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砍风云录

    “虽然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还是谢谢，感觉好多了。”

    领主大人微微一笑，黯淡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得神秘莫测，“我可不是在安慰你。”

    白天的谈话其实持续了相当长时间，李察当时很不死心，追问过是否有办法逆向通过歌津通道。

    而迈拉给出的回答很玄——“理论上有办法，不过需要两样东西，分别是神族的认可和彼岸的牵引。”李察听到前半句还喜不自胜，差点开麦酒庆祝。但听完整句立刻陷入茫然，他追问究竟什么是“神的认可和彼岸牵引”。

    迈拉长老却两手一摊，说他也不清楚。对于仅存几万人、且困居迟暮大森林一隅的虎灵来说，指望他们能传承下古代传说的具体含义，也未免太难为人了。

    他们只知道从这头过去，需要“神的认可”和“彼岸牵引”。至于究竟什么是“神的认可”，什么又是“彼岸牵引”——不好意思，一概不知。

    “彼岸牵引我倒是有点头绪。”李察挠了挠头皮，乱糟糟的发丝像是鸡窝，“当初那条蛇之所以能回去，关键很可能在于有条绳子牵着。所谓彼岸牵引，也许就是指空间裂隙另一边得有东西伸过来让我们攥住！”

    薇拉的嘴巴渐渐张成“o”型，场中一时间无人开腔，安静得只能听到虫鸣蛙叫。

    不过今夜难以入眠的显然不止李察跟薇拉，“吱嘎”一声，伯纳推开门从树屋上顺着藤梯爬下来加入讨论：“有可能，不过这样一来岂不陷入死循环——想回去需要牵引，但是牵引又不会凭白产生，十有**得先回去，但如果能回去根本就不需要牵引了。”

    对此李察只是笑了笑，没多吭声。

    “那神的认可呢？”薇拉又迫不及待地继续问道。

    “这个真不知道。”领主大人摇摇头，“不过你看他们提起‘神’这个字眼时，那种不自觉讳莫如深的态度——里面水怕是深得很。”




第二百零二章 夜谈（下）
    “请问，您怎样看待神明呢？”薇拉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察。

    “说实话，本人压根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神明存在。”领主大人用指尖哒哒敲击着桌面，语气里不自觉就带上点不屑，“如果连哪怕一个，见过神明或者神迹的人都找不出，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必要承认。”

    搁在今天之前，他要是敢大肆宣扬无神论，哪个国家也容不下他，余生将在无休无止的宗教裁判追杀中度过，直到用生命和鲜血洗刷亵渎之举。

    不过如今既然身处新世界，天高教皇远，也就无所谓了。虽然面前就有个圣光教会的修女，但真要杠起来，一边兵强马壮、一边势单力薄，究竟谁裁判谁将像秃子头顶的虱虫一样显而易见。

    但事实再一次证明，以预设立场揣测人的举动无疑非常愚蠢，因为薇拉给出的回应大大出乎李察先前意料。

    “是啊，您说得对，神从未临世，从未。所以哪怕是作为祈圣修女的我，有时也心底也难免会闪过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圣光神真的存在吗？那难以探寻的苍穹之上，真的有诸神俯视大地？真的有天使接纳灵魂？”

    “嚯。”领主大人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碰上一个叛逆修女，不过还是点点头表示认可，“你能有这种质疑的念头，总归算是件好事。”

    “本人完全信仰圣光神。”伯纳从领口掏出圣光十字，贴在自己额头上，“不过对于你们的怀疑也能理解，毕竟世人总是更容易相信亲眼见到的东西。但我还是得说，这种想法有些过于肤浅了。”

    “但你也得承认，一直以来神的存在都非常缥缈，对吧。”

