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府天
“你……你……”
此时此刻,刚刚还气急败坏的晋王几乎说不出话来,看着宋一鸣的脸上写满了惊惧。然而,对面的宋一鸣却是依旧镇定自若,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所以,殿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林林总总一件件一桩桩都和殿下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坐山观虎斗就行了。横竖牵连进去的都是陈家的人,殿下如今就要娶费氏女了,陈家如何与你何干?”
“这么说……这么说……果然都是你的手笔!”晋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勉强镇定了下来,可接下来的说话仍是几乎像吼出来似的,“可你想过没有,父皇那是什么性子!只要让他察觉到一丁点端倪,这三年我花的力气就全都白费了!”
“殿下为何不想想,如今皇上因病免朝,主持大局的是太子,若是有纰漏,太子才是第一个顶缸的?”宋一鸣捧着那盏已经不再滚烫的茶,说话依旧是细声慢气,“殿下为何不想一想,论长幼,除却周王之外,是你居长;论尊卑,你是淑妃娘娘所出,满宫皇子没人比你更尊贵;为何皇上非要立非嫡非长的荆王?还不是因为他暗中明里下了两趟江南,立了一些功劳?你就是修一辈子的书,也及不上皇上眼中这一丁点功劳!”
眼见晋王神情松动,宋一鸣便搁下茶盏站起身,来来回回踱了两步,这才突然转身看着晋王说:“和之前的历代先帝比起来,皇上择选储君是最早的。虽说吴王淮王都没了,可皇上还在壮年,小皇子们也不是没有机会,可皇上偏偏这儿早就立了储君,殿下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这是因为他有很长的时间去看那位太子究竟如何,是否会有不该有的心思,是否能压服其余兄弟,是否能洞悉朝局,是否能得大臣服膺……这是太子的机会,何尝不是殿下你的机会?否则,你何必做那么多准备?”
“可我那些准备并不是打算现在立时发动!”晋王终于还是没忍住,当即拍案而起,“而且,你知道本王是费了多少力气,这才让陈……”
一个陈字之后,晋王突然闭上了嘴。而看到他这幅光景,宋一鸣便笑了起来:“我知道,殿下想要的是染指军中。毕竟,一旦有变,只有军权才是最靠得住的。可是,殿下真的就相信阳宁侯那样一个人?能在自己家里闹得众叛亲离,又惹了皇上不喜,这样一个人,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然殿下如今也厌弃了他,何妨丢出去闹腾一番。横竖真的出了大事,陈家其他人也未必能作壁上观,更何况他们原本就都搅和了进去。”
晋王原本这满肚子恼火都是因为自己被蒙在鼓里,可是听宋一鸣这抽丝剥茧地一解释,他那怨气渐渐就消了,可面上仍旧拉不下来,少不得冷哼了一声道:“单单陈家人翻船,又有什么用?”
“当然没用。所以,如今不是因为什么朝鲜和倭国的刺客,那与此案有涉的好几家人全都被官兵看守住了么?据说是皇上的旨意。”眼见晋王听到据说两个字时,眼睛里猛然爆出了又惊又喜的神采,宋一鸣又微微笑道,“可是宫里的消息是,皇上病的连床都下不来,究竟是谁的意思就很难说了。万一,这些人做出一点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到头是谁顶缸?”
“父皇真的……”
晋王没有往下问,宋一鸣也没有直截了当地答,而是轻描淡写地说:“至少在正旦大朝之前,皇上是一定会在乾清宫安心养病的。”
两人对视一眼,晋王微笑,宋一鸣亦是回以微笑,到最后两人你眼看我眼,最后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宋一鸣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在如何,殿下可以听我好好讲四书了?”
“那是当然,元辅大人请!”
等到宋一鸣出了晋王府,已经是午后了。他如今是首辅,按理是早就不用讲书了,翰林院有的是年轻官员顶上,但皇帝就是看中他深厚的经史底子,虽不曾兼着皇子傅,可给皇子讲书的传统却是沿袭很多年了。就连此时此刻的这驾马车,也是天子钦赐。办成了事情的他上了马车,微微迷瞪了一会眼睛,也没过多久,车帘一掀,一个人敏捷地钻上了马车,就在他的面前屈膝跪了下来。
“主子。”
“怎样?”
