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呈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乔家小桥
虞清和楚箫齐齐看着他。
段冲阴沉沉笑了笑:“我至今都难以忘却,父亲当时像看恶鬼般看着我的眼神,他痛心疾首,悲呼虞家为何会出我这么个怕死又心狠手辣的孬种。说我若活着,长大之后必定是个祸害,必定辱没虞家世代忠良的门楣。他想杀了我,可他的刀锋在我脖子上抵了很久,始终下不了手。于是他将海船改道,去往一个荒无人烟却遍地毒蛇的小岛。尔后将我两条手臂拧脱臼,扔在那孤岛上,背对着我驾船离开,由着我自生自灭,无论我怎样哭求,他由始至终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龙凤呈祥 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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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害
楚箫听的胆颤心惊, 弑父杀子的事情常有, 但他不相信这是他自小心目中的大英雄所为。
而虞清收回视线, 摇头:“我不信。”
楚箫却忍不住问:“两条手臂脱臼,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简单, 拿肩膀往石头上撞就行了。”段冲说的稀松平常, “换着不同角度, 多撞个十几个二十次。”
楚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脚踝脱臼,正骨之后, 高高肿起,疼的卧床不起许久:“你怎么受得了……”
“惦念着义父,痛恨着虞康安, 两个理由之下, 有什么不能忍?”段冲淡淡道,“也是我命不该绝, 因为此次剿匪行动, 海上动荡的厉害, 正好有一艘海盗船经过孤岛, 他们不知我的身份,将我救了下来, 我改名段冲, 随着他们做起盗匪。从此, 我的人生只剩下两个目标,一个是找到坠海失踪的义父, 一个是……”
他话音微顿,看了虞清一眼,语气渐渐不那么平静,目光透出些许戾气,“虞康安不是说我长大以后必成祸害吗,那我必须祸害给他看!我立誓要做这东南海上最大的祸害,混一个盖世悍匪的名号出来,再对世人说我乃满门忠烈的虞家军人,是他虞康安的大儿子!”
“不可能!”虞清抓着铁栅栏勉强直立,拼命摇头,“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也不想再听!我父亲绝非迂腐之人,不然岂容我一个女子进入军营?!他从未疏忽过对我们的管教,亦是严父亦是慈父,根本不是你口中所述之人!”
“那是他‘杀’我之后的事情了吧?人么,总会吃一堑长一智,从失败中提取些教训。”段冲收了收神态,略微提了提唇线,“所以你们姐弟几个都得感谢‘虞鸿’,他用他的命,为你们换来一个尚算合格的父亲。”
虞清依然拼命摇头:“不可能!我不信!”
段冲忽然上前一步,扼住她的脖子,面目狰狞,凶态毕露:“那你告诉我,我骗你做什么!”
他单手将虞清提的双脚离地,虞清两手抓紧他的手腕,但丝毫撼动不了他的力量,她的脸憋得通红,几欲窒息。
“放开她!”楚箫在笼子里急的大叫,仿佛自己的心脏也被人攥进手心里了一般,“你快放开她!不然我若不死,一定要我父亲派兵剿灭你们麻风岛!”
段冲瞥他一眼,被他说动似的,又将虞清扔了出去。
虞清倒地连喘,摸索到铁栅栏,再次挣扎着想要起身,口中仍然固执的道:“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她说着不信,脸色却比先前更加煞白。
她在找段冲欺骗她的理由,可她找不到任何理由。
见她抓着铁栅栏的手背青筋凸爆,楚箫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自小到大,他印象中的虞清总是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从来只有她如螃蟹般举着双螯欺负人的份儿,没人敢主动招惹她。
如今见她被打的站立艰难,毫无招架之力,更是连精神都陷入了混乱中,他也跟着一起陷入了混乱。
楚箫在笼子里握住她的手,想给她一些力量,可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有力量,足够支撑住外面这个女人不倒下。
段冲冷厉的声音在他们头顶盘旋:“我不该恨他吗!当年在麻风岛,义父抱着我杀出重围,还安慰着夸我能屈能伸,日后必成大器,可回头虞康安就痛斥我贪生怕死,不配做虞家子孙!炮火硝烟中,义父不断调整抱着我的姿势,为我挡下所有明枪暗箭,你们可知,有一枚暗器碎片切入了他的心脉,导致他半边身子瘫痪了将近两年,至今那碎片也无法取出来,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他拼死护我周全,而一眨眼,虞康安却将战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虞清咬着牙不准自己发出声音。
当楚箫生怕他又发疯的时候,段冲的声音忽地又平静下来,戾气收敛的干干净净:“妹妹,你不用怕,毁掉虞家的这个想法,我早就没了。”
这一声“妹妹”,终于令失魂落魄的虞清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
段冲半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因为十几年前,我与义父终于在海上重逢。他将我带回麻风岛,认我为义子,不准我继续滥杀无辜,不准我满心仇恨,不准我与虞家为敌,让我乖乖跟着他学做生意。我听他的,只要他活在这世间一日,我全都听他的。所以你们虞家人往后要多拜神求佛,期盼我义父能够长命百岁……”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厉喝:“段冲!”
