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锁缘

    孙嬷嬷冷哼一声，叱道，“你们到底是谁的奴婢公主养的东西，你们也能任人拿走！”

    孙嬷嬷是秦莲笙母后的陪嫁嬷嬷，对她们母女甚为忠心。当然，她有时也难免会有些拿大。不过，对于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秦莲笙本就没打算管，自然也乐得孙嬷嬷为她出头。

    一众侍女和内侍忙一齐跪下，齐声道，“奴婢（奴才）知错，请公主恕罪。”

    秦莲笙回眸瞥了眼孙嬷嬷，狡黠地眨眨眼。

    孙嬷嬷瞪她一眼，以目色示意她赶紧进殿。

    秦莲笙回过头，大步走到殿前，拾阶而上。待秦莲笙走进大殿，尚未来得及循望一番，孙嬷嬷已是变了脸色。她猛地回转身，怒道，“公主前去香叶山是为了给皇后娘娘诵经超度，又不是远嫁不归，你们怎得就把这里变成了这样！”

    一众侍女和内侍只是伏跪于地，不敢吭声。

    秦莲笙仔细打量一番，发现书案、小几、矮柜、圆桌上几乎空无一物，想来定是被那裕泰公主全拿了去。

    据孙嬷嬷所说，过去裕泰对她多有不满，不过碍于她母后，不敢放肆。如今，裕泰的母妃不过是贵妃，裕泰便如此猖狂，倘若……好在，她在这里也不会待太久。

    “赶明儿，你们去各宫给公主寻回来，少了一件，就都等着去永巷令领罚吧。”孙嬷嬷撂下狠话。

    众人连忙应了。

    秦莲笙挥挥手，“都下去吧。”

    待众人退去，孙嬷嬷掩上门，走回秦莲笙身旁，语重心长地劝道，“明辉，您可别像过去那么大大咧咧的。他们这些个人，看着在您面前恭恭敬敬，背地里不知都受了哪些人的指使，只等着暗害公主您呢！过去，怎么着，也有皇后娘娘护着您，可如今……”说至最后，她竟直接红了眼圈。

    秦莲笙揽着孙嬷嬷的肩，轻笑道，“嬷嬷放心，我能保护自己。何况，还有你不是”

    孙嬷嬷拭去眼角的湿润，叹道，“您和圣上谈得怎样杜家那边……”

    秦莲笙敛去笑意，心情变得沉重起来。“父皇只是答应重新调查此案，暂缓处置杜家。”

    “那婚约呢”孙嬷嬷急切地问道，“难不成圣上还要把您嫁给杜清城”

    “嬷嬷，若是父皇反悔，撕毁婚约，那杜家只怕……”

    原本，杜家安危和她关系不大。可是，杜家究竟是秦莲笙原主的母家。两者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何况，她住在宫中，即便手握进出令牌，也多有不便。毕竟，一个被拘在方城之内的人谈何出外寻觅所以，她需要杜清城妻子这个身份。




第六章 楚楚可怜谁欺谁
    “公主，”孙嬷嬷劝道，“您可不能犯傻！杜清城过去的确不错，可如今就算您能治好他，只单说那杜家……”

    秦莲笙摇了摇头，“这事儿再说吧。”说着，她顿了顿，对孙嬷嬷道，“今晚我要出去一趟，你帮我看着点。”

    孙嬷嬷皱紧了眉，“公主，京师可不比外面。万一被圣上……”

    秦莲笙掏出令牌，出示给孙嬷嬷，“父皇知道，他还给了我这。”

    孙嬷嬷垂眸看了眼那令牌，点头道，“老奴明白了。”

    “这里有小厨房吗”说着，秦莲笙将令牌重新塞回怀里，“我想做几道菜。”

    孙嬷嬷神色怪异地瞅着秦莲笙，“公主，您打小就没做过菜吧！”

    秦莲笙笑了笑，“学医的时候顺便和师傅学了点。”

    皇后故去之前，孙嬷嬷一直跟着皇后，并没有过来照顾她。而之前她所说的失忆也只是部分，故而很多事儿说来不至于穿帮。

    孙嬷嬷点点头，询问了需要的食材，便出去准备了。

    鳜鱼经油煎呈两面金黄，浸在鲜红的汤汁里，配以翠绿的青菜，红绿相称，甚为养眼，更别提那阵阵扑鼻的香味。另一碟酱排骨，色泽酱红，骨香浓郁，仅仅是闻一闻，便让人垂涎欲滴。而梅花糕呈金黄色，形如梅花，造型颇为别致。

    待李德生试过毒后，永真帝夹了块酱排骨放入口中，一面细细品味，一面露出赞赏之色。

    “爹爹喜欢就好。”秦莲笙笑眯眯地坐在桌旁，看着永真帝大快朵颐。

    不一会儿，一盘排骨便一扫而光。

    永真帝又尝了尝鳜鱼和梅花糕，方搁下筷子，感叹道，“不过数月，你倒是长大了不少。如今竟会做菜了！”

    秦莲笙乖巧地说道，“以前女儿不懂事，让爹爹担心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秦莲香求见的声音。

