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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照眼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雁朔云
榴花照眼明
作者:雁朔云

十五岁的爱真大概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娇小姐。

穿最时兴的洋装,坐在名贵的外国进口汽车里,侧脸对着窗外,肩前的长发像柔顺的波浪。不经意一偏头,就给过路人留下一段俗世谈资。





榴花照眼明 第一章 蛾眉新作十分妍(1)
一阵骤降的雨花劈劈啪啪打在车窗上,把歪头打着瞌睡的爱真惊醒了。?
她将额头抵在玻璃上,窗外天幕乌青,雨势如注。醒的时候还风平浪静,睡了一觉,雨就下起来了,还很大。
车里没人说话,她的四妹慧真还伏在对面座位上毫无所觉。也真难为慧真能睡得这样香,她暗暗苦笑。
从她所坐的位置,可以看到汽车直往前开,分开两径白浪。车子此时好似一艘船,雨是溪流,公路是河道。道路远处的村落成了模糊的剪影,慢慢变得失去颜色。
爱真静静凝视这景象,不由有几分看痴了,心里冒起几丝无名惆怅。
重又靠回座背,找出一个最舒适的姿势。爱真因见天色昏暗,倒不知现在几点钟了,便掏出外套口袋中的一块珐琅怀表,借汽车外微弱的光线,好半天方才勉强看清了,原来几近五点。
没再等多久,幸亏沿路修的很好,不过这要归功于她父亲捐出的几笔款项。车子不一会驶进了建兴县城,这时,坐在前排的女仆江嫂探头向后座看来,见她醒着,笑道:“三小姐,劳您把四小姐叫起来,赶紧整理整理,咱们快走到老宅啦。”
喊醒慧真后,两人新梳了头,便挨在一起低声谈话。慧真是项老爷二姨太所出,虽是这般,不过二姨太人很安分,已逝的项太太信服她,慧真又比爱真只小了一岁,因此两人关系一向亲密。
慧真的脸庞略存点圆润的肉,一双带着笑模样的眼,使她身上增添了一种新鲜的娇憨气息,她抚弄着脑后的头发,问爱真:“三姐,你说祖母这次,是真病还是……”后面几字有意说得含糊不清。
“谁知道呢。”爱真撇嘴,“反正咱们恰巧刚放暑假,在老宅多住些时日也不碍事。”她心底到底还是不大快活,可这种情绪不能在慧真面前表现出来。
适才江嫂说是快到老宅,也走了大概半钟头的工夫。
爱真父亲单名一个俨字。项俨当年在建兴办纱厂发家,而后渐渐才真正把生意做到上海,成为巨富。
项俨成婚之后便定居上海,项家另一个庶弟也在上海成家,这座宅子多年来一直是项老太太掌管。
项俨的祖父原先做过前清一任封疆大吏,手上因此很有些积财,得以把项宅建造成一座豪气的五进院子,早年花园子中甚至挖渠引了一道清溪,也算山水相谐,景观别致。
项家在建兴县是名副其实的望族。
爱真和慧真的车子跟着项俨的车一起,先停在了老宅正门前,不过是将将停稳,已有两个使女候在车门边上,举着油伞挡在爱真与慧真头顶,又有人忙去提箱子不提。
项俨早已率先下了车,爱真拉住慧真的手,走向父亲。项俨转身扫视了三女儿与四女儿两眼,见两人仪表妥当,万事皆安,他心下满意,吩咐道:“待会就跟着徐妈,她是老人了,你们先到房间中安顿下来,有事我会使人喊你们。”
爱真点点头,父亲在家中对她们的要求一贯是严厉的。
两扇漆门大敞,管家领着仆妇们立在门阶前,用乡音一迭声说:“大老爷、三小姐、四小姐……”
项俨威严地笑笑,他原本是个时髦的中年人,最尚西装。此时虽身着长衫,头发却用蜡分开,胡须整齐,丝毫也不显土气。
