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砍风云录

    西多夫在竭力斩杀亡灵，但剑刃在高速运动中却猛然骤停——正朝他迎面冲来的行尸身上，穿着城卫军盔甲。原本年轻的面孔，已经完全被嗜血与狰狞填满。

    这句皮囊他曾经非常熟悉，但如今却成了怪物。

    “是萨伊……”西多夫握剑的手依然稳定，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痛下杀手。这个以坚毅著称的老将，声音里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一生经历过无数次艰难的处境，有些近乎必死的杀局最终也安然渡过。可论起内心纠葛的程度，压根没几次能与眼下相比！

    眼看那行尸越来越近，李察可不管那么多，抡起大脚直接踹得倒飞而起落进路边民宅里，把墙面都砸出个窟窿。

    营地已经不远了，能看到外围有零零散散聚集来的行尸，不过对于高山堡的人来说暂时还算不上困扰。

    他们已经在周围空地上点起几处火盆，足以照亮方圆十几步。亡灵只要靠近到火光范围之内，头颅上就会立刻“长”出一根箭矢然后扑倒在地——这种准头当然是半人马们的功劳。

    头顶圣光作为照明，在一片昏暗中无比醒目，倒是让半人马射手们早早就注意到这支队伍。

    “是大人回来了！”

    李察隐约听到有人在这样呼喊，半人马射手们开始用长弓为他们支援。

    一行人旋风一样冲进篱墙，随后大门紧紧关闭。身体虚弱的法师们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反倒是一路奋战的几位军官除了气喘吁吁，个个都没什么大碍。




第一百六十章 英雄迟暮
    领主大人一进门正看到尼赫鲁趴在篱墙上准备火球术，星星点点的火元素已经在夜空中若隐若现，显然快要接近尾声。

    李察抬手就是一个大脖溜打断施法，留下一句“不准使用元素力量”给一脸茫然的尼赫鲁，人已经朝营地里走去。

    高山堡的几个头头脑脑迎上来，冈瑟一见面就开始大呼小叫地发问：“头儿，外面那是什么玩意？”

    “那是行尸，算是一种亡灵生物。”李察苦笑一声，“整天见亡灵、见亡灵挂在嘴边，没想到今天还真见着亡灵了。”

    “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赫特忧心忡忡地看着外面的夜色。

    “我跟你们说，全凛冬城四十多万人现在全他妈变成那种鬼玩意了，四十万啊！”领主大人两手一摊，边摇头边叹气，“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去逑……”

    李察说着说着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一双双眼睛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即便明知处境极其危险，也不曾出现过任何动摇。他们眼睛里有一种叫做信赖的东西，滚烫而灼热。在这寒冷的夜色里，比火光更耀眼。

    于是领主大人深吸一口气，立刻平复下来，烦躁的情绪荡然无存。

    “德古拉回来没有？”李察一边问一边试图把薇拉卸在椅子上，但这个斯图亚特牧师却像八爪鱼一样死死缠着他，整个人紧紧贴背，怎么都不肯下来。

    “先给我拿一件外套。”薇拉凑在李察耳朵边用蚊呐般细弱的声音说道。

    “啥？”领主大人根本没听清，很不耐烦地问道。

    “先给我拿一件外套！”薇拉咬着满嘴银牙，美丽的脸庞已经接近扭曲。如果目光有温度，李察现在肯定已经从里到外完全熟透。

    “外套？”李察很不耐烦地抓起一块桌布扔给她，“只有这个，爱要不要。”

    薇拉先小心地用桌布遮在胸前，才直起身从李察背上跳下来，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赫特眨巴了两下眼睛，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人，德古拉回来过，又去找贝德里克殿下了，现在还没回来。”

    李察抓起一瓶麦酒弹开瓶塞，往喉咙里狠狠灌了一气。放在室外天然冰箱里的麦酒很凉，大口吞进胃里能让人迅速冷静下来。

    他也不知道庞贝远征军极限在哪，能不能对付得了四十多万行尸和几千号僵尸武士。但无论如何，先撤离这个是非之地都明显是比较好的选择。

    “先清点人数，一个都不能少，其他东西能扔的全扔掉，等德古拉回来立刻就走。”

    散布在全城的行尸纠结成规模需要时间，所以眼下，高山堡感受到的压力还不算太大。但这种宽松只是假象，时间绝不会太长，现在是分秒必争，最好能赶在大规模袭击到来前撤离凛冬城。

    “是，大人！”赫特转身匆匆离去。

    “辎重也不要了？”冈瑟还在心疼宝贵的粮食，他老家极北冰原每年都要为这玩意打生打死，现在却要全部白白舍弃掉。

    “不要了，多余的东西全都不要了。”李察狠狠把酒瓶掼在地上摔得粉碎，脸上是**裸的蛮横匪气，“只要人没事，老子带着你们拦路抢劫也饿不着。但人没了，要辎重还有屁用！”