“一切如常。”
“那就好。”
言简意赅的对答之后,宋一鸣闭目养神,那上车的人也就势靠在车板上,两人再没有多余的对话。当不绝于耳的车轱辘转动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那人方才跳下了车去,在车旁犹如寻常长随一般侍立着搀扶宋一鸣下车,目送人进了宫门,这才悄然离去。
然而,面色悠然的宋一鸣回到文渊阁自己的直房,当当班的文书送上了一大摞奏折时,他才翻了第一本,那脸色顿时霍然大变。眼见那文书要走,他立时开口叫道:“这奏折什么时候送来的?”
“啊?”那文书赶紧转身,见宋一鸣脸色不好,慌忙快走几步上前,躬下身子诚惶诚恐地说,“回禀元辅,是昨儿个晚上。”
“昨天晚上送来的东西,你现在才送到我面前!”宋一鸣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际,竟是抄起那奏折就迎面砸了过去,“误了大事,你吃罪得起?”
那文书从来只见宋一鸣慈眉善目,哪里见过他发这样的火,站在那里一时都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奏折砸在自己的胸口。不一会儿,这番动静又惊动了别人,就只见次辅杜微方背着手到了门口,见这般光景,愣了一愣就走了进来,因笑道:“元辅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
见是杜微方,宋一鸣知道自己刚刚着实失态了,当即自己站起身来捡起了那奏折,却是看也不看那文书,径直对杜微方说道:“老杜,这份奏折你看过了?”
“哪份?”杜微方诧异地接过宋一鸣手中的奏折,翻开一看立时面色一凝,随即眉头紧皱地说道,“竟然还有这种事?西山皇陵禁矿禁伐,居然有人在那儿伐大木开煤矿,还号称自个是皇子家奴?真是太不像话了,得立时追查!”
宋一鸣冷哼一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回转身到位子上坐下,收拾好了那堆奏折,这才抬头看着杜微方说:“刚刚从外头回来,冷风一吹脑袋发热,未免急躁了些,让老杜你见笑了。岁末事情多,虽是文渊阁不封印,可也得赶紧处置,否则拖过年去就不好了。我这会儿火气大,传话下去难免不像,你代我去吩咐一声,奏折再多也不许隔夜,否则出了事,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好好,我这就去。”杜微方轻轻颔首,见那文书知机地告退,他这才出了屋子。
这边厢人都走了,宋一鸣不禁重看了一遍奏折。尽管落款只是一个他不甚熟悉的名字,但那种遣词造句以及罗列证据的风格,他却觉得依稀相识,仔细想了想仿佛是罗旭的文风,一时忍不住狠狠攥紧了拳头。然而,撂下这本奏折又拿起另一本,发现是陈奏两江田亩事,他才翻了翻,头上一下子又是青筋毕露。
上书的是前任南京守备许阳,而夹片里头陈词证供的赫然是两江众多官员。而上头说的,竟然涉及他宋家在两江的种种阴私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冠盖满京华 第501章 离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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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外头呼啸的寒风吹着地上散落的树叶杂物等等打旋儿,屋子里的油灯却是连动弹都不动弹一下,只缩在那儿犹如睡着了一般。床前的云姑姑坐在那儿给陈澜念着书,可往日几页一念就犯困的陈澜,这会儿却一丁点睡意都没有,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云姑姑瞧着瞧着,索性就放下书不念了,又为陈澜掖了掖被子。
“夫人还在想芸儿?”
“当然。”陈澜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毕竟一天了。也不止是她,门一关消息闭绝,说不担心怎么可能。而且,比起上一回来,此次的来人什么话都不说,幸亏镜园上下已经整肃一清,否则像从前的样子,就是弹压也未必能弹压住。对了,外头那边什么都问不出来?”
“问不出来,而且听口音,不像是本地的京卫。”这才是云姑姑最担心的一点,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夫人,恕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这些兵卒看上去彪悍的很,怎么都不像是京城的老爷兵,倒像是上过战场的。可近来朝廷打仗的地方除却云南就是辽东,再就是老爷和威国公一块打的漠北……不说这些了,明日天亮再想办法,夫人您先睡吧。”
然而,云姑姑这话一出,外头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西次间前头的门帘被人拉开了一条缝,仿佛有人在张望什么。云姑姑正要托词出去看看,陈澜已经眼尖瞧见了,当即开口唤道:“是谁在外面?有什么话进来说。”
她既是开了口,外头的柳姑姑再也不好藏着掖着,闪身进门之后屈膝行了礼,她就站在床边略欠着身子说道:“夫人,我是看着晚了,怕吵了您睡觉。”
“姑姑又不是第一天在我身边,还说那么多题外话干什么。是家里的事还是外头的事?”见柳姑姑面露踌躇,陈澜不禁有些不耐烦了,“姑姑您就别犹犹豫豫了,你说了我还能睡得着,你不说我就是挨着枕头也睡不着。”
“夫人,是后门那边突然有动静,有人投进了这样一封信进来。”柳姑姑把一直放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赫然是攥着一封信,“是拴了石头丢进来的,幸好后院巡守的人认真仔细,否则说不定就错过了。不过,这东西来历不明,所以我本来想还是不要惊醒夫人。”
“既然没睡着,也谈不上什么惊醒。”陈澜要过信来,见一旁的云姑姑已经是掣了油灯过来,她就将信封对着灯火照了照,见封口赫然用的是印泥,信封则是用的油纸,她不禁微微一愣。让柳姑姑去把裁纸刀找来小心翼翼开了口,她伸手进去一掏,却摸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展开来只一瞧,她看到那上头清一色向左倾斜的字迹,不觉皱起了眉头。
是用左手写的!