即使风尘仆仆,他犹不显疲色,边往里走边问管家:“母亲如今怎么样,醒着还是睡着?我带了两个西洋医生回来,他们要晚些到。”
“知道了,方才老太太还睡着呢,大老爷不如先去稍作休息——往常老太太打个盹至少也得两个钟头,这会儿大老爷倒不必着急。”管家笑道。
项俨点点头,“我换身衣服先去悄悄看一眼母亲,待她醒了再正式拜见,不然总放心不下。”
“大老爷孝顺,是小的想得不全。”管家露出愧色。
步入第二进后,爱真与慧真等人便与父亲分两路走,由父亲口中那个姓徐的老妈子领着,走入西边角门后的夹道。
走至夹道尽头再往西拐,可以看见掩映在海棠树下的精巧院门,也就是爱真两姐妹这段时间的住处了。
打开院门,雨仍不见小,院子里却没有积水,屋檐底下满满放了一二十盆花,想必是怕花被浇坏才特意搬到走廊上。
正房里已经点了香炉,熏香清淡宜人。桌椅是成套黄花梨,铺着藕荷色椅袱,一张罗汉床上摆着两个蜀锦大引枕,玻璃窗边一只粉彩大瓷瓶,插着几支初发白芙蓉,实在喜人。屋里只听得一点隐隐的雨声,看来隔音的效果颇好。
爱真上一次来老宅还是七八年前,那是项太太还在世的时候,当时并未留下什么深刻记忆,只记得母亲与祖母之间的冷面相对。慧真是头回到这儿,心里眼里难免新奇。
“东厢和西厢也布置好了,这间屋子也能睡人,待会小姐们任选哪间做卧室就是。”徐妈笑道。
爱真将手袋搁在桌上,坐了下来,打量着院景,似不经意问:“妈妈在我们项家有许多年了罢?”她母亲是安徽人,后来长在上海,吴语说得不好,听倒是听得懂。
慧真眼儿一睃她,含笑望向徐妈。
“是呢,”徐妈口齿爽利,“我自打进府就被派到正院洒扫,后来老太太把我提了贴身丫头,蒙老太太喜欢,出门子后还能时时到她老人家身边侍奉,如今伺候老太太也有二十来年了。”
“我们这等做小辈的不能在祖母身边,多亏你这样的忠仆作伴。”爱真刻意带上两分奉承。
徐妈当下笑道:“多谢三小姐夸赞,老婆子我只好腆着脸受了。”吴语本软糯,被她清朗的声音说来倒别有韵味。
建兴老宅里的项老太太并非项老爷的生母,她膝下仅有两个女儿,项老爷从小被养在她身边,只当是亲子——这桩旧事当然就要归到不为人知当中了。
项老爷的生母是项老太爷的丫头,远远算不上是正经的妾。当年不知她怎么想的,发觉自己怀孕后便跑到乡下亲戚处,本打算偷偷生下孩子,却没曾想生育时一口气没挣上来,这就难产去了。
事儿被人报到项老太太耳里,老太太便做主把孩子抱了回来,但其中种种经过,如今很难说清,更易教人浮想联翩。自然而然,在大上海出息了的项老爷多年来同老太太的关系总是有些尴尬。
跟徐妈闲谈了几句,正巧有丫头送上来热茶点和姜汤,见也聊得差不多了,徐妈识趣的一福,笑道:“三小姐、四小姐,二位先垫垫肚子。这整间院子都是小姐们的地方,断没有旁人来打搅的。院子里留了两个丫头并一个老妈子伺候,江妹子住的耳房也已经收拾好了。”
此行爱真两姐妹只带了江嫂一个仆妇侍候,路上徐妈已跟江嫂厮见过,徐妈才有此言。而关于项老太太等语,重病的人不兴
爱真与慧真遂笑说:“多谢徐妈费心。”
望着两张娇美的面庞,徐妈在心底想道,这三小姐和四小姐毕竟不同母,整张脸只下颌处相像。三小姐的眼要更冷,清清静静的。四小姐嘛,确实是年纪小,就孩子气了许多。
两姐妹间的私房话,要等外人走了才能说,待正房无了闲杂人等,慧真坐在罗汉床边,笑嘻嘻开口:“三姐,你年长,自然是睡这间正房,我睡东厢好啦。”
“你倒是很遵孝悌嘛。”爱真笑道。
慧真伸伸舌头,端起桌几上的壶倒茶,见倒出来的是红茶,又斟出一杯。