    永真帝一面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准备漱口，一面挥手示意李德生让秦莲香进殿。

    转眼功夫，秦莲香捧着托盘，摇曳着身姿，进了大殿，乍见秦莲笙也在，不由怔愣一瞬。

    秦莲笙放眼一望，见那红漆托盘上放着几只烤得金黄的鸟状物。之所以断定是鸟，只因个头着实不大，比那寻常的鸽子尚小了几分。

    秦莲香施礼过后，捧着托盘，翩然来到永真帝面前。她将托盘置于桌上，笑道，“父皇，这是女儿刚为父皇烤的，父皇尝尝味道如何”

    阵阵焦香扑鼻而至。

    永真帝笑着点点头，放下茶盏，就要举箸。

    秦莲笙微微一笑，扬起头，对秦莲香道，“我那些鸟儿，听说被妹妹带走了，它们不会做了这些盘中餐吧”

    秦莲香脸上的笑顿时一僵，冰冷的水眸迸射出锐利的光芒。

    永真帝似想起了什么，不由皱了皱眉。他徐徐放下筷子，仔细端详一下盘中的三只香烤之物，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冷声质问道，“莲香，这是你姐姐养的那些鸟儿”

    秦莲香勉强挤了丝笑，“臣女孝敬父皇，自然要选最好的食材。”

    秦莲香点了点头，似浑不在意般。

    永真帝却是没了品味的。他冷冷地瞅了眼秦莲香带来的托盘，起身道，“你姐姐回来了，那些鸟儿还是让她自己照顾为好。”

    “是。”秦莲香的一张小脸变得惨白。

    永真帝算不得明君，却也还勤政。饭后，他稍适休息，便准备继续批改奏折。秦莲笙姐妹俩便一同告辞离开了。

    出了玉龙宫，秦莲香立刻卸下温婉的模样，冷冷地盯着秦莲笙，“别以为你能救得了杜家！父皇除掉杜家是迟早的事。谁让他们把着兵权那么久！活该这样的下场！”

    秦莲笙笑看着秦莲香那一幅义愤填膺的模样，“反正他们现在还都活着，不是吗”

    秦莲香跺着脚，恨恨地叱道，“我看你们还能活多久！”

    秦莲笙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一番秦莲香，“你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操这么多心，就不怕老吗女人若是老了，可是没人要的！”

    “谁没人要”秦莲香冲到秦莲笙面前，怒瞪着她，大声喝道，“你说谁没人要！”

    秦莲笙见她这幅失态的模样，心下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只要能激怒这个自诩温婉贤淑的女人，秦莲笙不介意多刺激刺激她。

    “自然是你，”秦莲笙淡笑如常，“姐姐我怎么着也有了婚约，可你还待字闺中不是”

    秦莲香紧绷着脸，面色铁青，秀气的眉宇间蕴着骇人的阴狠。“就那么一个废人，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至少我有可以炫耀的，”秦莲笙嘲讽道，“你有吗”

    秦莲香猛地举起手，就要朝秦莲笙的脸庞扇去。

    秦莲笙目色一沉，迅疾扣住她的手腕，将其牢牢地扣在掌心里。“不是自诩淑女吗怎么就暴躁得动了手！”

    “秦莲笙，你不得好死！”秦莲香一面用力挣扎，一面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不得好死！”

    就在这时，秦莲笙的余光捕捉到一抹不期而至的身影。她犹豫片刻，猛地松开了秦莲香的手腕。

    因为秦莲香用力不小，秦莲笙索性趁势向后趔趄，最终跌倒在地。

    她楚楚可怜地望向那从小径拐角处走来的人，才惊觉来者不止一人。两名年轻男子，看来皆气宇轩昂，神采奕奕。其中一人头戴玄色冠帽，其上嵌着两颗乒乓球大小的珍珠，想来定是秦莲香的同胞哥哥钰王秦宇晨。他肤色白净，形容俊雅，一袭枣红色的深衣，整个人看来风流倜傥。另一人穿着藏蓝色的上衣下裳，戴着一顶锗色冠帽。其眉眼含笑，温文尔雅，倒似一个翩翩佳公子。

    “哥哥，她欺负我。”秦莲香已经面带委屈地跑向钰王，那副泫然欲涕的模样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着实惹人疼惜。

    秦莲笙坐直身子，轻轻拍了拍手，就要起身。

    那眉眼含笑的公子已经施礼道，“臣霍司澜参见明辉公主、裕泰公主。”

    不等秦莲笙启口，那边厢的秦莲香已经抢先道，“免礼。”

    秦莲笙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霍司澜，徐徐起身。

    这霍司澜是霍妃的亲侄子。既然他和钰王关系密切，那么钰王和鲁王秦宇翔的感情也当不错。

    钰王垂眸看了看面前的秦莲香，淡淡地问道，“到底谁欺负了谁”



第七章 鬼谋轻云引生机
    秦莲香愣了愣，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钰王，哽咽道，“哥哥，你不信我”

    “殿下并非不信你，”霍司澜放眼望向秦莲笙，“只是你俩这模样，倒像你欺负了她。”

