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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凤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杏雨黄裳
步步凤华
作者:杏雨黄裳

天生丽质,引狼体质

第一头织造公子,薄情寡性;

第二头风流少卿,色胆包天;

第三头郡主独子,见财起意;

第四头鲁王世子,第五头实权郡王。

当她对世间男子心灰意冷之际,狼王出现了……

史载“……后幼颖悟,容色殊丽,通经史,擅律法,精岐黄,及长,以德选入掖庭,帝固爱之,六宫废弛,起宿如民间伉俪然者……”





步步凤华 01 跌倒凌半城
大殷顺祚三十二年。
将届清明,草熏风暖,西湖边桃李交错,漫天柳絮款摆腰肢,团团簇簇,缥缈轻灵,低舞盘旋于画桥烟树间,碧绿的湖水上亦薄薄覆了一层,如霰似雾,璀璨日光自隙缝里漏出,迷乱人眼。
正逢休沐,骚人墨客摆脱穿了一冬的厚重棉袄,换上夹衣,或三五成群看陌上花开,或携手游览湖光山色,更有那高声吟唱诗句的酸儒,惊散栖息岸边的一群水鸭,引得几个戴帷帽的踏青女子咯咯娇笑,湖边路上,便连贩夫走卒都似沾了灵气,一切生机盎然。
“起开!起开!”突兀的吆喝声起,惊搅了游人春梦。
一长排囚车招摇过市,领队的衙役们满脸戾色,手中的鞭子挥舞作势,到底不敢当真落在围观者身上。
当朝定都金陵,在这江南繁华盛景之旁,指不定掺杂着公子王孙之流,一个不慎,也许他们也会如囚车上的倒霉鬼一般,得罪了哪位权贵,落得悲惨下场,故此衙役们气势虽凶,但游街队伍不时被人干扰,行进缓慢,他们除了不耐烦,倒没有过多干涉。
十余辆囚车上清一色锁着十余个老爷们,高矮胖瘦不齐,神情委顿黯然,尚能看出他们原本非富即贵,那种迥异于升斗小民的气质不是谁都能有的。
百姓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有那自认为知晓个中原委的,皆满面不屑之色。
囚车附近不住有犯人家属哀哀哭叫,最引人瞩目的无过于最末一辆。
这辆囚车被人抛满了烂菜叶、鸡蛋、小石子和其他杂物,上头坐了个面色蜡黄、身形高大的中年汉子,目不交睫回首望着追
“老爷——老爷——”妇人一路哭叫,声音已然嘶哑,往昔保养得宜的面容憔悴不堪,身旁一个半大男孩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死死拽住妇人的裙摆,上好的缎面被他揪作一团皱。
路人的目光却都不由自主被默默搀扶着妇人的少女吸引。
女子看似十七八岁年纪,楚腰卫鬓,新墨沁眉,一双妙目濯如天上星辰,俏生生立着,青裙玉面犹胜名湖千倾波光,通身有一股子无法言喻的风流态度,叫看客们醉了春风。
“瞧瞧!这就是三年前嫁入丝泽府申家的凌家大小姐,当日那光景……嫁妆从清晨抬到日暮,道路拥塞,轰动整个杭州府呢!”人群中有青年士子在手心敲着扇柄,摇头晃脑一副惋惜状大发感慨。
他的同伴嗤笑:“号称富甲江南的凌家也有今天!此次凌东城流放岭南,家资尽数籍没,牵扯了州府及至省司多少官员?怎地亲家申府倒纹丝不动?可惜了花容月貌的小娘子,想必日后在夫家的日子就不好过罗。”
“再不好过,也没有凌大娘和那奶娃娃苦吧,往日半个城的产业皆姓凌,现如今却无立锥之地……造孽太多,连累子孙!闺阁女子如此抛头露面,换作爷,再美亦休去不要。”
“惺惺作态惺惺作态……瞧那身段!兄台只怕看得破时忍不过,便知是红粉骷髅,能得一亲芳泽,定要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今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周围一阵哄笑。
路人的啧啧议论时断时续传入耳中,凌妆反倒稍稍仰起了头。
许多人偷眼觑她,玉容肃穆,并无悲惨之状,身外的喧嚣繁杂似乎都不与她相关,不由暗暗惊奇。
凌妆一边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母亲,一边殷殷叮嘱父亲:“爹,女儿安排了人
囚笼里的汉子一路被妻儿哭叫都强忍着没有落泪,此时泪水却夺眶而出,连连点头:“好,阿眉,爹爹对不起你们,母弱弟幼,你身为长姐,照顾好他们!”
