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府天
红螺突然仰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哪怕是嫁了癞子瘸子瞎子,我也绝不给人做小!我娘那一辈子苦楚,我落得今天,虽说是我舅舅贪财,可也是因为我娘宁可退婚,也不肯嫁平头百姓!她临去时已经后悔了,我不想再学她一辈子后悔!”
听着红螺那斩钉截铁的话语,陈澜终于坐直了身子,随即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有这心志,这也算遂了你的心。只是,没想到我随便找了个你说梦话的借口,珍珑竟是附和了,这也是你的运气。”
“珍珑姐姐一直都不想一辈子做丫头。”红螺摇了摇头说,“我早就知道她的心愿,所以二小姐要了她,她立刻就应了,因听说二夫人许了她,说是等过一阵子,设法抬了她给二老爷做姨娘。只这毕竟是还没有几分准的事,如今晋王妃亲自来要人,她自然高兴还来不及。她说我说梦话,自是怕我去了,碍了她的路。可人各有志,如今的我却是只有感激她的道理。若没有她附和小姐,今天的事就说不好了。”
陈澜自然知道,那会儿只有自己一个人开口不过是枉然。只是,知道红螺对珍珑只有感激没有怨恨,她对这个丫头就更满意了。还不及说话,红螺就突然又跪了下来,对着她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从今往后,奴婢一切都听小姐的!”
从言到行,陈澜自然看得出这其中的决绝。不管如何,今天能得一个红螺,便是足够了。在丫头中的寻机敏聪明的容易,但心性正派坚毅的,却是打着灯笼也未必能找到一个。
冠盖满京华 第9章 亲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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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各处田庄照例向侯府送了年例田租并米粮和各色瓜果菜蔬来,铺子上也收拾了各色物件杂货敬上各房的主子,就连丫头们也都换上了簇新的冬袄。侯府常例,赏钱都是等守岁时分等散发,所以小年团圆夜不过是随例赏赐吃食。吃不完的饭菜是一帮媳妇婆子们拜领,而大小丫头们则是各色果子蜜饯。
吃过晚饭,除了陈玖仍是一如既往地早早告退之后,马夫人和徐夫人以及各房的孙儿孙女自然仍少不了陪着朱氏说话。这也是除夕之前的惯例了,只相比满屋子莺莺燕燕的小姐们,几个少爷却沉默得多。别个公侯伯府的太夫人都是喜欢孙儿,朱氏喜欢孙女却是有名的,因而京师的诰命夫人们甚至常打趣说,托生在阳宁侯府的女孩儿最有福。
这会儿也是如此,朱氏的暖榻一左一右坐着陈冰和陈澜。以前这两个位子要么没人,有人时就都是二房两姊妹占着,如今突然换了长房的陈澜,家下人等自然各有各的猜测。就是陈澜自己,也越发谨慎小心。毕竟,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朱氏这位祖母从前对她素来淡淡的,这些天突如其来的看顾,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相比能说会道性子活络的陈冰,陈澜的话仍是不多,只偶尔插话。这时候,朱氏正笑吟吟说着年后元宵晋王妃又会邀约各家亲友女眷去王府赏梅,陈冰立时欢喜得笑着拍了拍手。
“今年年初的时候,王府那红梅林开得漂亮极了,火红火红的,精神得了不得。而且人又多,又热闹,我都惦记好些日子了。老太太就是不说,我也涎着脸想求恳着去凑个热闹呢!”她一边说一边示威似的瞧了陈澜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说起来,那会儿三妹妹正好病了,没能去成,倒是可惜得很。不过去年那次赏梅的时候,大伙儿即景联句,三妹妹却偏生答不上来,如今苦读了两年的诗文,听说病了还不忘看书,此次应该能大放异彩才是。”
面对神采飞扬的陈冰,陈澜语气却依旧闲淡:“就算我苦读诗书两年,也成不了才女,哪里比得上二姐姐,顶多也就是献丑罢了。再说,这些天我看的也不是什么诗词,只是一些四弟找来的前代名士留下的游记杂文,不过消磨些时间罢了,哪谈得上用功?”
前头一句话说得陈冰面露得色。而听到后头一句,朱氏突然问道:“你怎会想起看这些?”