    “那肯定啊。”李察寻思要不是神明一直不露面，三大国之间哪还用得着打那么些宗教战争。直接两边主神下界掐架，谁赢谁传教不就完事了呗。

    伯纳半晌没吭声，终究还是没法反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但虎灵却认为‘神的认可’是开启彼岸通道的一个条件。对于他们而言，神的存在似乎并不缥缈，反而非常具体。”薇拉越说越激动，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收效甚微。

    “也许在这个新世界，神确实曾经展露过踪迹，而不仅是传说！正是因为虎灵们见过甚至接触过神，所以才会如此笃定！”

    “哦，所以呢。”领主大人百无聊赖地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也许在这里，我们可以探寻到圣光神存在的痕迹！”

    李察听完，哑然失笑。

    薇拉之前质疑神存在与否，他还挺欣慰，大有吾道不孤之感。不曾想质疑过后，压根没放弃，反而试图去寻找神，不知该说是虔诚还是傻卵。

    “醒醒，就算有神，也不一定就是你那圣光神。万一最后找到的是冰雪女神，那乐子可大了，你就是圣光教会的千古罪人。”领主大人说道。

    “可是真神唯一！”薇拉毫不退让。

    “得了吧，自称神的可不一定是真神。”李察不屑地嗤笑。

    “你的狂妄总有一天会害了你。”

    薇拉摇摇头，临走时留下一个无限惋惜的眼神，大概高山堡领主这只迷途的羊羔，在她看来格外不可救药。

    而伯纳犹豫了一会，突然打了个很浮夸的哈欠，也一边嘟嘟囔囔一边起身回房。

    于是院子里只剩下李察自己，看着月亮对影成三人。他买了桶麦酒，一个人喝了两轮，隐约记得刚才下来是准备干点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刚才要干什么来着？”领主大人挠了挠头皮，指望月亮能给他个答案。

    “洗澡。”

    龙晶一直被李察揣在兜里，一条半透明幽蓝色龙魂慢悠悠飘荡出来。

    “算了，不洗了。”李察

    “尊敬的男爵大人，”图特摩斯贪婪地在月光中翻滚遨游，享受着那舒适的阵阵阴凉，“不知您有没有发现，所谓虎灵似乎就是一种兽精灵。”

    “废话，老子又不是傻卵，当然早看出来了。”李察翻了个白眼，“想说什么直接说，别留半截话磨磨唧唧的！”

    “大人，我在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精灵帝国溃败后，兽精灵和纯血精灵一起通过空间裂隙逃到这个世界继续繁衍生息，而兽精灵嘴里的神很可能就是上位精灵王族。”图特摩斯小心翼翼地说道。

    “听起来有点意思，为什么这么说呢？”李察饶有兴味地托着下巴。

    “兽精灵明明元素天赋不差，但偏偏都不会魔法，很可能是上位精灵刻意封锁知识的结果。这样一来那些实力超卓的上位精灵法师，对于普通人而言简直跟神明没什么区别。如果再施加一代代不间断的奴化教育，被兽精灵当成神明来崇拜也不稀奇，毕竟他们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可能。”领主大人断然否决，看到图特摩斯好像不太理解，他耐心说道：“注意到他们有割耳朵的习俗没有？只凭这一点，我也敢说兽精灵嘴里的神绝不可能是上位精灵。”

    “试想，如果他们把上位精灵当做神明，怎么会厌弃自己跟精灵一模一样的耳朵？这根本不符合逻辑，虎灵部落什么条件你又不是没看到，非常简陋，割耳朵可不是开玩笑，伤口感染可是没准会死人的。”

    看着图特摩斯傻傻愣愣地点头，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

    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终究还是忍着不耐烦多解释了两句：“兽精灵十有**是和纯血精灵决裂了，所以才会给自己另立炉灶叫野兽之灵。”

    “为……为什么呢？”图特摩斯忽然发现，这个肌肉发达的乡下小领主，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糊弄。

    “你就记住一句话——”李察单手拎起酒桶，仰头猛灌一气，擦擦嘴说道：“一个族群无论之前有多亲密，一旦产生事实分裂，就必然会竭力在各方面保持独立，这是所有智慧生命的共性。”