父女之间本有数不清的话要说,此情此景便也只能点到即止。
凌妆挤出一个笑容:“从小锦衣玉食,爹爹何曾对不起我们?”这话她是发自肺腑,父亲原本出身贫寒,从做学徒起家,没有靠山背景,能挣下一大份家业,委实不易。何况一个目不识丁的汉子,能懂得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富裕之后既没有停妻再娶,更没有纳妾,膝下单薄,即便他真的曾于生意场上不择手段或犯下其他罪状,至少他对得起家人。
“凌东城你个没廉耻的祸头子,竟然诬陷我爹!我杀了你!”
变生陡然,凌妆一把推开呆若木鸡的母亲和弟弟,不假思索举手去抓长枪。
男子的力道自非女子可比,少年盛怒之下气势又猛,凌妆虽然抓住枪身,但枪杆子楞是迅速磨擦过她掌心细嫩的皮肉刺入囚笼。
好在被她这么挡得一挡,枪的速度大大减缓,凌东城往后一倒,堪堪躲过了这一刺。
周围惊叫声四起,衙役们反应过来呼喊着冲上来制服少年。
领队的大怒,见少年被手下扭了,喝道:“何方狂徒!胆敢青天白日行凶!”
凌妆见曾老嬷嬷适才不及扶稳,母亲抱着弟弟跌倒在地,时刻有被人踩踏的危险,急忙上前将他们扶起,耳边听到少年狂傲的回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家父邢甫潮,在下排行第四,邢时镍是也。”
领队脸色稍霁,朝队伍前方的囚笼扫了眼:“原来是按察副使家的四公子,回去吧!此处不是你能胡闹之地。”
黑脸少年哭叫挣扎:“家父一生清廉,姓凌的狗贼,利欲熏心,不择手段接近家父,如今我爹蒙冤下狱,都是他血口喷人!我要杀了他!”
诸人恍然大悟,这少年是此次贪墨大案中被牵连的官员按察副使邢甫潮之子,自然有幸灾乐祸的,有感叹少年孝顺的,甚至于有不屑凌东城一介低贱的商户牵连这许多达官显宦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喊打喊杀声,似乎凌东城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盗。
衙役们地位有限,只图早点结束游街出城路上快活去,自然不想多生事端,控制了少年不让他再追上囚车,顺道把凌家母子和其余官员的家属也挡了。
待人流过境,凌妆只觉掌心刺痛一片,也顾不得瞧上一眼,掏出手绢去替弟弟擦拭,才发现除曾老嬷嬷外,母亲弟弟和自己的身上都被人吐了口水,棉裙上沾了许多黑乎乎的手印,裙裾上遍布踩踏污痕。
那邢四公子被挡着无法再追囚车,开始哭骂凌家母子几个,亦有其他官员的家属在旁帮腔。
自从凌东城下狱,这种场面娘儿俩经历过多次,案子尘埃落定前,更不乏上门打骂之人。
凌夫人无力与他们辩驳,只作无视,低头抚摸儿子的发顶,两行清泪无声滴下:“阿眉,如今我们娘儿两个除了身上穿戴,身无分文,听说流放边远的人,都是有去无回……今后该如何是好?”
