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猛子
李风云看到李密并没有回应的意思,随即继续说了下去。
“皇统的选择,至关重要。若选择正确,必然事半功倍,不但可以以最小代价摧毁皇帝,终止变革,还能避免中土陷入分裂和战乱的深渊。”
军事政变时间短、效率高、经济实惠,若能成功,对中土的伤害不会太大,无辜生灵也不会死得太多,而中土一旦陷入长久的分裂和战乱,代价就惨重了,甚至都有可能重演五胡乱华之悲惨一幕。而军事政变若想成功,其中最为关键的因素就是皇统的选择。谁来做皇帝?谁做皇帝更符合中土贵族阶层的利益,且被东都的大多数政治集团所接受?汉王杨谅动的军事政变最终失败就是个教训丨武力是否强大并不是决定性因素,决定性因素是谁能给东都的诸多政治集团以最大利益,是谁的政治理念和执政思路能给广大贵族阶层带来更多的权力和财富。
东都的权贵们已经被皇帝骗了一次,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不会重蹈覆辙再上第二次当,所以皇统的选择非常非常重要,单纯依靠军事手段、依靠暴力来更迭皇统必然失败。换句话说,军事政变要以政治为主,以军事为辅,而政治为主先就要一个新皇帝,一个新的政治理念的代表,一杆预示着美好未来的新大旗,让大家通过这杆大旗相信自己今天的支持能够换回明天的利益,这样大家才有可能坐下来重新分配中土的权力和财富,才能互相讨价还价、妥协让步,唯有如此,军事政变才会成功。
李密再一次心惊,对李风云的认识也更为深刻,同时也更加坚定李风云的背后有一个藏匿在黑暗中的神秘身影,这个身影以通过操控李风云为手段,来影响和改变中土的命运。一个单纯的贼,对中土政局不可能有如此深度的了解,而一个身份神秘的年青贼帅,不论其天赋有多么高,也不论其学识权谋有多么厉害,都不可能越自己,更不可能越杨玄感,所以解释只有一个,李风云嘴里所说出来的东西,都来源于他背后的人,他不过是个“传声筒”而已。
李密已经无法沉默了,他意识到自己距离李风云背后的人已经近在咫尺,他马上就能拨开笼罩在李风云身上的迷雾窥探到真相。
“将军有何选择?”李密不动声色地问道,心念电闪之间更有一个个的猜测掠过他的脑海,而每一种猜测都让他十分期待。
“齐王杨喃。”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他是唯一的选择。”
李密面无表情,心里却陡然掀起了惊天波澜。齐王杨喃?唯一的选择?原来李风云的背后是关中韦氏,是关陇本土汉姓贵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李风云崛起于芒砀,劫掠于通济渠两岸,此后千里跃进蒙山,纵横鲁西南,名震天下,都是拜左骁卫将军董纯所赐。没有董纯的帮助,也就没有李风云的崛起,更没有鲁西南义军联盟的存在,而董纯的“牺牲”,却给刚刚遭遇重挫的齐王杨喃,重新赢得了一次冲击储君宝座的绝佳机会。好计谋,好谋划,天衣无缝,惊天手笔。
李密知道自己为何刚刚踏进义军大营,身份就暴露了。李风云的身边肯定有齐王杨喃、有关中韦氏的人,他们当然认识自己,可叹自己一直还蒙在鼓里,还自以为是的打算利用李风云给齐王杨喃以致命一击,哪知自己根本就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自己与杨玄感的亲密关系在东都乃是人所皆知的事情,去年齐王杨喃因“失德”一案,就是由杨玄感和自己一手策划。虽然以杨玄感为的河洛贵族,与以关中韦氏为的关陇本土贵族,都是朝堂上的保守势力,但矛盾冲突非常激烈。关陇本土贵族因为与储君宝座近在咫尺的齐王杨喃是政治上的同盟,而河洛贵族的领袖老越国公杨素又死了,双方实力此消彼长,使得它在双方的斗争中迅占据了上风,一度压得杨玄感喘不过气来,直到这次齐王杨喃遭受“重创”后,河洛贵族才总算挺直了腰杆,与关陇本土贵族勉强打了个平手。