确定了这一点,陈澜自是更多了几分警惕。然而,相比字迹,却是上头的内容更触目惊心——那上头不但指明了杨进周扣下安仁之事阳宁侯陈瑛已经知晓,而且还开门见山地说新营后山纵火之事乃是阳宁侯陈瑛所为,旨在调虎离山把人捞出来。除此之外,内中还说韩明益家险些遭劫,其独子得贵人之助方才逃过一劫。如此种种一一看完,陈澜只觉得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撂在床边好一会儿,她才吩咐道:“你们两个也看看。”
云姑姑和柳姑姑对视了一眼,随即就依言捡起信笺凑在一块看了。尽管从刚刚陈澜那脸色上头看出了几分端倪,但真正看完了这信,两人却不免又惊又怒,云姑姑更是立刻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夫人,这事情非同小可,这阳宁侯简直是狗急跳墙疯了,至少咱们得给老爷送个信出去,否则再过两天就是大年夜……”
“出得去吗?”陈澜看了云姑姑和柳姑姑一眼,见两人同时露出了一丝难色,她这才若有所思地说,“当然,想方设法的话,要出去还是能够的。可这会儿外头戒备如此森严,不论这样的戒备是好意还是其他意思,咱们只要耍了小花招出去,异日尘埃落定,免不了会被人抓着把柄。况且,出去之后,你们预备去找谁?是寻叔全,还是去定府大街?叔全在城外,路上若出点意外如何?定府大街那边亦是当事者之一,安知不会像我们这儿被看守起来?”
“那,依夫人的意思……”
“把这封信仔仔细细收好了。”陈澜眯了眯眼睛,随即斩钉截铁地说,“以不变应万变,等事情过后,把东西抛出来……不,等一等,索性这样,明天一早,把门外带队的给我叫进来,到时候我倒是要让他看一看这份东西!”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清早,镜园上下就热闹了起来。尽管门外还有官兵戒备,但年前这几天却是一定得好好过的,因此哪怕是心怀惊惧的人,这会儿也在同伴的插科打诨下忙忙碌碌干起了自己的差事。而厨房中的那几个厨娘可说是一边忙一边庆幸,因为家里备的肉食菜蔬至少够吃到元宵,这还不算温室里的那几个菜棚果棚。几个人一边忙着打井水洗菜,一边在那儿闲磕牙。
“所以说,之前那一回,那些眼看着官兵上门惊慌失措上下钻营甚至于悄悄弄门路想出去的,事情一过后就全部扫地出了门。别看夫人和善,真正下手也是毫不手软的。”
“怪不得这一回上上下下这么太平呢,原来是从前有过这样的事儿。我是从江南跟过来的,哪里见过这么吓人的景象?可是,这不是传闻有人都来问过夫人话么?”
“什么问话,夫人还有身子呢,谁来了不得客客气气?再说了,谁信夫人会干出这种事来?看看那位常来常往的四舅爷,见谁不是客客气气打招呼,打赏什么时候小气过?要我说,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哪里是那些眼睛张在头顶上张扬跋扈的纨绔能比的,怎么会小家子气地用那种不上台面的法子争斗!”
两人的话正说到这儿,刚刚出去的另一个厨娘就急急忙忙走了回来,冲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噤声,随即到旁边的小凳子上一屁股坐了,这才低声说道:“外头有一位军爷进来了,说是夫人请人到正堂说话,这会儿夫人那边暖轿已经从怡情馆出来了。”
“这大冷天的夫人亲自见人?还要开正堂?就算是带队的,顶多也不过是千户,用得着夫人亲自去见?”其中一个最快的连珠炮似的问了好几个问题,这才突然警醒了过来,“对了,你们说后天就是大年夜,老爷究竟能不能回来?”