凌妆搂着母弟抬头寻找久不见踪影的丫鬟和家丁,安慰道:“母亲不用操心生计,公公与爹本是世交,申家不会缺你们一口饭吃。”
江南本文弱积善之地,围观的人见凌夫人生得慈眉善目,凌云白皙文静,凌妆已是出嫁的女儿不属于凌家,便也有人出言劝解,众人骂了一阵逐渐无趣,各自散去。
凌妆的陪嫁侍女梨落、桃心这时才满面通红地出现,一副手足无措状。
两个小丫头都没见过世面,遇到这种大阵仗慌了手脚也是正常,凌妆秀眉轻蹙,却并不想在外头训斥,淡淡吩咐:“扶太太上马车,回府!”




步步凤华 02 刺骨春寒
凌妆,小字介眉,顺祚十五年生人,正值十八芳华。
生于商户之家,诸事纷杂,凌东城不识字,却懂得培养子女。
凌妆的奶父生前本是一个流浪江湖的郎中,身无长物,唯留下两背篓医书药典和几屉子稀奇古怪的器具,到死也没折腾明白,穷困潦倒一世而已,奶娘临终前便送与她做个念想。
不料懂事以来,凌妆不爱琴棋书画,不爱刺绣女红,正儿八经沉迷其中,无师自通,极有天赋。再加上凌家开着大药堂,她日日跑到堂上摸索那望闻问切,得几个坐堂名医的点拨之后,灵窍顿开,竟自悟了许多从所未闻的手段,颇治了些别个束手无策的病症。
世人都道医者风范医者风范,其实临危不乱、气度雍容等等,正是医家秉持之道。
凌东城头脑活络,经商运气好,一路发达,但生意做大了,遇到的麻烦事便不胜枚举,加上他不识字,吃的亏不少,故此一直将长女作儿子教养。
凌妆于琴棋书画、女红厨艺上没什么天赋,不过是凌东城附庸风雅,略请人教过一二。
然而她读得满腹经纶,除了醉心医道,尤爱钻研大殷律法,又爱看野史杂书,百念纷杂,而这些另辟蹊径的想法,也令她有别于大行其道的太平医,遇到疑难杂症皆勇于出手,每救得一人性命,那欢喜自然是无法用言语形容,渐渐地,举手投足间,气韵独特,与时下的闺阁女子大为不同。
未出阁时,凌妆不仅帮着母亲料理家务,应酬往来,更时常帮父亲出主意查账目写讼词,她头脑清晰,往往有出人意表的做派,很见实效,凌东城满指望女儿长大之后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一门心思只想招赘个女婿。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凌妆越大越出落得明艳动人,加上凌家富盖江南的产业,闺中待嫁那几年,官媒私媒可说是踏破了凌府的门槛。
申家便是众多求亲中的一家,不同与别家的是,申家世代皇商,如今更掌着杭州织造的实职,门庭号称丝泽府,在户部皆能说得上话,且申三公子系大当家申武振原配夫人嫡出,貌比潘安,两家有许多生意上的往来,在议亲之前就已是通家之好。
人人说两小无猜,金童玉女,门当户对,听得多了,凌东城个大老粗自是飘飘然,回想自家人丁单薄,在杭城算得毫无根基,应酬往来的那些个官员,流水阶地换,莫如与申家结成姻亲,彼此也有个照拂,于是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婚后三年,头一年新婚燕尔,申琳对娇妻新鲜热乎,奈何男子婚前婚后的做派总是大相庭径,待凌妆发现申琳性子乖戾,且喜走马斗鸡、抹牌斗拳时,为时已晚。
她心气高洁不肯屈就,申琳涎着脸哄了几回不得,遂与狐朋狗友外头去耍。杭城本多名妓,自有那艳骨风流的,诗词出众的,婉转承欢的,女人接触多了,他便也淡了。
凌妆打心眼里瞧不上申琳的做派,更不软语相待,每常去自家医堂上忙碌,两人日益隔膜。
婆母久不见她遇娠,渐渐多了些言语教训,颇有些给老三纳妾的意思,是以她在申家的日子过得也不算顺风顺水,好在她是正牌的少奶奶,又带过来丰厚的陪嫁,倒也没人敢明目张胆欺到头上。
此次凌东城涉嫌违禁通海、强占民田、贩卖朝廷禁卖品、囤积居奇、行贿数罪,全部家资被判籍没。
凌夫人娘家在距杭城百里外的镇上,外祖父母年事已高,不敢
富贵时自然也有些凌氏族人到杭城投靠的,如今怕受牵连,早就携带财物逃回老家。因此凌妆不假思索带了母弟与嬷嬷坐了马车回转申府。
尚是正午时分,申府大门紧闭,凌妆牵了弟弟的手,梨落与桃心一左一右扶了凌夫人进了东角门。
梨落小心翼翼地问:“三奶奶,可要去回大太太一声?”