然而,转眼之间,形势再变,齐王杨喃卷土重来,关陇本土贵族在通济渠一线给杨玄感挖了个“大坑”,而更要命的是,自己和杨玄感百密一疏,竟然马失前蹄,一头栽进了“坑”里。
这果然是一个针对杨玄感的阴谋,但局势并没有恶劣到极致,尚有回旋余地。从当前局势来看,杨玄感即便掉进了“坑”里,但若想给其以重创,齐王杨喃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通济渠断绝,东征受到影响,留守东都的礼部尚书杨玄感固然难辞其咎,但受到责罚的不是杨玄感一个,还有一大群权贵,齐王杨喃也跑不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完全没有必要,所以李风云主动暴露出了这个惊天秘密,其目的很简单,寻求合作,大家都妥协退让一步,各取其利,皆大欢喜。
李密倍感棘手,急切间难寻对策,而妥协是必然之事,只不过尺度大小而已。
李风云气定神闲,胸有成竹,耐心等待李密的答复。实际上他根本不指望李密会认同自己的建议,他的目的就是混淆视听,就是让李密对局势做出错误的判断,这样他就掌控了主动权,就能从乱局中谋取最大利益,就能拯救灾民并壮大自己,而唯有自身实力的迅提高,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良久,李密终于做出决断,微微笑道,“现在,某开始信任将军了,就像将军信任某一样。”
李风云哈哈一笑,“既然如此,请先生出手相助,让灾民进入豫州求生。
李密轻轻颔,“将军不可断绝通济渠。”
李风云抬起右手伸向李密,“某信任先生,就像先生信任某。”
李密握住了李风云的手,笑容满面,“善”
战隋 第两百零五章 李密决定留下来
..李密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辗转难眠。
从今夜李风云提供的讯息里,可以看出他正在把局势向有利于齐王杨喃的方向展,但就此推测李风云的背后就是齐王杨喃和以韦氏为的关陇本土贵族,似乎又过于简单草率了。
李密反复思考后,对自己的推测产生了怀疑。
如果从自己的立场出,听到李风云的那番话后,理所当然会把李风云归结为对手阵营中的一员,但假如从齐王杨喃的立场出,那么同样一番话,则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李风云也有可能是杨玄感的人,因为李风云在芒砀山举旗就是由宋州豪望韩相国一手策划,尔后李风云不论是千里跃进蒙山还是调头攻打中原,目标都是针对以齐王杨喃为的政治势力,事实也的确如此,而把这些事实归结为齐王杨喃的“苦肉计”似乎有些勉强。
李风云肯定不是杨玄感的人,如果他也不是齐王杨喃的人,那么他是谁的人?追溯其经历,他之所以出现在白马城,源自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命令,是宇文述下令将其从东北押解到东都,且其途中遭到了包括突厥人在内众多身份不明者的劫杀。杨玄感为此调查了很久,有各种猜测,最后还是没有结论。难道李风云是宇文述的人?宇文述是皇帝的绝对亲信,由此推测,李风云也可能是皇帝的人,但这怎么解释他大张旗鼓地举旗造反?