陈澜见朱氏丝毫不奇怪,便知道老太太应当是早就知道了。毕竟,这侯府中人多嘴杂,她不管做什么都很难逃出人的观察,还不如老实一些。此时此刻,她就笑答道:“我在诗词文章上头就算再下功夫,也比不了姐妹们,还不如不费那功夫了,难道诗写得好还能成了李杜?这几天正在读柳河东的《永州八记》和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读着仿佛身临其境。至于那些笔录新语,语意新奇,毕竟是史话,看着颇有趣,老太太可别笑话我没见识。”
“罢罢,只要不是那些祸害人的小说话本,随你喜欢看什么。”
一番话说得朱氏莞尔,陈冰也只得陪着笑,却趁朱氏不注意讥诮地冲陈澜冷笑,陈澜只当做没看见。朱氏却没留心两个孙女在自己背后的小动作,而是又轻轻咳嗽了一声:“王府那边还捎信过来,说是今年请的人比往年多,除了你们大表姐的韩国公府,咱们家世交的东昌侯、永平侯、广宁伯四家之外,还有应国公、南阳侯、襄阳伯等等好几家人,听说晋王爷还给其他几家王府递了帖子。而且这回不但请女眷,晋王爷那儿还有文会。”
朱氏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人顿时面色各异。王妃那儿请这么多女眷,必然和往年不同,各家年纪相仿的千金聚在一块,长辈们相看之余,兴许不少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而男人们能得晋王青眼,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毕竟,如今太子之位还空悬着,晋王乃是大热门。
然而,赏梅也就罢了,文会的事马夫人和徐夫人却不太热衷。二房没有儿子,这也是马夫人最大的心病,幸好丈夫陈玖还年轻,姨娘通房也不少,于是这事只能午夜梦回时叹息上一阵;三房倒是有三个儿子,可嫡子这么小,放两个庶子出去争脸面,徐夫人也不太乐意。
于是,妯娌两人对视一眼,坐在左下首第一张交椅上的马夫人就恭敬地问道:“老太太既如此说,回头我也得给她们姊妹几个好好预备预备。只哥儿们都小了些,那文会是给打算科举的士子们准备的,他们去了也没意思。姑娘们究竟去哪几个,还请老太太示下。”
朱氏瞧了一眼下头的孙儿孙女,突然冲着陈衍问道:“衍儿,你想不想去?”
陈衍人是坐着,可心里却在寻思元宵与其去和那些没意思的人混在一起,还不如想办法溜出去看花灯,能带上姐姐就最好了。直到一旁的二哥陈清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他才茫然抬起头来,却是朱氏重复了一遍他才回过神,随即就摇了摇头。
“去了也是给那些酸书生当陪衬,我不去。”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朱氏笑话了他两句,又看着陈清陈汉说:“你们哥俩还小,去看看本不是坏事,但就像衍儿说的,给人当陪衬没意思,以后若是骑马射猎,我一定放你们出去见识见识。”
陈清陈汉一个十三,一个十四,对文事本就不热衷,此时自是双双应了。文会的事虽是就此作罢,但赏梅的事却还得决定。可每家都是有定例的,哪怕子女再多,等闲也不过是三人。所以,除却陈澜这四姊妹之外,三房的另两个庶女虽是心里渴望,面上却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果然,朱氏一一扫了底下的孙女们,微一沉吟,就笑着说道:“这样吧,三房各挑一个,长房自然是澜儿,二房是冰儿,三房则是汐儿,就这么定了。”
一句就这么定了,尽管马夫人徐夫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不乐意,也只得赔笑答应。而坐在下头的陈滟则是死死捏着帕子,好容易方才不把面上的失望流露出来。一大群人又说笑了一会,就有媳妇来禀报时辰,马夫人徐夫人便领着小辈们送了朱氏去安歇,这才各自回房。
回到紫宁居,马夫人把两个女儿都叫到了上房的东间,又让心腹丫头玉屏在外头看着,便冲着陈冰问道:“从前不论什么事从来都少不了你们姊妹的份,这几天究竟怎么回事,怎的老太太突然事事护着澜丫头了?”
陈冰素来得马夫人娇宠,这会儿哪里在乎母亲的冷脸,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挨着在炕上坐下,随即没好气地说:“谁知道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先是把大表姐赏的金簪多给了她一对,然后又是天天送这个送那个……也不看看那是个扶不上墙的泥阿斗,上回原本王妃几乎都要带着红螺走了,偏她多话,硬生生搅和了自己丫头的好事,指不定那红螺怎么恨她呢!别看她今天说得好听,每次赏梅都少不了即景联句,她要是答不出来,丢脸就丢大了!”