    图特摩斯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实际上一头雾水。

    “他们自称野灵，削去尖耳，就明显是在试图摆脱精灵这个母族。我们知道虎灵不是什么野兽之灵，他们自己上层十有**也是知道的，但知道归知道，还是会这么叫的。”

    图特摩斯的小眼在眼眶里骨碌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百零三章 歌利亚缺口
    高山堡众人在部落里稍微停留了几天，权当修养。

    不过李察也没完全闲着，趁机搞明白了一件事——连续观察四五天后，他发现歌津通道这头确实没见过蛇精灵木乃伊准点打卡。也就是说迈拉长老讲过的三方空间裂隙理论，应该**不离十。

    这个结果使得此前一丝幻想彻底破灭，也让领主大人非常失望。

    不过失望有时候未必不是件好事，既然短时间内还乡已经不太可能，他不得不开始认真盘算如何在这里生活。

    不是李察自夸，如果目标只是生存，以高山堡的武力水平不存在任何难度。但倘若还想过好一些，就得多花点心思了。

    当残月即将变成满月时，高山堡几百号壮汉再次集结齐整，人人盔着身、刀出鞘，一副随时准备砍人或者被人砍的架势。还有塞尼德率领的六百多虎灵部落勇士，和他们站在一起。

    喝下一碗罗斯果酿造的果酒壮行后，近千人的大部队排成两道长列，向迟暮大森林一处边界节点开拔。

    如此兴师动众当然事出有因。

    迈拉长老曾经说过，森林外面到处都是亡灵和魔怪横行。李察最开始以为，也许迟暮大森林有什么特殊地理优势，不必担心外部危险，虎灵们才得以在此安居一隅。

    后来随着交流渐渐了解到并非如此——根据数千年来的经验，平时迟暮大森林并不太吸引魔怪，偶尔闯进来也算不上麻烦。但每到月圆之夜那天，满盈的月相会把魔怪凶性激发到顶峰，变得远比平时更危险更暴躁。

    它们会在这天夜里成群结队地游荡，甚至会向着迟暮大森林发起冲击，肆意发泄自己的暴虐。

    这种事虽然不是每月都有，但只要发生一次，对于居住在这里的生灵来讲，都无异于一场危难。所以几千年来，虎灵们早已习惯于在每月月圆那天，派出部落勇士在外围防守。

    这次高山堡之所以会跟着一起出发，是李察自己主动要求的结果。

    首先，防御是否成功，显然和迟暮大森林里每一个生灵都关系匪浅。既然如今要在这里容身，领主大人可不放心把安危托付给别人。其次，他也必须亲眼去看看森林之外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是接下来决断的基础。

    “边界那么长，就你们这么点人能守过来？”赶路途中闲着也是闲，李察又开始拉着塞尼德聊天。

    和之前走过的林中小道相比，通往森林边界的路况倒是好不少，起码不用担心地行龙被卡住。看来森林外的魔怪对于虎灵来说是心头大患，所以为了战争需要，不得不投入大量人力修整保养道路。

    “因为森林外围有一圈高大的天然石壁，上面一共有六个豁口。”塞尼德今天穿着双草鞋，身上也没涂油彩。如果忽略狂野而爆炸的身材，很像典型农人打扮。

    他的武技水平毋庸置疑，作为战士极其优秀。但要论起心眼，真不一定比普通农人强到哪去。跟某个满身心眼的外来户一搭话，肚子里那点情报就像开闸放水一样狂泄不止。

    “魔怪行动几乎完全遵循本能，只要把守住这六个豁口，就不用担心被魔怪闯进来。”