    “她故意的。”秦莲香啜泣道，“方才她可凶了。”说着，她抬起手腕，对钰王道，“哥哥，你看我的手腕，都红了。”

    钰王淡然一笑，“明辉妹妹能飞身闯入刑场，功力自是在你之上。”

    秦莲香微怔一瞬，回过头，恨恨地盯着秦莲笙。

    秦莲笙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漫不经心地说道，“一句故意便可颠倒黑白。而本公主不过承师傅之力，竟被传成了这样”

    在这后宫之中，懂得隐藏方是保全之法。

    “明辉妹妹何必这样谦虚”钰王踱步而来，“只是莲香被宠坏了，望你莫要挂怀这些小事。”

    秦莲笙冷笑一下，径自离开了。

    橘灯如豆，昏黄的光晕无力驱散一室的黑暗，仅在灯前几尺之内带来些许的明亮。物非人是，只余空荡的四壁。桌案之上并无一物，看来甚为凄冷。而园中树木凋零、花叶稀落，杂草丛生，更增一分荒凉。

    秋风拂过，枯枝摇曳，暗影憧憧，更觉鬼魅。

    两鬓斑白的杜佑坐在书房正位的太师椅中，双臂置于扶手之上。他虽然身形消瘦、眉眼疲惫，但清癯的脸庞不失威严、素冷之气势，其精锐眸光，极具穿透力。

    杜家嫡长孙杜清渊坐在杜佑的左下首位。他一双剑眉，眸深如夜，高挺的鼻，红润而饱满的唇，加上一身儒雅气息，整个人看来不像武将，更似个读书人。虽然杜清渊此番多有受刑，但这些个皮肉伤于他并不算什么，只是几个月来不曾吃过一顿好饭，人瘦了不少。抄家之时落下的衣服，如今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杜清城的二哥杜清戎坐在杜清渊的对面。他脸型瘦长，细眉细眼，看来稍显秀气，不过骨骼却是粗壮，体型比杜清渊还大一号。

    杜清城坐在大哥杜清渊的旁边。自从父亲杜夕数年前战死沙场后，杜家议事便只有祖父杜佑并杜清城的两个嫡亲哥哥。直至四年前，他投身军营，方才被允许列席。而小叔杜聪并未参军，故而祖父杜佑从不让他参与其中。

    一声叹息自杜佑口中喷薄而出，打破了一室压抑的沉寂。

    “看来，杜家终是难逃此劫了。”

    杜清城明白但凡皇上稍念旧情，不至于连他面谢都不允。

    “皇上对杜家到底什么看法，并不因为公主是否回京师而改变。”杜清渊沉吟道，“既然今日情势有所逆转，孙儿以为只怕其中另有蹊跷。”

    “话虽如此，”杜清戎道，“可一切毕竟是在公主闯入法场，强行带走三弟后方才有所转圜。孙儿以为公主在这件事上关系极大。”

    杜佑微微颔首。他一面轻捋下颌花白的胡须，一面道，“若是能知悉公主与皇上细谈的详情，杜家转危为安也许并不是没有可能。”

    “如今，咱们连外出采买吃食都不被允许，想见公主谈何容易！”杜清戎长叹一息。

    杜清城迟疑一刻，打破了沉默。“虽然我们见不到公主，可是公主的两位师傅如今尚住在府内。”

    早上，鬼谋师傅送他回府后并未离去，轻云师傅随后也来到了府内。而从法场被押回的杜家老小并不知晓此事。

    杜清渊倏地转过头，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杜清城涨红了一张俊脸。“我和公主尚且不熟，和她师傅更是陌生。怎好意思随便开口！”

    杜清渊横他一眼，没再多加指责。

    杜佑沉吟片刻，幽幽道，“好在如今咱们在府内算是自由的。明儿一早，我和你们几兄弟一起去拜见一下公主的两位师傅。一来算是感谢他们今儿送清城回来，二来也可趁机探探口风。”

    杜清渊问道，“三弟可知他们两位贵姓”

    杜清城摇了摇头，“不清楚。他们让我叫他们绰号，高瘦的叫轻云，矮胖的叫鬼谋。”

    杜佑猛地皱紧了眉，“你确定”

    杜清城被祖父的表情弄得有些懵。转眼，他点点头，“他们的确是这么说的。”

    杜佑不知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愈发凝重。

    “这两位师傅有问题”杜清戎面带疑惑。

    杜佑长叹一息，“他俩算是年少有为，二十几年前便曾纵横四国，不仅武功卓绝，智谋更胜。后来，两人不知为谁所害，双双瘫痪，再也没出现过。”

    杜清城心下一惊。

    何人为他们疗了伤公主，还是另有高人可不管如何，是不是自己也有了恢复如往昔的可能！思及此，一直乌云密布的心空犹如泄入了一道明媚的阳光，一扫之前的阴霾。

    “明辉公主，我倒是见过好几回，可未曾听说过她会医术呀。”杜佑若有所思。

    一直沉默的杜清渊终于启口。“也许公主深藏不露毕竟，皇宫之内，藏拙好于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