爱真也坐到罗汉床上,瞧见有个碟子里装着花生糕,喜道:“哎呀,我以前很喜欢吃这个。”说着拿起一块放到嘴里,却觉得太过甜腻,只吃了一口,又搁了下来。
还是不大习惯那味道,这两年她已不太爱吃甜食。
“三姐,你说,三姨太现在是不是待在家里又气又伤心?”慧真促狭地笑道,提起话头。
爱真伸指轻轻一戳她额头,埋怨中带着亲昵:“亏你还惦记着那事,爸爸这遭没带上她那两个宝贝儿子,不定她心里怎么个滋味呢。”
项俨如今在家中有两房妾室,也未续娶继妻。
二姨太是项太太娘家做的媒,是贫家出身,倒也算清白。三姨太的两个男孩一个今年五岁,另一个四岁。她原是唱鼓词的,被项俨养在外头,没曾想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于是才教接进家门做了正经姨奶奶。
正说着话,一个丫头叩了叩门,爱真扬声说:“进来。”
那丫头看着年纪不大,身量比慧真还要矮一点,磨白的黄色短衫,裤脚卷起来老长,想是捡了别人剩下的穿。脸上晒得微黑,神色上一看就知大略是乡下女孩。她开了门,却不敢进来,只是站在门外。
一个老妈子闻声也从耳房走出来,在一旁使劲朝她丢眼色。
丫头没察觉到,低头揪着衣角,“三小姐、四小姐,大老爷唤你们去……”
“可说了是什么事?”爱真怕吓着这小丫头,声音特意放柔,像是原谅她的拘束。
丫头蚊声说:“好像是……关家的亲戚来了,叫小姐们去见一见……”
关家是项老太太娘家,亦是淮景一地大族。关家有一个表兄和两个表姐在上海念大学,爱真姐妹与他们都很熟识。
她心下虽奇怪怎么使了个这样嘴笨的婢女来传话,还是说:“好,我们晓得了。”
丫头仍不敢瞧她们的脸,“我在外头等三小姐、四小姐,给你们带路。”合上了门,转过身去。
慧真道:“既是要见客,这衣服皱巴巴的,怎么好意思见人。还有鞋,也叫泥巴弄脏了。”说着跳到地上去,打开大藤箱要找衣裳。
爱真一想,坐了一天汽车,这副面貌见客确实有些不妥,也赶紧换了一件水碧绉绸长衫,找出一双平底皮鞋。再瞧慧真,是一件水红长衫,一样的鞋。
两姐妹匆匆换好衣服,便随着那带路小丫头往项俨处去了。




榴花照眼明 第二章 蛾眉新作十分妍(2)
走到外院待客的正厅中,只见项俨坐在主位,端着一只汝窑开片盖碗。?
而东首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戴着眼镜面目斯文的中年男子,他下首坐着位穿玫瑰紫体态微丰的妇人,想必这一对是夫妇。
有两个少年各立于他们身后,年长的清瘦挺拔,脸孔白皙,穿的是一身崭新的哔叽西装,胸前口袋别了一只钢笔。
年纪小的是个小胖子,臂弯间外套绷得紧紧的,鼻梁上架了一副圆圆的玳瑁眼镜,眼睛如一条缝似的,看着有几分滑稽。
见女儿来了,项俨便说:“爱真、慧真,快来见过你五表叔、五表婶,还有你五表叔家的七表哥和十表弟。”
爱真忙和慧真走向前,朝关五老爷夫妇鞠了一躬,口中唤道:“爱真见过五表叔、五表婶。”
又朝关家兄弟颔首:“见过七表哥、十表弟。”
“今天总算见着我这两个侄女,瞧这模样,简直像是一对商店里泊来的洋娃娃。”关五太太的鼻梁很细,嘴唇和眼睛也是小号的,却生了一张圆脸。
她丝毫不吝惜赞赏,左手拉住爱真,右手拉住慧真,眼尾浮现出了几道明显的笑纹,又问:“如今在念中学了吧,你们都念中几?”
爱真答道:“我下学期念中五,慧真要念中四。”
关五太太连连点头,对慧真笑道:“你跟你姐姐谁的功课更好呀。”浑似还当她是个小女孩。
“是姐姐。”慧真答完,还甜甜一笑:“我没有姐姐用功。”
关五老爷接口:“瞧爱真和慧真行事多么大方,这样一比,我的两个孽子要低到泥里去啦!”