    “那怎么不干脆把缺口填上？”领主大人看塞尼德的眼神活像是在看傻子。

    “早先石壁至少有四五十处缺口，大部分都已经被填上了，剩下六处是特意保留的。”塞尼德顿了顿，接着说道：“魔怪其实本身有翻越石壁的能力，适当留几个缺口，它们就不会费力翻墙。但要是一个缺口都不留，让魔怪分散开到处翻越石壁，我们根本做不到全线防守，反而会更麻烦。”

    “哦。”李察恍然大悟。

    看来虎灵们虽然未必知道“围三阙一”这个词，但理念早已经运用得滚瓜烂熟。

    “我们要去的缺口叫‘哥利亚’，平时由我们和另一个部落负责。不过这个月是我们轮值，去了之后也看不到他们，有点可惜。”塞尼德咂咂嘴。

    “可惜什么？”

    “额……”塞尼德脸上露出几分窘迫，“他们种的山谷葡萄滋味挺不错，平时很难有机会尝到。”

    “哈哈哈。”领主大人狂笑着拍了拍这个虎灵游侠的肩膀。惊起一群飞鸟蒲扇翅膀离开巢穴，如同**机群俯冲伦敦，四处洒下一滩又一滩白色鸟屎，“啪叽”一声拍在地上浓浆四溅。

    “射！给我都射下来！”一声气急败坏地呐喊向远方飘荡。

    …………

    三天时间在赶路中度过，野趣盎然倒也不会闲得无聊。

    只是随着一步步靠近边界，森林深处的勃勃生机似乎到此为止，茂密的乔木开始逐渐变得稀疏，覆盖草窠的大地开始重新裸露。

    放眼望去草叶枯黄，到处是彻底变成枯木的高大死树，凌乱尖锐的枝杈，像是巫婆在黑夜里伸出的手指。这一切固然不让人愉快，却也使得原本被林木束缚的视野得以重新放飞。

    “嚯。”李察震惊地抬起头，看到远方一道起码二十刃高的暗红色石壁拔地而起，向两侧蔓延直至视野尽头。考虑到脚下这片森林广博的面积，如果石壁真能把整个森林包裹，土方量只能用难以想象来形容。

    “那就是歌利亚缺口。”塞尼德指着石壁上一道裂缝。

    领主大人弯腰捡起一块碎石，放在手心里辨认了片刻，上面密密麻麻的气泡让他直皱眉头。这种蜂窝石质并不常见，再加上高大的石壁环绕四周，已经让一个设想在他心里呼之欲出。

    “迟暮大森林不会是在一个巨大的火山口上吧？”李察满脸难以置信地询问，随手把火山石重新扔在地上。

    “准确来说，是一座死火山。”塞尼德耸耸肩，“不然也不会恰好有这么一道石壁可以保护我们。”

    “最好是死火山……”薇拉低头看着脚下，似乎在试图看穿不知千百刃深的土层，以及下面涌流的灼热岩浆。



第二百零四章
    歌利亚缺口上阔下收，大致呈现出v型，不过即便下面最狭窄的地方，也足有十几刃宽，容纳五头地行龙并排冲锋都绰绰有余。而在火山石壁后方，围绕这道裂隙建起一座半环形瓮城。

    以磨制过的大块四方火山岩作为城砖，足有五六刃高，墙垛、箭楼、哨位一应俱全。不知多少年的风雨，在外墙上留下数之不尽的痕迹，间或有藤蔓攀附，看起来蕴含着坚实而沉重的历史质感。

    可以想见，魔怪们从裂隙里涌入后，这道瓮城将像天堑一样，死死挡住它们前进的步伐。

    说实话，看到虎灵居然能修筑出这种规模的建筑，李察难免大吃一惊。毕竟虎灵在高山堡领主心目中，还处于部落时代，要开采石料，打磨成型，再筑起这样一道几乎能用宏伟来形容的城墙，难度未免夸张。

    不过仔细想想，应该是他们几千年来长期经营的结果，也就随之释然。对于任何一个不存在智力缺陷的种族来说，持之以恒地在一件事上花费数千年岁月，能做出点能让外人震惊的成果简直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