    “好吧。”冈瑟也走了，他要多吃几口回本。最后几个头头脑脑也跟着一哄而散。

    李察挠挠头，该办的都在办了，该吩咐的也都吩咐了。整个营地里，所有人都在忙碌，被照明火盆在地面上投射下斑驳的阴影。

    去帮忙吗？不缺他一个人手。去干点别的什么？好像也没有必要。

    领主大人忽然发现，如此紧张的关头，自己居然已经无事可做。跟他这么闲的倒还有一个——天上的圆月亮。

    “李察大人，我要面见你们总指挥。”自从进入营地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西多夫忽然开口。

    “老爷子，不是我敷衍你。”一般来说这么开头九成九都是要敷衍人，但这次李察真没有，“我就是个瘪三大队长，跟总帅之间隔着好几级啊，正常来讲得一层层通报。我找庞贝王储给你递话了，但成不成还两说，现在时间宝贵，你还是先跟着我们一块走吧。”

    “真的没有可能吗？”西多夫又一次确认。

    李察头摇得飞快，“城卫军那些管几百人的小军官，也不可能想见你就能见到吧？”

    “能的。”一旁伯纳小声说道，“在我们凛冬城卫军，别说是小军官，就算是普通士兵相见大人也一样能见到。”

    领主大人无奈地笑了，这种差别可真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来是真的没有可能。”西多夫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所有人！”低头锵然拔剑出鞘，斜指苍穹。

    同来的十几个斯图亚特人一起看向西多夫，其中也包括薇拉，她衣服胸口有道裂缝，里垫着块布遮掩，那块布李察怎么看怎么眼熟。

    “我以凛冬城最高指挥官的名义命令你们，立刻跟随李察大人一起撤离。”

    “我们？”伯纳敏锐地意识到其中蕴意，“大人，那您呢？”

    高山堡的营地里有口井，西多夫走过去两步坐在石沿上，把佩剑插在身前泥地里。夜风吹起他花白的发丝，忽然有种英雄迟暮的悲怆味道。

    “我？我不走了。”

    “为什么！”伯纳咆哮。

    “我这一辈子经历过很多次失败。”西多夫声调很平稳，音量也并不大，像是河水在潺潺流淌，“每一次，我都心想我要背负着死去的人那份，继续向前走。因此直到今天，为了那些死者，我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但这次——三万城卫军，四十五万居民，数十万个生命一夜间烟消云散。太沉重了，沉重到没办法继续背负下去。好想休息休息啊，就让我这个糟老头子在这里永远陪伴着凛冬城和四十万死难者吧。”

    此刻的西多夫不像是将军，更像是个心力憔悴的普通老人。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已经离他远去，所追求的只剩心安。

    “大人，这不是您的错。”黑熊般健壮的伯纳紧紧闭着眼睛，却无法阻止泪水流下。

    “这不是我的错，却是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西多夫笑了，一双清澈的眼睛温润有神，“不要哭，我已经……”

    “砰！”话音未落，西多夫像一滩烂泥似的软倒，身后是李察随手把一根柴火棍扔在地上。

    “还掰扯那些没用的干嘛？”他很鄙夷地看着伯纳，“直接打晕带走，有什么理以后再吵。”



第一百六十一章
    “德古拉还没回来？”李察已经是第三次发问。

    他一手把活泼好动的奇丘按在膝盖上不让动弹，另一只手捏着“天空与雷霆之戒”。刚才已经试过把戒指交给奇丘，小东西嗅了两下之后完全不感兴趣。

    无非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戒指是个西贝货，或者有什么使用条件没有满足。

    德古拉骗他的可能性不大，问题八成出在使用条件上。领主大人之前没想过这茬所以不知道，他也找斯图亚特法师询问过，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毕竟泰坦那个年代实在过于久远，魔法师虽然以渊博著称，也很少会研究那些十辈子都用不上的冷门。

    小黑鬼完全没意识到现在形势紧迫，还以为李察在跟他玩，“奇丘奇丘”叫唤着耍赖打滚。领主大人看它这幅憨样，一阵脑壳疼，指望这个正牌“泰坦”自己弄明白显然是白日做梦。

    “还没有。”伯纳临时给李察充当着参谋官。他虽然看上去是猛将型身板，但能跟随西多夫身侧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作为参谋也是超规格的合格。

    营地外涌来的行尸已经不是光靠箭矢所能阻挡，冈瑟带着蛮子们轻松把漏网之鱼尽数斩杀。现在虽然还很轻松，但压力一直在增加的趋势却很明显，而且是越来越明显。

    李察让半人马给临近友军射过信，很慷慨地把已知情报全部共享。但这些庞贝正规军都很拧，上头大概没搞清楚状况也没来得及给他们发命令。所以哪怕明知道接下来可能会更危险，也死犟着不愿走。