项俨摇头,“五弟可不要自贬,两个孩子我看极好,方才成谦不是说这次期末考试总分得了年级前三么。成瑞还在念小学,课业可以慢慢努力。”
关五太太说道:“成瑞便不提了,顽皮就要数他的。我们成谦是真的聪明又听话,只是待在乡下没见识,以后到上海念书,还要靠大哥一家照顾呢。”
“这是一定。”项俨笑说。
成谦一直不擅同女孩交往,这类毛病确实有妨将来社交。今日见到两个项家表妹,打扮气质比自己往日能见到的同龄女孩更佳,哪怕他性格腼腆,也隐隐怀了些微表现的心思。
刚刚听毕这话,心里头暗怪他妈说话不入耳。羞中又带恼,血气上涌,尤其他本就生得白,因而更显面红耳赤。
一旁的关五老爷莫名觉得妻子的话有埋怨自己的成分,悄悄不轻不重瞪了关五太太一眼。
爱真见状,忙道:“咱们是亲戚,表婶说这话就见外了。何况七表哥成绩这样好,到了上海肯定稳稳压本地学生一头的。到时就是在大学里,讲不定导师还要送表哥一个出洋做交换生的名额呢。”
她投其所好,只费力夸五表婶的儿子。
项俨道:“弟妹,五弟原先在淮景师专的四年校长可不是白做,你们一家在教育上是很有话说的。”
“正是,我早就听说五表叔在诗赋上有非常造诣,怪不得表哥念书这样。”慧真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关五老爷含笑,“我这点名气,也值得四侄女夸赞。”
关家还没有分家,五房人全住在一起。关五老爷前两年辞了职务,回到家乡,成日只是同志趣相投的一干文人聚会,说要编一部什么书,但终究没有一钱进项。
关五太太也是没法,有一个不成器的丈夫,从不想着做点实际的营生。
她只好趁项大老爷回乡的机会,带上自己的儿子们,尤其是顶得意的大儿子来拉拉家常。关系更近,自然好处更多。
寒暄半响,关五老爷提出告辞,临走前关五太太还不舍地搂着爱真姐妹,说:“好孩子们,什么时候你们祖母好些了,再到我们家里来玩。”
关五老爷则朝项俨说:“大哥,我们怕吵着大姑母,待会您帮我们向她老人家问声好。”
待关五一家辞去后,后堂跑出来一个老妈子,禀道:“老爷,方才老太太醒了,问清了您在招待关五老爷,就不教我们打扰您,只让等客人离开之后再喊您去。”说着一顿,这老妈子在项老太太身边时日久,胆子也变得大了,“老太太说叫小姐们先别去见她,莫叫她现今的样子给吓住。”
听罢老妈子一番话,慧真与爱真只好相视无奈而笑。
项俨举步就从后堂穿过去,往项老太太的院子走。
走近老太太起居的正房,他着意放轻脚步,怕打破了屋子中的静谧。
快走到项老太太床前时,刚欲出声,却听她忽然喊:“俨哥儿。”
项俨只觉呼吸一滞,心头急涌上五味,他忙上前,握住老太太伸出被子外的手,那简直不可以手来形容了,只是一截枯枝,甚至很难感受到血液的缓慢流淌。
“母亲。”他唤道,他已是年近五十的人,这个时刻却格外显得脆弱,“这些日子您觉得怎么样?”
“很好,尤其是耳朵,连早晨的鸟叫都听得很清楚。往日我耳朵聋,总听不见丫头们说什么,心里着急,每每总把她们训哭。”老太太絮絮道。
“您觉得好,那就行。”项俨不知道自己该接什么话恰当,在非黑既白的死亡与衰老面前。
“我给你爹做了一辈子的奴仆,在你们项家受了一辈子的苦,我怨呐!”老太太忽开始慢条斯理地咒骂,由于语调很低,话里亦没有恨意,她看起来如同只是在讲述一幕再普通不过的往事。
“母亲……”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项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你二弟就算了,他自始至终都是庶子。你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我把你当作亲生。到头来,你仍旧同我不亲近,你的子女也和我不亲近。临了呀,落得个没人替我送终的下场。”
搁在以前,谁也不信项老太太能变成这样。
“母亲!您说什么丧气话!”项俨忙道,真真是哭笑不得,“二弟他在东京,恐怕都已经登上飞机了,他没那个胆子不孝。三囡和四囡都在,二囡刚怀孕受不得颠簸,那也没办法。大哥儿……我实在管不了他,往大马发了几封电报,这个不肖子,唉……上月我派了人去找他,也许就快有音讯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嗓声喑哑,“大哥儿的性子最好,你也能惹得他跟你置气。你多糊涂,最最糊涂!总挑别人错,其实都错在你头上!”
