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逃兵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小知闲闲
超长的帆布弹带哗啦啦猛往枪机里卷,看得没经验的副射手傻着眼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帮忙托;助退器连续喷出看不见的火舌,将细灰从枪口下方的土里吹起向两侧漫卷;一次次沉重的后坐力猛撞三角支架,撞得机枪枪身颤晃,那几个临时加入机枪组的懒鬼根本不专业,他们没能把机枪支架位置加固,导致后支架被一次次的后坐力推着往土里滑。
但满仓已经不在意这些,努力适应着后座造成的角度变化,把膝盖死死顶在泥土里,也不舍得放开扳机,年轻的他,深深沉醉在机枪手这个悲催职业中无悔,变得和他手中的丑陋机器一样狰狞。
整整二百五十发的长长弹带被他不喘气地糟蹋光了,他把还傻着眼的副射手推开,自己扯起第二个弹带亲自装,沉稳而迅速,又让这丑陋机器猖狂嚎叫起来,疯狂喷射怨咒,直到枪口下方的泄压口开始发出呲呲细响,这温暖环境下仍然可以辨出一点水蒸气的微白,预示冷却筒内的温度要冒泡了。
在狂躁的射击声音里,他似乎听不到少尉对他的咒骂,但是泄压阀窜出水汽的声音仿佛镇静剂,猖狂的重机枪射击因此立止,呆在坑里的几个治安军似乎还在耳鸣。
……
缺口之后,郝平那张脸是呆的,他的大脑处于短暂空白期,幸存的战士身影还在他眼底挣扎,艰难爬行在绿色摇曳之中,继续受到正面的,以及后续加入的斜侧方向的火力扫荡,冲锋的全倒下了。
墙角之下,胡义那张面孔也是呆凝的,他没想到,居然听到了民二四式重机枪的咆哮,那是他曾经心爱的,被鬼子称为死神镰刀的最美丽机器。然而不真实的是……那枪口是朝向自己的,由此,胡义终于意识到,面前的敌人不是一般的治安军,一定是他们,只能是他们……(未完待续。)
烽火逃兵 第五百九十二章 人无完人
一面朝南的斑驳墙根下,懒散歪坐着一头满身灰土的熊,被阳光晒得不想睁开眼;一个娇小的,扎辫子的丫头,隔着几米远靠坐在另一头,眯起大眼仰望蓝天,其实是在听枪声,原本鲜丽的小花衫豁开了口子,磨脏了大片。
熊忽然不睁眼地问:“你跟她叨咕什么了?”
“没什么……与你无关。”
“老子就是不想干了!懂不懂?你个欠嘴的……毁了我的计划!”
“切——计划个屁啊!那你直接逃就是了,我保证假装看不到,至于这样吗?”
小红缨也不看熊,随手从身后的墙上扣下一块土,在小手里不紧不慢地捏碎,让滑出指缝的灰尘洒落在她自己的鞋面,裤子,她想脏成大地。
“老子本来就是要消失呢!谁让那些短命鬼跟我犯贱打招呼!骡子是谁都能叫的吗?老子是谁都能认识的吗?”
“骡子。骡子。骡子。傻骡子笨骡子不要脸骡子。大骡子生不出小骡子,姑奶奶骑着骡子打骡子……”
小红缨开始无良碎碎念,她猜那头熊正在悄悄抓起一把土,于是突然卧倒在墙根下。
哗啦——一团飞灰果然顺风而来,连沙带土全飞过她的后背,却扬了刚刚出现在墙角的马良一脸。
熊拍拍手里的灰,眯起蛤蟆眼重新靠在墙根下养神,小红缨趴在墙根底下神经质般地咯咯傻笑,马良甩甩脸,肩头落着余土,盯着远端假寐那熊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开口,来到小红缨和那熊的间隔中间,也靠墙坐下在地上,在凌乱枪声中垂头晒太阳。
“狐狸呢?情况怎么样了?我听见冲锋了。”
“是啊。冲锋了。两个排。连敌人都没看到就开始冲锋了。”
“你是说……”
“我没说。”
于是阳光继续照耀着,长长的土墙继续斑驳着,大中小,间隔很远的三个蔫货各自?墙根底下沉默着,仿佛根本听不到回荡在四周的凌乱枪声,与附近那些惊慌匆忙在枪声里的三连战士形成巨大反差,似乎交叠了两个世界,他们看起来永远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九班兵,只是又年长了两岁而已。
……
来自镇外北向的火力最终开始射向镇里,射向镇里原本要掩护冲锋的射击位,很快三连的还击就停了,因为三连打不起,弹药携带量根本不是一个级别,撤下房顶躲下墙,无奈听着捷克式轻机枪和一挺民二四重机枪三发两发地嚣张炫耀,时而撕碎了窗,时而扯开了瓦,时而弹洞跳上墙。
郝平摘了军帽攥在手里,快要将那顶军帽攥成块抹布了尚不自知,只顾大骂刚刚来到他面前的四排长,质问他为何要与已经缩头当乌龟的治安军在镇西没完没了地纠缠。
四排长想辩解又不敢,这种屋檐下巷道中的战斗一旦开始跟本没那么容易停下,指挥难协调难,一旦搀和在一起再想撤出战斗同样不简单,除非不顾冷枪硬着头皮往回跑,那就要付出伤亡,他舍不得。
杨得士带领的三个排大部分到达了镇北,有的战士还提着浆糊桶拎着湿刷子,有的战士因为匆匆中摔倒而掉落夹在腋下的大叠宣传标语,红红绿绿飘满了仓惶的街,一些奔跑中的战士停下来帮忙捡,这些纸不便宜!
