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廷玉久在军中,懂得也只是皮外伤,根本不懂这等用毒和内伤的药理,自是难明具体。
可他忍受了大半天,却发现胸闷之状不仅没有缓解,甚至还略有加重,且现在竟有瘙痒难耐之感。
这一下,无论如何燕廷玉也不会认为真是什么用药太急所致了。
“金疮医”他强忍着吩咐。
公孙懿被他这压抑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此时再看,堂上那人脸色竟呈诡异粉状,且有肉眼可见的红点。
当下,他眼中也是一急,不顾施礼,便推门去寻衙门里的郎中了。
“啊”燕廷玉喉间发出闷吼,一下从座上跌下。
他的脸上粉色更重,红点渐多如滴血,青筋贲张,双眼更是通红一片。而手是紧绷着,血管和筋骨看得分明,哪怕在尽力克制,却仍是忍不住往脸上抓去
211.求活
公孙懿喊郎中还是晚了些。
等他们到班房里的时候,燕廷玉已经断了气。
而当一眼看到燕廷玉死状的时候,他更是骇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便是同行的老郎中,也是忍不住掩口干呕。
因为燕廷玉死状太过恐怖,他整个人倒在地上,却是呈一种挣扎之姿,就好像是被什么束缚着想努力挣脱出来一样。而两手上满是鲜血,不是别人的,正是他自己的。
燕廷玉上半身的衣衫扯破着,此前中毒的那半边身子,以及脸上都看不到一块好皮,鲜血淋淋之下,一道道被抓出的血痕交错,流出的是发黑的血。
他的嘴巴半张着,双目瞪大,好似嘶吼过,压抑过,但仍满是痛苦。
此间有淡淡的腥臭味散出,而场间的两人根本不敢多待,直接冲了出去。
先是府衙戒严,许进不许出,完全封锁消息,然后,梁州城里有名的仵作和捕头,也被全数召集而来。
这件事当然不能传出去,不只是百姓,最主要的还是不能让那些燕**卒知道。
可终究是瞒不下也不能隐瞒的,公孙懿硬着头皮将此事,告知了那些随行燕廷玉而来的狼卫。当然,换来的,是他差点被他们一刀砍了。
狼卫自是快马加鞭出了府衙,公孙懿没有因此松口气,有侥幸捡回一条命的错觉。他反而通体冰凉,脑海之中如同陷入混沌一般,完全不能思考。
他坐在回廊上,看着仵作进出班房,看着那些捕头聚在一处,眉头紧锁地低声讨论,听着外面官兵走动的脚步声,心中一片灰暗。
而只要一想起燕廷玉的惨状,公孙懿便不由打个哆嗦,忍不住颤栗。
他怕了,不只是对自己前途的担心,更有对性命的忧虑。
燕国上将军府的少将军,燕康之侄,死在了梁州府衙,而此前最后一个见过他的,正是自己
就算到时候有人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可最终仍是会杀了自己,不管是泄愤还是给上将军府一个交代。
朝廷不会杀他,燕长安也不会,可总有人会拿起这把刀。
公孙懿很明白。
他看着沉下来的夜幕,心中悲凉、迷茫、彷徨,但没有逃避。
在最初的惶恐之后,他却是想过直接逃出城,但马上,他就知道自己哪里也去不了。
现在,此时,公孙懿不是已经认了命,而是他想活。
他不是仵作也不是捕快,不懂验尸和破案,但也能知道,燕廷玉是中毒而死。并且,他已经猜到是谁下的毒。
跟燕廷玉有接触的人里,只有昨夜来,然后今早走的那些人有嫌疑。
因为他们跟燕廷玉之间有仇。
也因为府衙里的这些人他都无比熟悉,先不说没有动机也不会去下毒,单说要真的下毒,那机会很多,没必要等到现在。
而在公孙懿的心里,对此也早就有了排除。
观潮阁的江令寒和叶常青,聚义庄的季子裳,这三人不会下毒。而下毒之人,必是东厂的那伙人。
尤其是,那个比女子还要貌美却更为清冷的人。
只要一想到对方,便会想到对方那道冷淡的眼神。