一干人面面相觑的同时,那边正堂已经打开,暖轿在门口停下之后,柳姑姑和几个丫头就簇拥了陈澜进去。尽管早上就事先吩咐烧了地龙,但毕竟时间还短,屋子里还带着几分冬日的宿寒。等到陈澜坐下,屏风摆好,门外就传来了通报声,道是徐千户来了。不一会儿,陈澜就听到了马靴踏在青砖上的沉闷声响,随即就是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卑职见过杨夫人。”
这是个从来没听到过的声音,因而陈澜沉吟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知道徐千户到这儿是公事,原本也不想惊动你过来一趟,实在是昨天晚上,家里发生了一件奇事。如果我没记错,后门的那条后街应该也是你手下的人看着的,可就是在亥正之后不久,有人用石块掷了一样东西进来。我想问问,徐千户可知情?”
“竟有此事!”
带着徐千户进来的云姑姑清清楚楚地瞧见,这位四十开外的军官脸上赫然是又惊又怒的表情,怎么也不似伪装。于是,情知柳姑姑必然看得见,她就冲着屏风那儿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这样的反应,站在屏风缝隙那儿的柳姑姑就悄然走回来,在陈澜身边躬下身说道:“夫人,看那徐千户的反应,似乎真不知情。”
陈澜微微颔首,当即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徐千户不信。柳姑姑,把那封信拿去让徐千户看看,再把昨晚上巡夜的人一块叫来。”
正如陈澜所料,当这位徐千户看过了信的内容之后,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可更多的却是迷惑和糊涂,而问过了巡夜的更夫之后,他更是二话不说径直单膝跪了下来:“夫人恕罪,是卑职驭下失职,这就去严严实实盘问一遍,保准不会再犯这样的过失!夫人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卑职就先告退了。”
等到徐千户离开,陈澜才从屏风后出来。相对于几个丫头的茫然,云姑姑柳姑姑的若有所思,她心里已经是明镜似的透亮。是告退而不是告辞,这其中的区别就大了。而这位徐千户听那说话谈吐,多半是直肠子,这一出去,不闹个鸡飞狗跳是决计不可能的。那投书进来的人若只是陈述事件而不是连主使都点出来,那还可以说是好意,可既是点出了陈瑛的名字,多半是居心叵测。既如此,那一番鸡飞狗跳,想来是够他喝一壶的!当然,即便人是造谣生事,三叔陈瑛也决计脱不了干系,扔出这炸药包去任他们狗咬狗最好!
只是,她这边终究是小打小闹,是非成败,还得看杨进周他们那一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冠盖满京华 第502章 离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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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哥儿还没回来?”
对于这几日临时过来帮手的绿萼来说,她已经说不清这是阳宁侯太夫人朱氏第几次问起这个相同的问题了。当她无奈摇头的时候,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朱氏眼神中掠过的那一丝失望。于是,她只得又去换了一盏热茶送上来,随即在朱氏下首的小杌子上坐了,这才说道:“老太太但请放宽心。门前那些军爷虽说问不出什么,可与其说是监视,还不如说是守卫来得贴切。再说,四少爷那机敏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就是遇事也一定会料理得妥妥当当。”
这安慰话朱氏听得耳朵也几乎起老茧子了,但绿萼终究是在她身边时间最长,那温柔和气的话语让她心气稍平了一些,这会儿叹了一口气之后,她就往后头的引枕上靠了靠,继而说道:“府里上下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言语传出来?”