任是麻木的胡义也看得呆了,这不像是在兴隆镇,这像是根据地!
杨得士的眼镜匆匆出现在胡义视线里,他们的视线只短短交汇了一瞬,便各自错开。
“苏青?你怎么也在?”
杨得士本能想要伸出手来握,之后才醒悟这枪声环境下不合时宜,尴尬地顺势把手朝一侧摆了摆:“那个……你们班负责保护苏干事!”
苏青想拒绝,因为她身畔站着一个恶鬼,还需要谁保护么?所以她用余光偷瞟不远的他,却不见他有任何表态,于是咽下了准备拒绝的话,接受了杨得士的一片好意。
到这时杨得士才转向满头大汗的郝平:“什么情况?”
“镇外有敌人,兵力不详,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我们必须撤退!”
“他们是溃军旅的。”胡义突然插了简单一嘴。
场面沉默了三秒,郝平轻咳一声,重新收拢观众们的目光:“不论敌人是谁,现在的关键是离开,北边已经被证明不适合,我们得穿过镇子,从南边打出去。”
“重机枪在西,只要稍微转移阵地,南边的大片范围同样在它的火力范围内。”胡义又插了一嘴。
场面沉默了三秒,郝平很不爽地呼出一口大气:“我们向东撤出!那个……一二三排,你们……”
“东边至少有四挺轻机枪,倒三角位布置,要出东边你得做慢慢拔点的准备。”
郝平有点忍无可忍,遭受着挫折的他主观觉得胡义的话阴阳怪气:“你又知道了?你算命的?”
胡义倒也不客气,继续面无表情:“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他们是溃军旅的,不是一般治安军;我也跟你说过了,重机枪在西边,你自己不也听见了么?”
“所以你就全知道了?”郝平继续朝胡义歪皱眉,又三秒:“哦,对……我才想起来,你过去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场面又静,静得只有凌乱枪声。
没有对比,不知道珍贵,胡义现在才知道高一刀是个多么好的人,为了战斗,为了荣耀,那货可以放下一切,甚至包括骄傲,那货是个真正纯粹的军人。此时此刻,胡义决定原谅高一刀曾经无耻的所作所为,但不包括下一回。
“所以呢?”胡义突然反问郝平:“所以呢?”
那张古铜色的无表情面孔变得有点僵硬,那细狭眼底阵阵泛起灰,他像是个站在悬崖边缘的人。
眼见苏青即将站出来,杨得士抢前一步,挂上一脸严肃:“郝平,你过分了!这什么地方!这什么时候!”
很奇怪,苏青居然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述的不好受,像是她自己的,又像是他的,在她还无法厘清这种感觉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转身,沉默而走,一众战士慌忙闪让,那背影在阳光下的枪声里,跟他脚下的影子一样黑,桀骜在她深深的黑瞳……
...