虞清听到这个声音,浑身打了个激灵,是她父亲!
“什么人!”看守靶场的护从进入戒备。
“不要拦他!”段冲喝道。
“是!”
虞康安从高处峭壁上飞身落下,提刀疾步杀向段冲。
段冲搁在虞清头顶上的手倏然挪到她脖子上,再次扼住:“大老爷,女儿的命不要了?”
虞康安脚步顿住,横刀指着他,满目悲凉:“有仇你冲我来,清儿一无所知,又与你同母,你欺负她做什么!”
虞康安这一句话,终于将虞清仅存的那么一点“段冲在说谎”的希望彻底打破。
山顶暖阁里,寇凛听从金鸩的吩咐,还在抱着楚谣喋喋不休:“你不是想管钱么?往后都给你管着。之前我只是觉得,我手里这么大的产业,让你个对经商一无所知的人来操持,还不给我赔死……”
“现在忽然发现,我可真是没出息,这才多少产业,还不够金老板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的。所以这些你拿着随便赔,我就当这些钱都不是我的了,再来一次白手起家。”
“等将天影解决,《山河万里图》找回来,我得考虑一下我是不是辞官,专心经商去。比起来权位,我还是更喜欢赚钱,但估摸着不是容易事,圣上不会放我走,也怕放我走。”
“说起来,这金老板和楚尚书到底哪一个才是我岳父?”寇凛说到这里时,完全变成自言自语,长吁短叹,“真是难以选择啊,要么谣谣伤心,要么我伤心……”
他嘀咕着时,感觉到怀里的楚谣动弹了下。
连忙收回心思,低头看她:“谣谣?”
楚谣的脑袋昏沉沉的,吃力的睁开眼睛,分辨了许久:“夫君?我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你怎么了。”寇凛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了,“感觉如何?”
“浑身酸痛。”楚谣扭了扭脖子,她努力回想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忽地抓紧他的手臂,“我哥是不是出事了?!”
“他……”
寇凛没来得及说话,她挣扎着想要下地:“他肯定出事了,我得去看看他……”
寇凛上山之后,见还没见过楚箫,也有些不放心:“别急。”
他先将楚谣放在床上,从屏风上取过大氅,将她裹住,再抱着她出门。
刚走出去,却见院子里金鸩从对面廊下走过,两边都停下步子。
金鸩瞧一眼楚谣,微微笑:“醒了?”
楚谣扭头看过去,双眸写满了担忧:“金爷,我哥哥……”
“你都醒了,他自然没事。”金鸩笑着打断她,“我让冲儿将虞清抓了来,狠狠打击了一顿,这男人吗,自己吃苦没什么,可容不得心上人受罪,轻而易举便能激发他的保护欲。”
寇凛懂得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问道:“那他们兄妹之间的感应断了没有?”
“不知道。”金鸩心情不错,嘴角一直是挂着笑的,“总之方向摸对了,慢慢来吧。”
话音刚落,心腹护从来报:“金爷!虞康安闯进来了,如今正在靶场……”
“什么!”金鸩一瞬变了脸色,“你们干什么吃的,竟能让他闯上山?!”
护从噗通跪下,躬身垂首不语。
瞧见金鸩径直朝外走去,寇凛知道他要去乘坐那个镶嵌满宝石的代步之物,也抱着楚谣跟了过去。
金鸩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反对。
*
靶场上。
段冲放开了虞清,但他打开了笼门,将虞清扔去了楚箫脚边。
“虞清!”楚箫赶紧扶着她坐起。
虞清几乎快没了气力,看向虞康安的表情极为痛苦:“父亲,段冲……大哥说的都是真的吗!您真的将他遗弃在荒岛上了?!”