“回禀老太太,只是最初上上下下有些惊惶而已,没有人敢嚼舌头。”说到这里,绿萼少不得搬出之前从未提过的另一茬来,“之前刘总管见我的时候,还说起过这事。都道是老太太眼尖,四少爷眼利,跟着咱们搬到定府大街来的全都不是那些趋炎附势的墙头草,不过是三两句话下去就安抚好了,他办事比平时松快不少,还想找老太太磕头谢恩呢。”
“磕什么头!他家里是府中多少代的老人了,他爷爷就做总管,到他还是总管。之前老三也拉拢过他,可他放着侯府总管不做,偏生跟着我这老婆子过来,光是这份心,我就取他。”朱氏想到之前分家分府的时候,竟是不少人都愿意跟来,到最后还得仔仔细细挑挑拣拣,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笑容,“说起来我也没想到有那许多人跟过来,早知道就该再挑一些给三丫头送去,她那边地方大人手少,外头买的人终究不可靠。”
“老太太又偏心三姑奶奶了。小心话传到四少爷那儿,他心里嘀咕。”绿萼见朱氏心情稍好,自然也跟着插科打诨,“再说了,镜园那儿世仆虽少,却是三姑爷养着不少亲兵的家中妇孺。这些人每月的用度又不比咱们府里的月钱多,而干起活来也没那么挑肥拣瘦。唯一不好的就是都是活契,纵使用得好,以后丈夫升迁或是其他,也是要跟出去的。”
“叔全那孩子,和澜儿是最相配的一对,两人想事用人都是一模一样。”朱氏脸色越发霁和,抱着那厚实软和的小靠枕就笑道,“用人之道,他们两个是远胜过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只希望澜儿这一胎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免得人家有什么话说。”
既然话头从外间的大事上转到了这些零星小事,绿萼自然是知机地陪着老太太唠嗑,直到朱氏睡意上来,她就顺势让人在炕上安歇了,掖好被角这才蹑手蹑脚退了出来。才到外间,她就看见郑妈妈已经等在了那里,忙疾走两步迎上前。
“老太太已经睡下了。”
“那就好。”郑妈妈按着胸口,很是松了一口大气,随即就赞许地看着绿萼说,“还是你能耐,那几个小的不管说什么,老太太没一会就不耐烦了,哪里像你这般能干。索性回头我拉上四少爷回禀老太太一声,你管那些采买虽很好,但这屋子里也该有个管事媳妇了。”
“郑妈妈过誉了,我毕竟年轻……”
“不年轻了,老太太多留了你两年,你如今都二十出头了。”郑妈妈笑着打断了绿萼的遣词,随即诚恳地说,“我和你直说了吧,我娘当初就是老太太的臂膀,后来换成了我,可惜我虽有个闺女,却是个闷嘴葫芦,更提不上什么能干,可老太太身边总得有个人提点。老太太前时提过让我再过两年就回去享福,我要是走了,没其他人接上,那怎么行?”
绿萼从前是郑妈妈一手带上来的,深惧其心机手段,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还是第一次。明知道其中不乏提拔笼络的心思,可丈夫在外院还没站稳脚跟,她又确实觉得如今的朱氏远比从前好伺候,思来想去也找不到推拒的道理,于是就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郑妈妈见状自是高兴,正要再说两句什么,她就看到外头的门帘被人撩起了一条缝,却是一个管事媳妇挤眉弄眼。她想了想,就索性拉着绿萼一起出去,一跨出门槛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是老太太歇午觉的时候,什么大事等不了这一刻?”
“是,我也知道不该这当口过来。”那年轻媳妇连忙行了个礼,随即低眉顺眼地陪笑道,“实在是刘总管说是有要紧事,所以我只能来跑个腿。”她一面说一面往左右看了一眼,把一样东西迅速往郑妈妈手里一塞,不等郑妈妈皱眉就低声说道,“这是今天有人后院的时候发现落在地上的。这不是因为门前守着人,所以老太太让更夫谨慎些吗,所以刘总管说,晚上后院巡视不免懈怠了些,料想东西应该是昨晚上进来的。他得了这东西已是晚了,虽不知道是好意还是歹意,但思来想去还是呈了进来,至于是不是报老太太,还请郑妈妈决断。”
这话说得郑妈妈很是受用,当即把东西拢在袖子里,冲着那年轻媳妇点了点头。等人退了下去,她才冲退到了一边的绿萼招了招手,拉着人一块进了屋。到了明间的碧纱橱后头,她才转身看着绿萼道:“你说,这东西要不要交给老太太?”
这样的大事,绿萼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最终摇了摇头,可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郑妈妈,老太太如今虽然身体不比从前健朗,可最恨的就是别人欺瞒,我看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呈上去为好。如今只剩下老太太一个,想来若是决断不下,总会再找您参详参详,若是不妥,那时候您再缓缓劝说才是。”
郑妈妈听得连连点头,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选择没错。只是,和绿萼一块进了东屋,见朱氏依旧在炕上睡着,她和绿萼对视一眼,终究是谁也不敢打扰,索性一人一个小杌子坐着等,不知不觉就一块打起了盹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一点一点犹如小鸡啄米似的绿萼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咳,立刻使劲睁开了眼睛。见朱氏已经醒了,她赶忙不动声色地用脚轻轻踢了郑妈妈一下,见郑妈妈也抬起头来,她这才站起身取了一旁大炕桌上的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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