烽火逃兵 第五百九十三章 动与静
你能看多远,你便能走多远。
郝平与胡义是有差距的,这一点郝平自己明白,但他并不认为差距很大,他觉得,他差在经验,与细节,所以他并不因此气馁,他要做的是汲取教训,积累经验,早晚会变得完美。
不过,重机枪的声音太可怕了,只要是步兵,没人不怕,鬼子亦然,何况三连。好些战士甚至第一次听到重机枪的声音,好些战士更是第一次听到民二四式马克沁的声音,嚎叫起来竟然久久不停歇,感觉比鬼子那野鸡脖子重机更恐怖。
于是,郝平决定全连转移向东,胡义说东边的轻机枪不会少,不过相对而言东边得算火力弱侧,至少不会被不喘气的重机枪照顾另外,郝平也存在侥幸心理,希望他能证明胡义是错的,说不定敌人也布了个围三缺一呢。
胡义没兴趣考虑郝平与他有多大差距,无数次的死去活来之后,他的战场思维早已不再拘泥,无论身处怎样的困境,只要记得两个字目的,就不会迷失,然后为了这个目的,不惜代价,不择手段,把成功和失败全都踢给命运不管,无悔。
郝平把眼前的敌人当敌人,而胡义在意的是鬼子,哪怕现在已经四面楚歌,他在意的还是尚未到达的鬼子,鬼子到达的一刻才是真绝境,所以胡义认为三连眼前的关键是时间,不该再犹豫折腾患得患失,已然向北扔掉了两个排,至少北面的火力位置全知道了,态势明朗了,就该当机立断全连向北背水,用损失换时间,换离开。
因此,郝平与胡义的差距可以被丈量出来,郝平的视距大约五百米,胡义的视距还在路上,接近中,也许三十里,也许二十里。这大概是差距数值。
“自由活动?”罗富贵愣着眼珠子看胡义那一脸冷:“啥意思?”
小红缨朝那迷茫熊撇嘴:“意思是咱不跟三连好了呗!自己玩过家家!” 马良站了起来:“哥,既然这样,那我想”
“去吧。”不用等马良说完胡义也知道他要说什么,石成大概还在镇中间的死人堆里晾着呢,因为他穿的不是军装。
到了这一刻,马良才想起擦他自己的脏脸,一边走向小街,一边努力用衣袖抹着,蹭着,那些血迹已经皴在他的脸上,泥一般掉落下来,一条条地掉落着。
“你去吗?”小红缨问罗富贵。
“我不去!我不想看石成那个蠢样!”熊说得有些忿忿,从墙根下站起来拍拍屁股落下一地灰,晃悠着离开。
只有小红缨还脏兮兮坐在墙根下没动,金春秀为她定制的一身华丽全毁了,现在像是个华丽的小叫花子,那双漂亮大眼依然清澈,看不到一丝落寞,也无一丝悲伤,只是平静地眨。
胡义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源于小丫头这份淡漠,马良和骡子还是没能超越她,如果不是因为年龄,她并不小,她见过最多。
“干嘛这样看我?又想让我离队吗?”
“”
“你也看到了吧?离队我照样能打出一片天!”
想当初第一次离队,她进县城去端宪兵司令部去了这次在兴隆镇她也算离队,生生打响了摧毁和平的第一枪。现在听到这句话,胡义更无语。
“说话啊?”
“我什么都没说吧?不全是你说的么?”
“那你为啥那样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
“我只是想问问你老人家,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吃桂花糕?”
“你做”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小红缨转而看不远处的凌乱小街,不只有尸体在阳光下,也包括凌乱在街两旁的一切,于是那双大眼越来越明亮了。
晴空,明明是蓝色,在匆匆的战士们的眼里却发灰。
草鞋,布鞋,灰绑腿,跨过尸体踏过凝血,交错凌乱交错奔跑过巷,交错在石面不平的硬街,匆匆得一张又一张年轻面孔模糊成都一样,汗脏的脸,无表情的黝黑,路过又路过仿佛无尽。
排长班长们边跑边催,东边镇外,枪声已经开始响起,三连也知道时间紧迫,所以先到位的已经在连长命令下直接冲出镇子投入战斗,曰分秒必争。
三连九排当先推进到东边镇外百米,左前方向响起了捷克式轻机枪的嚎叫,右前方也响起了捷克式轻机枪的嚎叫,随即大片步枪弹雨伴随而至,当场打翻了十几个战士,余者扑进荒草继续痛苦,切身体会着被火力交叉的梦魇。
