爷看中,也是她的福气,只是你说得晚了些,前些天,你二妹妹向我开口要人,我还有几件针线活在她手里压着,今天正好做完,正打算就给了她。你直接找你二妹妹,她是最好说话的人,总不会回绝了你。”
晋王妃闻言果真站了起来,款款向陈冰走去。尽管陈冰错愕异常,但眼见人过来,她还是忙不迭地站起身,因笑道:“老太太和大表姐可是要折煞我了,我不过是看着珍珑姐姐得力,所以想要到房里替我管教管教那些丫头,如今她有了更好的去处,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有阻拦的道理?”
“那我就多谢二妹妹了。”晋王妃笑得更深了,随即又点点头道,“我早就知道,二妹妹行事最是大方得体了,年后你就及笄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能配得上你。”
陈冰那仅有的一丝恼意也被这一番话给冲得干干净净。要不是母亲百般嘱咐,她也不会开口要了珍珑,不就是一个丫头,就算再好也是有限,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婚事来得要紧?今天她费尽心思打扮好了来见客,正是希望晋王妃能在婚事上头替自己帮帮忙。
要知道,父亲虽是继承了阳宁侯,可却吊儿郎当不管事,难以指望得上。母亲如今虽说管家,可从前不过是伯府庶女,在婚事上头怎比朱氏说得上话?她可不想像家里其他几位姑姑一样,顶着侯门千金的身份,不是嫁了个寻常的寒门小军官,就是世家庶子,成天操劳柴米油盐酱醋茶,还得低眉顺眼侍奉公婆!
既是事情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朱氏就让珍珑上前给晋王妃磕头,又让人去打点四季衣裳首饰,算是给珍珑的嫁妆。可就在这时候,晋王妃旁边的一位年长妈妈就陪笑道:“王妃,府里头进人向来讲究的是富贵成双,只珍珑姑娘一个是不是不太好看?要不然,请老太太再割爱一个丫头在咱们王妃身边服侍?”
一句富贵成双,顿时让晋王妃点了点头,朱氏也觉得在理,可回头一看方才发现二等丫头多半是前几天补上来的,而一等的四个是自己使老的人,年纪也大了些。于是,她的目光便落在了随着陈澜她们四个过来的红螺明珰澄心身上。
早在那位妈妈开口的时候,陈澜就感到心里咯噔一下,及至朱氏一一看过来,她顿时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一眼旁边的红螺。见她面色极其不好,放在身下的双手死死绞在一块,她就知道这个刚跟了自己没几天丫头多半是不愿意。等到她又瞧见晋王妃边上的珍珑皱了皱眉,随即轻轻咬住了嘴唇,立时快速思量了起来。
“既如此,不如便是红螺吧,年岁合适的丫头除了珍珑就数她了。澜儿,你可别觉得委屈。”
朱氏一开口,陈澜就笑道:“哪有什么委屈,只没想到红螺姐姐能有珍珑姐姐那样的福气,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仿佛没看到红螺脸上那种说不出的决绝,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又道:“红螺姐姐,前几天你上夜的时候,我可还听到你半夜三更喃喃说着梦话。如今去了王府里头,可不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红螺闻言顿时一愣,但她毕竟并不糊涂,忙低下头去:“三小姐又打趣奴婢。”
然而,朱氏和晋王妃却都皱起了眉头。朱氏沉思片刻,招手把珍珑叫了过来,仿若是吩咐什么似的,嘴里却是低声问红螺说梦话的事。适才听见那话,珍珑先是一惊,随即不自然地瞥了一眼红螺,就垂下眼睛顺着陈澜的口气轻声禀报道:“回禀老太太,红螺是有说梦话的毛病,但一个月也难能有几次,所以知道的人少。”
这么一说,便是坐实了陈澜说的话。于是,朱氏立时改口道:“罢了,澜丫头你虽大方,可你难得开口要一回人,你大表姐只不过要个丫头在身边伺候,未必非红螺不可。再说,红螺人稳妥,替你管着锦绣阁,我也放心。这样,就是明珰,今天就和珍珑一块跟王妃回王府。”
明珰是给陈滟的丫头,朱氏这回却是连问都不曾问一句,陈滟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明珰则是仿佛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中了,呆站了一会方才急忙欢喜地上前磕头。毕竟,哪怕只是丫头,但既是朱氏给晋王妃的,在王府中自然极有脸面。至于倒霉的红螺,则是再没有人瞧上她一眼。只有在她旁边坐着的陈澜和站在她身侧的沁芳,方才能感觉到她的如释重负。
晋王妃临走时,死活不让朱氏相送,于是朱氏只让郑妈妈和陈澜四姐妹送到二门。在垂花门前,珍珑和明珰拜别之后,就随侍晋王妃上了那辆青顶垂银香圆宝盖凤轿,其余丫头则上了后头的青幔黑油车,一应亲随就簇拥着走了。陈冰只顾着瞧那凤轿的华丽装饰,脸上露出了十分的殷羡表情,陈澜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红螺。
人送走了,姐妹四个自然是各自散了。陈滟犹如跟班似的追在趾高气扬的陈冰后头,讨好似的说着什么,陈澜微微一笑,转身正要走,旁边的陈汐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三姐姐,正好顺路,一块走吧!”