马夫人细细一寻思,想想锦绣阁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就是说陈澜伤愈之后成了书呆子,别的并没什么打眼的,也就释然了,这才板脸看着陈滟:“你虽不是我肚子里养的,可平常我看你也和看冰儿差不多,你也得自己争气些!澜丫头虽说是长房嫡女,可没了爹娘,谁乐意结这门亲事?你怎么说也是阳宁侯千金,平日举止大方些,还怕老太太不喜欢?下去歇着吧,好好想想我的话。”
陈滟闻言低垂了头,什么也不敢说,行礼之后就告退了出去。她一走,马夫人才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脸,对陈冰千叮咛万嘱咐,又商量了一会到时候的衣裳首饰,这才放了人出去安歇。等不多时祝妈妈亲自掌了灯上来添火,她又把人留了下来。
“你说,上回晋王妃来要走了珍珑,是不是老太太察觉了什么?”
祝妈妈闻言一愣,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随即便摇了摇头,又陪笑道:“夫人想得太多了,这只是事有不凑巧罢了。老太太要知道夫人想的是珍珑她爹的那几个铺子,直接寻个理拒绝了二小姐就是,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只不过珍珑那丫头还真是有福气,我特地去打听了一下,听说王妃把人带回去之后就给珍珑开了脸,当天晚上就伺候了晋王。”
“她有福气,我这儿的事就不趁手了!”马夫人冷哼了一声,恨恨地轻轻捶了一下身旁的炕桌,“老爷继任阳宁侯都已经七八年了,家下的产业却半分主都做不了,我这管着家,但凡田庄铺子的大事都插不上手,什么都在老太太的手里捏着!要是珍珑伺候了老爷,还愁她爹不把东西拿出来巴结?”
“夫人不用着急,老太太年纪大了,也就是这么一两年的事。到时候,要怎么分家,还不是夫人一句话的事?”
在祝妈妈的刻意安抚下,马夫人点了点头,脸上的厉色渐渐消了。没错,来日方长,她总比那一位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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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 第10章 除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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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几天起,阳宁侯府内外就换了对联,收拾了宗祠并内**器,请了神主,各院上房也重新经过了一番摆设打扫,除了不管事的少爷小姐们,上上下下全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外院小厮连走路都是用跑的。阳宁侯陈玖亲自领来了年例的二百两白金恩赏,早早供在了宗祠中,而其余的族人也少不得上府里领了过年的节物,又问明了开宗祠的日子。毕竟,族人无论贫富贵贱,这一天都是得穿上好衣裳祭祖的。
等到了腊月三十这一天,阳宁侯府门前便排班站满了本支和旁支的子弟,而府中从大门仪门前厅一直到正堂后厅,一色都是大门敞开。等到了时辰,就有年长家人在前头指引,领了这些族人去宗祠。宗祠设在侯府东边的一座小院内,牌匾上书陈氏宗祠,对联却是太祖皇帝赐爵时的御书,上头赫然写着“报国精忠,赫赫英灵光俎豆;传家至孝,绵绵世德衍蒸尝”。因此,入门之前,众人自然得在宗祠前预先行礼。
这百多年的世家,自是少不了左一番又一番的规矩,陈澜随众在这并未摆有火盆的屋子中叩拜起身,起身了又叩拜,好容易捱到了最后,这一番礼仪总算是到了尽头。退出祠堂之后,嫡系族人自是聚在了庆禧居的大上房内,专给朱氏行礼。
礼毕之后,众人又按座次一一坐了。朱氏坐在上首的炕上,见无论是引枕、炕椅靠背、椅袱、椅搭、脚踏炕桌等等,全都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不禁满意地笑了笑:“想不到这几年这儿一直空着,还是老样子不曾变过,你们都是有心人。”
毕竟是除夕,阳宁侯陈玖也不像往常一般点个卯就不见人影,此时听上头嫡母如此说,便欠身说道:“毕竟是老太太多年的旧居,自然不敢改动。前头夫人还对我说,蓼香院毕竟狭窄不方便,不如庆禧居敞亮,还请老太太搬回来才是。”