往日里,凌太太上门,申府大太太樊氏自然是热情接待,府中女眷基本会来相陪坐上一会,凌妆寻思今时不同往日,再说也过了请安时分,抬眼见母亲魂不附体,有心让他们先休息,又想晚间好歹同申琳商议过之后,再去禀明婆婆母弟暂住之事,便摇手止住丫鬟,径直将母亲与弟弟凌云领回了自己的小院。
凌妆使人侍候母亲和弟弟略作梳洗,胡乱用了些粥饭,见母亲食难下咽,弟弟也哭得脱了力,便让曾嬷嬷带了凌云在小院中耳房歇息,再亲自侍奉母亲在后头抱厦上床躺下。
连氏恍惚地盯着看了女儿好一会,也不说话。
凌妆强笑安慰:“母亲不必太过忧心,女儿差了石头兄弟带了不少盘缠一路跟
凌妆所说的石头兄弟是凌东城养大的孤儿,甚是忠诚,倒可相托。
孰知连氏听了女儿的话,神情异发古怪,猛然甩开凌妆的手,哭道:“果然生个女儿是不中用的,可怜你弟弟年幼,难当大任,总也哭得肝肠寸断,可我怎么不见你有半点眼泪?莫非你爹爹往昔还不够疼你?莫非你嫁了人便不管娘家了?”
凌妆第一个念头便是:哭有用么?凌家没个做主的人,自个儿再哭哭啼啼,非但于事无补,还安排不了该办的事。可对着神智有些昏乱的母亲,除了感慨又能如何。
“你公爹明明朝中有人,也不替你父亲打点,他们到底安的什么心?”连氏继续噙着泪花叨叨。
申武振不肯插手父亲的事,很显然是为了避讳,何况凌氏一案,牵扯的官员众多,申家为了一大家子做明哲保身状,也是无可厚非,奈何这些话也无法跟母亲明讲。连日来天色微明就到母亲身边看顾,夜里又是辗转不寐,凌妆早已身心劳乏,此时只太阳穴微微跳着抽疼,樱唇张了张,回不上半个字。
好在连氏也不是真心编排女儿,无非她向来被呵护惯了,大难临头,没个可埋怨的人,胡乱生出些怨言。
凌妆知晓母亲性子,自然不同她计较,好言好语哄她落了枕,这才匆匆回房开了两剂宁神清心的方子,交丫鬟去抓药煎汤,叮嘱分别送与母弟,方去换下脏裙子。
凌妆心中琢磨与申琳商量一下,怎生求得公爹上京为父亲圆融一二,她寻思如今案子已尘埃落定,落力使些银子,说不定能让父亲早日结束流放生涯回家团聚。
刚换上一身干净衣裙,凌妆便听到外间有不小动静。
“三少奶奶在罢?大太太请她到丝泽堂说话,速寻了
这吴存贵家的是樊氏身边最得力的陪房,平日里说话做事极见分寸,凌妆听她言语间甚不客气,心下冷笑,扶稳发间玉簪,踏出房门。
吴存贵家的见了凌妆,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老爷太太都在堂上等着,还请奶奶速速过去。”说罢也不等凌妆反应,径直转身出屋。
凌妆皱了皱眉眉头,觉得今日这事颇见蹊跷。
往日若樊氏寻她,打发个小丫头也就是了,用不到吴存贵家的亲跑一趟;再者,丝泽堂是申府正厅,用于爷们接待重要的客人或逢年过节阖府训话等事宜,今日挑明了老爷夫人在丝泽堂相候,自非寻常。
不及细思,她抬眼见个小丫鬟在院中洒扫,便唤在身边,直奔丝泽堂。
从廊上踏入正堂,一眼望见除了申武振与樊氏坐在上首,几位叔叔与婶娘也赫然在座,申家大房五个少爷、三嫡两庶,两位少奶奶和三个未出阁的小姐则垂首立在两侧。