    要他说这就是一群拗蛋筋，远征军靠硬实力没准足够硬抗亡灵，但现在最优选择明显是先出城再说。

    阳光直射对位阶低下的普通亡灵来说是致命威胁，只要等明天太阳升起再进城，亡灵就根本无力反抗。到时候把靠埋身泥地躲避日光的亡灵挖出来，全都得嗝屁，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问题。

    不过他也知道，远征军这样庞大的组织，对于紧急情报反应必然很迟钝。而一支优秀军队，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无条件服从命令。

    “德古拉可能遇上麻烦了。”李察想给贝德里克挂个通讯魔石，又想起薇拉尽量少用元素力量的叮嘱，把魔石扔到一边，“不等了。直接出发去贝克那里。”

    凛冬城内没有能容纳十多万人的大军营，所以驻地分成了几处。贝德里克位于高山堡跟最近的城门之间，李察本意是要带队出城，正好顺路。

    一切早已收拾停当，随时可以出发。领主大人一声令下，篱墙上的大门从里面推开。

    地行龙骑兵前头开路，蛮子保护左右两翼，辅兵和工兵留在中间，半人马负责游走支援。

    行尸的战斗力也就比平民强点有限，主要威胁还是在于心理震慑。只要无法形成真正铺天盖地的浪潮，用绝对数量填补质量缺陷，就始终很难对正规军造成威胁。

    开膛手大队的推进速度很快，有薇拉在队伍前方召唤出巨大的光十字作为指引，根本不必担心掉队的可能。

    途径路上行尸遵循着对活人的憎恨，像扑火飞蛾一样围拢上来，但毫无用处。

    挺着超重型骑枪的斯嘎尔地行龙骑士兵锋所指，任何敢于挡在前方的敌人都会被立刻撕裂碾碎！极个别幸运逃过一劫的漏网之鱼，也会被半人马随手一箭收割，扛战斧的蛮子们甚至没多少表现机会。

    他们穿过行尸的阻拦，简直就像农人穿过麦田一样轻松！

    “你的部下质量好高，可惜就是人数少了点。”伯纳看着这一幕不无羡慕地说道。

    李察沉着脸没说话，贝德里克的营地离得又不远，没过多长时间就已经遥遥在望。

    “嘶~我们不会要去那里吧？”伯纳满脸震惊。

    他一眼就看到了目的地，因为那里聚集的行尸数量未免过于瞩目。用里三层外三层都无法形容这种密度，行尸与行尸之间已经完全不剩空隙，外围还有更多行尸正在源源不断赶来。叫人完全不怀疑只要足够轻盈，踩着头顶脚不沾地就能一路冲进营地。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也很明显——某个秃顶神官和王储的法师随从站在篱墙上，正一刻不停地使用元素力量攻击行尸。

    为了应对数量众多的亡灵，他们选择的全是威力巨大、杀伤力惊人的拿手法术。这种法术元素波动自然都很明显，于是又吸引来更多行尸，于是两位元素使用者就更得用出浑身解数……

    “太憨了……”领主大人捂住脸，无话可说。

    显然，在亡灵早就消失数百年的今天，如何对付亡灵已经成了一种冷僻的知识，少有人知晓。

    “李察，是你吗？”贝德里克大概是看到了高山堡标志性的地行龙，大声喊道。

    “是我。”领主大人站在地行龙背上，冲薇拉一扬头，却半天都没等到反应，不耐烦地催促道：“赶紧给我点个光！”

    薇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自己愤懑的情绪。作为凛冬大教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祝圣修女，她还从来没得到过如此粗暴的对待。

    “快点！”

    薇拉闭上眼睛打了个响指，高山堡领主头顶亮起一从比蜡烛还微弱的圣光。

    “让他们别用神术和法术！”李察的大嗓门甚至短暂压倒了厮杀声。

    贝德里克也许不明白为什么，但对朋友仍然保持着足够的新任，法术几乎立刻停息下来。

    “冲进去！”领主大人一声令下，整个开膛手大队开始滚滚向前。如同热刀切入黄油，投矛与箭矢齐飞，利斧与长枪交相辉映。薇拉刚准备加持祝福灵刃，很快又停手放弃——根本用不着。

    如果只要一下就能把行尸直接打成两截，那有没有圣光神术对亡灵的那点灼烧效果，就完全无所谓了。

    薇拉不得不承认，这个李察本人虽然讨厌到极点，但他的部下确实个个都足够剽悍。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死去的金龙骑士
    高山堡的武士旋风一样冲进营地，李察大致扫了一眼，不由得松了口气。

    贝德里克麾下有数百精锐斥候，这些人远攻近战水平都不赖。再加上虎人卫士也不是吃闲饭的，所以应对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贝德里克盔甲里面穿着黑黄格子睡衣，眼角全是眼屎，大概原本是在睡觉。以李察对他的了解，这货肯定是午休躺下就一直没起。

    “现在咋办？”他边说边塞来一个绿松石吊坠，李察顺手接过，翻来覆去也没看出名堂，“这什么玩意？”

    “微光护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