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素罗汉
注意,当时他还在旧世界。
那件事的具体详细过程没人知道,当事人讳莫如深,但光是流露出来的一点外围消息也很惊险了:李大嘴在机缘巧合下,发现了曹皇帝的秘密,然而他并没有公开此事,也没有找皇帝勒索个一百几十亿......大概是当扑街写手时的文青病发,所以他直接找曹皇帝穿越了,将一切秘密都带到了新世界。
当然,李大嘴这样做是冒了极大风险的,因为他并不知道时空门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一个美丽新世界?三万英尺高空?沸腾的炼钢炉?500把张开的强弩,大王,杀不杀?
最终,他赌对了,没有化身自投油锅的终结者,而是正式成为了穿贵一员,给自己和子孙后代挣下了与国同戚的基业。
李大嘴在穿越后,其实很快就暴露了本色,这货就是一个干嘛嘛不成的嘴炮强者,平时除了在论坛里灌水乱喷之外,也没啥好事可以干,这也是他迅速被人起外号李大嘴的原因。
然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因为上述和曹皇帝之间的瓜葛,李大嘴自然是和其他**丝不一样的。
在他穿越后,曹皇帝不但当众拉着手给大家介绍“这是我老哥”,还特意专门给李大嘴批了“几箱”私人物资,颇有一字并肩王的感觉。
于是李大嘴一夜间就变成了“不可描述”之人,人们纷纷对这货保持了“礼貌的微笑”,就连夏中堂也不敢造次:随便你了,想做什么都可以。
最终,在大员无所事事了一年时间后,李大嘴终于觉得自己要为新世界做点什么了。于是他在那个局域网破论坛里发了最后一张自绝于人民的群嘲贴后,来到广州,准备好好做点事。
不想这一下还来对了。当时正好碰上特区拆迁,原本丁立秋是不打算让他做这种苦活累活的,谁知道大嘴却自告奋勇迎难而上——他在旧世界的老房子就是因为迟迟没开发商拆所以当不了拆二代于是满腹怨念,这下终于可以扮演救世主,去拆别人的了。
特区这边的拆迁工作还是很繁重的。一开始规划出来的一期工程,总面积达到了20平方公里,不算官地的话,光就地拆迁的村落就有十几个。
在十七世纪,府城外的地区,毫无疑问统统是农业用地。这么多农用地要拆迁自然会遇到阻碍,因为绝大部分明人是搞不懂那一套政策的,他们只知道一件事:有人要夺去他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土地。
这毫无疑问引发了一系列矛盾,然后李大嘴就开始了四下征战的过程。
说到拆迁政策,之前在台湾的时候,穿越众没有十七世纪拆迁经验,对于当地土人那都是强占,然后再考虑补偿。
现在用在广州的经验,是之前江南熊老爷拆迁时总结出来的,条件算是相当优厚,因为穿越众不缺钱。
拆迁户愿意卖地的话,这边的收购价格不但超出了当地平均水平,而且拆迁户还会全家安排工作和临时住房,发补贴。
不愿意卖地的人也不亏,只要配合拆迁,领一部分拆迁费的同时,将来还会按照同等面积,将农田换成闹市区值钱的商铺或者住宅。总之,合同肯定是优厚的,也没有任何陷阱,地主变成包租公,旱涝保收。
奈何当地很多地主就是不配合。因为在明人眼中,卖出世代耕作的土地毫无疑问是短视的昏招——明人脑海中根本没有现代都市的概念,他们实在不能接受一片上好的田地变成什么劳什子底商。
这样一来,特区政府就只好先在其余地方收购土地,然后拿地契前来兑换了。
这一招配合当地募工和相关利益方的解释渗透,算是搞定了一部分人,毕竟换到手的土地面积肯定比原先的要大,等于是增值了。