申家根基比凌家深一些,但在本地也非源远流长,兄弟几个系从山东迁居到杭城,申武振便是大家长,在府中全然一言堂,几位叔叔都是附从他谋生,平日里根本就没有言语权。摆出这种架势,无非是申武振有事要宣布罢了。
凌妆努力定了定心神,稳住步子走到堂心向长辈们一一行礼。
三位婶娘平日里都甚是高看凌妆,此时受她的礼,面上竟多多少少流露出尴尬之色,纷纷错开目光。
凌妆挺直背脊低下头,欲待不动声色地站到申琳下首去。
“站着吧!”申武振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无比的冷漠。
申家规矩不小,平日申武振根本不与媳妇讲话,凌妆微怔,站定又低头施了一礼:“不知爹爹有何教诲。”
申武振年届五十,体型相当庞大,坐在八成新的黄花梨官帽椅上,似整个人腆着肚子瘫在上头,那满面横长的肉已经全然破坏了传说中年轻时的英俊,却多了几分残忍意味。
听到凌妆的话,他眉头稍稍一皱,抬手果断地摆了一下:“这声爹爹,我恐怕消受不起。”
素日积威之下,凌妆对他颇有几分畏惧,可他话里的意思委实严重已极,使得她忘记了保持谦和谨慎的态度,猛地抬头:“不知爹爹此话何意?”
申武振面无表情,目光淡淡扫过在场诸人:“你已嫁入我申家三年,为何不知轻重?为了凌氏的事频频抛头露面,只恐祸水引不到申家?”
虽然不愿去深思,凌妆早先已料到是为了娘家的事,但她自觉问心无愧,看了樊氏一眼,向申武振浅施一礼:“爹爹教训得是!不过儿媳每次离家,都曾禀明母亲。”
申武振转头,面色冰寒盯着妻子:“她说的可属实?”
凌妆自然再看向樊氏。
谁知樊氏初时避过她的目光,继而又转了回来,冷冷道:“你何曾顾及我的意思?我是自下人口中知晓你所做之事,担心祸及整个申家,方才禀明老爷定夺。”
“你还有何话说?”申武振咄咄逼人,双目如电。
凌妆实在想不到申府中视为第二父母的人竟然会如此相待,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与申家联姻后,他们周转不灵时到凌家商借时的嘴脸;婆母希望接管她的嫁妆铺子和农庄时的温情款款;女人们得了礼物时喜笑颜开,几个婶婶和庶出的兄弟姊妹们三不五时在她私房钱里报花销,家中不论哪个头疼脑热,腹泻伤寒,甚至难言的妇科病症,不消请大夫,只要自家小院中不声不响送些药过去,总是药到病除……
往事历历浮上眼前,凌妆只觉脊背上似有一股寒气蹭蹭窜上后脑勺,也无暇思考太多,心中清楚他们既然要睁着眼说瞎话,再去争辩是否向樊氏禀告过便是件可笑的事,哑声问:“不知二位大人的意思,要将我如何?”
微微春风吹进中庭,仲春的风,本带着吹面不寒的暖意,可凌妆只觉刺骨寒冷。




步步凤华 03 示弱非是凌家女
申武振哼了一声:“还能将你如何?你既无子,又善妒!不替琳儿纳妾,早已犯了七出之条,此次行事不端不过是末枝小节,今日就让琳儿休了你,你服不服?”