最后还剩下一个可能,那便是李风云是山东人,李风云的背后是某个山东豪门或者某个山东政治势力。
今夜李风云透露了两个重要讯息可以佐证这一推测。一个讯息是他认为中土危机源自北虏威胁,外患大于内忧,联想到他曾是北疆马贼,辽东大盗,既熟悉大漠北虏,又了解中土边陲,得出这个结论理所当然,由此倒是可以推断出他对外患之苦有切肤之痛,即便不是北疆人也应该是一个长期生活在北疆的人。还有一个讯息便是他支持以军事政变手段更迭皇统,联想到他不计后果地举旗造反和这次近乎疯狂地攻打中原威胁京畿之举,可以推断出他仇恨皇帝和中央,对现行国策极度不满,也就是说他反对变革和朝堂上的改革势力。如果李风云是北疆人,且又坚决反对变革,那么他的背后当然有可能是山东贵族。
山东贵族之所以支持皇帝改革是出于“东山再起”的政治目的,山东人不甘于被关陇人压制,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以支持“改革”为手段来赢得皇帝和改革势力的支持,向关陇人展开反攻,一旦山东人击败关陇人控制了朝政,必然会“背信弃义”反对改革,毕竟他们也是改革的受害者。而皇帝和改革派心知肚明,利用山东人的这种“痴心妄想”,一边支持山东人与关陇人打个你死我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贵族实力越弱,对改革就越有利,而另一方面则毫不留情地继续打击、遏制和削弱山东人,比如这次东征就把大河两岸千千万万的无辜生灵推进了死亡深渊,因此受累的山东贵族官僚当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苦不堪言。这种被动局面下,山东人另辟蹊径,以“终止改革”为手段来联合关陇保守势力,以更迭皇统来逆转颓势,不是没有可能。
李密越想越是担心。他此行的目的不仅仅是帮助杨玄感确保通济渠的畅通,还要帮助杨玄感彻底击败齐王杨喃,让他彻底失去储君候选人的资格。
杨玄感的确有以军事政变来更迭皇统的谋划,但到目前为止,他的主要目标还是终止改革,推翻中央集权,而不是篡国。弘农杨氏房系分支很多,但唯有先帝一房是皇族,唯有皇族子孙才有皇统继承权,而老越国公杨素这一支若想做皇帝,那只有篡夺。当初先帝受禅于北周宇文氏,而所谓的禅让,实际上就是篡夺,换一个好听的说法而已。
杨玄感不是没有野心,也不是不想做皇帝,而是要一步步来,欲则不达,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如果野心过早暴露,必成众矢之的,所以先要动军事政变更迭皇统,先要总揆朝政独揽大权,等到击败了皇帝和改革势力,稳定政局之后,再考虑做皇帝的事。而要想总揆朝政独揽大权,就必须找一个自己可以完全控制的小皇帝。当年先帝夺取北周宇文氏的国祚,采取的就是这个循序渐进、稳扎稳打的办法,杨玄感不过步其后尘,效仿一下而已。而要想新建一个自己中意的小皇帝,就必须铲除其他不合心意的皇统继承人,所以距离储君位置最近的齐王杨喃当其冲,成为杨玄感必须铲除的目标。
当前局势下,若想把齐王杨喃诱到通济渠战场上,并给其以致命一击,就必须控制李风云和他的义军联盟。李密之前信心满满,以为凭借自己的惊艳才华可以轻而易举“俘获”李风云,哪料到李风云比他更“惊艳”,一出手就把李密“俘获”了,这让李密信心大挫,而且感觉危机重重。
李密思前想后,毅然决定留下来。
没办法,现在他的身份暴露了,很被动,而笼罩在李风云身上的迷雾却依旧浓密,有关李风云的所有讯息都没有确切证据予以佐证,都是推测,因此现在主动权都在李风云手上。李密若想实现此行之目标,帮助杨玄感摧毁齐王杨喃,就必须逆转被动局面,必须留下来与李风云一边妥协一边合作,而更重要的是,必须想方设法探查到李风云的秘密,找到确实证据来证明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唯有如此,他才能拿出正确的对策,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否则,两眼一抹黑,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密拿定主意后,伏案疾书,给礼部尚书杨玄感、叔父李丹和韩相国各写了一份密信,交由亲信卫士连夜送出。
李风云一宿未睡。送走李密后,他马上把袁安、萧逸和几位尚滞留营中的豪帅请到了帅帐,详细告之自己与官方特使之间的约定。还是那句话,切切不可断绝通济渠,现在形势不一样了,接下来各路义军要与梁郡境内的官府、鹰扬府和地方乡团宗团武装形成“默契”,不要再去攻打城镇坞堡、劫掠贵族富豪了,而是要把全部力量放在劫掠通济渠上。另外就是切切不可过度贪婪,不要竭泽而渔,要“细水长流”,要尽可能延长劫掠时间,同时密切关注东都和京畿卫戍军的动向,以确保自身之安全。
李风云这种“与虎谋皮”的做法引起了豪帅们的极大担忧。
“大总管,这可能是东都的阴谋,是官府和鹰扬府设下的陷阱。”霍小汉第一个提出了质疑。天上不会掉馅饼,官府更不会这样懦弱,假如官僚们都有这样的“好心肠”,又怎会拒不赈灾,以致于饿殍遍野,天怒人怨?