公孙懿握紧了拳头,哪怕自己不懂武功,却依旧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气势。而至于墨家的那两人,本该不会是帮凶的,可其中持剑的那个,跟东厂那人态度似有纠缠,或有牵扯也说不定。
总之,他现在几乎可以认定,凶手必是这伙人。
但口说无凭,此事,唯有抓住对方才可证明。
公孙懿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等下去,他站了起来,跺了跺发麻的脚,快步朝衙门里的一个方向走去。
随着他的离开,院中当即便有两三个捕快跟了上去,没有丝毫遮掩之意。
公孙懿现在当然是有重大嫌疑的,办案的人肯定不会放过。只不过毕竟此前燕廷玉交付给了他极大的权利,在梁州官僚都被燕廷玉镇压之后,除了统领此地燕军的将领外,便是他总揽梁州事务。
所以体面当然是需要的,而且这些办案的人心里,也并不相信他会下毒杀人,杀的还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燕廷玉。
公孙懿知道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但他并不在乎,他去的地方,是府衙里的待客之处。
那里,桃花剑阁的宋士渊宋长老,本来是在等着燕廷玉过来商讨要事的。
现在,对方当然没走,也一定不会走。
门没关,公孙懿一眼便看到了端杯喝茶的宋士渊,此时,后者同样看到了自己,那张仿佛永远不会笑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并朝自己这边抬了抬茶盏。
公孙懿知道,对方一定是得到了消息,而在这并不长的时间里,能告诉对方的,显然也非府衙内的普通人。
他来不及去想桃花剑阁的手伸的有多长,或者那个人是谁,他相信,对方对此一定感兴趣。
而且,也唯有对方,能帮自己了。
公孙懿快步走了进去。
在此之前。
夜幕还未完全降临。
街上已有灯火,放眼而去,长街上的人声逐渐多了起来。有饭后出来散步的,也有还未吃饭而着急归家的。
梁州城毕竟是一州州城,再加上此前战火因献城而未波及城中,以及燕国百姓和客商的涌入,所以此时的梁州城繁华之相更胜往昔。
只不过,毕竟是知府死了,近日城中也不太平,燕军又入城,所以城中百姓或多或少还有些惶惶。
一辆马车正驶在长街之上,因为天色已晚,还要照看行人,所以马车的速度并不快。
驾车的是盗帅,苏澈坐在车厢内与盗帅相隔的一侧,再往里便是商容鱼和玉沁。
四人都未说话,苏澈看见对面两人在闭目养神,他索性也闭眼,无名呼吸法运转,暗暗调息。
此时,商容鱼似有所感,微微睁眼看来,不无探究之意。
但就在她思虑时,一旁的玉沁忽而睁眼,嘴角露出笑意。
商容鱼下意识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将话咽了回去。
有马蹄声自后而来,急促而杂乱,数骑在长街上奔驰而过,惹得一路行人纷纷避让,挥袖去挡住沙尘,更忍不住低声咒骂几句。
马蹄声远去了。
212.出城
“那好像是”
“燕国狼卫。”
苏澈一怔,然后若有所思。
“燕廷玉,被你杀了”商容鱼抬起手指,挑开车窗遮帘,往外看了眼,而后问道。
“倒是比我想的,要快了些。”玉沁说道。
的确,如果按照黄泉花毒的药效发作计算,起码也要他们出城之后,燕廷玉才会身亡。但现在,狼卫着急出城,必是去通知朝廷,那燕廷玉肯定已经毒发了。
不过也不要紧,此事梁州府衙必然不敢声张,如今出城在即,就算城门戒严也已是来不及了。
“你是,用毒”商容鱼只是一想,便不难猜到。
毕竟燕廷玉之前便是中了毒,如果想要延迟时间杀人,下毒是最好的方式。更何况,莫说没有人能在府衙杀了燕廷玉还可以全身而退,单是接近对方就不容易。