马夫人自也附和不提,朱氏却只摇摇头说:“我这个老婆子半截都要入土了,还占着这儿做什么?我知道你们夫妻的孝心,只你这爵位既然已经承袭了几年,也就不用特意再空着这儿了。依我看,等过了正月,你们就挪进来吧。”
此话一出,陈玖眼睛一亮,马夫人却慌忙谦逊了几句,眼睛却不时往那炕上瞟。虽说这几年她翻修了房子,紫宁居中亦是摆设精巧,可比起这庆禧居,却是差得远了。不说别的,这里的炕上那些摆件,她就一色都不敢逾越,更不用说这里连一个不起眼的花瓶,也是出自宋时名窑的珍品。既是心不在焉,她的那些推辞之词就有些言不由衷。最后,在朱氏的一力坚持下,夫妻俩方才双双答应了下来。
须臾便是长辈给晚辈们赏钱,家下人等给各房主人叩头,按职事散钱,然后又摆上了宴来,男东女西坐了用过之后,不多时,外头就放起了爆竹来。侯府里各处院落都是高挑明灯,随处可见衣着绫罗绸缎的丫头,每一个角落都流露出一股富贵豪奢的气息。
陈澜眼见陈冰陈滟姊妹扶着朱氏在穿堂前看外头的烟火,又有好些和本支亲近的族里姐妹在朱氏旁边奉承,就不想再往里头挤。因这一日四处张灯,又有焰火,沁芳便和小丫头们留在了锦绣阁看家,而她只带了红螺和苏木胡椒。
苏木胡椒年纪小,早就混在丫头中间看烟火去了,红螺陪着她站了一会儿,担心冷着,便说进屋去要些热茶,再给手炉里头加些炭。她便一个人站在无人的阴影处,瞧着不远处那欢笑的人群发呆。直到听见那一声姐,看见陈衍兴冲冲挤了过来,她才笑着和陈衍说了一会话,因见这边吵闹,少不得又往一侧的东厢房那边走了几步。
没走几步,陈澜就看到那边耳房里亮着灯火,还有低低的说话声,想是守着茶水的婆子们在说笑。她正转身要避开,谁知袖子突然被陈衍使劲拉了拉。
“姐,我们过去瞧瞧,要抓着真嚼什么舌头,也好给她们一个没脸!”
面对这么个好斗的小家伙,陈澜顿时摇了摇头,拽着陈衍的手就把人拉开了,走到院子里西边一架明瓦灯底下,见一道如同蛇形的烟花已经是窜上了天,她这才低下头给陈衍系紧了大氅的带子,又说道:“里头多半是几个粗使婆子,不知道说些什么玩笑话,就算有值得听的,万一被别人看到你在门口鬼鬼祟祟,传出去像什么?为人要大方,不要在小处给人落下了话柄。要知道,咱们在这家里原本就不比别人,更是不能给人挑了错处。”
陈衍自小就听惯了姐姐的说教,可以前都是些絮絮叨叨没什么针对的言辞,如今这番话从小处着眼,说的却是大道理,他不禁点了点头,心里却不免露出了另一个想法——姐姐只是说自己不能干听壁角的事,那自己让丫头小厮们去打听消息,看来那是没错的。
陈澜也不想在这大过年的时分向弟弟说教,随即又问陈衍跟着的人都上哪儿去了。果然,陈衍冲着那边围着看焰火爆竹的人努了努嘴,嘿嘿笑道:“她们倒是想跟着,我嫌她们碍事,让她们去凑凑热闹,顺便听听有什么闲话。”
“你呀……小小年纪就是鬼灵精!”
姐弟俩正在说笑,陈澜冷不丁瞧见那边有人匆匆过来,却是红螺。待到近前,她才发现,红螺的脸色颇有些不对劲,虽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提着手炉,可两手却都有些颤抖。情知刚刚房中必然有什么事,她便不想让陈衍搅和在里头,才打算找个借口把人打发走,却不料陈衍竟是眼神很好,抢在她前头从红螺那里接过了茶:“红螺姐姐,怎么脸上白成这个样子?”
“我……”
明瓦灯照在脸上,红螺知道自己那脸色是藏不住的,可又不想在陈衍面前挑明,顿时陷入了犹豫和彷徨之中。对面的陈澜感觉到弟弟主动伸手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思量片刻就开口说道:“红螺姐姐,别人都在那边凑热闹,这边没人,若是你遇着什么为难事你就直说吧。
此时此刻,红螺回过头望了望那五间正房,半晌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嗫嚅道:“因为要水和添炭的事情,奴婢不合和兰心吵了一架。说出去是给小姐丢脸的事,奴婢该死。”
陈衍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此时不禁失望得很,没好气得撇了撇嘴:“不就是吵嘴么,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她不给东西就已经是理屈,难道还敢把状告到老太太那儿去?姐,我去看看我那几个丫头,让她们去打探消息,不是让她们去由着性子野的!”