至于剩下的死硬份子们,那就没办法了,关门,放李大嘴。
要知道这里可是山高皇帝远的广东,穿越众在此地的力量投放充足,压根不是熊道当初的艰难局面,所以李大嘴一出场就是强拆流,气魄威猛,势大力沉。
然后这帮死硬份子就倒霉了。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原本消息闭塞,压根不知道曹总兵是何许人等的乡下土财主们,纷纷知道了厉害。
于是,特区的征地工作终于顺利开展了。一期工程需要的土地陆续到位,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建设大潮。而今天李大嘴带人来强拆的,则是一期工程中最后一处顽抗之地。
他脚下的村落名叫陈石村,是由陈姓和石姓两大姓人家组成,总人口约有七八百人的样子。
在这之前,村中人数较少的石姓宗族已经签了拆迁合同,全族从村中撤了出来。他们中少数地主去台湾买地置业,大部分人留在新区得到了新工作,给穿越众扛活。
而剩下的陈姓宗族则宁死不退,做了抵抗曹贼的最后一道堡垒。
下一刻,李大嘴吐出口中烟头,冷冷一挥手:“上。”
伴随着他的话语,大批黑衣人士举着各式工具冲向了矮岗下方的陈石村......周边。
那里有稻田,有荔枝林,有桑基鱼塘。
第492节 祠堂
想要弄死一棵树,其实并不用抡起大斧猛砍,只需要将主干部位的树皮扒掉一圈就可以了——截断了营养输送通道,树冠很快就会枯死。
这种方式对于荔枝这类经济作物尤其管用,因为穿越众不需要砍树回去烧火。于是当天晚上,陈石村外荔园里的果木就被如法炮制了一遍,即将成熟的荔枝这下再也长不熟了。
接下来是鱼塘。这个更简单,只需要突然间改变塘水的PH值就能弄死鱼儿。关于这一点,江南的熊老爷有丰富经验。当时在他的主持下,课题组测试了多种常用化学品和塘鱼之间的耐受关系,取得了丰厚的科研成果。
于是一袋袋白色粉末就被撒进了周围这些鱼塘。另外,围绕着鱼塘的桑树也没有逃过劫难,统统被扒掉了树皮。
最后是稻田。
稻田这个就没办法了,只能选择最费工的方式,挽起裤腿,拿着长柄镰刀进去乱割。好在破坏总是比建设轻松,一排人拿着长刀左右乱割顺带踩踏,连腰都不用弯就把事办了,效率很快。
破晓时分,当陈石村早起的民人扛着锄头出村后,发现塘里的鱼儿全部翻了白肚皮,田里正在抽穗的稻子貌似也被好心人帮着割倒了,周边的树木也做了美容去角质,露出了树皮后白嫩的一圈。
“噗嗵”一下,民人坐在了地上,天塌了。
...........................
陈石村,陈家祠堂。
年岁悠久的陈家祠堂是前年才整修过的,刷过几遍大漆的梁柱浑身沉稳地立在那里,配合门旁长长的木刻对联和抬头的牌匾,到处散发着威严味道。
今天的祠堂,陈家几乎所有男丁都到了场。
供奉着历代先祖牌位的正堂里,坐着各房头话事人,他们背后站着自家子侄,门外则是密密麻麻的普通族人,一直排到了院墙下。
坐在上首第一位的,自然是陈家族长了。
族长名叫陈世爱。这人尖脸细眉,留着一把花白胡须,五十多岁,头戴文生巾,穿一身秀才袍,打扮文气。
陈世爱是万历年间的老秀才,长房嫡子,多年以来的陈氏宗族族长,在族人中相当有威望。
此刻的陈世爱,满脸怒容,正大力敲打着座椅扶手:“混账行子,真正是无法无天。姓曹的这扑街是想造反吗?反啦反啦,这丘八定是要造反!”
随着老族长的怒吼声,堂屋里顿时议论纷纷,大部分族人同样怒容满面,纷纷诅咒姓曹的不得好死,生儿子没**。
“好啦,莫要关起门来做大王。稻都割了,还在说这些,咒来咒去,姓曹的能掉一根寒毛吗?”