“东都肯定在调遣军队围剿我们,这是官府的缓兵之计。”帅仁泰忧心忡忡地说道,“虽然我们无心断绝通济渠,但东都戡乱的决心不容置疑。”
李风云犹豫了片刻,觉得有必要向大家更为详细和具体的分析推衍一下东都政局,虽然之前类似的阐述和分析已经很多了,比如齐王杨喃要利用这次机会再次冲击储君宝座的缘由,但缘由背后所涉及到的具体的人和政治势力,以及它们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和利益关系,一直以来都说得很笼统,这使得大家犹如雾里看花,总是看不真切,心里难免忧惧不安,毕竟对手太过强大,不怕是假的,任你吹得天花乱坠,都改变不了实力悬殊这一事实。
“东都现在有三个重要人物决定了我们在通济渠战场上的命运。”
李风云的话顿时引起了大家的重视,帐内即刻安静下来。
“礼部尚书杨玄感,太府卿元文都和河南内史齐王杨喃。”
李风云由点到面、由浅到深、由简单到复杂,详尽分析当今东都政局中的深层次矛盾,并由这些矛盾推衍出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变化。一句话,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目前通济渠一线短暂的宁静给义军赢得了宝贵的展时间,而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义军必能蓄积起足够的力量抵挡狂风暴雨的侵袭。
“齐王杨喃占据了绝对优势,我们的胜算微乎其微。”孟海公在李风云说完之后,依旧信心不足,“虽然东都有各种各样的势力会掣肘齐王杨喃,但到了战场上,还是靠实力说话,而以我们的实力,根本没有与其正面决战之可能
“某当然不会与其正面决战。”李风云笑道,“某只要把齐王杨喃诱到通济渠战场,这一仗就再无悬念,我们赢定了。”
帐内众人疑惑不解,齐齐望着李风云,而李风云却笑而不语,不作解释。他没办法解释,李密就是他的秘密武器,而他坚信李密会留下来,他不相信自己在说出“支持齐王杨喃做皇帝”后,李密还有信心掌控局势。只要李密留下来,那么以李密手上的丰富“资源”,击败齐王杨喃易如反掌。
战隋 第两百零六章 郇王之忧
..李风云急令总管甄宝车,火西进攻打扶乐、扶沟,帮助灾民渡过蔡水,进入豫州求生。
同时急令选锋军副总管吕明星率五个团由陈留方向渡过通济渠,进逼蔡水,威胁开封、尉氏一线,以牵制荥阳鹰扬,吸引颍川戍军,帮助甄宝车顺利杀进豫州。
为确保甄宝车、吕明星遵从大总管府的命令,李风云特意向两位豪帅透露了自己与官方秘使达成约定的机密,明确告诉他们,短期内通济渠一线的官军不会与义军激烈交战,官方和义军当前目标都是不计代价拯救灾民,但双方的这种“默契”并没有信任基础,所以义军在攻击过程中要保持高度警惕,务必确保自身之安全。
义军的动作非常快,甄宝车直杀淮阳,吕明星直杀颍川,河南灾民如潮水一般越过蔡水,豫州形势骤然紧张。颍川和淮阳两郡的军政长官火向东都告急,严厉斥责荥阳和梁郡的军政长官卑鄙无耻,为缓解危机和推脱罪责,故意纵容叛贼西进,祸水西引,祸害豫州,罪无可恕。
而梁郡太守李丹却已抢先一步向东都告急,自叛军主力挟上百万灾民冲进梁郡后,梁郡形势一夜颠覆,大大小小的城池就如飘浮在怒涛上的扁舟,摇摇欲坠,岌岌可危,覆灭在即。他把形势说得非常严重,有夸大其词之嫌,东都当然不予理会,结果等到颍川、淮阳纷纷上奏告急之时,东都转眼就陷入了被动。李丹抢占了先机,把大部分责任都推给了东都。
