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沅汰原创
“臣告退。”高澄又是草草一礼,上马而去。临去之前,他绿宝石般的眼睛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元明月。
一切真正地暂时安静下来。
“殿下……”元明月忽然明白过来,“殿下怎么成了皇帝?”她忽然浑身颤栗起来,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元修的脖颈,仿佛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
元修没说话,只是充满恨意地盯着高澄的背影,他下意识地臂上用力,将元明月紧紧揽于自己怀中,口中不自觉地低语道:“别怕,别怕……”
元宝炬也盯着高澄远去的背影,胸中起伏难平。过了好半天才劝道:“主上,请速离此是非之地。”
乙弗月娥住的院子里亮了一夜的灯,天明时刚刚熄去。月娥绣完手里一件白得纯净的男子小衣拿起来正要细细察看,忽然听到外面由远及近传来家奴的声音。“夫人,殿下回来了。”月娥立刻放下手里的衣服,起身急趋而出。
说来也怪,昨夜一直北风嘶吼,今天忽然云去风止。天空晴朗极了,又高又远,那么蓝。月娥抛开一切,急切冲出了屋子,入眼便看到她的丈夫南阳王元宝炬。
屋子外面有一株桃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得一树灿烂。峨冠褒衣博带的元宝炬正在丛丛繁花下皱眉而立,似乎若有所思。桃花映上他如美玉般的面容,些许飘落的花瓣拂着他的肩头纷纷坠落在他脚下,他全然不知,只是在抬头之际一眼看到了他的妻子,便毫不怜惜地踏着娇嫩的粉红色落英迎上去。
“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元宝炬握住月娥的手试着温度,他一眼之间便把她打量得极仔细,看出她身着燕居旧衣,眼睛微红,定是一夜未眠。一边拢着月娥的肩背一边引着她往屋子里去,这个乍暖还寒的时候总容易邪气入侵致人生病。他深知她见了他的面就忘了自己,所以他更要护着她为她提防。
“殿下总算回来了,先进去休息吧。”乙弗月娥一边被元宝炬引着往里面走,一边吩咐家奴们备上一应用物饮食,又细心又周密。因为男主人的归来,南阳王府的内宅里立刻欢快地活动起来。
“昨夜如何度过?”元宝炬似乎变了个人,变了一幅心肠,似乎那些你死我活的杀伐决断,还有白刃鲜血都不是他所经历,他只是个心怀方寸寓居家宅的闲人,只关心自己家的琐碎之事。
“殿下请看。”月娥笑着拿起刚绣完的那件小衣。
“这是什么?”元宝炬饶有兴致地问。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极干净的衣服,上面绣着一丛素雅的忍冬花。元宝炬不忍触摸,似乎是怕弄脏了它。忍冬花夏日清热去暑,冬天苍翠依旧。他能做到如忍冬花一般吗?或许他不必有此奢求,只要为月娥撑起足够她安全栖身的一片天地就知足了。昨夜的一切又上心头,不自觉地又皱起眉头。
月娥看到元宝炬的情绪变化,有点不知所措,但只安静地看着他,不肯扰乱他。
元宝炬收回心神强笑道,“好是好,只是我不舍得辛苦你如此。上次绣的那幅菩萨像呢?”他将这个美好的话题继续下去。
“供着呢,愿菩萨保佑殿下。”月娥一边收拾刚绣好的衣裳,一边笑答。
元宝炬忽然惆怅了。握了月娥的手,眼里微盈上泪来,极向往地道:“我知道麦积崖佛寺是你心向往之,待过些年天下太平了,我愿意同你前去参拜,如能和你一同隐居麦积崖平安终老,也知足了。”
月娥心里莫名其妙地心如刀搅,只一低头遮掩住如泉涌般的泪水。恐怕说出话来声音哽咽,便只是也一样紧紧握住了元宝炬的手而一语不发,似乎害怕一松手就会分离。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第3章 :立地成佛(下)
洛阳城外,人烟寥寥,处处断壁残垣,荒草凄凄。西风猎猎,吹起一片漫天白色,凄凉哀伤之意尽染天地之间。数不尽白幡孝幔,素衣白马,迷茫、恐惧、不安是大部分人共同的心情。
渤海王高欢领百官奉新帝元修送元恭、元朗二帝棺椁于都城之外。安厝匆匆,葬仪草草,只求速速了结,严防宗室及百官有寻衅滋事者。荒草间遥望远处山梁中不见踪影的孤独陵冢,那是冤结性命的二帝魂灵安息之地。其实高欢与他们个人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只是谁让他们处于这样势必对立的两方呢?