说这句话的,是一个穿着缎袍,手指上有翠玉戒指,身材胖大的中年人。此人名叫陈世才,是三房话事人,在世字辈中排行十五。
陈世才满脸不屑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三房多年来的精力主要用在了行商做买卖上面,所以和其他靠务农为主业的房头就有些不对付,彼此之间龃龉不少。
今天坐在这里,看到这伙坐井观天,抱残守缺的族人,原本打定主意不吭声的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怼了一句。
随着陈世才讽言出口,堂屋里安静了下来。
族长陈世爱这时不乐意了,他这会用眼皮翻着陈世才,阴嗖嗖地说道:“老十五,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关起门来做大王!?大伙这不是正商量对策吗?”
“对策?哼,笑话。坐在堂屋里骂街就有对策了?”陈世才这时一脸无奈,转头对众人说道:“鱼都死了,稻子也完了,什么对策能让鱼活过来?之前头善村和尾善村的人,不也是被人如此操办,到头来那些人有何对策?躺倒挨锤罢了!”
“荒谬!”陈世爱听到这里愈发不满意,横了一眼老十五后,他从椅中站起,大声说道:“我陈氏一族自宋末南迁以来,在此地立足数百年,天灾**遍历过无数,何曾怕过谁来?哼,只要乡党齐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说完这段鸡汤,陈世爱想想后又对着陈世才说道:“老十五,你也莫要在这里煽风点火,我知你和曹贼有交道。”
指着身后的牌位,陈世爱继续说道:“今日在这陈家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也不要打算着做亏心事。需知坐在这里的,都是你的骨肉亲族,人在做,天在看,宗亲族法便是治不了你,将来祖宗也饶不了你!”
“又是那一套陈词滥调。”陈世才听完这一通夹枪带棍,语带威胁的话语后,不但没有发怒,反倒露出了“早知如此”的表情,嘿嘿冷笑几声。
接下来,陈世才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这才悠悠地说道:“交道,大伙都在和姓曹的打。那新城来的劳什子‘拆迁办’的书办师爷,不是每家每户都进了吗?人家给出的征地章程,不是每家每户都有吗?喏,白纸黑字,我陈世才也有一份,不比谁家多一个铜板!陈世爱,你也莫要给我三房头上泼脏水,来,看看我三房的章程,可有多拿一个铜板?”
说到这里,陈世才从怀中掏出了三张装订在一起的白色A4纸,啪地一声拍在了茶几上。
“就是这份章程,全族人家,人手一份!陈世爱,你不要张口祖宗闭口祖宗,我且问你,这半年来,章程就捏在各家手中,你身为族长,除了坐视等死,可曾有过一点点应对?”
陈世爱听到这里张口就要反驳,可是语气不由得弱了一些:“事关重大,总要看看别家如何应对,才能趋利避害不是?”
“趋利避害?哼哼,稻子都被毁了,这趋得是什么利?明明是引狼入室才对!”
看陈世爱一时气结说不出话,陈世才往堂中走了两步,抖一抖衣袖,最后冷笑着说道:“即抗不过,又不愿卖地,可不就是坐等死路吗?好了,事已至此,我看尔等也拖不下去了。今儿我把话讲明:三房回头就要签了那章程,你等不愿签的,随意便是。”
陈世才说到这里,摆一摆手后,大步出了祠堂。跟在他身后的,是三房一众人等。
.................
陈世才走后,略显尴尬的堂屋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窃窃私语声。没过多久,一个头发胡子都纯白的老头张口了:“世爱,看这情形,那曹大将怕是红了眼,势在必得。人家手里有兵马,这半年看下来,怕是官府指不上了。”
“别家村子也有硬抗的,下场大伙都晓得了。前车之鉴啊,咱们可不能步了后尘,”
“如今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不若就签了那文书。不然的话,桑稻都已被毁,莫说子女没饭吃,马上到的秋税,那可就是鬼门关了,咱们拿什么应付?”