瞧见陈衍兴冲冲走了,陈澜方才转头看着红螺:“四弟人都走了,你有什么话直说吧,别藏着掖着。你是个稳妥人,又不是受不得气的,怎么也不可能单单吵个嘴就这副模样。”
红螺脸色变幻了一阵,终于是开口吐出了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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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 第11章 除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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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茶功夫之前。
红螺是从蓼香院出来的,对于这院子里的情形自然熟悉。蓼香院是坐北朝南的五间上房,东西厢房各三间,院门处则是小小的三间穿堂。上房和厢房用游廊接着,东西两边各有耳房,西边是郑妈妈住的,东边就是小厨房,专供院内茶水饮食。整个侯府之内,名正言顺设着小厨房的,也就只有蓼香院一处。
因而,在上房倒了茶,见屋里没人,红螺寻思片刻,就径直往厨房去了。毕竟,这儿小厨房用的炭并不是寻常柴炭,乃是惜薪司里头偷运出来卖的马口柴,亦是无烟无味。厨房门口垂着厚厚的帘子,因为烟熏火燎,颜色显得有些黯淡,里头还传出了低低的说话声。她本想直接进去,可听到里头传来的竟是郑妈妈的声音,一时鬼使神差地拣了个别人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站住了。
“那事儿先头老太太就知道了,不过不是说至少要等到年后才会揭盖子吗,怎会这么快就事发了?要知道,明天就是正旦,事情在正月里闹腾了出来,家里这个节就别过了!”
“谁说不是?可这事儿王妃说了也不算,若不是一直留意着,怕是连个信儿都难能预先得到。谁知道太仆寺会突然清查马匹,二老爷手脚做得不严,一查就露馅了。妈妈先对老太太回禀一声,也好有个预备,否则万一锦衣卫上门就措手不及了。”
红螺乍然听见这话,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而这话里话外的含义更让她不禁浑身直冒寒气。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她就悄悄退后了几步,正要溜走的时候,里头又传来了说话声。本是要走的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走。
“这事奏上去的时候,几位阁老们可在场?还有没有其余人,他们都怎么说?”
“阁老们都在场。可那会儿不止这一件事,同时事发的还有好几桩弊案,皇上龙颜大怒,谁也不好说话,所以都是眼睁睁看着皇上给锦衣卫下了令。不过,先头太后和老太太毕竟是堂姊妹,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正月头几天总不至于闹出来,就是查了,也应该只限于二老爷一个。”
“话虽如此,可正月里出这事终究是太没脸面了些。当初二老爷能袭爵,对老太太不知道奉承了多少好话,可一旦得了爵位,就打算把手伸到家里的产业上头来了,甚至二夫人还想打老太太陪嫁的脑筋,倒是好盘算,这次也是教训。要知道,长房的四少爷也不小了……”
红螺正听得惊心动魄,突然发现声音小些了,她猛地警醒过来,慌忙借着穿堂往一边躲避,才藏到一根廊柱后头,她就看到那边门帘一掀,却是郑妈妈探出脑袋来张望了一下。瞧见人们多半正在院门口穿堂那儿看焰火放爆竹,门帘很快就放下了。这时候,红螺再也不敢在原地多呆,思量片刻就立刻回转上房去了。
才到门口,她就险些和从里头出来的兰心撞了个满怀。她和兰心是同一批从外头买来的丫头,那时候府里家生子中适龄的女孩儿正好不足,所以她们两个才有造化被挑进了蓼香院,只她不两年就升了二等,兰心却一直在三等上头徘徊,如今还是她走之后才补了缺。
这会儿兰心斜睨着红螺,便嗤笑一声道:“红螺姐姐莫非是弄错了吧,这儿是蓼香院上房,可不是你那儿的锦绣阁,就这么随随便便乱闯?”
红螺心里有事,此时正紧张着,一听这话里藏刀的言语,便假作不知地挑了挑眉:“你这是什么话?如今院子里大伙都在看烟火,小姐口渴了,我来倒杯水给手炉添些炭,难不成还要特地回锦绣阁跑一趟?”
“哟,才去那儿没多久,心里就只剩你家小姐了,要让老太太知道昔年看重的你竟是变成了这么个架势,真不知道会不会说你一个好字。这水上房里自是管够,可炭却是有分例的。今年天冷,老太太自个那银霜炭还不够用呢,任凭是谁也不敢分匀给别人。”
“你……”
兰心见说得红螺面红耳赤,心里越发解气,又抱着手说:“还有,姐姐如今不是咱们蓼香院的人了,可别再这么大喇喇地四处走,要是院中少了什么东西,绿萼姐姐她们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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