东都迟迟没有回应,一方面是因为出兵戡乱事关重大,要等待皇帝和中枢决策,而皇帝和中枢都在东征战场上,讯息传递不便,反应迟缓实属正常,另一方面则因为东都几大重要政治势力对通济渠一线的形势有着截然不同的解读,一些重量级的文武大臣并不支持出兵戡乱,他们认为天堑关防至今没有遭到叛军的攻击,京畿固若金汤,通济渠畅通无阻,所以这一切都证明叛军的危害并不大,通济渠一线的形势并没有恶劣到不可挽救之地步,而地方官府的频频告急,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和不作为推卸责任而已。
东都可以推诿扯皮,但荥阳不行,荥阳与梁郡、颍川接壤,距离济阴近在咫尺,如今济阴沦陷,梁郡岌岌可危,颍川又陷入危机,荥阳如果继续置若罔闻,视若不见,对邻郡的求援置之不理,天堑关防东部防区的诸鹰扬如果继续冷眼旁观,任由通济渠两岸局势持续恶化,那将来皇帝和中枢追究下来,不作为的罪名是铁板钉钉,跑都跑不掉。
然而,不论是坐镇浚仪城的卫府武贲郎将费曜,还是荥阳都尉崔宝德,都没有出兵戡乱的意愿,毕竟他们的职责是戍卫京畿和保护通济渠,如今京畿安全,通济渠也畅通无阻,义军尚没有触及到他们的底线,那他们有什么理由出兵戡乱?济阴、梁郡、颍川和淮阳诸郡的危机,主要源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灾民,只要解决了灾民的生存问题,危机也就迎刃而解,至于乘火打劫的叛贼之所以猖獗,是因为他们挟持了灾民,挟灾民祸乱四方,而这些都属于地方官府的事情,与京畿卫戍军没有丝毫关系。
既然荥阳军方没有出兵戡乱的意愿,那么荥阳最高行政长官郇王杨庆当然乐见其成,不愿多事了,但他做为皇族重要成员之一,值此政局剧烈动荡之际,想置身事外做个缩头乌龟却绝无可能。这天,他接到了东郡太守独孤澄的书信,相约泛舟大河,饮酒作赋。
独孤澄是独孤氏的核心成员之一,在家族中拥有相当份量的话语权,他的这个邀约,实际上代表着独孤氏的邀请。郇王杨庆没有过多犹豫,当即出城登船,沿着通济渠北上进入大河。
独孤澄是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的侄子,当今皇帝的表兄,而杨庆是当今皇帝的族弟,两人都是皇亲国戚,都是执掌实权的贵胄,距离皇帝都很近,又比邻而居,走动的当然多一些,但独孤氏向来远离中枢,低调做人,而杨庆这位袭爵亲王更是胆小谨慎,走路都怕树叶掉下来打破了头,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然而,做为当今炙手可热的大权贵,置身于波云诡谲的政治波涛中,一举一动都牵连甚广,又如何低调的了?你不做出头鸟,不站在风口浪尖上,并不代表你就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所谓的低调不过上是一种韬光养晦的政治手段而已。
独孤澄年近花甲,须灰白,削瘦的面庞上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威严而睿智。杨庆要年轻一些,只有四十多岁,相貌俊朗,文质彬彬,白净的面孔上总是洋溢着温暖的笑容,谦恭而亲和。两个风格迥异的人坐到一起,看上去倒也相得益彰,只是独孤澄无关痛痒的闲扯几句后便直奔主题,让杨庆措手不及,脸上的笑容讯息之间便化作了浓浓阴霾,目含忧郁,神色颓丧,没有丝毫配合的意思。
独孤澄问,“通济渠断了,郇王怎么办?”