望气本是凌妆极擅长之事,此时观其嘴脸,早知他们下了决心,无论她说什么,被休的命运总归是不可能改变的。
轻蔑地斜了垂头不语的申琳一眼,凌妆突地生出股子猫戏老鼠的心,玉容上反而浮起盈盈笑意:“爹爹问得好!服不服?但不知《殷律》里是怎么说的呢?”
徐徐转身,凌妆一一审视在场所有人,朗声道:“《殷律》里说,妻年五十以上无子,听立庶子。疏议据此解释为,女子年四十九以下无子,未合出之。圣祖皇帝又下诏,凡朝廷命官,四十以上无子方可纳妾,天下钟鸣鼎食之家莫不以此为家训。我入申府三载,未有人提出要为夫君纳妾,妾尚以为申家恪守圣祖之训,虽心中有贤良之念,却一直不敢辱没家声。爹爹商户出身,书读得不多,今日说出这番有违律历的话来倒也罢了。诸位公子都是读书人,怎地无人提醒一句?”
凌妆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话并不多,众人不料她如此大胆,个个惊异莫名,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更何况樊氏早有为儿子纳妾之心,只是顾忌凌东城,尚没有明说,谁知能被凌妆拿作痛脚。
申武振老脸挂不住,信手操起座边茶盏狠狠掷了过来:“泼妇!便是无子不能休你,你如此忤逆长辈,口出不逊之言,休你也断然不亏!”
凌妆本已累到极限,却还是敏捷地侧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茶盏,那上好的细瓷跌落地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尖声,振聋发聩。
诸人心头皆是一跳,樊氏也不自觉地捂住心口,待醒过神来,立即站起身朝佣人喝道:“都杵着干什么?还不准备笔墨,侍候三爷写休书!”
下人哪敢怠慢,何况那笔墨早在堂后备着,便立即有仆佣将一黑漆翘头条案抬上置于堂心,上头不仅笔墨纸砚齐备,连摁手印的红泥都赫然在侧。
在父母的怒目注视下,申琳手心冒汗,今日之前,就算他本意并不想休妻,眼下也成了骑虎之势,何况几年来,与凌妆的相处亦有许多不快。他不敢露出半点违逆的意思,疾步走到场心,挽起袖子提笔就欲落墨。
却听凌妆一声清脆的叱喝:“且慢!”
申琳不由得怔怔转头。
樊氏怒容向凌妆面上一指:“如今后悔可也晚了!你们凌氏不也是商户出身?只怕还更微贱!听说当年你爹不过是个学徒,后来又从过海盗。原本我对你还有一念之仁,想让你继续留在府中,只明面上对外头说与凌家断了姻亲,可你竟敢侮辱老爷,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樊氏与申武振结缔多年,渐渐发展出了十足的夫妻相,满面横肉将年轻时候秀丽的五官挤成了一团,尤其是那双眼睛,已呈三角形状,身上穿着的暗金云纹遍地蟹爪菊妆花缎褙子是最上等的进贡料子所裁,虽则显得身材更加臃肿,倒是一派富贵。
凌妆在她面上眼中找不出一丝平日的慈爱痕迹,将苦涩吞入口中,淡淡笑着说:“太太多虑了,丝泽府既然是个不讲信义的地方,就算你们要留,我也但求速去,只不过离开之前,有一事尚要告知。”
堂上静默一片,无人问她究竟要说什么,尤其申琳,在案桌能遮挡住父亲视线的位置下急切地冲她摆手。
凌妆毫不理会:“三年前我出嫁时,父母替我置办了千亩良田、七家庄子,二十间铺子、湖边一个园子、一百多台各色首饰、衣料、药材、用具等……我房里都有单子契约存着。素日铺子庄子夫人托赖人管着,请早点清退,休书你们慢慢写,我这便回去清理一番,也好速速离去,不碍诸位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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