高欢倒真如丧考妣,哀泣不止,并在二帝棺椁一出时就下令于都城洛阳之南的龙门山上凿石窟造佛像以记二帝之丧,为二帝超度祝祷。百官心里明白,二帝皆死于高欢之手,此时又如此做作急不可待地凿石窟,造佛像更让人觉得此人心狠,令人不寒而栗。皇帝元修暗自恨不得手刃高欢,可自知不敌,也只能隐忍一时。只是他心里的恨不可能就此消失。
葬仪结束,高欢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老友司马子如慢慢凑上前来立于他身后耳语道:“高王可知道清河王有个女儿?”
高欢一听就明白司马子如的意思,知道他在他面前藏不住话,所以也并不询问,等他自己往下说。可是司马子如忽然话题变了,啧啧赞道:“清河王的世子元善见倒真是不错,长得虽不及阿惠,倒也难得了。小小年纪,书读得好不说又勇武过人……”司马子如只管絮絮叨叨长篇大论。高欢心里暗暗记住了元善见这个名字,不由瞟了一眼皇帝元修,元修刚挺的侧影让他心里不太舒服,只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有些仓促了。
一眼瞥见不远处的长子高澄。高澄安静地站在当地目送二帝棺椁,他既没有与人说话,也没有左顾右盼察于人事、场面,只是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儿。再加上高澄今天着了褒衣博带的汉服,同样与其父和百官为先帝服大孝,如此肃杀的丧服和沉默多思的形止,再不是前几日永宁寺那个辫发凌乱,一身袴褶的顽劣少年,似乎平添了几岁年纪。
高欢心里有点惊讶。这份深沉稳妥,老成持重是他映像里不太清晰的一个高澄,尽管这是他的亲骨血,是他生命的延续。忽然想起高澄在元恭死前与他论及的治国之道,高欢竟然心里一热,他甚少会这么情绪激奋。他知道儿子是聪明极了的人,此时他只觉得心里很安慰。
“大人……”忽然听到次子高洋叫他。
回头一看,司马子如一副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正在瞪着他。二子高洋也以研究的目光看着他,似乎觉得父亲很奇怪。
“我去找大兄。”小男孩对父亲说了一声,拖着鼻涕去了。年纪幼小,衣服肥大,以至于步履拖拖沓沓。看着高洋的背影,高欢面上无异,心里却有点哭笑不得,这孩子毕竟还是太小了。
“贺六浑!”司马子如立眉瞪眼地几乎凑到了高欢耳朵边到压着嗓子却气势不减地小声叫着他的鲜卑诨名。
高欢脸色一变,也压低声音怒道:“司马子如!你怎么敢如此?”高欢只对司马子如这么喜怒形于色,司马子如也是现在唯一敢叫他“贺六浑”的人。
“嘿嘿……嘿嘿……”司马子如立刻变脸如变天,干笑几声。“元仲华,你倒是同意不同意嘛?我真是着急。”
“元仲华?”高欢一怔,不明白。
“清河王的女儿嘛,世子元善见的妹妹,嫁给阿惠。”司马子如重复道。“还有娄夫人的两个女儿,阿惠的长姊和妹妹……”他喃喃如自语。
高欢心里已经听进去。面上不动声色威慑着仪节完成后回宫的皇帝以及有序散去的百官,心里已经开始计划下一步的家事。说是家事,其实也是国事。皇帝元修脾气刚硬,抛开身份不论,这份儿血性倒是趁他意的。转而一想,自己把持得住朝政,元修毕竟要忌惮三分,这样一来长女必不至于受委屈。至于次女,司马子如看人很毒,既然如此称赞这个清河王世子元善见,倒可以考虑。这个不急,先定长子的事要紧。
孙腾慢慢踱到高澄身边叫了一声:“世子。”
高澄慢慢转过头来,打量了孙腾一眼,眼神里有藏不住的轻慢,这让孙腾心里一惊,不知这位世子怎么会这样看他。
“哦,孙将军。”高澄的语调显得轻飘飘的,同时四顾环望渐渐散去的百官,眼神犀利,但不再瞧孙腾一眼。
孙腾知道这位世子素来傲气凌人便更贴上一步,“遇大事,世子连日里疲累,请世子到我府中散散心,府里新教习的舞姬真如飞天,又擅弹琵琶,请世子观赏赐教。这舞姬年纪幼小,但说起来还是元……”
“孙将军,”高澄硬生生打断了他,“我忽然想起一事,告辞。”
