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素罗汉
到了明代之后,由于陆地面积和城区面积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扩移,所以这个时间段的广州城,除了西边五分之一的地盘外,其余大部分都归在了番禺县治下。
和后世不一样,古代的县治管辖范围都是很大的。明代广州府,几乎囊括了整个珠三角地区,一共才十三个县。后世光一个广州市就十一个区了。
那么穿越众正在建设的新城地块归哪里管呢?不好意思,正好也归番禺县管。所以今天这事,于情于理,番禺县都跑不脱。
当陈世爱一群人进了城门,来到位于禺山东边的番禺县衙时,日头已经挂在了半空,正是县衙放告之时——这伙老秀才自然不会弄错县衙的放告日。
然后陈世爱就顺利递上了状告曹大帅的状子。
与此同时,陈家村,进士陈世齐正拿着一封信在跳脚大喊:“快去人将族长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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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就在陈世爱进城这当口,一个风尘仆仆,做下人打扮的年青小伙子也踏进了陈石村。小伙子进村后,一路打问着就找到了陈世齐家的宅门,最终将几封信件交给了陈老爷。
古代发私信,很多时候都是托商人同乡等代为传递的。尤其是从京城到广州这种路途遥远的,除非是重大事项,否则很少有人派出专门的信使,无他,成本太高。
这一次陈世齐收到的,就是一个多月前,他在京城的老友寄过来的信件。他这位老友也是个穷京官,发不了什么快件,更不可能发什么八百里加急,那是要掉脑袋的,所以也只能托商人带信。
商人一路沿着大运河做生意,转转悠悠到了广州后,安顿车马又过了几日,直到今天早上,才派伙计送来了信件。
也就是说,陈世爱一伙人,是和伙计擦肩而过了。
而当陈世齐看完信件后,当场就傻眼了:信中写道,曹贼居然在边境立下了佑国大功,斩首4000余,并且抗过了一轮政潮,被皇帝封了伯爵!
“快去人将族长喊回来!”
这是陈世齐看完信后的唯一反应。可惜,他的反应有点迟了。
孙日绍,江西人,天启年进士,崇祯元年至五年,任番禺县令。
这会的孙县令,正迈着方步,全身官袍,从堂后转出,伴随着堂下衙役们“升堂+威武”的经典喝声,大马金刀地坐上了正堂的官帽椅。
下一刻,面额消瘦的孙大县令从手旁状子上拿下一封细细看过后,便宣了陈世爱上堂。
“堂下秀才,你今日状告漳潮总兵凌虐小民,夺人田宅,可有凭证?”
此刻的陈世爱,面色沉稳。
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请托人私下见过了县令,并且送上礼物,讲明了自己的意图:和姓曹的狗腿子保持一个低烈度的斗争态势,等到来日朝堂局势有变,这块跳板就可以用起来,陈家会加入倒曹大部队,到时候有冤报冤,总要将损失补回来。
所以当他看到孙县令照常出现在大堂上时,就心下笃定了:毕竟这是在告一个二品大员,如果县令不愿意配合,那么今日完全可以托病不出,或者直接回话让自家收手别给他找麻烦。
“禀大人,那曹姓总兵日前着人去陈石村扬言购地,后见民人不从,便着人漏夜毁我良田,毒我鱼塘,令乡民积年辛苦毁于一旦。”
“其上种种,在下均有文书人证在此,还望大人不畏权贵,为民伸冤啊!”
孙县令听到这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事实上关于征地这件事,半年来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同样的状子他接过不少,前因后果县太爷自然知道。
原本看在礼物和略略有点交情的份上,孙县令是打算和一把稀泥的:陈世爱一族头铁和姓曹的掰腕子,他虽说不看好,但是作为官职低微的亲民官,也没必要让双方矛盾激化。
县令这边的信息渠道,自然是要比这帮乡下土棍强一点的。这包括日前他从上官那里得到的消息,以及邸报上一些公开的内容——综合来看,眼下的广东,没人能把姓曹的怎么样,至少短时间内是如此。
然而现在县太爷的想法改变了。他很想提醒堂下这个蠢货一句:不要将老子拉进浑水。什么叫做不畏权贵?那姓曹的日前在京城呼风唤雨,真真是红得发紫,可笑这帮蠢货还在螳臂当车。妄图用不畏权贵来挤兑自己......