听到这位年高德勋的族老发言,陈世爱这下倒是没有再拿大义出来怼人,而是满脸苦涩地说道:“四伯,非是世爱顽固,可要是签了那文书,我陈家就真正大难临头了啊!”
陈世爱说到这里,两眼都红了:“离了田土家宅,族人散落四方去给姓曹的扛活,今后谁来办族学?谁来给祖宗上香?这笔一落,陈家可就彻底玩完了啊。”
不得不说陈世爱这个老秀才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他这一番话,明确指出了拆迁征地对于宗族的隐性杀着:一旦剥夺了宗族赖以剥削捆绑农民的土地,传统的宗族结构就会瞬间烟消云散。
像陈世爱这种族长,拆迁等于遭到了降维打击——他没办法再利用“公产”“祭田”“族学”等等手段来剥削族人,也没办法在祠堂里用大义和家法来处置族人,因为族人们都去了天南地北的集体宿舍,再也没人听他那一套了。
这就是陈世爱面对拆迁办,宁死不屈的最根本原因。他看破了一切,知道一旦屈服,自己将会失去最珍贵的东西:权利。
然而看破归看破,事情终归是要解决的。水塘里的死鱼和稻田里的青苗就躺在那里,光靠讲大义可解决不了现实问题。
于是陈世爱扭头,对坐在他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个老者说道:“世齐,说两句吧。”
陈世齐,万历年间进士,做过两任知府和一任分巡道,如今告老在乡,是陈家族人最大的依仗。
面容清矍,穿着一身黑色直缀,留着三缕长须的陈世齐,闻言微微摇了摇头,皱眉说道:“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那曹某人是招安来的海寇,兵强马壮,日前又去了京城勤王,故而广东宪蕃三司要让他几分,便只好容此獠发疯一段时日了。”
“总不能就这样等死吧?”
陈世爱紧紧盯着他唯一的希望,眼睛都不眨。
“算时间,京城那边的来信也就在这几日了。到时若是能在朝堂上奏那曹川一本,大约也能见效。”
“那眼下该如何是好?”
“拖。”陈世齐斩钉截铁地说道:“做些小动作,但不要过火,待我看了来信再说。”
“既如此......”陈世爱背着手在堂中踱了几步:“我明日便去县衙击鼓鸣冤。那孙县令与我惯常交好,当可给那‘拆迁办’添些麻烦。”
“善。”陈世齐点头道:“文牍往来,拖几日再说。”
第493节 堂下何人
古代的信息传递速度是非常慢的,尤其是陈石村这种乡下地方。所以当天祠堂开完会后,陈世爱这个老秀才又花了几天功夫,才联络好了一干同仁,准备去县衙莽一波。
老秀才能联络到的同仁,自然也是秀才。再高级别的进士举人不鸟他,低级的童生又派不上用场,所以只能是秀才。
好在秀才也足够了。明末文人阶级的大糜烂中,秀才本来就是负责冲锋陷阵恰烂钱的。包揽词讼,堂上撒泼,聚众围堵官衙等等烂事都是由秀才出面的。所以这次去县衙算是日常,大伙业务都很熟练。
这次去闹事的勇者中,除了族中另一个秀才外,陈世爱联络好的其余几个,大多都是附近乡里的讼棍和穷酸,另外还有广州城内的两个地头蛇。
这伙人在收到行价银子后,便摩拳擦掌,纷纷表示要给陈朋友帮一把场子,带一波好节奏。
当内外结合的阵容搭建完毕后,陈世爱这个老秀才便率领着一帮坏秀才,外带一票负责起哄鼓噪的下人帮闲,于6月20这天清晨,踏上了去广州城的道路。
在明代之前,广州城是被番禺和南海两个县共管的。这两个衙门的管辖范围正好将广州城一分为二,面积大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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