想要还击却无法还击,不站起来就只能看到满眼荒草,而敌人只需要朝他们的大概位置一遍遍盲扫,草叶断了又断,黄花折了又折,四面八方都是咻咻不止的死神呼啸声。
有战士在绿色的茫然中呻吟,有战士在纠结于所携带的仅仅两个子弹桥夹,也有战士终于意识到正确的决定应该是继续向前匍匐,却无法唤醒附近的茫然战友,于是嘶哑喊着排长,可排长死了,再喊副排长,无尽的呼啸声中也没有任何回应。
“现在由我指挥!九排!别停下!向前爬!向前”
这是他年轻的最后一句话,嘶哑的不甘,带着恐惧的勇敢,被路过的弹道穿过了脖子,也戛然而止。
敌人的火力位置亮出来了,让胡义那乌鸦嘴说中了,起伏不大的地势,三个略高的位置上被敌人建立了三个临时火力阵地,每个点布一个排兵力,犄角状拉开布局,西边可以依靠重机枪,所以东边放了整整一个连这不是包围,却比被包围还恶心。
打鬼子的时候,这阵势没守住过什么阵地,因为鬼子总能轰平一翼,轰掉机枪,然后形成反包抄可是在缺枪少弹的三连面前,只能拿人填,然而三连又不是二连,连填人冲锋的经验也不足。
三连八排向右翼出镇了,他们被授予的使命是进攻人右翼阵地,当然,是佯攻,是谨慎前进,因为随后会有七排从他们身后再向右,迂回包抄敌人右翼。
可能郝平一辈子都没像今天这般喊过,很快就把嗓子喊哑了,声音听起来像鸭子,其实,所有阵地上的喊声都像鸭子,自古以来,阵地上就没有动听的声音,只有声嘶力竭。
三连七排刚刚奔至最后一堵墙后,几十个战士惊慌喘着粗气,摔沙包一般稀里哗啦在墙后倒成一片,墙后便是东方荒野,被墙隔着,枪声听起来似乎无处不在地回荡,墙头因流弹冲击不停落土,被某些喘粗气的吸入后猛烈地咳,慌与累还未结束便传来连长毅然的嘶哑:“七排!向右,向右包抄!现在!你们想要等到八排死光吗?啊?我说现在”
同样疲惫的七排长拎着汉阳造窜出墙外朝墙后的全排猛挥手:“起来跟我上!”
很大无畏,是好样儿的,站在弹雨呼啸之中,腿不屈腰不弯,他想当榜样这没错,可现在还不是冲锋,他的无经验表现虽然给了战士们勇气,同时也让他的战士们变得像他一样盲目,本该低调的包抄变成了明晃晃的登场。
与此同时,兴隆镇南方的敌军一个排,正在向东迂回支援的半路上,像是溜在荒野中的一串老鼠,猥琐,并小心翼翼着
...
烽火逃兵 第五百九十四章 台阶
苏青被震撼了,她第一次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成为弹雨中渺小的一份子,战士们像流沙,却始终没能堆起一座塔,尽管他们都很无畏。
苏青现在知道了,可以由她任性的九连是多么难得,在九连她像是司令,在三连,她只是苏干事。
苏青不懂军事,但她知道胡义是行家,尤其这种境况,在独立团没有人能超越他,她就是知道,不需要依据。
所以她拖着胡义留在了这里,却没想到胡义跟郝平根本不能融洽。她一直以为胡义与高一刀的关系是最差,没人不这样认为;互相仇视的九连和二连却常常明里暗里搞联合,甚至有些见不得人的烂事她也知道而假装不知,现在轮到三连反而不行,这令苏青困惑,无法理解。
苏青找到胡义的时候,没良心的胡义和没心没肺的小红缨正坐在空荡街旁的破烂里,一个在大嚼桂花糕,一个在啃碎西瓜,对街上的曝尸视而不见,对喧嚣的战斗射击声充耳不闻,看起来他们吃得很幸福,一点儿也不做作,自然得像是身处祥和世界。看得她连气都生不起来,他们俩似乎……天生就是这个悲凉世界的主人。
正在闷头啃西瓜的胡义感觉后背上被小红缨踹了一脚,接着听到她的低声告警:“特务来了!”
胡义偏回头,她正在阳光下走近,小红缨抹着掉渣子的小嘴站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地面对来人:“我们这可是捡!不是拿!”
一直走到他们面前停下来,苏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胡义看。
胡义只好也抹抹嘴,扔下手里的脏西瓜皮,听听渐趋稀落的枪声,然后掏出了他的怀表晃一眼时间,再收起:“失败了?”
“虽然我不是三连指挥员,但我想问问你,有办法么?”
“没办法。因为没时间了。鬼子随时会到。听我一句劝,不要跟三连一起突围,行么?”
“这一点你不用担,郝平也说了要等天黑。我还要问你,如果是你指挥,接下来该怎么打?”