“唉,随便尔等如何吧,本官不伺候了。”
想到这里,孙县令有点意兴索然地说道:“如此,这状子就留在本衙。待本官行文总兵衙门后,看回执再做定夺。”
“多谢大人。”
到这一步,今天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陈世爱就会回去等消息——等的不是总兵衙门的狗屁回执,那个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是什么内容。
陈世爱等的,是在大局方面对曹总兵不利的消息。这个消息基本上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了。如果消息迟迟不来,那么陈氏宗族也就只能认栽服输,因为族中剩余的积蓄并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
就在陈世爱行礼退堂,孙明府已经伸手去拿下一份状子的那一刻,县衙大堂外却出现了一片混乱:一队人从大门处闯了进来。
这队人身穿簇新的大红色鸳鸯袄,头戴铜盆盔,脚蹬水牛皮战靴,一看就是大明精锐。
精锐们闯进来后,迅速挥舞着皮鞭和短棍将围在堂门外的吃瓜群众赶到一旁。清理出路面后,这帮人两两一组,从大门到正堂排出了人墙。
接下来,一小队腰间别着短枪的亲卫,簇拥着一员身穿红色袍服的走进了县衙,队伍前后甚至还有拿着雷明顿五连发的护卫。
与此同时,冲到大堂内的亲卫已经扯着嗓子喊出了长长一段头衔:“忠勇伯,荣禄大夫,柱国,兵部侍郎,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大明分守漳潮等处总兵官,曹川大人驾到......”
听到这一串衔头后,原本就目瞪口呆的陈世爱好悬没有在堂上跳起来。
不想另一个人却真跳了起来:大明广东番禺县正堂孙日绍。
一个激灵从座椅上跳起来后,孙父母急急绕过公案上前:“下官孙日绍参见曹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即便明末文贵武贱,但是一个七品县令在超品伯爵面前,还是要老老实实行礼的。其实理论上县令还是要下跪的,光行个礼已经很不错了。
“哈哈,我乃不速之客,孙明府何罪只有?”
曹大帅今天来番禺县衙,不是来怼县令的,所以他没有找县令的麻烦,而是微笑着解释了两句:“日前刚从京城回来,今日原本从何总兵府上出来,不想路过县衙,却听说有人在告我......孙县令,本官可能旁听?”
“能,能!”之前曹大帅进衙门时,孙父母可是看到了全广东官员都没人敢摆出来的蛮横做派,知道这位属于说翻脸就翻脸的沙场大将,他才不会去触霉头,赶紧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哈哈,那就多谢孙父母了。”曹大帅说完后,转身大摇大摆走上了公案,坐在了父母官那张官帽椅上,丝毫不理会孙父母满脸的尴尬。
坐在县令大位上之后,曹大帅拿起案上的状子,抖手将状纸扔了下去,然后微笑着问道:“堂下何人状告本官啊?”
陈世爱心中暗暗叫苦,然而他此刻已经骑虎难下,总不能说那状子不是他递的?
于是陈世爱低头出列,咳嗽一声,习惯性地弯腰拱手行了个礼,就打算说点什么。
下一刻,随着曹大帅淡淡的一声“拿下”,陈世爱瞬间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亲卫按倒在地。
陈世爱震惊了:“啊!?曹大人,你为何抓我?在下犯了什么罪过?”
“方才咆哮上官,抓不得你喽?”
不光是陈世爱,堂上堂下所有人这一刻都震精了:咳嗽一声也算咆哮上官?
“我不服,此乃欲加之罪!”
“区区秀才,不但咆哮公堂,还目无上官,见我这伯爵居然不跪。”
曹大帅抽出县太爷的令签扔了下去:“来人啊。”
“大帅!”
“扒掉此人方巾青袍,关进站笼示众。”
“得令!”
“再有。”曹大帅这时打了个响指:“将此人安排在堂外的一干党羽统统拿下,统统关进站笼。顺便拿我的帖子去一趟广东学政衙门,扒了这伙人的秀才功名。”
“得令!”