“是!”事已至此,虞康安毫不隐瞒,看向段冲,面露杀机。
段冲抽出腰刀来,随意在手中把玩:“想杀我?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打得过我?”
虞康安握刀之手攥的死紧:“是啊,你厉害,东南海第一悍匪?盖世段冲?可你习武的天分和强悍体魄,全都是虞家给你的,是你老子我给你的,你得意什么?!”
段冲倏然绷紧下颚,紧紧瞪着他。
“你恼什么?!瞧瞧看,我当年的判断错了吗?”虞康安从腰间取出一沓书信来,朝他砸洒过去,“这是我半年来收集来的,一笔笔全写着你的恶行!我只恨我当初为何要心软,没有亲手斩你于刀下,竟让你祸害那么多无辜!”
段冲尚未说话,金鸩的声音响起:“虞康安,你想干什么?你还想杀他不成!”
虞康安看着金鸩走上前,无视背后抱着楚谣的寇凛,刀锋一转,指向金鸩:“我不只杀他,我还要杀你这通敌叛国的罪人!”
金鸩背着手上前:“你这……”
“又想说我愚蠢?”虞康安打断他,“我不懂你的远见,我只知你将我大梁百姓送去南洋,这就是叛国!”
“叛国?”金鸩冷笑道,“他们没有活路,我给他们找条活路,我还错了不成?”
“你难道没错?你这种救助行为,已经导致了沿海许多百姓厌弃现在的生活,纷纷想去南洋谋生!”虞康安怒道,“当下是有难关,可若国民都只想着离开国土逃去安逸之地,那国将不国!你是在断我大梁传承,折我民族气节!”
金鸩被他气白了脸,他却不给金鸩说话的机会:“你占岛为王是为不忠!有家不归是为不孝!利欲熏心是为不仁!纵容段冲是为不义!金鸩,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活该你妻离子散,天地不容!”
龙凤呈祥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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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这番话不可谓不狠, 狠到连正恼恨着金鸩的楚箫都听不下去了。
叛不叛国这等国家大事他无法分辨, 但就段冲先前会嗜杀成性, 与金鸩有关系吗?
相反的金鸩救了段冲两次, 一次是救命, 一次是将他从迷途中拉回来。
而金鸩有今日, 却和你虞康安密不可分, 你却以此朝人家心头扎刀子说人家是活该?
楚箫觉着自己若是金鸩,这心怕是要凉透了。
难怪早前与他割袍断交,十数年避而不见。多见两次, 早被他气死了。
他想替金鸩抱两句不平,但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沉默不语的虞清,于是咽下了。
而被寇凛抱着的楚谣在听到“妻离子散”四个字时, 身体止不住颤抖。
她无暇去分辨谁是谁非, 甚至都没有朝笼子里看一眼楚箫的状态。
虞康安为何会说“妻离子散”?
以他与金鸩从前的交情,这四个字绝对不是随便说说。
那这个妻离子散是什么意思?
金鸩自从占岛为王, 不知有没有娶妻, 却只有段冲和曹山两个义子, 并无亲生骨肉。
根据金鸩自己说的, 在他入绿林劫富济贫那段时间里,与一群莽夫喝酒赌钱逛花楼, 遇到她母亲之后, 便洗手上岸了, 也是没有娶妻生子的。
“子”指的是谁?
寇凛感觉到她的异常,低头看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煞白着一张小脸,隐约明白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妻离子散”四个字的含义。
手臂往上抬了抬,让她的额头能触碰到自己的下巴。
她顺势将脸埋进他脖颈处,心乱如麻。
见她局促不安,陷入恐慌,寇凛是很心疼的。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中风了一样,嘴角微微上翘,收都收不回来。
“虞康安,你找死!”被段冲把玩在手中的那柄短刀猛地闪过寒芒。
“退下!”金鸩一声厉喝,制止段冲出手。
段冲咬着牙垂下手臂,只剩一双仿佛淬了毒的眼睛死死咬紧虞康安。
金鸩弯腰从地上随便捡起一张密信,上头写着段冲十三岁时血洗台州府某个渔村的罪行。
他略微扫了两眼,撕碎了,继续捡其他看一眼,继续撕,平淡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忠孝仁义全无,活该我天地不容,只能在海上讨生活。”
他这样一说,虞康安动了动唇,反而不知该怎么接下一句:“我……”只是一时激动,口不择言。
金鸩面无表情,边撕边道:“你顶多和冲儿打个平手,所以你孤身闯岛杀不了我们爷俩,骂完了的话赶紧走,我不想看见你。”
虞康安的刀尖指住他:“你总得给我个交代。”
金鸩朝他看过去,好笑道:“儿子是你不要丢掉的,我捡回来了,我需要向你交代什么?”