陈澜微微一愣,见陈汐主动走了过来,也就没有拒绝这善意。过了穿堂,沿抄手游廊拐了一个弯,见旁边只有自己这几个丫头,陈汐就低声说道:“今天多谢三姐那番话。”
陈澜眉头一挑,随即有意装起了糊涂:“我?我说了什么话?”
陈汐微微一笑,那冰雪一般的容颜陡然解冻,却是显得异常清丽:“姨娘跟着爹去了南边,三弟和我都在内院,哪怕隔得远些,我还能看着,若是挪到了外院,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了。只三姐也得留心一些,虽是郑妈妈开口,话头却是你引出来的,别说得罪了二婶,就是母亲说不定也会记着。到时候恐怕还有人会说你是见识浅薄,一味惯着弟弟。”
“原来是这事。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是我前头重伤了那么一回,也就想开了,成天逼着他念书写字,万一把身子熬坏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放宽松一些。”
陈澜嘴里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这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祝妈妈是二房的人,却能趾高气昂地到自己那里教训丫头;二房管家,偏生少了她那儿丫头的月钱;二房无子,三房嫡子还小,马夫人徐夫人又要把少爷们都弄到外院去……既然不知道这究竟什么名堂,但决计是有害无利,她只能先把陈衍摘了出来,至于顺便帮了陈汐一把,那则是意外之喜了。
姐妹俩彼此一笑,这就分了手,一个转往东边,一个转往西边。陈澜一路回到锦绣阁,一进门就径直到了后屋暖阁东次间里头,连大衣裳都来不及脱,直接坐在铺着墨绿色兰花纹样大褥子的炕上,又接过芸儿捧上来的热茶一口气喝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今天怎么这么冷,才在外头走了这么一阵子,简直要冻僵了!”
“是冷,这天若放在外头,能冻死人呢!”
芸儿笑着服侍陈澜换了衣裳,正预备问两句今天去蓼香院的事情,刚刚打发走两个三等丫头的沁芳就寻了个借口拉了她出去,东次间里只剩下了一个红螺。舒舒服服靠在炕椅靠背上的陈澜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红螺,突然开口问道:“你真不想去王府?”
红螺一路上就是怔忡沉默,刚刚进了屋子也没有一句话,此时,她打了个激灵,随即就走上前跪了下来,又面色坚决地摇了摇头:“奴婢不愿意,所以,多谢小姐救了奴婢一条性命。今天若是老太太执意,奴婢……奴婢只能一头撞死在那。”
此话一出,原本只是想试探试探的陈澜顿时愣住了。她起头瞧着红螺仿佛是不情愿,于是一时恻隐再加上心里的那一丝憋气,于是开口搅黄了这件事,却不知道红螺竟是存了这样刚烈的想法。沉默良久,她方才问道:“为什么?”
“从前,我家里虽不富裕,但守着百十亩田,也还过得去。可爹一死,大娘就把我娘和我赶出了家门。娘和我投奔了舅舅,后来娘病死了,县城的周举人又上门讨我做妾,那时我还不到十三,舅舅却满口应了,还收了人家五十两!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一气走了一晚上夜路到了州城,谁知道竟是遇上了拐子。想尽办法逃了一回,结果两个同伴却落到了更苦的地方,到头来我还是把自个卖给了人贩子,这才进了府。在外头的时间长了,知道不止我苦,还有别人也苦,我已经认命了……可只有一条我不想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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