玉沁点头,算是承认。
“什么毒”商容鱼好奇道。
她知道对方手下有血毒蜘蛛伊雪稠,这是个精通用毒的女人,之前燕廷玉所中骨金长针,那毒就是来自此人。
但商容鱼也知道,就算如此,燕廷玉今早时毒素渐去,功力也有所恢复,伊雪稠想要下毒并不容易。
除非,是更为诡异的毒。
“黄泉花的毒粉。”玉沁说道。
商容鱼听后,瞳孔微缩,下意识朝一旁挪了挪身子。
便是苏澈,眼皮都是跳了跳。
江湖有书,广为流传,其名江湖奇珍榜,收录天下奇珍,给予排名,自古有之,历代补充。因每一奇珍详述之前,必有发现之人的简述,这些人随此书扬名,所以便有不少人穷尽一生便在寻觅奇珍之上,为的就是发现未有奇珍,而自己可以随之留名。
黄泉花,已经绝迹的毒花,江湖奇珍榜上排名第七,次于毓萝清茶一位。因其最早发现之人名为黄泉,所以由此称谓。
但或许,是因为此花的诡异毒性,一点花粉便足矣让人步入黄泉,才有了这个名字。
当然,这一点花粉,不是说闻一下或是沾上就能致命,否则最早发现此花的人早就死了,也不会传出此花名头。
若要杀人,需与此花花粉其他草药接触,任意一味药便可。
而这,才是黄泉花的诡异之处,它之花粉杀人,最后却查不出缘由究竟,是谓天下奇毒。
玉沁杀燕廷玉,便是因对方驱毒不只服用过丹丸,还煎药敷药,那这黄泉花毒,自然就成了。
“黄泉花已经绝迹,你怎么会有”商容鱼不免问道。
“黄泉花的花粉可以杀人,但黄泉花的根茎却能救人。”玉沁道“我从东厂的密库里,尚有保留。”
东厂和锦衣卫除了调查朝中大臣,以及监视神都坊间等,自也有暗杀之职,只不过黄泉花毕竟珍贵,轻易不得动用,凡取用皆需登记在册。
彼时玉沁既入东厂,又没打算久待,当然要把能拿到的好处拿到手。
黄泉花取之不易,需用特殊器皿,未免怀疑,她只得沾了一点花粉便走,没想到便在此次用上。
不过也不算可惜,对付大修行,这丁点儿花粉难以建功,若只是一个燕廷玉,足够致命了。
苏澈当然也听说过黄泉花,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自然不会说什么。
燕廷玉杀了甄晴,而不管甄晴这人是好是坏,她都是玉沁的手下。为手下报仇,是玉沁应该做的。
但不是苏澈应该说的,他没必要对此发表看法。
马车里一时陷入沉默,好像是各怀心事一样。
不过几息,便传来盗帅的声音,“到城门口了。”
出城当然要接受排查,而那些守城门的卒子,也最喜欢这个时辰出城的人。
因为要么是着急赶路的商贾,要么便是有不能说到明面事的帮派中人,而不管哪类人,都是急着出城。所以,银子就是这么挣来的。
“停下”
马车里,苏澈听到有人喊话。
现在守城的当然是燕国的军队,可这看守城门的,却依旧用的原梁**卒。这毕竟是个苦差事,虽说能吃拿卡要不少油水,但这些梁国降兵,还能不往上孝敬
这是燕国那些官兵心里想的,所以这等苦活当然还是放给了原先的那些人,也算是给他们点好处吧。
此时,盗帅将马车停下了,在前边,也有商贾出城,赶着几大车的货,正点头哈腰地跟门口军卒说什么,往对方手里偷偷塞着什么。
盗帅心中冷哼,他素来看不惯这等仗着职责吃拿卡要之人,这种人与饭桶何异
“这么晚还出城”走过来的是两个收了枪矛的官兵。
城门内外还有十多个军卒,有的看着这边的长街,有的则看着那几大车货出城,看着那商人给自家军头儿塞了多少银子。
盗帅收回目光,笑道“是啊。”
这俩官兵一愣,这就完了
“你下来”一人喝了声。
“车里是什么人”另一个则是直接走过来要掀马车的车帘。
那军卒一脸不爽,伸手就去抓车帘,可这手还没放上去,一旁盗帅就将赶车的鞭子递过来了。
“你找死”这军卒连忙拂了拂手,就要去拔剑。
但下一刻,身边另一人连忙拉了他一把,等他反应过来后,也是愣住了。
因为盗帅手里还拿着一枚腰牌。