她如同稚子似的胡搅蛮缠,不复往日半点精明,即使气息时而接不上来,还要强撑把训斥的话说完,这又露了残存的强干出来。
“是,都怪我。”项俨只得苦笑。
他晓得要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他今日的母亲。
听到回答,老太太这才满意,艰难地抬手挥了挥,“你先走开罢,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屋子里多了你的呼吸,我真觉得吵闹。”
“那母亲,我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项俨将她的手重新放回棉被底下。
“对了,”老太太突道,“别让二囡又和三囡打起来,不就是一只暹罗猫儿嘛,再叫人从外头带一只就是。”
“好,您放心罢。”他应。




榴花照眼明 第三章 蛾眉新作十分妍(3)
至入夜七点多钟,厨房备好晚饭,老妈子提了回来。因想着舟车劳顿一日,女孩子肠胃又弱,因此菜色以素为主,较为清淡,其中一味冬瓜薏米排骨汤尤合爱真胃口。
慧真在正房吃毕晚膳,就回了自己所住的东厢。爱真无心复习课业,翻出一本杂志,歪在罗汉床上,屋子里电灯通亮,她
看久了终觉得乏味,便放下杂志,披了外套走出屋子。
这场大雨把刚燃起苗头的暑热浇熄许多,晚间室外很是凉快。
她走到东厢窗子边,看见慧真坐在书桌前,对着一本英文词典闭目背诵,模样很是认真,因此并不去打扰她,而是步出院子。
既起了信步的心,爱真依稀记得项宅大花园子的西门在何处,便慢慢走到那里去。
只是方走出院门前的甬道,两个巡院的女仆便瞧见了她。女仆要陪爱真去,被她拒绝了。
爱真倒趁此问她们要了一只手电筒。
虽则宅子里各个屋檐底下都点着灯盏,黄澄澄的一团在黑暗中,照出的光明其实有限,做到不必担忧看不见路罢了。
可令人失望的是,待她寻着园子的门,却见门已被一把铜锁挂上了。
朝周围四顾,也没见到哪里有人影,她试着伸手推了推门,却惊喜地发现竟然可以推开。原来锁只是挂在门上,并未实锁。
爱真握了手电筒,园子里没有点灯,但墙外的灯光却能够投了进来,所以她不觉恐惧。
走在小径上,草木花卉的幽香窜进鼻子里,时而一阵微风拂过,使人心旷神怡。
不知不觉快走到一处曲径尽头,她刚欲停步,折返而去,却忽然瞧见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孩。她几欲怀疑自己眼花,定睛再看,可不是个扎辫子的丫头抱膝坐在一块假山石上。
夜深人静,爱真简直要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志怪小说里出现的情景,可当那丫头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她时,她终于想起来,她今天似乎见过这丫头的脸。
丫头愣愣站起来,先下意识往身后匆匆看了一眼,才上前向她哀求道:“三小姐,我妈是看园子的,今晚我偷偷来这儿散散心,还求三小姐发发慈悲,莫告诉旁人。”
爱真点点头,由丫头回头的动作察觉到后面异样的声响,那是树枝摩擦的声音,还有女孩的喘气声。
她心下疑惑,难道有人在爬树吗?
“你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的,倒把我吓了一跳。”
她将目光停在丫头脸上,意欲看出究竟。
没等到丫头回话,方才丫头在意的方向却传来一道压低的呼喊:“水仙,水仙,快过来接果子!”
这一句话立时打消爱真疑问。
水仙想必是这丫头的名字,她是正在帮偷摘果子的人望风呢。
爱真更起好奇,就拔脚向那个方向走去,水仙见状心急,又不敢拦她,只能跟在她身后哀求道:“好小姐,我们不过是贪嘴,求您可怜可怜,莫告诉旁人。”
水仙平日机灵,能看出这个从上海回来的三小姐生活摩登,又是受过新式教育,据说还是在基督教会办的学校念书,想必对她们这些使女不会苛责,因此心中存了几分期望。
她哀求的话说着,爱真几步走了过去,发现那里栽了两株老李树,一个丫头正攀在树上摘李子,衣襟里已经兜了好几个。
听到说话声和脚步,丫头回了头,意识到自己被抓个现形,愣在当场。
乍一瞧见脸,她觉得那摘果子的女孩眼熟,等多看两眼,爱真才发现这女孩就是给她和慧真传话去见关五老爷一家的人。
水仙忙唤:“玉桂,还不赶紧下来!”
玉桂身手倒灵活,一手抱着盛李子的衣襟,另一手往旁边粗枝一挂,脚斜斜借力一蹬,便从树上跳将下来。到了爱真面前,行了个福礼,嘴里讷讷的说不出话。
爱真笑道:“你们大半夜在这里,若今晚不是我撞见,而是别人,那就说不准你们会不会挨罚了。”
水仙用手肘拐玉桂一下,朝她感激道:“多谢三小姐,您真是一副菩萨心肠,心地慈悲,以后必定多福多寿!”因见三小姐话里并没有生气,水仙心中暗喜,但方才实在紧张,一时想不起什么动听的好话,只好暂且从肚子里搜刮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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