虞康安收了刀,压住自己的脾气,低声诚恳道:“阿鸩,我知道你恼我狠心,虎毒不食子,我也心疼啊,但我自己生的儿子我比谁都清楚,这小子性格有问题,自小就有问题,我怎么教都教不进他心里去。你别用他还只是个小孩子来解释,我们都曾是孩子。你当时坠海,没在船上不曾看到,他杀人之时的表情,杀完之后的笑容,能将我这个打打杀杀半辈子的武将看的毛骨悚然后背发凉……旁人家的孩子无所谓,可他是我虞家人,自小体格与耐力惊人,我若一个不留心,他便会长成一个祸国殃民的大祸害,真不是我愚……”
“我知道你不愚。”金鸩打断了他,“你懂得官场,知道曲意逢迎,知道党政站队,你怎么会愚?我记得当年刚与你结识时,我说你愚忠,你苦笑着告诉我,‘我是军人,不愚带不了兵,而自古以来,若无我们这些愚者,岂有你们这些智者的安身立命之所?’正是这句话,令我感悟良多,愿与你结为异性兄弟,愿为你出生入死……”
说起当年来,虞康安表情微动。
金鸩却陡然拔高声音:“可后来我发现,你的确不愚,你是无能!”
虞康安目光倏地一厉。
金鸩上前一步,将手里的纸屑全扔他脸上:“他被贼匪掳走,是你无能!他贪生怕死,是你无能!他竟可以当着你的面捅死那狗官,亦是你无能!尔后怕自己力不从心教出个大祸害,轻易选择放弃,你是无能之中的无能!老子若是你,便会将自己双腿给砍了去往孤岛自生自灭,因为该死的是你!”
虞康安被他逼退一步,脸色通红。
“冲儿早慧,天生神勇,自然与众不同,他原本有希望成为悍将,取得的成就超越你虞家几代人,但就是因为你的无能,硬生生将一名悍将逼迫成了悍匪,你倒是说说看,你和我究竟是谁在断大梁的传承!”
纷纷扬扬的纸片下,金鸩冷笑着指向他,“亏我死里逃生回来,得知冲儿死讯,还自责自己无能,无颜见你,躲了几年才敢与你联系。而后前往福建助你抗贼,你竟还不敢向我坦白实情,你说你无能不无能!就凭你这无能之辈,活该你保卫的家与国全都风雨飘摇!”
“你!”虞康安被他骂的气血不顺,真气涌动,手中的刀都颤颤拿不稳了,只想一刀朝他劈过去,可双脚又像是灌了铅。
寇凛在一旁听着两人吵架,听的不亦乐乎,庆幸自己没有什么八拜之交,不然一旦决裂,一见面简直就是互相揭短大会。
见状,他抱着楚谣前行一步,不失时机地道:“金老板,您也不能这么说虞总兵啊,毕竟您和本官一样,没有真正为人父过,站直了说话不腰疼……”
虞康安经他一提,想到了什么,再次提刀指向金鸩:“对!我是无能教不好儿子,你说的头头是道,你自己能比我好到哪里去,你……”
他说话时,下意识朝笼子看一眼,却发现楚箫和虞清竟然不见了,只有段冲站在笼子前。
靶场上闹哄哄时,虞清起身从笼子里走了出去,楚箫才发现笼门根本没锁,也连忙起身追出去。
段冲虽然没有回头,但肯定是知道的,没有阻拦。
陪着她走出靶场范围,看守靶场的护从们依然没有阻拦。
楚箫想到段冲先前说的抓虞清来,是金鸩的吩咐。他扭头看一眼靶场,明白过来段冲告诉虞清真相的原因。
金鸩的最终目的,还是在帮他治疗晕血症。
虞清走到了悬崖边,跳上一块儿大石头,盘着腿面朝大海坐了下来。
楚箫爬了半天才爬上去,在她身边坐下:“你还好不好?”