孙腾原本就一边说一边看高澄的表情,只要到了自己府里,私下一定能转寰。谁知道高澄忽然来了这一出,转身就走了。
碧草青青,大片的新绿铺排于天地之间,从洛阳城门外写意到远处的山梁,一直再到天与地相接的地方。和风暖暖拂面欲醉,明亮的太阳悬于几乎透明的蔚蓝天空中,足以扫清最浓重的阴霾。一切都预示着有一个美好的开始,尽管没有人能够预期未来。
洛阳城终于安静了。灾难、血腥的阴郁之后有了一桩喜事。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长女高常君被皇帝元修立为皇后。明天是皇后入宫的日子,而今天的皇后此刻正在洛阳城外纵马飞驰。
娄夫人驻马于一片绿草茸茸的缓坡上,尽管迎着刺目的阳光,她还是蹙额远眺她的女儿高常君跃马奔腾的身影。
娄昭君,看起来年纪很轻,相貌甚是美丽,尤其眉目之间沉稳大气,极是有决断的样子。她是渤海王大丞相高欢贫贱时的结发妻子,如今稳居渤海王正妃,且已育有两子两女。嫡长子高澄长得与母亲极为相似。
“阿母……阿母……”由远及近传来高常君欢快的声音。
娄夫人慈爱地看着女儿渐近的身影,心里很温暖,甚至有点点说不上来的冲动略微湿润了眼窝。
碧草蓝天,天地之间飞来一个纤巧秾丽的身影。高常君骑着一匹毛色油亮纯净的黑马,身着黑色紧身衫,领、袖宽缘,刺绣狩猎图,深红色的襦裙又长又蓬松,在马上飘飞而卷。头上挽着高髻,显得一张脸干净得如同汉玉,仅在发上别一支亮闪闪的长戟状发饰。缠绕在臂上的深红色绢地帔帛
娴熟地减速,停在娄夫人面前,高常君下了马,朗声大笑道:“自从来了洛阳,阿母越来越谨慎,都很久没有和我一起骑马了。”最耀眼的眼光下,高常君更显明艳,肤色嫩白如酪,浓亮、精致而纤秀的眉微微上挑,只在眉棱处显示出鲜卑女子的刚勇。她和她的弟弟高澄长得都和母亲娄夫人如同一面。
娄夫人也下了马,拉着女儿,一边伸手轻抚她额角的些微汗水,就像小的时候一样。喜欢看女儿安静又乖巧地等着她拭汗水。既便现在女儿已成年,但毕竟年龄尚小,在她面前真是实足的孩子。
“来,休息一会儿。”娄夫人拉着高常君就地坐在了绿草如茵的小山坡上。两匹马一前一后慢慢小跑着撒欢儿去了。
“明天就进宫当皇后了,得有个皇后的样子。”不忍教训,还是温声慢语。娄夫人这胸中装得大事,面上不急不缓的性子没有被高常君和高澄这姐弟俩学了去。
“什么叫做皇后的样子?!”高常君不以为然。
“不说皇后,就说夫妻,也要有个妻子的样子。”娄夫人其实很明白,女儿是个心里很有主意的人。可这桩婚事已成定局,她作为母亲就有责任多面协调,护得了女儿,助得了夫君。“你是鲜卑女子,自然该知道鲜卑人女子持家的道理。可你又是皇后,免不得持国事如家事。”
“我不想管什么国事。”高常君毕竟还是小孩子脾气。“皇帝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么知道和他做不做得了夫妻?”她脱口而出,不但没一丝哀怨,反倒泼辣豪迈。
“事情已成定局,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再说,你父亲岂会将你轻易许人?我听说主上是个刚猛勇武,极有主见的人。我也并没有要你牵制国政,只要你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大魏的皇后,是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女儿。主上和你父亲和衷共济,大魏才能昌盛不衰。主上和你父亲相安无事,外臣、外敌才不致趁隙而入。”
娄夫人循循善诱,高常君静静听着,眼睛里看来若有所思。
“阿母,可我听说平原公主也常出入宫禁。”不说皇帝元修,只提平原公主,可见高常君并不是真的完全不满意这桩婚事。
“听说毕竟是听说。等进了宫不必多言,自然就看明白了。你是皇后,要懂得恩威并施,该容纳处容纳,该立威时立威。”娄夫人忽然想起来,又问,“你听谁说?怎么我倒听说孙腾将军有意求娶平原公主?”
