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砍风云录

    聊完正事，几个人又闲话了一会。

    先是杜蓬站在魔导师的高度上，对如今高深的魔法理论做了尽可能粗浅的解读。这个胖老头的确很善谈，那么枯燥的东西在他嘴里也显得有趣起来，听得领主大人心里隐约羡慕又向往。

    然后李察把从铁巨人嘴里听来的远古逸闻，挑了几件不敏感的当故事讲。也让杜蓬高呼闻所未闻，抓着他一个劲追问是从哪听来的，领主大人则一股脑推给小时候看过的破书，说看完就当擦屁股纸用了。

    把胖老头心疼得手都在哆嗦，指着李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贝德里克也参合进来，描述他在斗蛐蛐大战中，如何仗着那只附庸国进贡的“黑武士”痛杀无辜小孩。

    于是他讲完之后，杜蓬**师开始送客。

    “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别仗着年轻总熬夜，以后有你们后悔的时候。”胖老头唠唠叨叨地叮嘱着，给他们推开房门。

    “大师，您作为魔导师，对元素使用者后辈们有什么建议呢？”临走前，李察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嗯，我想想……一共有三条。”

    “洗耳恭听。”

    “吃好、睡好、心态放平。”

    “就这？”

    “就这。”杜蓬大师微微一笑，对他们挥手作别，关上房门。

    …………

    等李察走出屋门，才发现天都已经完全黑了。

    初春时节天上看不到多少星星，恰巧今晚又没有月亮。再加上路灯是只在贵族区才能看到的新鲜玩意，周围一带并没有配备。

    于是就真真切切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李察觉得如果为借一盏提灯，再去敲开一个魔导师的房门，未免有点荒唐。所以他和贝德里克两个人，只能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前进。

    “我跟杜蓬大师是在王宫新年宴会上认识的。”贝德里克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声音也能听出充满夸耀的味道：“大师说我很不错，有一颗澄澈的内心，所以我们交情不错。”

    “我懂，他是非主流魔导师，你是非主流王储。你们的交情，是非主流和非主流的同类相惜。”领主大人拍着大腿笑起来。

    “非主流就非主流呗，有什么不好。”贝德里克显然不明白为什么李察会乐成这样。

    李察笑着笑着，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正事，“等等，我车队呢？”

    “什么车队？”

    “我从高山堡带来的车队，应该早就到拂里士了，我应该去哪找他们？”领主大人揪着自己一缕头发。

    “哈哈哈哈……”贝德里克的笑声在黑夜里传出好远。

    …………

    幸好除了冈瑟跟尼赫鲁这样只会添乱的货色之外，还有赫特这样一个踏实可靠的人在。

    是他向拂里士城门守卫解释自己一行的身份，顺利进入城内后，也是他带领众人成功入住驿站。并且在自家领主始终不见踪影的时候，耐心安抚着哼哈二将初到新环境明显焦躁的心情。

    两个巨怪萨满虽然比以前聪明不少，但心智顶多也就相当于小孩，一着急很容易发脾气。

    领主大人找过来的时候，他们正在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吃晚饭。赫特毕竟没有爵位，弄到的这个院子面积不大，几十个号人高马大的战士坐在里边，挤得满满当当墙都快塌了。

    几个半身人厨子正在角落里烧木炭，好烤点签串来吃，浓呛的烟火味隔着一个街区都能闻到。

    “大人。”呼啦啦一大帮人站起来迎接自家领主。

    “都坐，给我来五串鸡翅膀，多放蜂蜜不要辣椒。”李察抽了抽鼻子，忽然看见尼赫鲁正抱着一根猪蹄髈啃得满嘴油光，专注得根本没注意到他来了。

    个头不大，吃起饭来倒是一个赛俩。

    “尼赫鲁，你有什么梦想吗？”李察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

    “活命。”狗头人头也没抬就答道，等说完才发现居然是高山堡昏君回来了，手一哆嗦，蹄髈顿时掉进盘子里。

    “活命，然后呢。”领主大人眼见鸡翅一时半会弄不好，抢了一把半身人给自己准备的牛肉丝，留下几双哀怨的眼睛。

    “活着就可以为英明的领主大人奉上忠诚，为高山堡建设添砖加瓦，在奋斗中燃烧热血和青春。”狗头人萨满想也没想，张嘴就条件反射式地喊口号，一气呵成。

    “再继续胡扯你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

    他现在已经懒得跟这货好好说话了，明显还是直接威胁见效比较快。

    “呃……”尼赫鲁讪讪地挠了挠脸颊，“那个，其实……我……我想以后能把萨满巫术修炼得更高深，像你们人类魔法师那样，研究研究元素蕴含的奥秘。”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哄然爆笑，好像还有人在吹口哨架秧子。