……
受伤也分三六九等,不只是伤势轻重的区别,还要看你受伤时身处何处,也许只是个小伤,可是因为行动失败而无法返回阵营,晾在战场上,那和垂死重伤没什么分别;相比而言,虽然重伤,却有机会被战友拖回伤兵区,也算一种幸福,起码能死在一排整齐的战友尸体中,肩膀挨着肩膀像是站队列,不觉得无依无靠。
半个小时激战,三连没能达到攻破敌人一翼而制造火力封锁缺口的目的。
满编来时三百余兵力,设九个排,现在把尚能战斗的伤兵也算上仍然凑不够二百,三连二排、三连三排以及三连九排彻底打没了,七排八排打残,少数幸存的正在镇外的开阔荒野里绝望呻吟。
杨得士懵了,敌人已经逐渐停火,他脑海里仍然有机枪突突声不绝,眼镜片上蒙了一层脏灰意识不到,面对残墙后一排排的战士尸体发呆。
机枪,机枪,机枪。机枪是魔鬼!天上的太阳没歪多少,三连几乎被机枪吃掉了一半!
郝平也懵了,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脑海中全空白,只是因为身为连长而勉力撑着,做严肃状,做思考状,不想被手下的战士们看出来。不是他不想再继续,而是不敢再继续。
“郝连长?郝连长?”
呆了好久才意识到似乎有人在叫他,猛回头,是苏青。
“有些关于情报上的事,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可以。”用肩膀抹蹭苍白脸侧的脏汗,郝平下意识重复回答:“可以。”
拉开了与战士们的距离,苏青转回身郑重:“身为政工人员,我不该过问军事问题。不过,我想提出几点想法,给你参考一下,可以么?”
因脑海中的空白,郝平一时愣在当场,他不明白苏青这个军事盲怎么忽然要说这个,愣着忘了表态回答。
而苏青看着郝平的满脸虚汗也不再等他回答,继续说:“我觉得,应该放弃外围,收缩进镇里,因为我们弹药不多,火力也不够,到天黑还早,鬼子也许就要到了。”
这句话听在郝平耳中,就像空篮子突然装进一个苹果,让他的空白脑海里突然有了第一个方向标,理智开始回归,下意识连点头:“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个想法,这就是我下一步要做的。没错,这就是我要做的。我们得……我们得尽快把镇里的敌人先肃清,我们……”
“先不要管镇里的敌人!”苏青打断:“第一,控制水源,控制所有的水源范围,镇子不大,水源有限,不难做到,水源范围即是防守范围;第二,控制镇中十字街口,中心街口必须在手里,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能丢,哪怕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也算在;第三,不能怕乱,要做乱的准备,建制要临时重编,通讯方式不能全靠通信员,不能靠烟火,实在不行就设法找些锣鼓,想其他办法;第四……”
一句句一条条,字字如台阶,把郝平推上了方向之门,越听越明朗,同时也越听越心惊。
这是专家级别的建议,细致到每一个可能环节,郝平看着正在陈述的苏青已经听呆了。尽管郝平看不起胡义,但他不会蠢到不知道这些话该是谁说的,在这里,只有一个人有这份经验;郝平只是不懂,所见所闻,苏青好像比他郝平更讨厌胡义吧?怎么会……又猛地释然,这是她看重三连,要帮三连,跟她讨厌胡义没关系。
苏青不知道郝平所想,不知道她给郝平这个台阶并没能使郝平改善对胡义的排斥。当然,她确实是为了三连,以及所有三连战士。
……
一阵嗤嗤的气压刹车响,卡车停了。
李有才松开攀扶着驾驶室车窗的手,从金属踏板上跳落地面,他是站在驾驶室外的踏板上来的,有前田大尉在,他不敢骑摩托耍威风,那是越级行为,太难看,起初是坐在侦缉队某辆自行车的后座上的,后来上杉中队乘着一串卡车追上来,李有才顺势跳上了踏板,在侦缉队员们艳羡的目光中随皇军绝尘。
此处位于兴隆镇以北三里,是治安军设在公路上的最远哨,卡车停了一溜儿,上杉中队正在匆匆下车,枪声仍然零星响,李有才拍打够了一身的路灰,直起腰皱皱鼻子,感觉很无奈。
“果然是八路!”他对经过的皇军说。
“狗就是狗,天生好鼻子!”
这句话并不清晰,皇军根本没注意,但是狗汉奸听清了,不禁循声看,路下歪戳着几个邋里邋遢的治安军,继续假装不看他。
敢当着李副大队长的面说这种话的治安军李有才是第一次见,这还了得?当即朝那边郑重拱手,微笑奉送:“几位,新来的吧?折煞小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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