高常君有点调皮地回道:“阿母不是说,听说归听说吗?如此说来,我还听说平原公主和弟弟……”她没再往下说,心里忽然对这个平原公主元明月不屑起来。
娄夫人心里咯噔一跳,沉默了一刻,脸上不动声色,慢慢问道:“阿惠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还不是在军营中?想的不是柔然就是南梁。”高常君和弟弟亲厚,对他的动向比母亲还熟。
娄夫人道:“主上已经下旨封清河王女儿元仲华为冯翊公主,过些日子公主和阿惠就成亲了。”
“元明月”,母女二人并坐望着青翠的山梁不再说话,心里同时记住了这个名字。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第4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上)
第三章:墙里秋千墙外道
崔季舒其实长得很像一团面团,白而微胖。似乎眉目如画的脸上总挂着真诚的笑意。此时他正策马跟
“阿惠,你真的要娶平原公主?”崔季舒一边纵马努力跟上高澄一边问。他比高澄年长,总觉得高澄还是小孩心性,一句话过后说不定就丢到一边,所以他要再度求证。
“怎么,难道你也和我一样心思?不然我让与你?”高澄轻松控制着马的速度以免崔季舒跟不上他。一边还不忘了一脸正经地跟崔季舒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我?”崔季舒被他的话问得一哆嗦,平原公主此人涉及到的复杂关系他心里当然清楚。赶紧道:“阿惠,平原公主是主上的人。而且……而且我听说……孙腾将军也想求娶她。”
“你何来如许多的顾虑?”高澄微微皱了眉,“谁说她是皇帝的人?皇帝可曾迎娶平原公主?明日皇帝便要迎我长姊入宫立为皇后,他如果要立元明月为嫔御,也要掌管后宫的皇后同意,我长姊会同意吗?就算是同意了,他敢吗?帝室宗法也不容他。”高澄口若悬河。“至于孙腾,我谅他也不敢和我争。”他那长得和母亲娄夫人还有长姊高常君一样的精致浓眉略略扬起,显出了超越年龄的男子气。
“我说不过你,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平原公主?她长你许多,还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再说,也看不出来如何美貌。我倒听说孙腾将军家有个年幼的舞姬舞姿甚美,听说也姓元。”崔季舒实在太爱笑了,一边笑一边絮絮叨叨地往下说。
“我看上谁,不需要理由。不管她是什么人,我也要定了。”暗夜里高澄绿宝石般的眼睛里眼神极其笃定。沉默一刻又道:“以后别再提什么孙腾家的舞姬。”
“我知道了。”崔季舒看着高澄的脸色回答。他和高澄是好友,但是从心里说,他有点怕这个朋友。不是他的渤海王世子身份,就他身上那份儿刚猛和决断就让他怕。所以崔季舒几乎是从来对高澄言听计从,因为他很明白,高澄很善于筹谋应对,他很聪明。而他,只要是高澄想的,他总会帮他去做到。
“不过,阿惠,这事要是陈将军知道了一定会阻拦你。说不定他还会报于大丞相知道,他是大丞相的机要,谁知道他……”崔季舒口中的陈将军是他们的另一好友,威烈将军陈元康,比他们年长数岁,是高欢的丞相机要,很受高欢信任。
“长猷不会。”高澄只说了四个字就不再废话。他呼陈元康的字长猷,说出他的判断时语气非常肯定,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和信任程度也就不言自明了。
入夜的大魏宫城没有灯火如昼,没有歌舞升平,既黑暗又安静。点缀在整个宫城间的是连不成片的零星灯烛,甚至还不如星空更灿烂耀眼。
皇帝元修独自一人坐在宣光殿后一片湖中的灵芝钓台上。灵芝钓台四面环水,只能靠船只往来。月色轻柔,流光皎洁,泛着鱼鳞细波的一大片湖中心,灵芝钓台犹如一座孤岛。元修的身影更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他出神般望着天上的星斗,中天紫微星垣暗淡无光,侧旁倒是有一小星炫光夺目。元修心里凄凉至极。只有这样一个人的夜晚他才会如此清楚地体会到自己心里的愤恨、恐惧、迷茫以及孤独无力。
“回亶陛下,平原公主奉旨候见。”钓台下的湖面上传来宦官尖细的嗓音。
“请公主上来。”元修平静了片刻缓声吩咐,同时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不自觉地挥袖在脸上拭了拭。