    “为啥？”李察有点意外，抬手制止，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也没想到心血来潮随口一问，居然真问出点东西。

    “为啥？”尼赫鲁想了想说道：“这应该是每一个元素使用者都有的理想吧。”

    “看不出来，理想还挺远大。”领主大人先是点头表示肯定，紧接着又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某个拥有无上伟力的真神承诺——让你马上洞悉到所有元素奥秘和世间一切真理，但是看完这一眼之后立刻就得去死。”

    “你会选活着还是求知？”

    昏黄的灯光笼罩下，李察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让尼赫鲁不禁打了个冷战，忽然觉得寒意入骨。




第二百五十三章 尼赫鲁的选择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神。”尼赫鲁挠着头，嘟囔着说道。

    “我是说假如。”李察不耐烦地高喝，“求知，或者生命，请追梦人尼赫鲁选择！”

    “我选……”狗头人萨满忽然间卡住了。

    明明还在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他却似乎成了个溺水者，脸上布满无比鲜明的挣扎和纠结，很明显这个两难的处境已经让他陷入极度彷徨。

    他几次张口，却又几次都没出声。领主大人的随口戏谑，对他来说却仿佛真正的生死之问。

    李察没催他，继续啃着牛肉丝。

    “腌肉的时候嗑几个鸡蛋进去试试。”他觉得肉有点柴，冲厨子扬了扬手。

    几个半身人立刻像听到神谕似的，一脸惊喜忙不迭记下来。高山堡人对自家领主都有种盲目崇拜，这几个半身人厨子也不能例外。

    “那……那我还是选活着吧，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好了。”尼赫鲁做出了最终选择，脸瞬间耷拉下来。

    “切~”看热闹的闲汉们一哄而散，各自回去继续胡吃海塞。

    还以为尼赫鲁蔫久了能高光一把，没成想到底还是逃不开个贪生怕死，简直丢人到极点。

    李察把吃完的木签子随手扔在地上，轻轻拍拍巴掌。

    说实话他还挺惊讶的，要知道如果给怕死也分个级别的话，尼赫鲁这货保底至少魔导师。对他来说，求知还是生命，居然要权衡到这么痛苦，才能做出选择，本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他原先可是认定，这货肯定连一丝犹豫都不会有，万以保命优先。

    “我没想到萨满也会在意元素奥秘这种东西。”在李察或者说大部分人类心目中，萨满都是实用主义者。

    也就是说能用就行，懒得管为什么，元素对他们来说是彻彻底底的工具。

    “在荒野上，萨满的传承很不容易。”自从作出选择之后，尼赫鲁的眼神就变得很空洞。在假设中抛弃的元素奥秘，却仿佛让他真的为之失魂，“学习巫术所需要的天赋，在荒野种族之间是非常稀缺的东西。”

    “其实人类也一样，大部分人不管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掌握哪怕最低阶魔法。”李察还是今天下午跟杜蓬聊天才知道这点。

    原来哪怕一辈子都晋升不了的瘪三学徒，论天赋的话，都比大部分人强。

    “可人类法师毕竟还可以四处云游，只要费点功夫总能找到学徒。”尼赫鲁分辨道，“而对于萨满来说，选择的范围往往只有周围几个部落。能不能找到合格继承人，就很看运气了。”

    “这倒确实。”李察点点头。

    “哪怕偶尔有些萨满能做到突破，只要无法传承下去，一切就相当于无用功。”狗头人摊了摊手，“所以整个巫师体系的上限始终难以提高。”

    “不是萨满不关心元素的奥秘，而是对我们来说，通过零散的传承搞明白什么是元素已经非常困难。”尼赫鲁看起来有点怅然，“可我有时候会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作为一个平庸的萨满，渐渐走向死亡。”

    “那你是想立刻走向死亡？”同桌的冈瑟听了半句，压根没过脑子，随口说道。

    尼赫鲁看了一眼他放在腿边的沉重战斧，什么也没说，悄悄缩起脑袋翻了个白眼。

    “我这有一份魔导师亲自给出的建议，你要不要听。”李察嘴角露出一个狐狸般狡黠的笑。

    可惜尼赫鲁没看出来，他还以为这笑容代表鼓励，顿时来了精神：“要！”