郇王表现得很沮丧,很无助,很痛苦,半天才憋出几个字,“现在,通济渠还畅通。”
独孤澄冷笑,眼神更为冷冽,“圣主若是知道今日通济渠所能运送的物资尚不足过去的四成,郇王可知后果?”
杨庆的脸色更为难看,心中已隐约猜到独孤澄约见自己的目的,只是让他不解的是,独孤澄为何要主动掺乎到东都的皇统之争中?难道东征战场上出现了变故?或者行宫内部出现了问题,皇帝在皇统一事上有了新想法?
“若通济渠断了,主要责任不在我。”杨庆叹道,“东都未能完成圣主的重托,未能保障东征军需之安全,罪无可恕。”
“若通济渠断了,东征遭受重挫,功亏一篑,圣主会追究谁的责任?”独孤澄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圣主会追究留守宰执的责任,会追究卫府将军们的责任,但在追究他们的罪责之前,先就会把通济渠一线的军政长官们统统杀了,一个不留,以泄心头之恨。”
杨庆低头不语。独孤澄这句话直指要害。现在东都上上下下下都知道白贼杀进中原的目的,那就是切断通济渠,摧毁东征,给皇帝和改革派们以沉重一击,而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双重失利,必将把皇帝和中土的改革势力推进覆灭的深渊。到了那一刻,若有人在东都振臂一呼,必应者云集,内战随即爆,战争席卷中土,国祚一旦崩溃,统一大业也就烟消云散了,而分崩离析的中土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之下必将再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对于中土的门阀士族来说,他们迫切希望摧毁改革,因为改革的最终结果是摧毁他们。你不让我活,我亦能让你独存?但同归于尽的结果是他们绝对不愿看到的,那是一场灾难,他们无力承担,所以,他们要掌控局势,要让中土前进的轨迹始终符合他们的利益。
杨庆最为害怕的是国祚的败亡,国不在了,杨氏也就败亡了,他也就不复存在了,所以从他的立场来说,他同样不支持激进的改革,因为这样的改革会危害到国祚的稳定,但他坚决反对终止改革,反对门阀士族政治,因为这一政治制度同样危及到了王朝的安全。
白贼杀进中原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白贼的背后肯定有一个庞大的政治势力,而这个政治势力肯定是保守派,但无法知道这个保守势力是坚决反对改革的极端保守势力,还是反对激进改革的温和保守势力。独孤氏的政治立场就属于温和保守派,某种意义上就是中立派,它支持改革,但反对激进改革,他们希望建立的是一种保留门阀士族特权的中央集权制。
如果白贼的背后是极端保守势力,那么通济渠一旦中断,东征一旦失败,内战一旦爆,某个枭雄乘势而起,国祚就有败亡之危,反之,若白贼的背后是温和保守势力,那么内战虽然爆,但国祚却未必倾覆,最多也就是换一个皇帝,更迭一下皇统。这种事在历朝历代屡见不鲜,皇帝更迭早已是解决国内危机最为经济有效的政治手段,当然,它所含的风险也同等巨大。
此刻杨庆已经无心探寻白贼背后“黑手”的真相,他已经被独孤澄的话吓倒了。独孤澄寥寥几句话中透露出了大量讯息:东征会遭受重挫,会功亏一篑,皇帝和改革势力会遭到沉重打击,会陷入军事上和政治上双重失利的政治陷阱中难以自拔,而始作俑者就是白贼,就是叛军断绝通济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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