第494节 贺扁担
从曹大帅准确指出陈世爱同党这一点来看,所谓“路过恰巧听到有人在告我”这个说法就是不成立的。
这是一次毫无疑问的,有预谋的行动。
至于说陈家人在哪个环节泄漏了消息,这就不可考证了。也许是县衙,也许是渴望着拆迁的自己人,谁也说不上。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真正需要重视的,其实不是这几个秀才的死活,而是穿越众这次发难背后代表的意义。
在这之前,特区的征地和建设工作,是和曹大帅领兵北上同时开始的。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双方都有一点束手束脚。
穿越众这边,由于曹大帅还没有在北方获得战功,变成皇上的金大腿,所以不敢甩开膀子干,只能先一步一步来。在这个过程中,本地的官府衙门,基本都接到了明人地主士绅反对拆迁的告状帖子,其中以番禺南海两县和按察司衙门居多。
广东官场承受了压力,自然就会出现不满。所幸曹总兵当时刚刚剿灭了大批海盗余威尚在,再加上有一批合作者同盟军,所以这种局面就一直僵持了下来,官府那边只能和稀泥,而拆迁工作也一直在遇到阻力。
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当本地官员往京城发消息,试图利用朝堂来约束曹大虫时,却被告知,京城被鞑子给围了,外围打成了一团浆糊,没人会关心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就和陈家那位进士老爷的判断一样,在这种局面下,士绅和他们的代言人,也只能耐心等待局势明朗化。
然而穿越众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这幕戏就走到了大结局:不久前,曹在北方大获全胜,成为了皇帝器重的国之重鼎。
到这个时候,消息灵敏的广东官场上层人士,其实已经放弃了对征地事件的关注——既然无论如何都扳不倒那位了,那还扯这个蛋干嘛?随他去吧。
所以今天曹总兵闯衙这一事件,其实是对之前所有问题的正面回答:老子现在一身火花带闪电,踩着七彩祥云回来了,那肯定要找几只鸡杀一杀,一次性解决拆迁征地问题。
陈世爱一伙人不巧就撞上了枪口。
不论古今中外,撞在枪口上的倒霉鬼,通常下场都不会好。严打嘛,擦着就伤,磕着就死。
所以陈秀才这次是一定要死的,连同那几个破靴党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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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笼,又称立枷,是太监中的战斗机,武宗朝立千岁刘瑾所发明。
站笼顾名思义,就是一个瘦瘦高高的木笼子,梯形,底宽头窄,里边正好站一个人进去。犯人被关进去后,头套枷板囚立笼中,身体悬空或者踩个小凳,全身蜷伏不能屈伸,痛苦不堪。
某些升级版站笼还会在内部插满铁刺,通常一个人在三天内就会站死在里面。也有不堪忍受折磨的,主动踢开小凳将自己吊死。
站笼经常被用于审讯逼供或者关押重刑犯。这玩意自从发明以来,就一直被历朝官府当做正规刑具,直到果党时期还在大肆使用,最终在解放后被废除。
地方官在使用站笼时,通常是没有多少心理负担的。像清末《老残游记》中就提到,署理曹州知府玉贤为了搏一个“能员”的称号,在不到一年时间内,衙门前的12个站笼便站死了2000多人,其中九分半是良民。
这中间有一桩妙处:在平时,如果地方官正式判某囚犯死罪,那卷宗是要经过上级衙门审核,最终到皇帝那里勾绝,才可以秋后问斩的。
文牍往来不但麻烦低效,而且朝廷也不愿意见到死刑犯“与去年同期相比有所提高”。
所以站笼就派上用场了——“站”死在里边的人,是不计算在死刑犯数字里的。这个数字是和病死、庾死、噎死、躲猫猫死等一系列“正常死亡”混在一起的。
站笼不同于其他刑具的另外一点是,此物在刑讯之余,还带有公开“示众”的味道在里面。这种方式在中古社会,只能说多说起到了一定的教育民众、预防犯罪的作用。
当然,这个所谓的教育民众,要看谁来干了。像这次曹大帅枷人,那就是教育韭菜们不要再顽抗当钉子户,老老实实喜迎拆迁就好。
于是,总数达到六人的抗拆秀才团伙,在曹大帅发出命令后,就被如狼似虎,身高马大的军汉从人群中拽了出来,然后一把按倒,扒掉了象征读书人的大头巾和青衫。
这几人之后就被军汉掐着脖子,提着腰带,像抓小鸡一样塞进了县衙门外墙根下那一排站笼里——日后被劣绅们宣传为“番禺六君子”的一群破靴党,就这样走上了生命的倒计时。
“哈哈哈。”秉公断完一桩案子的曹青天,从公案后站起身,先是伸个懒腰,然后长笑一声对孙县令说道:“宵小已除,如此,叨扰了。”
“不敢不敢。”
到了这会,要是还看不出姓曹的是有备而来,那孙父母可就真是个傻子了。所以他只能尬笑......一个七品芝麻官,又不认识梁静茹,哪有那么多勇气在杀气腾腾的曹伯爵面前耍横?
随后,曹大帅便大摇大摆出了县衙,在众多吃瓜群众围观之下,上了违停在大街正中的防弹马车。
临了,曹大帅又推开窗户交待一句:“燕铁侠,这两天你就带人守在这里,到这几个站死为止。来捞人的,就报我名号,再不行,就去黄埔调兵,我倒要看看谁这么不开眼!”
面如锅底,一脸横肉的亲兵小校燕铁侠当即单膝跪地,大声领命。
下一刻,装完逼的曹大帅关上了车窗,车队在骑兵拱卫下,匀速向城外驶去。
这几个秀才是必须要死的。
之前在去北方的勤王团队回归后,内阁召开扩大会议,已经明确指出了下一阶段的工作重心:陆续投放资源去广东,精耕细作,一边建设一边缓慢腐蚀当地的官权军权绅权族权,为将来穿越众大部队移师做好准备。
今天这一出,就是落实会议精神的行动之一:这几个秀才是在毫无审判,还没有被学政削掉学籍的情况下,强行被曹总兵定罪并关进站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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