虞清向后仰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仰头望着星空:“怎么说呢,不是很好,心情……有些糟。”
糟是正常的,楚箫想要安慰她,却因为从没有安慰过,不知该说什么。
虞清倒是自己开了口:“从前,你总当着我的面数落你爹,说你爹结党营私,权欲熏心,是个奸臣政客,我便总是洋洋自得,说我爹保家卫国,深受百姓尊崇。”
“恩。”楚箫点头。也正是因为虞清常说的缘故,他才总拿虞康安与他父亲相比较,越比越觉得自己的父亲面目可憎。
“前阵子得知宋世非当年落水的真相,我又庆幸我有一个好父亲。”虞清看着星空失了会儿神,喃喃自语道,“是因为我们哥几个虽没有大哥习武的天分,却还算勉强符合他的要求,所以他才是个好父亲么……他常说我们虞家人没有男女之别、嫡庶之分,能上战场的就是他的好孩子。这句话我常常拿来教训弟弟们,从不觉得有问题,甚至颇为自豪。如今瞧见大哥的遭遇,我不禁在想,倘若我有个弟弟像楚大你一样,晕血,软弱,无能,还一身反骨不服管教,终日里与他作对,即使不被他拉出去以军棍打死,也会被扔去一边,得不到他一丁点疼爱的吧……”
虞清最后这几句话,将楚箫说的呆愣住。
讷讷中,他的呼吸陡然快了两拍。
许久后,他垂下头,神色不比虞清好到哪里去。
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最初开始厌恶父亲,是因为父亲只顾着争权忽视母亲,忽视他们兄妹俩。
却原来父亲忽视母亲的时候,母亲竟与旧情人私下里时常见面。
楚箫现在已经有些搞不懂,母亲病重的最后半年里,每日怎么流也流不完的眼泪,究竟是为谁而流的。
可他一股脑全部怪在父亲头上。
再说父亲对他们兄妹的疏于管教。
他们山东楚氏,九百年门阀大族,父亲身为长房嫡长子,知书知礼,温文尔雅,在外永远保持着他的君子如玉。
而他楚箫身为长房嫡长孙,父亲却从未以此来要求过他一句,由着他和虞清在外胡闹。
父亲是很忙,可一旦有闲暇,从不会考他的功课,问他读书的进度,只会陪着他们兄妹吃饭说话。
日头晴好,便拿着本书坐在院中,翻书的空隙,微笑着看一眼他们兄妹在院子里玩耍。
这就是父亲整整用了几年,才发现他不学无术的一个原因。
母亲离世时,父亲二十五岁,即使肩上担着家族的传承,依然答应母亲不再续弦,此生只这一儿一女足以。
知道他其实不学无术的那年,父亲也才不过三十出头,会痛骂他丢了楚家的脸,会将不孝子挂在嘴边,更会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满院子打,却依然没想过再生一个成器的儿子,反而愈发的关心他和妹妹。
父亲的确是野心勃勃的想成为首辅,但他并非看重权欲,他和金鸩一样,都是生逢乱世,有自己想要完成的理想。
就比如父亲书房内的摆设无论怎样变化,总有一幅字挂在案台对面的墙上。每当坐在堆满公文的案台后,一抬头就能看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楚箫不禁想,他究竟是从哪里判断父亲是个大奸臣的?
一时居然想不起来了。
他对政事一无所知,他到底是怎么判断的呢?
寇凛是个举世公认声名狼藉的贪奸,事实呢?
洛王是深受百姓爱戴的贤王,事实呢?
金鸩是这东南海上恶贯满盈的盗匪首领,可事实呢?
如今连虞康安,都暴露出令他瞠目结舌的另外一面。
从京城至此,不过短短一段路程,他已然看到人生路上遍地荆棘,充满恶意。他将自己无知的善良给了他尚不懂分辨是非对错的人世间,却将自己所有的憎怒,都给了那个为自己披荆斩棘、抵挡恶意的父亲。
在与父亲对抗的第十二个年头里,楚箫终于做出了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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