    “大人，我天赋很好的。”这货立刻抱住李察的大腿死不撒手，“当年我只得到半本笔记，就自学会了好几个法术！”

    “可逆根本靠不住啊，翅膀硬了还不得自己单飞？”领主大人根本不为所动。

    “冤枉啊，大人啊！”尼赫鲁顿时开始叫起屈来，“我对您的忠诚就像河水一样滔滔不绝。”

    “现在是冰封期。”

    “天上的神明可以见证！”

    刚举起三根指头，远方忽然传来轰隆隆一阵闷雷。吓得尼赫鲁又赶紧把手缩回去，小眼睛在眼眶里骨碌碌乱转。

    “不要指望能蒙过我，老实跟你说，在这个问题上你能蒙过我的概率，比掰手腕赢的概率还低。”领主大人拿着刚出炉的鸡翅咬了一口，“我偶尔会骗人，但从来不骗你这种瘪三，信不信随便。”

    尼赫鲁沉默了，

    “翅膀味不赖，再来几串，我还没吃饭呢。”李察朝半身人厨子吆喝一声。

    “我……我……”

    还没等狗头人我出个所以然，天上居然开始飘起零星小雨，落在身上凉得刺骨。

    “算了，明天再说吧。”李察带头冲进驿管里。

    …………

    当天晚上领主大人睡得很晚，因为某个狗头人萨满肯定在失眠。

    他眼前不时跳出一个尼赫鲁的入队申请，往往持续不了多久又很快消失不见。再稍微等一会，马上会再一次蹦出来重复上个过程……

    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和消失，彰显着某个狗头人的内心，到底有多纠结多难以下定决心。

    就这么一会蹦一下一会，李察被烦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结果等他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好家伙，还在不停地重复再重复，看得他脑仁都疼。

    “别纠结了，过来。”领主大人冲院子里正来回徘徊的尼赫鲁招招手。

    “我直接告诉你，大师给出的建议就是——吃好、睡好、心态放平。”他被这货搞得已经烦不胜烦。

    “就这？”尼赫鲁心道好险。

    他就觉得高山堡昏君在拿他寻开心，现在一看果然。这种废话怎么可能是魔导师的建议，那可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至高阶法师！

    “就这。”李察指着院门，一脸不耐烦，“快滚，立刻从我的视野范围里滚出去。”

    “我这就滚。”狗头人一脸喜不自胜的贱样。

    “不过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你以为避免的代价，其实才是错过的馈赠。”李察的话里，似乎蕴含着些尼赫鲁暂时还无法理解的意思。

    反正后者也压根听不进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痴情种子
    春临节前一天，整个使节团受到了萨格雷陛下的亲自接见。

    金碧辉煌的宫廷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菜品丰富到让人眼花缭乱，光服侍的仆人就有近百。除了十几位使节，还有好些拂里士城的勋贵参加，算是近几年难得一见的社交盛会。

    可惜虽然如此隆重，说的却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套话，再加上为各种无聊理由频频举杯，弄得李察简直昏昏欲睡。

    既然早就认定这些所谓贵族，道貌岸然的外表下隐藏的全是男盗女娼的里子，领主大人压根懒得多理会。期间也有人试图跟这位东北行省的耀眼新星搭两句话，都被他哈哈两句应付了过去。

    唯一让让他觉着有点意思的是，贝德里克穿上了平时绝对不会碰的礼服。

    皇室御用的裁缝可真是好手艺又舍得下本钱——挺括的黑色布料，硕大的纯金纽扣，精致的金色流苏，组合成庞贝特有的黑色礼服。完全能把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衬托得英武不凡。

    但公允地讲，贝德里克看起来不但没有半分领主大人那样潇洒，反而十分像个束手束脚的猩猩，怎么看也不协调。

    并且在频频推杯换盏中，李察注意到整场宴会好几个小时下来，贝德里克一次都没有抬头看过坐在主位上的人——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萨格雷陛下。

    哪怕两人目光偶尔对上，贝德里克也会立刻扭头避开，很明显关系算不上多融洽。而其他人对于王储和国王之间的别扭，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宴会结束后稍作休息，萨格雷陛下又开始在书房里轮流召见每一位使节，明显这才是真正的戏肉所在。

    李察顺位不算很靠前，但排在他前面的好些都只走个过场，进去后又很快出来。所以没过多长时间，就轮到了他。

    “李察，有过结婚的打算没有。”

    领主大人跟随侍从官的引导，穿过漫长而安静的回廊走进书房。看到萨格雷陛下拿着剪刀，正亲自修剪着书橱上花瓶里的火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