新获晋封不久的平原公主元明月弃舟登岸,顺着石阶向灵芝钓台高处的亭阁处走去。抬头便看到皇帝元修正站在亭外的几丛碧草乱石间迎她。他身着黑衣,看到她上来,又走下几步,伸臂想来挽她上去。一伸臂之间大袖飘舞,更显得他束着腰带的腰身瘦削。
“几日不见,主上瘦了。”元明月伸手拉了元修伸向她的手臂。
“想你想得厉害。孤一人在这宫中,身边没有一个可亲近的人。”元修的声音略见嘶哑。
元明月走上来站定了,看着元修仔细瞧他的脸,似乎有泪痕。知道他处境艰难,本不忍再说什么,可一片痴心还是难以默然承受,脱口低语,“明日主上自有以后可亲近的人。”这可亲近的人自然是指翌日将迎立入宫的皇后高常君。元明月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思绪复杂,原本是忍不住的脱口之言,可是正戳中元修痛处。
不想被元明月看穿心事的元修正转身慢步往亭子里走上去,这时止步猛然回身,皱着眉仿佛疼痛的是他的肌体而不是心。“原本以为只有你最明白我的心,如今连你也说这样的话。”他本来就是个年刚弱冠的孩子,连日里多逢变故,忽然又负起江山重托,况权臣在侧,不得自主,心里本就如沸油煎滚,这一瞬间终于爆发出来。
“难怪连你兄长元宝炬的面也见不到了。是不是都以为孤顺了高欢的意,安心于座上傀儡?还是你们自己心里想的和孤不一样,先已定了要依附大丞相之势?”元修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喝,吓得元明月脸色都变了。南阳王元宝炬如今也处境尴尬,不方便总是入宫谒见,如果没有极要紧的事,反被见疑。
“主上……”元明月已经落下泪来,不知所措地低声哽咽。元修发起小孩子脾气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听他的。
元修忽然想起那一日永宁寺外高澄的行止,冷冷盯着元明月道:“还来指摘孤的不是,那一晚你和高澄竖子又是怎么回事?”元修不再像刚才那么激动,可是这种质问的神态更让元明月不知所措。
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元明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元修竟然如此善妒,把她和高澄扯在一起,气得半天说不上话来。沉默一晌,低语泣道:“反正我也是无夫的寡妇……”
元修一直盯着她瞧,听她话一出口,心中如被针刺。
“陛下,被大丞相召回的封隆之候见。”元明月话未说完就被宦官的声音打断了。
元修一怔,这个封隆之在高欢征讨尔朱荣的时候屡出奇谋,是个人材。后来遭斛斯椿诬陷而潜归乡里。前几日高欢提过召回封隆之,任侍中,晋爵安德公。高欢想安插自己的亲信,在皇帝身边遍植党羽……
元修心思转动,已经将刚才和元明月的矛盾放在一边。只想着自己名为皇帝实为傀儡,身边俱是不同心的人,事事都要被人掣肘,这样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的,必定要想个办法。想到这里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还是平阳王时候就交厚的堂兄元宝炬,看来还是要有机会让元宝炬入宫当面商量。如果这样,眼前最重要的就是稳住高欢,解除其防备。
想到这儿,元修平复气息,大声传道:“请封侍中上来。”
再看看元明月,满面是泪,俯首若有所思,唯有她才是他真正可亲近的人,心里唯一慕恋的人,又何必在这个时候与她斗气呢。元修刚想拉了元明月的手软语安慰几句,忽然听到脚步声,封隆之已经上来了。
封隆之而立年纪,仪表堂堂,步态沉稳,像是忠实可靠之人。可元修不明白的是,他怎么忠实于高欢而不肯忠实于帝室呢?
“罪臣封隆之见过陛下。”封隆之行礼毕,忽然看到皇帝身边的平原公主,恍然一怔。
“何必还提罪臣?既然大丞相召你回来,必是你有可用之处,况且卿已新任侍中,又晋了安德公,只是孤听说你的妻子殁于乡里……”元修没详提封隆之官职的事,这事是高欢定的。堂堂天子听命于权臣本就是没有颜面的事,何须多说。元修的本意是想,既然官职的事不是自己说了算,那么婚配的事大约是可以的,所以他正思忖将哪个可信的宗室女子嫁于封隆之为妻,也算是他这个皇帝真正给封隆之的恩惠。
“妾愿为封侍中新妇!”元明月忽然大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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